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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發生命案(小說全市驚現命案)

2023-06-06 23:07:09

「我還得獨自面對秋月的離開……李醫生,你能切身感受到自己朝夕相處的愛人突然再也不見了時自己孤獨的心情嗎?」

1

傍晚時分,雨越下越大,李曉偉已經開著車在上南塘街上來回兜兜轉轉了好幾趟,卻仍然沒有能夠找到停車位,似乎一下雨,所有的人都決定開車出來玩了,整條街道兩邊停得水洩不通。

手機鈴聲響了起來,李曉偉順手摁下藍牙耳機接聽鍵,卻沒想到是章桐的電話,沮喪的心情頓時轉憂為喜:「你好。」

「嗨,我想請你聽段音樂。」章桐的聲音中略帶著一絲焦慮。

輕微的悉索聲響過後,耳機裡便傳來了一段並不完整的鋼琴曲。起初,音樂聲還很輕柔,可是在李曉偉的腦海中卻仿佛驚雷一般,讓他頓時呼吸急促了起來。還好音樂只有不到一分鐘的時間,中間還夾雜著些許的卡頓。但是這點時間對於李曉偉來說卻不亞於是度日如年的煎熬。

章桐沙啞的嗓音在電話那頭響了起來:「你是不是對這段音樂很熟悉?」

「是的,蕭邦最著名的那首《小夜曲》,李智明殺妻案中唯一在電腦中存在過的曲子。」李曉偉一邊說著,一邊腳踩油門瞅準了空子終於擠進了停車位,「我現在正要去我的一個病人家裡,她是李智明殺妻案剩餘的兩名還活著的關鍵證人之一。」

「等等,你說的是沈秋月?」章桐問。

「沒錯。」李曉偉鑽出車,鎖好車門,然後撐著傘向小區樓道走去,邊走邊繼續說,「我打不通她的電話,後來她丈夫汪涵接了,約好今天來做一次病人家訪。」

「好吧,有情況隨時和我聯繫。」說著,章桐便掛斷了電話。李曉偉正好走出電梯,汪涵家自從李智明案後便搬離了原來的小區,可是因為經濟原因,暫時無法再另行購買新房,而舊房又因為三年前那起案件讓買家望而卻步,便不得不在上南塘小區暫時租房居住。

門鈴響過後,沈秋月的丈夫汪涵便打開了門,這是個外表儒雅斯文的男人,身材不高,戴著一副無框眼鏡,臉上悽然的表情和胳膊上的黑紗讓李曉偉瞬間一愣,不禁脫口而出道:「汪先生,現在方便進來拜訪嗎?」

汪涵點點頭,轉身向裡屋走去,輕聲道:「進來吧,家裡就我一個人了,請幫忙帶下門。」

兩人一前一後穿過玄關,走進了一間狹小陰暗的小客廳,客廳面積並不大,陳設簡單,屋角是一臺老式的十八寸電視,電視機旁的機頂盒上布滿了灰塵,顯然已經很久都沒有被人打掃過了。靠窗擺著一張雙人沙發和茶几,茶几上堆滿了各種報紙和雜誌,菸灰缸裡塞滿了菸頭,沙發上凌亂不堪,一條灰色的毛毯揉成一團被丟在了沙發的一角,地板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個半空的啤酒罐。透過打開的臥室門,可以聞到房間裡散發出了濃重的檀香味,和沙發上的雜亂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房間的床鋪整潔乾淨,可見屋子主人汪涵一天中在家的大半時間都是在沙發上度過的。

這個家給李曉偉的感覺就是了無生氣。

兩人分別落座後,面容憔悴的汪涵尷尬地伸手摸了摸頭:「對不起啊,李醫生,家裡出了這麼大事,我這幾天都是在殯儀館,回家也就是睡覺,人都糊塗了,家裡什麼時候欠費停了水也不知道。都不能給你倒水喝。」

李曉偉趕緊擺手:「沒事,汪先生,這個時候到訪本就是很倉促無禮,非常感謝你能不介意接待我。不過真沒想到……」他伸手指了指汪涵戴著黑紗的胳膊,輕聲道,「你夫人呢?她是不是還沒回來?不知你家哪位親人過世了?」

雖然隔著眼鏡片,李曉偉卻依舊能夠清晰地看到汪涵紅腫的眼眶,又聯想起他剛才所說的『一個人』,便感覺心中一緊,暗暗後悔起了自己言語的莽撞。

汪涵順手摘下了眼鏡,用紙巾擦了擦眼角,啞然說道:「真的不巧,過世的正是我的妻子秋月,三天前的車禍。」

震驚之餘,李曉偉突然明白了那打開的臥室門裡散發出濃重檀香味的位置應該就是沈秋月的靈堂。便一時語塞,結結巴巴地說道:「她……怎麼這麼快,我前幾天還剛在門診見過她……天吶……」

汪涵聽了,不禁長嘆一聲,眼角的淚水終於無聲地滾落了下來,他輕輕啜泣:「李醫生,你是好人,秋月在世的時候也最信任你。我也不瞞你,秋月自打跟了我,就幾乎沒過過幾天好日子,本以為那事情都過去三年了,她的情緒也有了明顯的緩和,我們錢也攢的差不多了,就有了重新買房子住的打算,等秋月身體調養好了,只要她願意,我們再要個孩子,最好,是一個像她那樣漂亮溫柔的女孩,……可是這一切,三天前的那次車禍讓這一切都徹底成了泡影。」

李曉偉的心不由得被緊緊揪住了。他同情地看著眼前這個幾乎被喪妻之痛擊垮的男人,輕聲說:「那天在我的門診室裡,你夫人談到了你,我看她心情很愉快,本以為做過幾次家訪後就應該可以徹底走出來了,忘記當初的那件可怕的事情。汪先生,請節哀順變……」

「節哀順變?」一聽這話,汪涵突然抬頭看著李曉偉,苦笑道:「李醫生,一年半前的那件事,你真的以為我們全家都能徹底走出來?你能想像血淋淋的殺人慘案就發生在與你僅僅一牆之隔的頭頂房間裡嗎?不,你絕對想像不到的。秋月去世了,對我和對雙方的家人來說都是一場近乎致命的打擊,但是仔細想想吧,李醫生,我們這個家的噩夢,其實在一年半前就已經開始了!」

「警察和社會媒體只會關注受害者,關注行兇者,卻絕對不會去關注受到這起案件影響的別的什麼人。前段日子,聽說那個殺人犯在死刑被執行前就自殺了,我想,或許他是不願意去面對死刑吧,反正是個死,多活一天都是個折磨,還不如一了百了來得痛快。但是我……」說到這兒,汪涵便長嘆一聲,無奈地搖搖頭,任由淚水滾落,沙啞著嗓音說道,「我還得獨自面對秋月的離開……李醫生,你能切身感受到自己朝夕相處的愛人突然再也不見了時自己孤獨的心情嗎?」

汪涵的質問讓李曉偉頓感啞口無言,卻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他才好。

七點鐘的時候,汪涵送李曉偉下樓,臨了,李曉偉看他情緒稍微有些緩和了,便誠懇地說道:「汪先生,每周三和每周六我都在門診,什麼時候你過來吧,我們談談,或許會對你的心情平復多少起點作用的。」

汪涵搖搖頭,嘴角揚起一絲苦笑,輕聲說道:「謝謝李醫生的關心,我其實瞞著秋月已經在安康做了將近兩年的心理輔導了,顧總親自接待的,對費用還做了相應的減免。不然的話,我怕我還真的挺不住呢,畢竟我也是個人,你說對不對?」

「『顧總』?」李曉偉不解地問,「難道是顧大偉?」

汪涵點頭:「就是他,你認識?」

「他是我讀研時的同學。」李曉偉有些尷尬。

「對了,李醫生,我必須解釋一下,之所以在當初沒有選擇告訴你,那只是因為擔心被秋月知道我也在做心理幹預治療,我想如果被她知道的話,或許會認為我這個做丈夫的沒能讓她感到有安全感,這就很可悲了呢,你說是不是?」

李曉偉感慨地點點頭:「謝謝你,汪先生。不知你夫人的告別儀式什麼時候舉行,我想去送送她。」

汪涵若有所思地抬頭看了一眼大樓外細雨濛濛的夜空,輕聲說道:「後天吧,早上十點,安息園。李醫生,其實你不必來的,太麻煩了,秋月知道的話,肯定會怪我的。」

「不,放心吧,我一定按時到。畢竟她曾經是我的病人。」

看著李曉偉離去的背影,汪涵神情茫然。

在回去的路上,心事重重的李曉偉把車停在了馬路邊,昏黃的路燈光下,地面的水潭折射出了霓虹燈閃爍的美麗幻影,使得夜幕下的城市變得格外神秘迷人。他伸手在儀錶盤下的柜子裡摸了老半天,終於摸到了一個被揉皺了的煙盒,可是打開後卻見裡面空空如也,這才恍然記起最後一支已經在幾個月前就被自己抽完了。便懊喪地把煙盒隨手丟在了副駕駛座上,調低椅背,雙手枕著頭,仰面看向車子天窗上的夜空,陷入了沉思。

沈秋月死了,剩下的就只有章桐,而過去所發生的每一件案子,似乎都與當初的李智明殺妻案有關,還有就是那首若即若離猶如幽靈一般的鋼琴曲到底代表著什麼樣的重要含義……這些,就像一幅雜亂無章的拼圖遊戲,看似有跡可循,實際上卻始終都無法找到真正的下手點。李曉偉覺得此刻的自己就像站在一個布滿迷霧的房間裡,伸手不見五指,而濃重的謎團卻又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來。

可是,難道說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章桐成為兇手下一個下手的目標?

李曉偉猛地坐了起來,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撥通了老同學顧大偉的電話。電話響了好幾聲才被接起,一接通後,還沒等顧大偉開口,李曉偉便急切地問道:「大偉,沈秋月的丈夫汪涵在你們那裡做過心裡幹預治療,對嗎?」

「沒錯,老弟你的消息還蠻靈通的嘛。」顧大偉嘿嘿一笑,「他告訴你了?你是不是怪我沒通知你?」

顧大偉的顧慮不是毫無來由的,但是本著主治大夫與病人之間的排他原則,他不說這件事其實也沒有什麼錯。

「我能聽下他的治療錄音嗎?」李曉偉直截了當地追問道。

「這個……」顧大偉顯得有些猶豫不決,很快便壓低嗓門道,「老同學,我可不想被人舉報然後被吊銷執照啊,那可是我吃飯的家當。」

「你腦子裡怎麼缺根軸呢?」李曉偉沒好氣地說道,「都啥時候了,還跟我來提這些邊邊角角的玩意兒,再說了,我也是心理醫生,執照還比你早拿了兩年,論身家的話,要說怕丟的那個人,該是我才對!難道你就不能把我的這個要求理解為簡單的『病情磋商』?或者說『會診』?那事情不就顯得簡單多了?」

電話那頭的顧大偉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行行行,論理兒我從來都說不過你,沒問題,明天中午你過來吧,我在公司辦公室裡等你。」

2

午夜,雨停了,街頭一片寂靜,偶爾有車輛經過,在路邊濺起水花,但很快就會恢復平靜。

安平市公安局刑警二隊的辦公室裡亮著一盞檯燈,童小川正坐在辦公桌前對著電腦屏幕發呆,面前的桌子上擺滿了分別從三個案發現場所拍攝到的現場相片和所登記的證物清單。

童小川的心中有一個被埋藏了很久的秘密,本以為再也不會想起它。但是直到今天,他看到了同樣的眼神,內心深處那段痛苦的記憶便又一次湧上心頭。當年,有一個和小夏差不多年紀大的孩子在一天快下班的時候走進了童小川在禁毒大隊的辦公室,舉報自己的父親以販養吸,在孩子的配合下,最終把他父親抓進了戒毒所,並順線一舉破獲了整個販毒組織。隊裡為此也喝了一次慶功酒,那時候的大家是非常渴望一次勝利來重振隊裡戰友們情緒的低迷。隨著日子的流逝,童小川也漸漸忘了這個案子,更不會刻意去提起。幾年後,當他再次見到這個十七歲男孩,對方卻已經是在冰冷的太平間裡了。而男孩的母親在他剛出生沒多久就離家出走不知去向,男孩的父親被抓進戒毒所後,因為在學校被人歧視,孩子便沒心思再上學,再加上被周圍人排擠,又沒有經濟來源,倔強的男孩不得不過早地進入社會謀生。當地民警說案發那天,男孩在從工地下班回家的路上,無意中看到了有兩個歹徒在猥褻一個年輕女孩,身形瘦弱的男孩想都沒想就衝上前制止,結果女孩獲救了,男孩卻被惱羞成怒的歹徒連捅八刀,染血街頭。

深感內疚的童小川在一次宿醉過後,便毅然選擇了離開禁毒隊。因為他知道,與禁毒相比,還有一個地方,值得自己的餘生去付出更多的努力。

耳畔響起了腳步聲,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停了下來,鄭文龍清了清嗓子:「童隊,你也不休息一下啊?」

「睡不著。」童小川伸手指了指自己身後雜亂不堪的簡易行軍床,「你要感覺累的話,可以去躺會兒。」

鄭文龍搖搖頭:「童隊,我跟你說過我要給你解釋的。」

童小川聽了,抬頭認真地看著鄭文龍,沉默良久後,啞然失笑:「你這傢伙,說實在的,我還從未見你那麼兇過。」

「童隊,我不跟你開玩笑,如果當時我不那麼做的話,後果將真的不堪設想。」鄭文龍緊鎖雙眉。

「你難道是怕我們公安區域網的防火牆被攻破?」童小川伸了伸懶腰,「你是網安的,應該不會對自己那麼沒有自信吧?」

「不,那個我並不擔心,我擔心的是小夏的安危。他用的是我們局裡的IP位址登陸的遊戲頁面,自然就會被人定位到他所在的位置,童隊,你想,歹徒那麼利用他,就會更在意他是否出賣自己,我……」鄭文龍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擔心……」

童小川聽了,不免感到有些吃驚,半晌回過神來後,這才笑著擺擺手:「不可能的,我看是你懸疑小說看多了,小夏充其量只不過是一個孩子而已,再說了,又和對方沒有見過面,也沒有通過電話,至多只是在遊戲中有所交集,又怎麼能夠帶我們找到兇手?別想太多了,快回去睡覺吧,我看,你分明是缺乏睡眠,所以才會這麼胡思亂想。」

「我……」鄭文龍欲言又止,看著童小川低頭繼續研究現場相片,明擺著不願意再和自己討論這個事,便長嘆一聲,搖搖頭,沮喪地離開了辦公室。

片刻過後,童小川突然抬起頭,對值班室的方向吼了一句:「小張,張一凡!」

睡意頓消的副手小張應聲迅速從值班室裡衝了出來,在辦公桌前站得筆直:「童隊,有什麼吩咐?」

「你,出個差,今晚開始,每天晚上八點直到第二天早上六點,給我守在這個地址的樓下。」說著,他順手在辦公桌的便籤簿上撕了一張下來,飛快地寫了個地址,丟給小張,「我只要忙完手裡的,就會來替你,記住,要求是寸步不離,確保安全!」

「蹲守?沒問題……這……」小張瞥了一眼手中的地址,頓時傻了眼,「童隊,這可是章主任家的地址啊,我記得很清楚,發現屍體的那天是我給她做的筆錄。」

「怎麼?自己人就不能去『蹲』?」童小川頭也不抬地反問道。

「不是,當然不是。」小張一聽,趕緊解釋道,「可是章主任知道這個事嗎?」

童小川瞪了他一眼:「你是聽她的還是聽我的?出了事你負責?」

張一凡嘿嘿一笑,抓起童小川桌上的車鑰匙剛要轉身出門,卻又停下腳步:「童隊,明蹲還是暗守?」

童小川想了想,擺擺手,果斷地說道:「還是明蹲吧,你這小身板,對付人家估計還差點,嚇唬嚇唬就行了,我去的時候再來暗的。」

城東的泰德花苑一期小區在凌晨的夜色中顯得格外寂靜,章桐揉了揉有些發酸的脖頸,這才注意到電腦屏幕上的時間顯示都快要到兩點了,可是需要修訂的文檔還有很多,她突然有了一種力不從心的感覺。手邊杯子裡的咖啡已經冰涼,太陽穴卻止不住得陣陣抽痛,她伸手拉開抽屜,抓起那盒已經吃了一半的止痛片,手忙腳亂地扒出一顆塞進嘴裡,就著苦澀的咖啡咽了下去。

昏黃的檯燈光下,她仔細端詳著雙手十指被修剪得整整齊齊的指甲,心想,如果兩個人之間沒有直接的肢體接觸的話,那白曉琴的指甲縫隙內容物裡又為什麼會出現一個已經自殺而死的男人的DNA?雖然以往也曾經出現過非常少見的所謂的『間接接觸』而產生的物證先例,但是那麼做的話就必須要有一個中間媒介,可是,白曉琴自始至終都沒有面對面和李智明有過任何接觸,不論是案發前,亦或者是案發後,兩個人完全是不同的生活軌跡。可以確定的是,如果不是在電視中看到了相關報導的話,白曉琴也根本就不會知道那天自己無意中所目睹的車旁發生的一幕,竟然會是如此的關鍵。

甚至於包括章桐她自己的經歷在內。

那麼,李智明的個體生物檢材又是如何到了白曉琴的手上?和白曉琴接觸過的和本案有關的就只有兇手,而那個兇手,難道說會和監獄有關?

想到這兒,章桐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不管是李智明的死,或者說他當初殺害自己懷孕妻子的案件,其實兩個事件的性質都一樣——在殘忍殺害對象的同時,卻又擁有一個無法讓人理解的殺人動機。回想起他給自己的那封信,章桐心中不安的感覺愈發強烈了起來,她抓過桌邊的手機,撥通了顧瑜的電話。

「小顧,我想確認一下那天你在送交白曉琴案的所有生物檢材時,是不是確定無誤交到了DNA工程師的手中?」

「是的,主任。」顧瑜肯定地答道。雖然才跟了章桐不到半年的時間,但是卻已經習慣了這位上司不分白天黑夜的工作電話。

「主任,你是否想到了什麼?」

「嗯,我必須排除物證被汙染的這個可能。否則,我就沒有辦法去說服童小川那個榆木腦袋。」章桐沮喪地答道。

「難道說,難道說你要童隊去相信真的是死人襲擊了白曉琴?」電話那頭顧瑜的聲音透露著遲疑,「主任,你別生氣,對此,我真的不抱希望。」

「只要你確定親手交到了DNA工程師手裡的話,那就沒有任何問題,歐陽工程師手下的人我是知道的,想必檢查出來的結果也一定會讓他們吃驚不小,但是不完全確定的話,他們是不會報上來的。這畢竟是命案,開不得玩笑。」章桐淡淡地說道。掛斷電話後,她的目光在桌上的那份血液檢查檢查報告單上停頓了很久,上面顯示狂犬病毒IgG抗體呈現出陽性反應,IgM卻是陰性,也就是說死者在3到6個月前曾經注射過狂犬病疫苗,如果單獨看這一點並不奇怪,可是為什麼死者指甲縫隙內容物中也會有這種同樣程度的陽性反應呢?這個可是不應該被傳染的。

猶豫了一會兒後,章桐便又撥打了童小川副手張一凡的電話。誰想電話鈴聲卻從窗外傳了進來。她趕緊來到窗邊,循聲低頭看去,昏黃的路燈光下,那輛熟悉的警車和車邊站著的小張顯得格外耀眼,對方也正好抬頭向樓上看。章桐滿腹狐疑地做了個『上來』的手勢,小張尷尬地點點頭,便關好車門,匆匆走進樓棟,徑直從放火樓梯上了四樓。

一開門,丹尼便以低聲咆哮來表示自己對訪客的不滿。小張早就耳聞這位獨行俠一般的法醫神探家裡養著一條很聰明的寵物狗,卻怎麼也沒想到是體重和自己差不多的一條極不友好的拉布拉多雜交犬,便顯得有些拘謹了起來。不過還好丹尼訓練有素,對張一凡只是低吼示警,卻並沒有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

「放心吧,它經過專門訓練的,沒有我的指令,它不會咬你的。」

「它,它的眼睛怎麼這麼兇?」張一凡有點心裡發怵。

章桐聳聳肩:「它的母親是純種的德系杜賓犬,父親是拉布拉多犬,從遺傳學的角度來講,更偏向於原始犬類的特徵,所以經過嚴格訓練後做守護犬是再合適不過的了,體質也會格外健康。總之,只要你不刻意做出襲擊我的動作,就沒事。」

章桐把小張帶到屋裡後,指著唯一沒有被堆放參考書的椅子,說道:「抱歉了,將就一點吧,我這屋裡平時也沒什麼人來,打掃房間就顯得有些多餘了。」

小張乖乖坐下後,章桐便就地盤膝而坐,直截了當地問道:「你先說吧,大半夜的跑我樓下來幹什麼?」

小張尷尬地咧了咧嘴,趕緊從兜裡摸出那張童小川給自己的地址條,交給章桐:「童隊叫我來蹲守的,怕主任你出事,這不,就差你一個人了麼。」

章桐搖頭:「我說過我沒事,不用在我身上浪費人力。對了,我正好要找你,有些事情和你們童隊說不清楚。我也怕他會太衝動,到時候反而壞事。你是生面孔,又是年輕人,辦事就方便一點。」

一聽這話,張一凡頓時來了精神,他趕緊坐直了上身,認真地說道:「章主任,有啥事儘管吩咐,我一定辦到。」

「我需要你幫我去趟監獄查點資料。」

「監獄?」小張不解地問道。

章桐點點頭:「沒錯。李智明的案子。」

「不是已經結案了麼?」

「理論上說的話,是的,但是我懷疑目前幾起兇案的製造者和李智明有關,雖然說根據相關登記資料顯示李智明已經沒有在世的親人,自然也就不應該存在DNA的同類型供體,但是卻無法解釋黃巷新村墜樓案中女死者手指甲縫隙中的那組DNA來源。所以在結合那封遺書的考慮前提之下,我需要排除有人刻意製造李智明還魂殺人復仇的假象。」章桐沉聲說道。

「監獄的規定你也是清楚的,死刑犯在被核准死刑之前,是不允許有人探監的,之後,也只能是直系親屬,而和李智明有過交集的,除了監獄管理方的人外,就是獄中的人犯,所以,我需要你幫我查證一下是否有這樣的可能存在。」說到這兒,章桐略微遲疑了一下,「你們童隊比較固執,有時候不會變通,所以我覺得把這個交給你要比較妥當一點。希望你能理解我的用意。」

張一凡笑了:「放心吧,主任,我還以為多大的事兒呢。」目光落在章桐身邊蹲坐著的丹尼身上時,他本能地迅速坐直了身體,臉上的笑容也變得尷尬了起來。

小張細微的舉動並沒有能夠躲開章桐的眼睛,她一邊安撫著丹尼,一邊隨口問道:「你是不是曾經被狗咬過?」

小張嘿嘿笑著點了點頭:「那時候皮,放學後不知道幹什麼,就四處惹禍。」

「狂犬疫苗……」此刻,章桐臉上的表情顯得有些古怪。

「農村哪有那麼講究……」小張正說著,突然注意到章桐其實並不是在跟自己說話,相反,卻是在盯著自己面前桌子上的一張報告單發呆,便乖乖地閉上了嘴。

終於,章桐再一次抬頭看向張一凡,神情嚴肅地說道:「還有一件事,非常重要,幫我當面問下監獄裡面的人,就是李智明死前三到六個月之內,有沒有注射過狂犬疫苗,明白嗎?」

「沒,沒問題。」小張站起身,準備告辭。

章桐卻不知從什麼地方弄了個抱枕丟給他,然後伸手指了指小張身後的長沙發:「上面有毯子,你貓幾個小時吧,到時候我叫你。不然的話,明天你可沒精神頭跑監獄的。」

「我,我有任務……」小張結結巴巴地說道。

「在哪不是『蹲』?」丟下這句話後,章桐不容分說便起身向臥室走去了,丹尼乖乖地跟在她身後,臨走進臥室門的那一刻,它還不忘回頭狠狠瞪了張一凡一眼。

事已至此,小張不得不咽了口唾沫,嘀咕:「那就,好吧。」接著便灰溜溜地蜷縮在沙發裡,在臥室傳來的清脆的鍵盤聲中沒多久就閉上了雙眼。

畢竟,沙發上比車裡可舒服多了。

3

讓李曉偉頗感意外的是,老同學顧大偉公司所在的位置竟然是在安平市的市中心最繁華的地段。用『黃金』二字來形容真的是一點都不誇張。二十八層樓的世貿大廈,全玻璃外層空間,安康事務所佔去了整棟寫字樓辦公區的三分之二。

站在顧大偉辦公室窗邊的時候,李曉偉終於明白了老同學的良苦用心,因為包括自己在內的幾乎每一個走進這間辦公室的人,窗外絕佳的視野都能讓病患很快找到完全放鬆自我的感覺的。

身後傳來了腳步聲和爽朗的笑聲,李曉偉笑眯眯地轉頭看向正朝自己走來的顧大偉:「顧總真是好眼光,這麼好的地方!租下要不少錢吧?」

「運氣好罷了,前幾年拉了點風投,如今的社會,大家腰包鼓了,自然也就開始重視到自己的心理健康的問題。我只能說是機緣巧合吧。」顧大偉一邊說著,一邊在自己的老闆椅上坐了下來。

李曉偉環顧了一下整個辦公室,發現只有一張躺椅是留給自己的,便順勢坐了下來。

「我這事務所裡都是畢業於名牌大學的心理諮詢師,很多還都是海龜呢。」顧大偉嘿嘿笑道,「老同學你要能來的話,我就把這事務所交給你打理,我專門跑業務,咋樣?你的諮詢費每小時兩千起跳。」

聽了這話,李曉偉差點從光溜溜的高檔沙發椅上滑了下去,滿臉驚愕地說:「你再講一遍?」

「兩千每小時。」顧大偉雙手一攤,「事務所不收提成。」

「你們所裡收費這麼貴?我們醫院看一次才20掛號費。」李曉偉頓時感到心裡酸溜溜的。

「你別擔心,這可是上報了物價局的定價,業內幾乎都是這行情呢。不然的話,我樓下這些進口的儀器都是怎麼來的?」顧大偉雙眉一揚,「要知道我們所的資質可是經過合法認定的。」

李曉偉長嘆一聲:「唉,這就是命,怨不得誰,我現在過得挺好的,不想動了。對了,大偉,給我聽聽汪涵的治療錄音,我們昨天電話中可是說好了的。」

「好吧,好吧,」顧大偉無奈地搖搖頭,隨即朗聲說道,「小微!」

「在,顧總,請問我能為你做什麼?」一個靚麗的女聲在房間中迴蕩著。

「打開089號檔案,顧客名字汪涵。」

「好的,請稍等。」話音未落,耳畔便傳來了沙沙的錄音聲。

看面對李曉偉吃驚的目光,顧大偉咧了咧嘴:「現在都流行這個。」

李曉偉的臉頓時漲得通紅。

錄音總時長有八個多小時,顧大偉選擇了其中最重要的幾個部分,尤其是相關的對案發當晚的回憶,兩人卻還是花了兩個多小時才算全部聽完,期間,李曉偉不斷地做著筆記。當錄音結束後,他不解地看著自己的老同學,皺眉琢磨了好一會兒,才說道:「大偉,你怎麼看汪涵的病情?」

顧大偉想了想,說:「記得我接手汪先生後,他每隔兩周過來就診一次,期間我就很明顯地感覺到他的記憶出現了斷層,不只是特定的案發當晚,事後也是如此。汪先生年齡還沒有到四十二歲,也就是說他這個年齡段的人排除掉遺傳、外傷、病理和生活中的重大變故,依舊持續出現記憶斷層症狀的話,是不應該的。除非……」說著,顧大偉認真地看著自己的李曉偉,似乎是在權衡自己該不該把話給直接說透。

「別賣關子,錄音中我也聽出來了,他應該是被催眠過,而且是強制性的催眠。這樣的症狀我在國外的科研資料中看到過幾起相關的案例,對方在被催眠後沒有被催眠師按照正確手法喚醒,所以才會導致如此難以恢復的記憶損傷。」李曉偉重重地合上了自己的隨身筆記本,「而患者本人是根本無法察覺到的。這也就是為什麼催眠師要經過嚴格和專門的培訓,不然後果真的是不堪設想。」

「我當時也覺得很奇怪,因為並沒有記錄顯示這位汪先生曾經參加過任何類型的催眠,他妻子在世的時候,有一次陪他來,我私下也曾經問過她,她再三肯定說沒有這回事。這樣一來我又不方便對他再次進行催眠,唉,真讓人頭疼。」顧大偉長嘆一聲抱怨道。

「你說的沒錯,在沒有任何確切病因的前提之下如果再次貿然進行催眠的話,很容易讓病患發生記憶紊亂,從而出現幻覺幻聽,這樣就更棘手了。」李曉偉皺眉道,「可是,假設他確實是被催眠的話,那觸發這一行為的介質又在哪?不可能沒有任何介質就能實施這一行為的啊,而且普通人也不會願意隨便被人催眠,這點最起碼的安全防範心理也還應該是有的。」

顧大偉突然想到了什麼,抬頭問:「那會不會是汪涵和沈秋月兩人同時被催眠?」

李曉偉果斷地搖搖頭:「不可能,我最近剛和沈秋月在門診談過話,她的思維清晰連貫,記憶也沒有出現剛才錄音中的那種『斷層』,所以在她的身上是絕對可以被排除這一猜想的。」

「那就奇怪了,一個人怎麼可能稀裡糊塗地就被人給催眠了呢?我看過汪涵的背景資料,人家可是江大的高材生啊!」顧大偉習慣性地雙手一攤,重重地向後倒在了自己寬大的老闆椅上,沮喪地嘆了口氣,「這麼高智商的人,不會不知道這被人瞎催眠的後果吧?」

「從時間上推算,汪涵被人催眠這一事件應該是發生在李智明殺妻案前後,你說對不對?」李曉偉神情嚴肅地問道。

顧大偉點點頭:「沒錯……那你的意思是……」

李曉偉心中一動,遲疑片刻後,卻又搖搖頭,嘴裡咕噥道:「不,不,不,汪涵和沈秋月都是局外人,不太可能和那起慘案有關的,這應該只是一個意外。」

顧大偉卻笑了:「老弟,導師那句話是怎麼說的來著——這世界上的很多個意外只不過是必然的偽裝罷了。」

「說是這麼說,可是人家都死了,你叫我怎麼去查?」李曉偉哭笑不得地擺擺手,「難道問鬼魂?開什麼玩笑呢,如果那樣做的話,那我豈不就真的成了章醫生嘴裡常念叨的『神棍』了!」

再次走出世貿大廈的時候,夕陽早已灑滿了天空,時候不早了,李曉偉本想直接回家,可最近的道路卻因為下班的車流而被堵得嚴嚴實實,一時之間抱怨聲喇叭聲充斥著整條路面。他探頭看了看,嘆了口氣,便在前面岔路口右打方向盤上了環城高架,琢磨著繞個圈,路雖然遠一點,自己以前也沒有走過,但是跟著導航的話說不準還能提前到宿舍。

下高架的時候,前面又出現一個岔道,岔道口不到兩百米的地方是一個居民小區,門口種著一排高大的法國梧桐,這個季節正是樹蔭茂密的時候,傍晚的微風從打開的車窗吹了進來,讓人感到了一絲安逸。

夕陽……法國梧桐……路牌……一堵深紅色的磚牆……一切都像幻燈片一般在腦海中緩緩划過。

突然,李曉偉猛踩了一下剎車,車胎與柏油路面摩擦後發出了尖銳的叫聲,引得一旁的路人紛紛投來不解的目光。他趕緊靠路邊停車,深吸一口氣後便毫不遲疑地下車,鎖上車門,抬頭看了看在法國梧桐樹樹蔭中隱約出現的小區樓棟,就果斷地朝小區門衛室快步走去了。

對於李曉偉古怪的來意,門衛室的老保安起先是極不情願的一口回絕,可是架不住李曉偉軟硬兼施,又收下了一包煙錢後,便勉為其難地把工作證交還到對方手中,小聲嘀咕道:「小夥子,你難道就不能忘了這事兒麼?」

「這不都是為了工作麼,要趕著寫報告,大爺,這年頭,大家賺錢都不容易的。」李曉偉笑眯眯地伸手接過了一串門鑰匙,「對了,大爺,那李智明家出事後就沒有人再動過家裡的東西?他家親戚呢?」

老保安長嘆一聲:「小夥子,你逗我玩呢,是不是?這都成了兇宅了,一屍兩命啊,那傢伙殺心重,狠著呢!這不,前段日子聽說自殺了,你說自殺的人不就更不安分了麼,所以誰還敢去?警察撤走後,這屋子就被封上了,快兩年了,誰都不敢進去,樓裡上上下下的,能搬走的也都搬走了,房子都是打折處理的。」

「打折?大爺,這小區地段可不錯啊,學區房,還能打折?」為了套近乎,李曉偉故作驚訝地問道。

「我知道年紀輕就是年紀輕,沒生活經驗。」老保安不屑地搖搖頭,「買這小區的可都是家裡有孩子的,兇宅的話,誰買?快去吧,我去物業處把電閘給你推上去。」

「多謝大爺!」李曉偉連連作揖,收好工作證和鑰匙後,便向小區裡面走去。

小區裡果然顯得格外冷清,雖然隔了將近兩年,但是他對去李智明家的路仍然記憶猶新,當年案發後接到通知,他在去汪涵家時,出於好奇,也為了更進一步感受一下當事人的心情,曾經順道上樓去看了看案發現場,雖然並沒有能夠進去,卻知道李智明家所在的具體位置。所以,這一次,他徑直就上樓,走出電梯門的那一刻,環顧四周,李曉偉的心中突然感到一種說不出的荒涼。

樓層上並排著兩戶人家,左面靠近電梯口的是李智明家,門口依舊貼著過年的大福字,只不過福字早就已經褪色,在暮色中顯得異樣慘白,門把手上是斷了半截的紅白藍相間的警戒帶,也沒有人願意去徹底拆除。而右面那一戶,門口擺著一盆枯死的蘭花,旁邊的水泥地上,面對李智明家的位置留有明顯的蠟燭燒過的痕跡,而鞋柜上只留下了一雙布滿了灰塵的黑色男式拖鞋,顯然,屋主人已經不打算再在這裡居住了。

一陣帶著明顯涼意的夜風從半開的樓道窗戶裡吹了進來,李曉偉皺了皺眉,順手從兜裡摸出老保安給自己的鑰匙,插進門鎖,轉動,輕微的咔噠聲響起,門鎖彈開了,撲面而來的是一股濃烈的黴味。畢竟是已經三年都沒有被打開的房間,他知道這裡鎖住的,不止是房間,還有那段一年半前所發生的可怕回憶。

透過玻璃窗,可以看到遠處城市的路燈光在逐漸亮起,眼前的房間裡卻是黑漆漆一片。李曉偉正伸手在牆上摸索著尋找房間燈具的開關時,突然眼前一亮,這才猛地記起老保安說過他要去物業拉電閘的,現在應該是已經兌現了這個諾言了吧。

李曉偉揉了揉眼睛,努力讓自己適應眼前房間裡突然有了燈光的感覺,屋裡的陳設一般,布滿灰塵的沙發、茶几,在靠牆的桌面上擺著一臺價格不菲的音響,插頭連接在插座上,因為房間突然被通上電的緣故,音響電子顯示屏上出現了『READY』的字眼,可見屋子主人平時的習慣就是讓它隨時保持待命的狀態。

陽臺正對著客廳,進門走過玄關後,右手邊依次是廚房、衛生間和臥室。案發後應該是有過簡單的打掃了,地面上靠近陽臺門的地方,已經看不出任何有屍體曾經倒臥過的痕跡,發黴的空氣中也全然找不到消毒水的味道。但是李曉偉知道,要想輕易抹去這個房間內曾經發生過的那可怕的一幕,是很難做到的。

他又去了臥室,一張雙人床靠著南牆,上面的鋪蓋已經被取走了,房間裡就此顯得空空蕩蕩的,靠窗放著一個花架,上面擺了兩盆花,花架旁是個書櫃,布滿了灰塵。房間裡的擺設總覺得似曾相識。李曉偉略微遲疑了一會兒後,就退了出來,重新又帶上了門。

這時候,他注意到音響旁的那張椅子,便拉了過來,坐下後,順手打開了音響。

是的,就是這首曲子——蕭邦的《夜曲》第九章降E大調第二篇,迴旋曲式,彈奏者的行板在左手的伴奏下,右手在裝飾音中始終都必須保持著華彩的詠唱。這首曲子正是應景,因為它把此刻黃昏和夜的寂靜完美地詮釋了出來。

昏黃的燈光下,李曉偉關上手機,向後靠在椅子上,雙手十指交疊,讓自己保持一個最完美最舒服的姿勢,做完這一切後,他這才輕輕合上雙眼,陷入了沉思。他知道只有這麼做,自己才能夠有可能更進一步地走進李智明被人忽視的內心世界。

傳聞一點都沒有錯,這臺音響中確實只有這麼一首時長為4分27秒的鋼琴曲被反覆播放著,他更無法理解為什麼有人會只聽這麼一首曲子,哪怕是在殘忍地奪走另一個人生命的時候。這是一首多麼優美的曲子,也特別適合在此時此刻靜怡的環境中傾聽,想到這兒,李曉偉輕輕地發出了一聲嘆息:

「『在最安靜的時刻,我終將在黑暗中離去……』」

突然,他猛地睜開眼,又一次環顧房間裡的一切,滿臉的驚愕,可是皺眉想了想後,卻又覺得腦子裡空空蕩蕩的。

窗外,夜幕已經無聲無息地降臨。

午夜,泰德花苑小區裡靜悄悄的。

夜風陣陣吹起窗臺上的白色紗簾,章桐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兩條外露的胳膊終歸難以抵擋住這夜涼如水的寒意。她順手拿起椅背上搭著的薄羊絨披肩披上,走到窗口準備關窗,無意中注意到了樓下小區的過道上正有一輛轎車緩緩轉過彎來,最終停在了自己的樓下。想起昨晚張一凡的尷尬經歷,章桐不由得微微皺眉,小聲嘀咕了句:「真是大驚小怪,我可不要什麼保姆!」隨後便用力關上了窗。

幾分鐘後,一陣緩慢的腳步聲竟然在身後的房門口停下了,緊接著便是一陣急促的門鈴聲響起。

章桐強壓著怒火來到玄關,打開貓眼看了看,便迅速拉開了門,吃驚地看著門口站著的李曉偉,脫口而出道:「你怎麼來了?」

李曉偉右手扶著門框,神情落寞地看著她,目光若有所思:「我,我能進去嗎?我找你有事,很重要的事,我必須今晚要和你談談。」

聽了這話,章桐沒再多說什麼,便轉身讓他進了屋,隨手把門帶上後,兩人一前一後來到了客廳。沒等章桐開口,李曉偉便疲憊不堪地在沙發上坐了下來,神情沮喪,整個人目光散亂,顯得有些心不在焉。章桐心知必定發生了什麼大事,自己剛才的不滿情緒便隨之而消退了很多:「現在時間已經很晚了,我看你精神狀況也不太好,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今晚你就在沙發上委屈一下,怎麼樣?有什麼事我們明天再說。」

李曉偉點點頭,面露感激之情,隨即就像個終於找到了安全感的孩子一般乖乖地向後倒在了沙發上,蜷縮起身體,很快便閉上了雙眼,呼吸聲也逐漸變得平靜緩和了下來。

見這一幕,章桐只能無奈地嘆了口氣,輕聲吩咐:「走吧,丹尼,我們回臥室去。」

丹尼卻似乎心有不甘,它豎起雙耳,警惕地盯著沙發上背朝外躺著的李曉偉,並不願意挪動自己的爪子。章桐不得不用力拽了一把它脖子上的項圈,這才嗚嗚叫著委屈地跟在主人的身後回臥室去了。臨睡前,考慮到丹尼最近的情緒有些不太穩定,章桐便用狗鏈子把它拴在了門把手上。

直到兩個多小時後,將近凌晨三點的那一刻,章桐猛地被丹尼低沉的怒吼聲驚醒,房間裡同時傳來了桌椅被推倒和狗鏈子不斷撞擊門把手的聲音,那是丹尼在拼命掙脫狗鏈的束縛。

章桐不由得心中一驚,不容多想便欲起身去摸床頭燈的開關,誰想到可怕的一幕發生了,一雙大手在黑暗中突然把她推倒在床上並且死死地摁住了她的脖子,卡住咽喉的力量在不斷地加大,呼吸也變得越來越困難,章桐掙扎著試圖去扒開脖子上那猶如鐵箍一般的雙手,可是,這突如其來的襲擊者卻顯然並不願意輕易放棄自己的攻擊,反而還加大了力量。章桐剛欲呼喊救命,可是張了張嘴,卻只是發出了嘶啞的嗚咽聲。難道說就此坐以待斃?

留給自己的時間越來越少,耳畔傳來了丹尼的狂吠聲,狗鏈撞擊門把手的節奏也變得更加急促了。掙扎中,章桐的右手無意中摸到了自己臨睡前放在枕邊的一本書,書裡夾著一支原子筆,她便本能地抓過原子筆,右手憑藉經驗迅速找到襲擊者的手臂上的肱動脈位置,然後毫不猶豫地用筆尖狠狠地扎了下去,並且同時拼死往上一推。

襲擊者應該是沒有料到章桐能這麼做,他驚恐不已地發出了一聲慘叫,踉蹌著後退的同時,丹尼也終於掙脫了鐵鏈,飛身躍起,一口死死地咬住了對方的後脖頸,然後借著慣性把他拖到了地上。

章桐大汗淋漓地翻身坐了起來,光著腳跳下床,同時打開了房間燈的開關,在終於看清楚襲擊者的面目時,她不由得呆立當場,感到驚愕不已。

「怎麼是你?」

話音未落,身後的大門被人用力撞開,童小川依舊穿著那件皺巴巴的牛仔外套,神情嚴肅地出現在了臥室門口。臥室地板上,丹尼還是死死地咬住李曉偉不放,而李曉偉卻因為失血過多已經陷入了昏迷狀態。

「怎麼會是他?」童小川一邊收起槍,一邊驚詫地叫道。

章桐沒有回答,趕緊用自己的睡衣腰帶紮緊了李曉偉的胳膊,同時命令丹尼:「快鬆開嘴!」

「章主任,這……」童小川掏出手機,「我,我需不需要叫人來?」

「叫120吧,要快,否則的話,我都不能保證了。」章桐感到有些不安,腦子裡又一次出現了李曉偉今晚突然出現在自己門口時的那副古怪模樣,「你說,他是不是中邪了?」

凌晨5點30分,手機鬧鐘準時響起,飛魚網咖的胖網管揉了揉發酸的眼角,舒服地伸了個懶腰後,便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這個時候的網吧裡是一片難得的安靜,包夜顧客此起彼伏的呼嚕聲時不時地敲擊著胖網管的耳膜,他不滿地嘀咕道:「睡得跟豬一樣,就這點出息了!」

離自己下班的時間還有半個小時,胖網管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而眼前最要緊的,就是逐一給電腦點數,尤其是運行的主機。他手裡抓著交接班簿,開始晃晃悠悠地在網吧裡轉圈,嘴裡咕噥著數字,時不時地在本子上勾一下,做好備註。

快要走到頭等包廂的時候,胖網管突然停下了腳步,沒錯,是青軸鍵盤的敲擊聲:「這小崽子,都什麼時候了,還在玩!不要命啦!」

嘀咕歸嘀咕,畢竟是頭等包廂的客人,自然就有著高人一等的權利,胖網管沒再打擾他,尋思著等快上課了再叫他也不遲,便轉身搖搖晃晃地離開了。

小夏是昨天晚上八點剛過的時候出現在胖網管的櫃檯面前的,還算老實,一開口就只是小心翼翼地試探那個特殊的約定在這家店裡是否還仍然有效,胖網管沒有阻攔,他知道自己根本就得罪不起那種一出手就一萬塊的財神爺,便表態說當然有效,帳上的錢是隨便讓他花的,緊接著在這個年輕男孩稚嫩的臉上便露出了激動的神情。奇怪的是,胖網管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都無法解釋自己當初為何在最後面對小夏的時候,心中會油然而生一種說不出的歉疚感。

或許,這就是人最初的本性使然吧。

泰德花苑小區外的馬路邊上停著一輛車,隔著並不高的圍牆,又是深更半夜,章桐房間裡的動靜可以說是盡收眼底,他依舊輕輕地哼唱著那首古怪的兒歌,抓著方向盤的雙手有節奏的拍打著,嘴角一絲笑意輕輕滑過。

「兩隻老虎,兩隻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隻沒有嘴巴,一隻沒有眼睛,真奇怪真奇怪……」

當120急救車呼嘯著衝進小區時,他這才鬆開手剎,放心地把車開走了。

寂靜的午夜街頭,沒有人會去在意一個男人輕聲哼唱著兒歌開車回家,而他就像一個等待收割的農夫,此刻已感到心滿意足。

4

章桐從來都不喜歡化妝,但是今天出門去上班的時候,本來已經走到門口,對著玄關的鏡子照了半天,輕嘆一聲,卻還是乖乖地丟下包又返回屋裡,找出了很長時間都沒有用過的BB霜和口紅,花點時間給自己臉上打了層淡妝,試圖來掩蓋臉上的烏青。

來到局裡走進辦公室,助手顧瑜抬頭剛想打招呼,瞬間就像石化了一般,張口結舌:「你……」

章桐可不想把昨晚李曉偉的事給徹底鬧大,便硬著頭皮沉聲說道:「別亂想,我走路不小心摔跤了。」

自知這種傷勢就算是在一個法醫系的學生面前都是糊弄不過去的,頭一回撒謊,又是這麼顯而易見就能被戳破的謊言,她感到自己的耳根子都熱得發燙。

凌晨的時候,童小川跟著120急救車去了安平市第一醫院,章桐沒去,她得和物業解釋,同時收拾滿屋子的殘局,收拾完了,也就該上班了。剛才在路上接到了童小川從醫院打來的電話,一面抱怨還要去防疫站打狂犬疫苗,另一面卻繞著彎兒說章桐那招挺狠的,要不是自己出示了警官證的話,120急救醫生早就已經打電話報警了,不過還好,現在人沒事,只是還在昏迷之中,出了很多血。

私底下其實章桐也趕到有些後怕,因為她知道如果當時補救措施慢了幾分鐘的話,李曉偉的命說不準就真的斷送在自己手上了,只是在那個緊要關頭自己的腦海中根本就沒有時間去考慮太多的事,呼救是完全不可能的,如果不那麼做的話,自己很快就會死於機械性窒息,結局將不堪設想。歸根結底,那個時候的李曉偉,已經是一個陌生人了。

在辦公桌旁的椅子上坐下,章桐這才感到渾身酸痛。

「主任,你要不要休息下?」顧瑜關切地問道。

章桐搖搖頭:「我沒事,你忙吧。」說著,她輕輕攤開右手,手心裡攥著的是一張小小的名片。早上在收拾臥室的時候,章桐無意中在地板上撿到了這張仍然嶄新的名片,她可以確定這並不屬於自己,也就是說是從李曉偉身上掉下來的,她已經用手機查詢過名片上這家安康公司的性質,知道一個心理醫生是絕對不會去心理診所做諮詢的,而名片上的名字『顧大偉』自己也曾經在李曉偉口中聽說過。於是,在一番斟酌之後,出於對李曉偉昨晚古怪行為的不解,章桐便撥通了名片上的手機號碼,介紹自己後講明了來意。

電話那頭的顧大偉一聽說自己老同學出了事,不禁哎呀一聲叫了出來:「天吶,這不可能!李醫生不是這樣的人,你可千萬不能誤會他。他昨天是來找過我,但是我們之間只不過是探討了一個病患的病情發展情況而已,只是一般性的公事,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發生,你大概也知道我和李醫生是大學同學,他大約是在五點多的時候離開了我的公司。至於說後來發生了什麼,很抱歉我就不知道了。」遲疑片刻後,他繼續問道:「章醫生,你確定是他幹的?他當時有沒有喝醉?會不會是犯渾……在跟你開玩笑,一時失手?」

章桐右手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淤青,輕輕苦笑:「昨晚唯一能肯定的就是,他當時的意識是清醒的,再加上說有重要事情要問我,所以我才會讓他進了門。但是兩小時後,他就差點沒掐死我。」

電話中一陣沉默,半晌,顧大偉惴惴不安地問:「章醫生,那這傢伙,他,他……現在在哪?」

「哦,凌晨的時候被120急救車拉走了。」章桐平靜地說,「同事告訴我他剛從搶救室出來,不過應該沒事,我是傷了他手臂上的肱動脈,出了點血,但是對他是留了分寸的,你不用擔心。」

話音未落,章桐的這番話讓一旁站著的顧瑜頓時驚得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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