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從文詩集節選(小說精讀沈從文)
2023-06-18 13:18:35 2
編者寄語
碧綠的菜園、清澈的小溪、遊動的小魚小蝦、拖長聲音飛去的晚蟬、各種花兒的馨香,還有一對溪邊納涼的母子,這是一幅自在溫馨、幽靜的世外桃源般美妙的生活圖景。那對母子氣質優雅、性情淡泊、心靈默契,沒有人不豔羨。假如兒子沒有去北京,假如兒子沒有讀書,假如兒子沒有「極其出名」,假如沒有1927年大革命的失敗,假如……
文本研讀
菜園(節選)
沈從文
夏日薄暮,這個中年婦人,穿件白色細麻布舊式衣服,拿把宮扇,在菜園外小溪邊站立納涼。侍立在身邊的是穿白綢短衣褲的年青男子。兩人常常沉默著半天不說話,聽柳上晚蟬拖長著聲音飛去,或者聽溪水聲音。溪水繞菜園折向東去,水清見底,常有小蝦小魚,魚小到除了看玩就無用處。那時節,魚大致也在休息了。動風時,晚風中混有素馨、蘭花、茉莉花香。做母親的便笑著問兒子,是不是能在這樣情境中想出兩句好詩。(夏夜母子納涼的環境描寫。渲染了一種自在溫馨、幽靜詩意的生活氛圍;表現了玉家母子氣質優雅、性情淡泊、心靈默契的特點;與下文人物的悲劇和「菜園之死」作對比。)
男子笑著說,這天氣是連說話也覺得可惜的天氣,做詩等於糟蹋好風光。聽到這樣話的母親莞爾而笑。(母子共賞園景、溫馨對話,與下文「兒子陳屍教場」「母親菜園自縊」形成對比,增強了人物的悲劇性。)
>>>故事開端:母子夏日納涼,溫馨美好。
二十二歲的生日,做母親的為兒子備了一桌特別酒席,到晚來兩人對坐飲酒。窗外就是菜園,時正十二月,大雪剛過,園中一片白。已經摘下還未落窖的白菜,全成堆的在園中,白雪蓋滿,正像一座座大墳。(奇特的比喻。寓意深刻,渲染一種靜謐、悽涼的氛圍。)還有尚未收取的菜,如小雪人,成隊成排站立雪中。(小說將玉家菜園的自然圖景與小說人物完美結合,是實寫景色,又暗示著「少琛」北上存在一定的風險。渲染了小說的悲劇氛圍,暗示人物悲慘的命運。)
母親說:「今年這雪真好!」
「今年剛十二月初,這雪不知還有多少次落呢。」
「這樣雪落下人不冷,到這裡算是稀奇事。北京這樣一點點雪可就太平常了。」
「北京聽說完全不同了。」
「這地方近十年也變得好厲害!」
這樣說話的母親,想起二十年來在本地方住下的經過人事變遷,她於是喝了一口酒。
>>>母子交談。母親觸景生情,談及二十年來北京的變化,推動故事情節發展。
這一段長長的日子中,母親的辛苦從家中任何一事皆可知其一二。如今兒子也教養成人了,二十二歲,命好應有了孫子。聽說「母親也老了」這類話的少琛,不知如何,忽想起一件心事來了。他蓄了許久的意思今天才有機會說出。他說他想過北京。(寫兒子「蓄謀已久」,寓意深刻。既有對去北京讀書的嚮往,也有對母親的不舍和母親不允許他去北京的擔心。)
聽說兒子要到北京去,做母親的似乎稍稍吃了一驚。這驚訝是兒子料得到的,正因為不願意使母親驚訝,所以直到最近才說出來。(母親的「驚訝」,既有母親對「成人」兒子的理解和尊重,又顯示出母親的擔心。推動故事情節發展。)
「我想讀點書。」
「我們這人家還讀什麼書?世界天天變,我真怕。」(母親的反應。表達了身為旗人因戰亂命運變遷的感傷,對安穩平定生活的期盼。為下文兒子的遇害的情節做鋪墊。)
「那我們倆去!」
「這裡放得下嗎?」
「我去三個月又回來,也說不定。」
「要去,三年五年也去了。我不妨礙你。你希望走走就走走,只是書,不讀也沒什麼要緊。像我們這種人,知識多,也是一種災難。」(母親對動蕩時局中兒子北京之行的理解、尊重和擔憂。)
>>>故事發展:二十二歲生日,兒子打算去北京。
不久過年了。過了年,隨著不久就到了少琛動身日子了。信早已寫給北京的舅父,於是坐了省河小轎,到長沙市坐車,轉武漢,再換火車,到了北京。
時間過了三年。在這三年中,玉家菜園還是玉家菜園。但漸漸的,城中便知道玉家少主人在北京大學讀書,極其出名的事了。然而在本城,玉家白菜還是十分出色。在家中一方面稍稍不同了的,是做兒子的常常寄報紙回來,寄新書回來,做母親的一面仍然管理萊園的事務,兼餵養一群白色母雞。自己每天無事時,便抓玉米餵雞,與雞雛玩,一面讀從北京所寄來的書報雜誌。(詳略得當。略寫去北京的過程,略去三年時光,轉而寫玉菜園母子當下情況,一個「出名」,一個「出色」,暗示兒子的積極進步,寫母親的平靜溫和,為下情節做鋪墊。)
當這母親接到了兒子的一封信,說本學期終了可以回家來住一月時,歡喜極了。一到了七月,就成天盼望遠行人的歸來。又派人往較遠的長沙市去接他,又用了不少錢為他添辦了一些東西,如迎新娘子那麼期待兒子的歸來。(寫母親急切盼望兒子回來的喜悅和急切心情,推動故事情節發展。)
兒子如期回來了。更出於意外叫人驚喜的,是同時還真有一個新媳婦回來。這事情直到進了家門母親才知道,一面還在心中作小小埋怨,一面把「新客」讓到自己的住房中去,做母親的似乎人年輕了十歲。
兒子回家的消息不久就傳遍了本城,美麗的媳婦不久也就為本城人全知道了。因為地方小,從北京方面回來的人不多,雖然紳士們的過從仍然缺少,但漸漸有紳士們的兒子到玉家菜園中的事了。還有本地教育局,在一次集會中,也把這家從北平回來的男子與媳婦請去開會了。還有那種對未來有所傾心的年青人,從別的事情上知道了玉家兒子的姓名,因為一種傾慕,特邀集了三五同好來奉訪了。(兒子帶媳婦回來母親驚喜,全城轟動。側面寫「兒子」對當地人思想的積極影響,推動故事情節發展。)
時間仍然是熱天,在門外溪邊小立,聽水聽蟬,或在瓜棚豆畦間談話,看天上晚霞,五年前母子兩人過的日子如今多了一人。這一家仍然仿佛與一地方人是兩種世界,生活中多與本城人發生一點關係,不過是徒增注意及這一家情形的人談論到時一點企羨而已。(照應開頭「母子夏日納涼」情節,視聽結合,描寫眼下四口人溫馨和諧的納涼畫面;仿佛世外桃源,無人幹擾,徒增他人的「企羨」。引出下文「種菊花」的美好情景。)
因為媳婦特別愛菊花,今年回家,擬定看過菊花,方過北平,所以做母親的特別令工人留出一塊地種菊花,各處尋覓佳種,督工人整理菊秧,母子們自己也動動手。已近八月的一天,吃過了飯,母子們同在園中看菊苗,兒子穿一件短衣,把袖子卷到肘彎以上,用手代鏟,兩手全是泥。
母親見一對年青人,在菊圃邊料理菊花,便做著一種無害於事極其合理的祖母的幻夢。(「幻夢」,是一個母親對天倫之樂和恬靜生活的嚮往。)
>>>故事進一步發展:兒子從北京回來,一家人共度的美好時光。
兒子桐木琴正說著北京如何栽菊花,忽然縣裡有人來說,有點事情,請兩個年青人去談一談。來人連洗手的暇裕也沒有留給主人,把一對年青人就「請」去了。從此一去,便不再回家了。
>>>過渡段。承接上文一家人和諧、愉悅栽菊花的生活場景,引出下文兒子被處死的慘事。
做母親的當時縱稍稍吃驚,也仍然沒有想到此後事情。
第二天,做母親的已病倒在床,原來兒子同媳婦,已與三個因其他緣故而得著同樣災難的青年人,陳屍到教場的一隅了。(略寫兒子、媳婦及青年人被殺害。突出敵人的慘無人道,襯託革命者勇於為革命犧牲的崇高精神。)
三天後大街上貼了告示,才使她同本城人同時知道兒子原來是共產黨。仿佛還虧得衙門中人因為想到要白菜吃,才把老的留下來,也沒有把菜園產業全部充公。這樣打量著而苦笑的老年人,不應當就死去還得經營菜園才行。她於是仍然賣菜,活下來了。(交代兒子的身份及衙門中人留下母親的原因,詼諧幽默中蘊含著強烈的憤怒之情。)
秋天來時菊花開遍了一地。地方有勢力的紳士在園中宴客、賞菊、賦詩。(紳士們對別人命運的冷漠,從他們賞菊、吟詩的敘述中可以見出。)
玉家菜園或者終有一天會改作玉家花園,因為園中菊花多而且好,有地方紳士和新貴強借作宴客的地方了。(前後對比。鄉紳們由原來的禮敬,到後來的親和,再到後來的無理侵佔,活脫出鄉村中人性的勢利與卑劣。)
驟然憔悴如七十歲的女主人,每天坐在園裡空坪中餵雞,一面回想一些無用處的舊事。(母親的外貌、行為描寫。沒有多餘的控訴,卻字字有分量,體現了作者用筆的高明。深化了小說的主旨——對國民黨反動派的強烈控訴,對革命者的崇敬和讚美。)
>>>故事高潮:兒子和進步青年慘死校場,母親悽慘度日。
(有刪改)
一九二九年夏
知識建構
//小說主題與內容形式的對比離合//
本小說主題與內容形式的巧妙結合,盡在主題與形式的對比離合中。作者深諳這種急與緩的調合。在起初的閱讀,你會被他所描繪的田園的閒適所感染。會對主人的平和、從容欣賞豔羨,不知不覺被帶入一個雖然窮困、貧乏、寂寞但並不缺少生氣、缺少希望之所在的境地。特別是主人的勤勞、樸實、忍耐,幾乎就是善良的中國國民的概括。然而,他們一樣逃不出被殺戮的厄運。這種對比離合,將美好的東西撕碎給讀者看,更深刻地揭露了反動派的罪惡行徑,主題更加深刻透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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