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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山縣誌人物篇(京山文學李澤貴)

2023-06-16 06:19:23 3

李澤貴

出生於上世紀60代末,大學本科,供職於京山市人大。湖北省作家協會會員,在《諷刺與幽默》《百花園》《星火》《通俗小說報》《短小說》等報刊發表文學作品100多篇。小說集《不約之約》由中國現代出版社出版。

《不約之約》 李澤貴 著

小小說四題

李澤貴

羨 慕

我家和國超家的房子只隔一條小巷子,正兒八經的鄰居。他比我早出生半個月,打小就一起長大,直到上初中,他家一位親戚在鎮上當教育組組長,把他接過去條件好的鎮初中讀書了,我和其他同學一直在附近的小鄉就近上學,我們見面就開始變少了。

從那時起,我就很羨慕國超。羨慕他的理由實在太多,比如他有一位親戚是國家幹部,而且還是教育組組長,這是多大官,有多大權呀;他一上初中就到鎮上好學校去了,據說那時能在鎮初中當教師,都是精挑細選的,老師都有教書育人的絕活兒,學校的學生個個品學兼優,國超到那兒去,將來考個好高中應該是鐵板釘釘的事兒,如果成績特別優異,不想讀高中,走個中專,也可以轉戶口,吃商品糧,當個國家幹部,他多幸運呀;還有,也是最讓我羨慕的,自從他到鎮上讀書後,就基本上不和我來往了,每次放假回來,不論是月假還是寒暑假,他都去找別人玩,哪怕是路過我家門口,也只是衝我笑笑,算是打了個招呼,便頭也不回地走過去。雖然我的成績在當時的小鄉初中排名靠前,但看到國超從我家門前走過去的背影,我總是很羨慕,很自卑。

1983年的中考,縣裡實行的是統考,我沒能考上全縣最好的一中,只上了普通高中。國超呢,我也不知道他考得怎麼樣,也上了另外一所普通高中。我上的高中在西,國超上的高中在北,相隔很遠。每次放假,我一回家就跟父母到田裡去幹活,而國超呢,很少回來,偶爾回來,也很少見他出門。自從上了高中,我們見面就更少了。

1986年高考,我上了省醫學院,而國超卻落榜了,至於考了多少分,他沒說,他家裡人也沒說,只是我父親跟我說,國超這小子不知怎麼搞的,上了好學校,還有親戚照顧,說是沒考好,要復讀。這個假期,我很鬱悶,是到省城去上學還是選擇復讀,再拼一所更好的學校,最後父親說,我們祖祖輩輩盤泥巴,你能夠跳「農門」,就不再折騰了,再說,我們這家務條件也實在不允許呀。國超呢,不知道那個假期回家沒有,反正我從沒見過他。後來聽他哥說,國超考試失常,復讀了,在縣一中。我父親說,你看看,這有個當教育組長的親戚就是不一樣,復讀都能到全縣最好的中學去。

通過一年的復讀,國超考上了省財校。雖然這所學校只是省專,但熱門。於是,父親又對我說,你看看國超,去年沒走成,今年就上了財校,將來肯定能有個好工作。

照說,我們打小一起長大,現在又都在省城讀書,應該常聯繫。我確實有過這樣的想法,但國超好像總是不太願意和我來往。有一次,省財校的一位同學邀請我們幾個周末去玩,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國超的寢室,問了他室友,他室友說,他剛剛還在寢室,這會兒不知跑哪去了。我等了老半天,他都沒回來,我就走了。

每次放寒暑假,我和我的一幫同學串來串去的,國超呢,也有他的同學圈。我們還是很少見面。大學畢業後,我到了外地,成了一名偏遠山區的基層幹部。國超呢,回到了本縣,成了一名縣城銀行系統的工作人員。

此後,我們各幹各的工作,基本上就沒見過面,所知道的依然是父親跟我說的。

我每次回家,父親對國超的那個羨慕啊,真的讓我有點兒抬不起頭。父親總說,你看看人家國超,一畢業就在縣城工作,還是銀行,待遇好得很呢。有一次,父親跟我說,國超這小子真的很開竅,很出息,聽他哥說,他工資比你高一倍多,半年獎金就好幾千塊,他哥重新批了臺基建房,錢不夠,都是國超給的。父親還說,看國超哥說話時的那神態,趾高氣揚,村裡人都嘖嘖嘖地伸大拇指。父親還說,國超哥還問他,你家兒子現在一個月有多少工資?又有多少獎金?都當幹部了,待遇肯定比咱家國超好吧?父親說他雖然不好意思說出口,但還是跟國超哥說,我家那小子工資養不活自己,還要咱貼錢用呢。

父親說的是實話。

接下來,讓人更羨慕的事一樁一樁擺在面前。

那一年,我妻子剖宮產,生下了一女兒。國超呢,妻子順產,生下一兒子。父親總是搖頭嘆息,哎,你看你,媳婦動了刀,是個「酒罈子」,人家國超啊,順順噹噹的,添了個「學生娃」。在農村,重男輕女的思想根深蒂固,父親也不例外。

那一年,我還在偏遠山區,不知道縣城張燈結彩摸的事兒。國超呢,在縣城,據說用十塊錢,摸了五張,兩張中獎,一張中了一輛自行車,這在當時已經是很多人渴望的大獎了。更神奇的是,國超還中了個唯一的特等獎,一輛披紅掛彩擺在現場,喇叭裡不停喊著「快出手,快出手,出手就中小轎車」的小轎車,值十萬塊呀!父親講這事兒的時候,就好像自己中了那輛小轎車一樣,很興奮,好像還帶著一種自豪感。

那一年,我還是一名山區基層幹部,國超呢,也從縣城到了基層,但他是到了城區附近的鎮當上了銀行辦事處主任。過春節回家,恰好我們同一天回去,到家都是下午天擦黑那會兒。我趕大早從外地搭車,又轉車,再步行,和妻子帶著女兒,提著一個行囊,裡面只裝了幾件換洗衣服。國超呢,開著小車,大包小包的,還有一大堆的土特產之類的,妻子抱著兒子,他一趟一趟地往家裡搬過年物資。我當著父親感嘆,國超單位可真好啊!父親沒理我,而是抱起小孫女,說,小乖乖,回來就好了!

父親這個時候沒嘆息,是不願意當著我妻子的面,讓我難堪。但我能看出來,父親對國超羨慕的表情依然如舊。

在此後的幾年,我和國超就沒見過面。每次回家,父親從不主動提起國超,倒是我每次主動問父親。父親說,比你強!我們村裡找他辦過事兒的人回來說,國超啊,現在是領導,蠻有權,找他辦事兒的人很多,全村人都羨慕他!

全村人都羨慕他,我心裡倒是更平靜了些。

我調縣城工作的那年,我照例和妻子帶著女兒回家過年。因交通方便多了,回家的時間也快多了,我們帶了一些山區土特產,下午就到了家。

天擦黑的時候,父親挑著剛從池塘裡挖的一擔蓮藕進了門。妻子在灶堂幫母親燒火,我和女兒就趕緊過來和父親打招呼。我叫父親的時候,他像沒看見沒聽見一樣,沒理我。倒是女兒乖巧靈活,跑過去拿了一筒我們帶回來的特產「水麻酥餅」,站在父親面前,說:「爺爺,這是爸媽給您買的,可好吃了。」

父親放下擔子,接過女兒遞過來的餅,說:「乖孫女,知道給爺爺帶禮物了。」

接著,父親搖了搖頭,又嘆了口氣。

看到父親這般表情,我有點不高興,就說:「兒子沒國超那本事,只能帶點這東西!」

父親表情依然凝重。

父親讓小孫女去灶堂幫忙,支走了她。然後坐在門口的獨凳子上,指著他對面另一個獨凳子,說:「你坐下。」然後扭過頭,看著國超家那邊。國超家門鎖著,沒人。

我問:「國超沒回來?怎麼沒人?」

父親說:「都找國超去了。」

我說:「怎麼啦?」

父親說:「我也不知道。據說,國超跑了!」

我急切地問:「到底怎麼啦?」

父親將手中的餅放在地上,掏出一支煙,點燃,慢慢地,一字一句,說:「賭博。小車賣了。公款用了不少。老婆也離婚了。」

我很驚訝,說:「怎麼出這事兒了?消息準嗎?」

父親沒吱聲。只是輕輕地將菸頭放在腳下,踩滅,然後拿起地上的那筒餅,用微微發顫的手撕開筒紙——

攝影 汪瑞華《東方的月亮》

誰偷了白菜

書家門口,就看見支書的婆娘王嬸一手拿著砧板,一手拿著菜刀,站在門前菜園子中間,罵:「是哪個砍腦殼的呃,抽筋的呃,偷了俺家的菜呃!」

王嬸一邊罵一邊用刀在砧板上剁,唾沫飛濺,一刀一刀剁在砧板上的聲音,也是嘣嘣嘣地傳到很遠的地方。

六兒本想走過去算了,但他還是停下腳步,放下擔子,想勸勸王嬸,說:「王嬸,您就別往死裡罵了,您這菜地裡的菜被偷了,您看您是能把賊罵出來還是能把菜罵回來咋地?」

王嬸沒理六兒,還在那兒罵,而且架勢更大了:「是哪個斷腿子的呃,剁手指頭的呃,你偷了俺的菜吃了成瘸子成啞巴呃——」

六兒感覺沒趣,挑起擔子抬腳走的時候,對王嬸說:「我說王嬸啊,您就蓄點力氣吧,別讓刀把手給剁了。」

沒想到這句話引火上身了。

王嬸覺得六兒在咒她,於是又罵上了六兒:「六兒你個雜種呃,你憑什麼充六個手指咒我呃,別人偷了俺家的菜,與你這個雜種有什麼關係呃,是不是你偷了俺家的菜呃——」

六兒聽王嬸這麼一罵,好像自己是那個偷菜的賊了。於是又停下腳步,對著王嬸大聲說:「嬸子,我又沒偷您家的菜,您幹嘛罵起我來了?我叫六兒,可我沒長六根手指,我只是想勸勸您,別太傷力氣!」

王嬸這時就把槍口兒直接對準了六兒:「你個六兒呃,菜不是你偷的是誰偷的呃,不是你偷的你又栽哪根蔥稱哪門砣呃——」

六兒不想勸王嬸了,準備扭頭走人,但他這一扭頭,就看見沿菜地的一排房子前有好多人站在自家門口,看著他和王嬸。他們有的就在那兒笑,有的端著一碗稀粥,用嘴在碗沿左一圈右一圈地喝,然後再抬頭看著他們笑。

王嬸的嗓門越來越大,剁砧板的節奏也越來越快:「六兒你個雜種呃,我家的菜不是你偷的是誰偷的呃——」

「我說王嬸啊,您家的菜真不是我偷的,就算我知道是誰偷的,我也不會告訴您!」六兒心裡急,但看著王嬸那衝樣,他跺了跺腳,朝王嬸狠狠地甩了句氣話,就挑著擔子賊一樣地快步走了。

上街回來,一隻腳還未踏進門檻,六兒媳婦就嚷嚷:「俺說六兒啊,你一大早上街咋就成賊了?」

「咋?誰說我是賊?」六兒問媳婦。

「這不村子裡大伙兒都在說,連隔壁小娃子都說,六兒叔早晨偷支書家大白菜了。那王嬸拿著砧板菜刀追著你罵咧,你擔著大白菜溜溜就跑了。」媳婦用眼瞪著六兒。

「那白菜不是你昨晚上在咱自家園子裡弄的嗎?咋就成偷的了呢?」六兒進門放下擔子,搖了搖頭。

「我說六兒呀,你上街擔著大白菜,支書家的大白菜又被人偷了,這不巧了嗎?」媳婦過來幫六兒收拾籃筐,說道。

六兒撓了撓頭,說:「你還別說,這還真是巧了,難怪我在勸王嬸的時候,大伙兒都盯著我笑,那樣兒就像我是賊。這不行,我得去找王嬸把話說明白了。」

「別去,說得明白呀?你這是黃泥巴掉到褲襠裡,不是屎也是屎。」媳婦邊說邊攔住了六兒。

「那咋辦?」六兒停住了腳,站在那兒猶豫。

一抬頭,卻看見了王嬸。王嬸走了進來,手裡沒拿砧板,也沒拿刀。

「王嬸,您可是貴客啊,您快坐,您快坐!」媳婦一看到王嬸進門,趕快打招呼,順手端過來一個板凳。

六兒卻愣在那兒沒動。

王嬸坐下來,沒正眼看六兒,對六兒媳婦說:「我說大媳婦啊,最近村裡老出怪事兒,是不?」

「是啊,王嬸,張毛子家菜地裡的菜被人偷了,牯牛家菜地裡的菜被人偷了,黃二狗家的菜地裡的菜被人偷了……這些事兒,村裡都曉得。這不,都敢到您家了!」六兒媳婦跟王嬸說著。

「我說王嬸啊,您家的——」六兒聽媳婦說起偷菜,忙接過話頭。

「我說六兒啊,您急什麼急,聽王嬸的!」媳婦讓六兒別說話。

「我說大媳婦啊,你說哪家菜地被偷了不是事兒呀,我家老頭子到派出所報案,派出所說這大點兒事,由村裡自行處理。於是,我家老頭子就天天晚上在村裡轉來轉去的,也沒個結果。這不,前幾天,老頭子到鎮上去開會回來,鎮領導說我們村裡的風氣不好,要老頭子好好整治整治。我說大媳婦呀,你說這該咋辦啊?」王嬸跟媳婦說著,也沒看六兒。

「我說大媳婦啊,你家的菜也被偷了不是?」王嬸問六兒媳婦,臉上露出了笑。

「您怎麼知道?我家的菜地前幾天被人扯了好大一塊,我誰也沒說呀?」六兒媳婦很驚訝。

王嬸這才轉頭看了看六兒,接著說:「六兒,你擔的那菜其實就是我家菜地裡的!」

「啥?」六兒有點急,眼睛瞪得老大,「您說我擔的菜是您家地兒裡的?」

「是呀,這不前幾天,我家老頭子在村裡轉的時候,發現你家菜地空了好大一塊,就感覺你家地被人偷了,自己又天天轉來轉去的,這傳出去多不好呀,於是,前天晚上老頭子就扯了我家地裡的菜,補到你家地裡去了。」王嬸說著,眼睛看著六兒媳婦。

「哎呀,原來是這麼回事啊,我是說菜被扯了,咋又給補回來了呢!」六兒媳婦很驚訝,接著說:「昨天晚上,我就把補上去的菜裝在籃筐裡,讓六兒到街上給賣了。不想剛好碰上了您——」

「你看看,村裡出這事兒了,大伙兒都在心裡裝著,都在猜是誰幹了這事兒,但都不明說,我家老頭子天天晚上在村裡轉來轉去的,也不是個事兒呀。所以,我今兒個早晨擺了個臺子,想讓大伙兒都知道被偷的事兒。要是大伙兒眼睛都盯著,比我家老頭兒一雙眼睛強多了。你們說呢?」王嬸說完,又笑了笑。

「王嬸啊,您這也太——」六兒媳婦還是很驚訝。

「王嬸,您就這樣讓我當了一回賊呀,看來不把賊揪出來,我還真成賊了!今天晚上我就和支書一起轉轉去!」六兒說著狠狠地揮了一下拳頭。

王嬸起身出門,六兒媳婦說:「六兒,還不快把今兒個的白菜錢給王嬸!」

王嬸回過頭來,說:「讓六兒背了鍋,我已經很慚愧了——」

這事兒後,誰偷了白菜慢慢變得很不是問題,重要的是村裡再也沒有發生過偷東西的事情,不光只是白菜。

那年我剛滿十二歲,王嬸是我當支書叔叔的老婆,六兒後來接了我叔的班。

攝影 汪瑞華《溾水之夜》

味 道

有人跟顏局長開玩笑說,您這名兒取得真好,叫顏回,與孔門七十二賢聖之首一個名兒。

顏局長便說,這哪跟哪啊,人家是聖人,我家世世代代都是凡夫俗子,沒那品兒。

但話說回來,顏局長確實有儒雅之氣。瘦長的身材,白白的皮膚,戴一副金邊眼鏡,說起話來慢條斯理的,辦事有板有眼的,待人客客氣氣的,謙和仁讓。

那天,顏局長剛起身準備上趟衛生間,一位客人夾著個皮包進來了,說:「局長,您好!我想把我們的業務跟您介紹介紹。」

顏局長一看便知道這是個幹推銷的,但急事不等人啊,就說:「你坐會兒,我先去一趟衛生間。」

顏局長正在衛生間蹲得解氣,突然從衛生間門外進來一隻手,手裡拿著一沓鈔票。還沒等他開口說話,那人手一收,鈔票留下,人走了。

上完衛生間,顏局長拿著鈔票邊走邊看,果然在鈔票裡面夾著一張名片。回到辦公室座位上,照著名片上的手機號碼,顏局長用手機打了過去,但對方不接聽。他想,這才怪事了,我既不認識這個什麼的業務經理,也沒和這家公司有什麼業務往來,是不是搞錯了?

現在幹銷售這一行,競爭激烈,業務難做,沒有一點花樣兒,就更難了。您瞧瞧,這花樣兒都玩到這份兒上了!

自從當上局長,還確實有變著花樣兒送禮的,但每次顏局長都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從沒潰過口,也從沒留過縫兒。

可有人就是不信邪,說我就不相信顏局長油鹽不進,滴水不浸,是聖人,更何況局長自己都說自己是凡夫俗子。

這次的事兒,也真的給顏局長出了個大難題。

他又重撥了兩次電話,對方始終不接聽。於是,他又拿起鈔票,看了看,又聞了聞,然後將電話打到了局財務科。

時間會讓很多事情變得順理成章,也許他們幹銷售的就認這個理兒。

轉眼到了月底,日清月結,這是局裡的財務管理制度。顏局長也很能當表率,每月都要問問當月的財務狀況,順便審核一下條據。

來到財務科,一大摞條據已經擺在了桌上。顏局長坐下來,開始審籤。財務科長站在顏局長身邊,作解釋。

籤到最後一張的時候,顏局長突然放下筆,又摘下眼鏡,眼睛盯著發票,認真地看。

科長連忙湊過去,看了一下,說:「這張是駱副局長昨天親自送過來的,有業務科的同志經手。」

顏局長沒吱聲,而是將發票翻過來,翻過去,再翻過來,再翻過去,然後將發票拿起來,聞了聞,放下,又拿起來,聞了聞,再放下。

看著局長的神態,科長急了,說:「您又是看,又是聞的,莫非這發票——」

顏局長拿起筆,在發票印章處畫了個圈,然後蓋上筆,起身說道:「請你們把這張發票,哦,對了,還有我上次給你們的那一沓鈔票,一起送到駱副局長辦公室,讓他看看,也聞聞其中的味道!」

一向和藹可親的顏局長表情嚴肅地離開了財務室。

財務科長拿著那張發票看了又看,聞了又聞,沒啥異味呀,但被顏局長畫上圈的那個印章清晰可辨。然後,他又拿出那一沓鈔票,看了看,聞了聞,也沒看出什麼異樣,沒聞出什麼味道,但在看和聞的時候,他發現了扎在鈔票裡面的名片。拿出名片,他只看了一眼,便一拍大腿,說:「局長啊局長,您實乃孔門聖人哪!」

其實,帳務科長只是明白了顏局長看了看的意思,這聞了聞的味道,是他怎麼也體會不到的……

攝影 汪瑞華《恵亭日出》

冰棒呃

「冰棒,冰棒呃,賣牛奶冰棒呃——」

每天中午,總能聽到那個推著自行車,車上綁著一個木箱子,箱子外面裹著一層厚厚棉絮的中年男子的吆喝聲。

那個時候,一到大熱天,大人小孩都會搬上涼床或者直接將家裡的哪扇門下了用長板凳擱著,在堂屋裡或者在門前的樹蔭底下乘涼睡午覺,熱醒了,就順手拿起手中的蒲扇煽幾下。

聽到中年男子的吆喝,大家都感慨,要是能吃根冰棒,該多涼快、多爽啊!

在當時,能買根冰棒,還真是件不容易下決心的事兒。

至少對我們家來說是這麼回事兒。可隔壁國茂家就不一樣,他大(大,父親的稱呼,下同)經常給他買冰棒吃。有一次,中年男子的吆喝聲來了,伴隨著吆喝聲的是國茂大的聲音:「來來來,買冰棒,有沒有牛奶的?國茂,快過來,大跟你買牛奶冰棒吃!」

國茂家和我家是鄰居,家境其實和我家也差不多,國茂比我早出生十幾天。那天,我大睡在堂屋裡的門板上,我睡在門口樹蔭下面的涼床上,聽到國茂大說給他買牛奶冰棒,我便坐起來看,於是我就看到國茂拿著一支牛奶冰棒,一口接著一口,吱溜吱溜地吃得直喊涼快、涼快、真涼快啊!

這聲音也真讓人羨慕啊!我轉頭朝堂屋看,只見我大將手裡的蒲扇狠狠地煽了幾下,然後翻了個身,又呼呼睡去。我不知道我大是否看到了我那饞樣,但在我的印象中,我大好像從沒下過這樣的決心。

倒是我媽很想讓我感受冰棒的味道。

那年,我上六年級,上午第三節課的時候,老師正在報聽寫,媽戴著一頂草帽,滿臉灰塵,衣服上還粘著麥草,突然就跑進了教室,這顯然是在打麥子的麥場上跑過來的。媽兩手捧著一支冰棒,直接到了我面前,將一支已經融化了一半的冰棒放到我桌子上,說:「快吃,快吃!」

媽跑出去的時候,我也拿著冰棒跑到了教室門外,喊了聲:「媽——」就將冰棒扔在地上,然後回到了座位上。當時,我是憤怒的,覺得媽的行為太讓我沒臉面。

在座位上,我看到媽回過頭來,又跑過來將冰棒撿起來,拿在手上看了看,跺了一下腳,又往麥場跑過去,卻並沒有吃那支冰棒。

那節課的聽寫,我是在隱隱的淚痕中堅持下來的,但我並沒感受到媽是含著淚回到麥場上去的。

中午回家吃飯的時候,我沒理媽,媽除了招呼我們幾個兄妹吃飯,一直沒提冰棒的事兒。

吃完飯,我在門前樹蔭底下的涼床上睡覺,媽在門口的麥草垛邊蓐草靶子。沒會兒,中年男人的吆喝聲又來了,是在隔壁國茂家門口,大概是我家從沒買過他的冰棒,他每次來的時候都在國茂家門口吆喝的聲音特別大,而在我家門前都是很快就過去,也不怎麼吆喝。

「他大,賣冰棒的來了。」媽放下手中剛蓐好的一個草靶子,朝睡在堂屋的我大喊了聲,我大沒反應,媽又喊了聲,我大舉起手中的蒲扇煽了幾下,又哼了一聲,翻了個身,繼續睡覺。

我從涼床上坐起來,衝我媽說:「媽,我不愛吃冰棒!」

我媽看著國茂大給他買了支牛奶冰棒,嘆了口氣,拿起一大把麥草,使勁地蓐。

在我們家,我大是當家人,我媽不識字,但勤勞溫順,只知道一天到黑拼命幹活,遇事總看我大的。

酷熱的夏天過去,「秋老虎」剛剛駕臨。那天中午,一群麻雀在樹上跳來跳去,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悶熱的天氣,伴著麻雀令人煩躁的叫聲,我在涼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我媽就拿著蒲扇過來給我煽風。

正當我迷迷糊糊快進入夢鄉的時候,中年男子那熟悉的聲音傳來:「冰棒,賣牛奶冰棒呃!」

「國茂——國茂——」國茂大拉著調喊著,顯然不知道國茂到哪兒去了。

「大——」國茂回了他大一聲,接著便是一串樹枝折斷的聲音,然後就傳來了國茂「哎喲」的叫聲。只見國茂坐在地上,用手摸著腳哭了起來:「好疼啊!好疼啊!」

國茂大、我媽、還有我大聽到國茂的叫聲趕快跑到國茂身邊,急切地問:「國茂,咋啦?咋啦?」國茂大想拉他站起來,這時,只見中年男子迅速跑過來,抓住國茂大的手說:「大哥,別動!千萬別動!」又轉身跑過去從箱子裡拿出幾支冰棒,又扯了包在箱子外面的布帶,跑過來將冰棒綁在了國茂腳踝上,又捏了幾下國茂的腿,說:「可能是把腳崴了,等冰棒化完了,大哥你再扶他起來吧!」然後,中年男子就推上自行車走了。

原來,國茂大叫他的時候,國茂正在他家門前的樹上掏鳥窩,聽到他大喊他,回頭應了一聲,不想手一松就從樹上掉了下來,幸好掉下來的時候,國茂抓住了樹枝,只是崴了腳。

第二天中午,中年男子的叫賣聲照舊來了:「冰棒,冰棒呃,賣牛奶冰棒呃——」

「來來來,來支牛奶冰棒!」只是這次喊的並不是國茂大,而是我大。

中年男子在國茂家門前愣了一會兒,然後推著自行車走到了我家門前。我很驚訝地從涼床上坐起來,就看到我大拿著蒲扇從屋裡出來,我媽站在門口看著我大。

中年男子收完錢走了。我大將冰棒遞給我,說:「快吃。我原來只看他在賺錢,想不到他還很能幫人!」

攝影 汪瑞華《光線》

盈盈之中的空隙(創作隨感)

李澤貴

這段時日,老惦記過往,把腦子整得一塌糊塗。照說,我還未加入龐大的重陽節隊伍,應該給自己留點空間才是呀。於是,便捋了捋,想把一些特別佔用空間的事兒清理一下——

二十年前,在八股文中鬧騰了近十年後,一頭鑽進了文學的被窩。那股熱浪勁兒,就好像文學能當飯吃,能治百病,能成大範兒似的。那年,《京山文學》創刊號登載了我的小小說《獎金》,這是一篇除了內容以外,從結構、布局、表述以及設懸、留白等高度模仿的入門級作品,居然讓我興奮得手舞足蹈。從此,小小說便成了我的熱戀,購書、訂刊、閱讀、寫作、投稿,樂此不疲。也是從那時起,我徵訂了《百花園》《小小說選刊》《微型小說選刊》《諷刺與幽默》等十多樣登載小小說的報刊,不論走到哪,身邊總有一到兩本刊物陪伴著我,同時,幾乎每周我都要寫一到兩篇小小說,正因為有這股子熱情,我的小小說跨過了省級刊物的門檻,還有作品登上了國家級的文學刊物。熱情之水沒有白流。

寫作需要一種狀態,一念閃過,就需要交給文字,否則,就是遺忘。文學源於生活,小小說的閃念會在每一個生活的瞬間出現,或平靜,或急性,或沉默,或熾烈,都映照著生活的真實。記得有一年,我寫了一篇無比真實的小小說,當時的靈感和激情都無比澎湃,千把字,一氣呵成,連改都沒改就投了,也登了。第二天,坊間的議論來了,我的手機響了,文章中的當事人出現了,這事兒的波折現在想起來也覺得有點兒難過,畢竟是一件揭傷疤的事兒。寫作和現實之間把握尺度的糾結,讓我思考了好久好久,有時甚至覺得這小小說還能不能寫下去。

此後是很長一段時間的沉寂,我把大量的時間用在了讀名著名篇上。魯迅的《一件小事》、汪曾祺的《陳小手》、許行的《立正》、馮驥才的《世俗奇人》、林清玄的《送一輪明月》,還有歐·亨利的《麥琪的禮物》、契柯夫的《一個文官的死》、星新一的《特技》,等等。這些被歷史印證具有代表性的小小說,從人物、情節、結構、語言等文學因素上所展現出來的藝術性,無不讓人拍案叫絕。也正是這樣的閱讀與領悟,讓我深深地感到小小說不僅僅是真實生活的映照,更需要用寫作技巧去深度挖掘所應有的靈性與靈魂,真正讓所創作的每一篇小小說沾點兒藝術的露珠。回想起來,在小小說的創作上,我充其量還只是一名愛好者,只是把每一個閃念作個記錄,有些可能只觸到了藝術的邊緣。

在寫小小說的路上踽踽而行二十多年,從暴風驟雨到零星小雨,這應該說表達了我創作情緒的變化。在二○一七年出版了小小說集《不約之約》和編印了工作集《國策路上》之後,我想我的文字生涯該畫個句號了,畢竟玩文字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它的消耗會讓人透支很多很多。可生活從來不是枯燥的,生活中的每一個雨點都會在腦海裡洇溼一塊需要擦拭的印跡,而且越是曾經的過往,越是模糊的東西,越像陳年的老酒,越像嫋嫋的吹煙,讓人沉醉和浮想。於是,現在的我,寫過往似乎成了一個主題。《羨慕》是真實的,我在寫作時,連人名也沒虛化;《誰偷了白菜》《味道》《冰棒呃》是印象的浸潤和散發。這也算是我近期下的零星小雨吧,就是不知道這雨下得是不是適季、適時、適勢?

新時代的美好生活是幸福的,我也享樂其中。工作之餘,找了練字、吹簫、打球等樂事兒,把生活安排得鋪滿鋪滿的,一天也沒感覺到搓腳揀手,無所事事,但靜下來的時候,不知不覺還是把寫作放在了樂事兒之首,有時甚至在電腦上一邊聽音樂一邊敲些文字,都不知時間到哪兒去了。似乎又感覺,寫作就像一張紙片,在盈盈之中,只要有空隙,就能插進去,把生活填充得厚重,也輕盈。

敲了半天文字,關電腦的時候,想起身放鬆一下,可剛站起來噓了口長氣,手機響了。

「喂,你是商貿公司拖豬的朱師傅嗎?」

「對不起,你弄錯了!」

我嘿嘿地笑了。又坐下來,將手放在了鍵盤上——

看來這小小說,還得寫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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