可愛的房東哈伍德
2023-06-24 04:15:23 3
我從繁華的倫敦來到了英吉利海峽邊寧靜的小城福克斯頓,站在一個黑色鐵欄圍起的花園前。在藍色的花海中央,是一幢褐紅色牆體的帶閣樓的三層小樓。多扇巨大的玻璃窗帶著潔白的邊框,典雅大方,蔥綠的青藤爬滿了小樓的一側。這裡就是我此後三個月的家了。
房東哈伍德先生略矮微胖,是位機械學家,現已退休。他天性好動,好交朋友,酷愛讀書,一有空就吹噓他年輕時曾得到過棒球和曲棍球等的金牌銀牌什麼的。他的屋內及各處走廊裡擺滿了書架,如有人能順手抽一本書翻一翻,哈伍德先生必定熱情鼓勵。我們樓裡還住著幾位從奧地利、法國、德國來此留學的姑娘,一下課,她們不是忙著去海灘日光浴就是去舞廳,對哈伍德先生津津樂道的傳奇一生心不在焉,老人懇請「多讀書」的諄諄教導更成了耳邊風。所以在福市期間,我便成了哈伍德最知心的朋友。
一日,哈伍德先生發現我會畫畫,大為驚訝,一陣激動後,他問我:「為什麼不畫大一點?」我說找不到墊紙的大畫板。當天下午,他便叫我上車。一陣風馳電掣之後,我們來到了一座半個足球場那麼大的商店。「這是B&Q商店。只要有圖紙,用這裡的東西可以拼裝成各種家具或房子。」他念叨著。在板材部,我挑了一塊細膩而質輕的夾板,用鉛筆在其一角圍劃了一小片,大約只佔大板的十分之一。他讓工人把板裝上切板機後堅持不讓我付錢。「這是我的禮物,你會成為拉菲爾的。」他一廂情願地說著,便不知跑哪裡去結帳了。片刻後,他交上領貨單,拿起已切好的小板遞過來,問我尺寸是不是合適。我滿意極了,哈伍德高興得兩眼放光。我們轉身離開時,工人在後面高喊:「是不是要把這塊大的送到你家?」哈伍德一回頭:「不要了!」「怎麼?你付了一大板的錢,只買了這一小角?」我大惑不解。「今天沒有小塊的賣,只有這大的。」我非常感動,哈伍德卻快活得手舞足蹈。第二天,哈伍德又執意為我買了歐洲最好的油畫顏料。
哈伍德夫人比她先生略高半頭,是個勤快的人,她常常「指揮」哈伍德做這做那,顯然是一家之主。我常聽到她屢屢提醒先生已經很久沒去教堂了,應該去一去了,哈伍德每次總是支吾著。有一次,他悄悄對我說:「你看,兩次世界大戰,法國、德國、英國的基督徒相互打個不休。如今,克羅埃西亞和塞爾維亞的基督徒又在打。這基督真能救人嗎?」夫人則常說:「人不一定每天都想到基督,但不可能一輩子不要基督。」並認為我是個有指望被引到上帝腳下的好人,常在茶餘飯後向我啟示上帝的無所不能。直到有一天我無奈地答應去教堂觀瞻,哈伍德夫人立刻叮囑他先生周末開車送我去教堂,還打電話給教堂牧師,叫他好好接待我這位東方來的客人。
轉瞬到了周末,哈伍德夫人特意一大早就起來。早餐之後,她捧來為我準備的一本裝禎精美的讚美詩集,又把燙好的衣服幫我穿上,囑我打好領帶。哈伍德先生讓我跳上他的車,然後向車窗外伸出頭,對已經坐進後一輛車的老伴說:「我們先走了!」「轟」的一聲,車子衝上馬路,直奔郊外。「教堂遠嗎?」「在坎特伯雷。」我立刻想起那正是我朝思暮想的同學喬叟的故鄉。
我們用了大半天在坎特伯雷的大街小巷遊蕩。「我喜歡和年輕人在一起,這樣我就不會老。」老人說。「讓我們永遠活潑年輕,讓我們永遠像今天一樣。」我想起這句歌詞,便把它說給老人。我倆手握從小店裡買來的特色肉餡餅,吃得滿嘴油光,兩對眼睛則滴溜溜地東張西望。走累了,我們就去古意盎然的咖啡館,或在街邊盤腿坐下,聆聽周末上街的坎特伯雷學院女學生動人的吟唱,然後又趕著去參觀《十日談》中各個故事發生的奇異地方。當然,舉世聞名的高聳入雲的坎特伯雷大教堂也是一站。
直至傍晚,我們才意猶未盡地回到家。哈伍德夫人氣得臉色發白:「你們讓我們白等了!你們去了哪兒?」「去教堂了呀!」哈伍德先生若無其事地回答。「什麼教堂?」夫人詫異起來。「坎特伯雷大教堂呀!」哈伍德咧開嘴笑,狡黠地朝我眨眨眼睛。「啊?我上了你的當!」夫人氣得扔掉手中的絨線團,歪坐在沙發上,差點哭了出來。我滿心內疚,不知如何是好。哈伍德先生得意洋洋,拉我去廚房,自己動手在爐子上架起了咖啡罐。
此後多年,哈伍德先生送給我的畫板與顏料一直伴隨著我遷徒,我也總是因為沒畫出任何偉大作品而慚愧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