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歲看言情小說正常嗎(為什麼閱讀性愛小說時你不需為此難為情)
2023-06-07 00:09:31 2
拇指君說:
《五十度灰》的熱潮已經過去了,但是情色文學的話題卻永不過時。
最近,拇指君的朋友,資深媒體人吳薇女士(微信公號:吳薇說),與法國作家、文化學者高麗安女士(Anne Garrigue)進行了一場私人對話,聊了聊她們對這本書以及情色文學的看法。
在兩位女性知識分子看來,這本超級暢銷書的虐戀情節和露骨描寫都不是問題,而其裡程碑意義是「第一次將虐戀文化放在大眾流行平臺上討論」。這當中,東西方讀者的不同反應,又可看出中外文化環境的差異。
本文刪節版曾刊於《紐約時報中文網》,現作者授權將全文發表於拇指閱讀。
一場由《五十度灰》引發的關於性、文化與自由的討論
文 | 吳薇
吳薇:你怎麼評價《五十度灰》?
高麗安:我早在這本書暢銷之前就讀過完整的三部曲。我覺得《五十度灰》在此類小說裡屬於寫得好的,很成功。這書確實在法國非常時髦,人人在讀,到處在賣。
但坦白而言,我覺得沒有必要對它大肆推薦,這完全是流行文化中的一部分。我說完成得不錯,不是說它有多麼強的文學性,從文學價值上《五十度灰》留不下什麼。只不過與其他情愛小說相比,情節設置不錯,讀起來流暢也有趣。我認為這本小說其實是關於性愛中的平等關係,也是第一次把BDSM(即綁縛與調教、施虐與受虐的性行為模式)這個題材搬到桌面上來,將虐戀這種性愛和生活方式作為一個公共議題放在大眾流行文化平臺上討論。
我覺得《五十度灰》風靡的另一個原因,就是讓人們對BDSM這種性遊戲中的控制方和被控制方這種角色扮演感興趣。很多人讀完此書,會認為BDSM這種口碑不太好的性愛方式居然可以如此浪漫。也許很多伴侶或者夫妻因此發現他們可以嘗試一種新的需求。
歐美性愛文學市場是怎樣的
吳薇:我注意到近幾年浪漫情色小說在歐美出版界掀起一股浪潮,2013年法國亞馬遜暢銷書榜單中,排名前三的就有兩本情色浪漫小說,分別是西爾維婭·戴的《抱緊我》和英國作家E.L.詹姆斯的《五十度灰》。這讓情色浪漫小說在這份榜單裡佔到了40%。但是中國一些評論和網民說《五十度灰》在歐美國家的大賣,是因為西方女性太孤陋寡聞,你們沒有中文網絡世界裡的那種黃色小說。
高麗安:這種說法完全是因為他們不了解西方的性愛文學傳統。歐美早有非常完整和成熟的性愛文學出版市場和固定並在不斷擴大的閱讀群體。歐美文學界的情愛文學有非常長的歷史。
吳薇:能否詳細講講歐美性愛文學出版市場?
高麗安:其實在西方書店書架或者亞馬遜書店上,有專門一類「Romance」(言情小說),在有些國家在書店裡會統稱為「Romance and Sex」(情愛小說)。此類小說有更為細緻的分類,一種是「Erotic Romance」(情色小說),而另一種就是「Sex Fiction」(性愛小說),質量良莠不齊,精彩的作品不多。登上高雅文學殿堂的極少,但並不是沒有。市場非常成熟,過去兩年的電子出版和網上書店給了這類作品更大的出版和傳播空間,讀者可以非常方便地購買,你可以隨手在亞馬遜書店找到幾百本情愛小說,都是正式出版發行的。
性愛小說總是圍繞愛情展開情節,故事如何發生、如何發展、圍繞愛情出現的各種困難和衝突,都與性有關,最後也一定是個幸福結尾——「從此他們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題材分類圍繞性關係、性取向和性癖好,非常全面具體,比如同性戀,甚至發生三人性關係的愛情都有;也有各種故事情節設置比如吸血鬼題材。我甚至還讀過一本談如何構建性情節的書。《五十度灰》就屬於非常典型的性愛小說。某種意義而言前一陣大賣的《暮光之城》(Twilight)系列是情色小說,也在這個大分類中。
吳薇:什麼樣的作家會寫作性愛小說?會覺得此類小說登不上大雅之堂而因此羞於承認嗎?
高麗安:要注意到這類作品的作家大多是女性,主要是來自英國、美國、澳大利亞這些安格魯撒克遜(Anglo-Saxon)國家,在法國也有很多作家專於性愛小說寫作。當然不會有人因為寫作性愛小說而受到歧視。《五十度灰》的作者目前是收入最高的作家。其實有一個蠻有意思的現象,可能我們今天無法得出結論但是值得探討,就是浪漫題材的小說何時開始或者如何變成與性有關。在歐美我們所說的浪漫小說和你形容的那種地下黃色文學完全不同,在我們社會裡閱讀性愛書籍是合法的,不會有人因此坐牢或受到社會批評。
高麗安:你為什麼會關注到《五十度灰》?你關注的點在哪裡?
吳薇:幾乎沒有多少中國讀者閱讀過小說原著。但電影《五十度灰》的盜版光碟和下載片源在大陸影迷中一度風靡,「五十度灰」在時尚界和社交媒體話語中成為一個流行語。很有趣的一個現象是,與國外追捧此書的很多是35-55歲的已婚女性不同,在中國,在我的朋友圈裡公開宣布自己下載了該片資源的,都是男人。但我身邊的中國朋友幾乎沒有人讀過小說。
我本人基本讀完了這套三部曲,因為工作的原因,我在外國人的圈子裡浸漬多年,身邊又有很多男同性戀朋友,所以我早就接受了社會中所有的生存狀態,充分意識到社會的多元和「所有存在即是合理」的道理,並且可以一本正經以絕對科學和嚴謹的語言討論「性」問題而不讓我們彼此感到隱晦或難堪。但我發現我無法與中國人討論這個話題。
我好奇的是身邊的中國朋友,尤其是女人,如何看待性愛中的平等地位、性滿足以及性討論的平等性問題,但是我發現我找不到一個公開的討論平臺交流這些話題。
我在朋友圈裡宣布要討論一下與《五十度灰》的電影和書有關的性話題時,幾乎回復我的朋友95%以上是男性。我又使用了微信關鍵詞搜索,發現在我的朋友圈裡轉發過與《五十度灰》有關的文章或者自己發過《五十度灰》觀後感的人中,男性佔九成以上,與我在朋友圈裡的測試結果基本一致。
這是不是也是中國性文化環境討論的一個折射?在中國,性是不能公開討論的,更不可能在已婚「良家婦女」中討論。我兒子的一位同學的媽媽回復我:媽媽們都在忙著看養孩子的文章。真的如此嗎?中國的媽媽們不關注自己的性嗎?還是只是不敢公開表達罷了?
為什麼閱讀性愛小說不用難為情
高麗安:我感覺中國女性普遍保守,但是我身邊也接觸過很多思想很開放,很勇敢地在公開領域討論性話題、打破語言禁忌的女性。比如木子美,是不是最近在微博上連載她與一位出租司機的性和感情交往。
吳薇:另一方面,在中國只有很少的性愛小說作家,尤其是女性作家如果在作品裡寫性,就更容易招致「個人化寫作」甚至「下半身寫作」的標籤。相對而言,男作家在這方面的寫作尺度和社會寬容度就大得多,比如馮唐的幾本小說的性愛描寫相當多,但他似乎並沒有為此承擔心理上、文化上的壓力。而如果女性作者的作品涉及較多的性內容,即使是非常嚴肅的寫作,社會評價往往很快就從作品本身的評價轉而對作者的個人生活甚至道德層面的猜測和評價。木子美這些年一直在堅持她的個性化表達,很難得,但是她的堅持也很辛苦,她一直屬於最「驚世駭俗」的少數派。
吳薇:作為一個知識分子,嚴肅題材女作家,你說你喜歡讀性愛小說,不會難為情嗎?你知道中國還有網民嘲笑愛讀《五十度灰》小說的都是需要意淫的大媽,他們說這本書是「granny porn」(老女人色情讀物)。
高麗安:首先說明,我寫作的領域完全是嚴肅題材,關於日本女性問題,我是最早研究此類問題的法國作家。我做過商業雜誌的主編,出過關於亞洲企業家管理企業的商業題材,我還要給法國的企業家講課如何在亞洲開辦企業。我的寫作跟性毫無關係,讀此類小說只是我眾多閱讀愛好中的一項。
但從另一方面而言,我是作家,把玩文字是我謀生的技巧。我做了二十年瑜伽老師,我對各種感覺和感官刺激很敏感,喜歡研究身體的功能,我對身體和思想之間的關係、肉體本身呈現出的狀態有極強的好奇心。
我完全不介意告訴你,我有這個癖好,我讀過成百上千本情愛小說。當然這種小說裡面有大量性愛文字,但都是美好的,關於感情和愛。關於性愛場面的文字,會在情節上讓書中人物產生興奮感,讀者同時也會愉悅。閱讀性愛小說可以讓我體會如何通過文字激發讀者不一樣的感官體驗,我會刻意學習如何讓文字傳達一種肉慾的現實感。
我現在是三個孩子的母親,孩子們都上大學了,我有更多自由支配的時間。我足夠聰明和強大可以完全控制自己。我覺得這是個人選擇的問題,不需要別人告訴你這本書骯髒。它(《五十度灰》)其實就是一種娛樂型讀物,就跟有人喜歡讀偵探小說一樣,我沒覺得二者有什麼區別。而如果說偵探小說的主題是破案,我沒覺得讀這類性愛小說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也絕不會因為喜歡讀情色小說就被人指摘或給予負面評價。實話說,根本沒人在意你或者有意評價你。當然我必須強調的這是因為我們生活在一個自由的國家、一個正常的社會裡,沒有人會為讀什麼書被指指點點。
但是我認為「granny porn」這樣的詞彙來形容《五十度灰》我覺得是一種belittle(刻意貶低)。這很不好。我從不認為性愛必須通過完全文學或者神聖的乃至聖潔的方式才能展現,沒必要用特別的條條框框約束如何展現性愛,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理解,沒有一定之規,也不需要。對我而言,我並不要求一部性愛小說必須成為偉大的文學作品我才讀。
吳薇:我看到很多評論略帶譏諷的說《五十度灰》的作家詹姆絲是個毫無顏值的中年大媽,這本書寫出來就是給她自己意淫的。你同意嗎?
高麗安:對作者本身的評論很無聊。這類小說就是提供給讀者進行幻想的讀物,但並不表示作者們自己都在意淫。幻想和意淫是有區別的,幻想是很美好的,對美好愛情的幻想,性滿足的幻想,有什麼不好嗎?成年人的社會太缺乏想像力和幻想能力。性愛小說就是提供一種遠離現實生活的幻想素材,通過幻想讓人身心愉悅,獲得娛樂,我不認為這有任何問題。
吳薇:這是很有意思的現象,跟中國不同。在中國如果我們說romance(浪漫小說),估計就是我們所謂的言情小說了,那是我在青春期初中階段讀的書,瓊瑤、亦舒、三毛,她們所有的書我都看過。我是70後,在90年代左右讀過的中國言情小說裡面,如果牽牽手或者接個吻就是極限了,你根本不可能想像裡面會有性愛情節!當然我們也有所謂地下成人讀物,無論手抄本黃色小說還是九十年代的盜版光碟再到現在比比皆是的色情小說網站,開始這些基本都屬於「掃黃打非」的對象,在中國無論寫作、閱讀、出版還是傳播性愛小說和含有性愛內容的出版物嚴格而言都是違法的,書店裡不會有性愛小說這個書架,你也不可能想像某個朋友坦然地告訴你她在讀性愛小說或者如你這樣坦白此類癖好。
中國社會目前在性方面,我看到的情況是一個極度多元和分裂的狀態。傳統和開放並存,某些人仍然非常保守,談性色變。大多數中國家長對孩子的性教育仍然以扭扭捏捏地方式進行。年輕人的性啟蒙完全靠觀看地下成人錄像或在網上看AV電影自學成才和自我摸索。而另一方面,在三裡屯這樣的地方你會看到開放的男人女人在酒吧裡尋找一夜情,飯桌上你會聽到男人們很坦然地在女性面前說黃段子,職場上和社會交往中的性騷擾普遍發生但很少女人會公開表示抗議的行為,而很多對性騷擾和性侵害說「不」的人會因此付出名譽代價,陷入更加痛苦的自我否定與被歧視困境。
女性主義者仍然在為最基本的一些自由和平等權利呼喊,但整個社會意識並未上升到對權利和自由保護的層面上去看待女性主義問題,包括很多知識分子甚至法律人士對性騷擾、性暴力、性侵害和其他涉及性權利的認識非常粗淺,社會缺乏基本的行為規範和共識。中國女性面臨的問題是青春期階段沒有健康的性教育平臺,成年之後基本沒有開放和坦然討論「性」問題的公共平臺。
吳薇:你如何看待愛與性?
高麗安:愛與性和性行為是不可分割的,這與人的內在與外在需求息息相關。你可以有很多種探索世界的方式,性愛是關於你探索自己身體的一種方式。在性行為中,意識與身體緊密聯繫,女人的意識對身體的感受極度敏感。身體與意識,靈與肉的關係深奧玄妙,通過對身體的探尋,你更好地了解自己的內在需求。有時候你沐浴陽光裡覺得所有的意識都能打開,而可能某天,同樣的頭腦同樣身體的你,因為心情不好,會突然覺得自己的肉體在萎縮,天地一片灰暗。而你可以通過身體的愉悅疏解和撫慰精神。我認為性愛完全是關乎身體的東西,如此有力量,性愛本身是一種能量,是一種非常重要的能力,可以幫助你變得無比強大,沒有性的生活根本不可想像。我有固定的女朋友圈子,我們會經常在一起討論一下性愛的問題,這個很健康。
吳薇:這個在我身邊的圈子不可想像。
《五十度灰》的角色設置非常中國化
吳薇:你怎麼看BDSM「虐戀」這種方式?在中國只有極少數的人知道這個名詞,包括虐戀這個詞知道的人都很少,通常還是用BDSM這個外來詞彙簡稱。
高麗安:關於BDSM文化估計我們需要再聊一天才有結果。簡單講,BDSM是集數個詞組的首字母而成的一個語彙:綁縛(bondage)與調教(discipline)、支配(dominance)與臣服(submission)、施虐(sadism)與受虐(masochism)。
我在想,也許是因為在現實兩性世界,人與人之間,特別是男人和女人之間在性方面都要遵循某種約定俗成的關係,人們已經習慣按照一定的規則去塑造價值觀,甚至評價在性關係裡面男女各自的角色和定位。而這很多時候是圍繞男權設計的。而當你在BDSM裡進行角色扮演時,所有世俗意義上的規則被顛覆了,男性未必就如現實社會中那樣必須是控制者或者強勢一方,如果你願意,你可以扮演submissive,扮演被性伴侶調教的一方。這其實打破了基於性別關係而設定的社會角色關係,而人是需要幻想的自由和可能的。這本書可能讓讀者發現,哦,我們可以很淘氣,放下架子,做個遊戲,幻想一種基於性遊戲的自由的可能。但最重要的是,在遊戲關係裡雙方必須嚴格遵守規則,基於雙方信任,扮演角色,完全自願,隨時可以叫停。真正的BDSM也跟《五十度灰》裡面描寫的不同,這個必須謹記。小說就是讓你幻想的嘛,不要太較真,也千萬別混淆文學和現實。現實遠比任何文學作品複雜和殘酷。在文字裡我們可以「從此他們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可以通過一次次做愛解決所有矛盾,現實中,當然不可能。
吳薇:即使在法國社會,BDSM也是很少數人選擇的一種性愛方式吧?我看到一些女性主義批評者說《五十度灰》過於美化和浪漫化虐戀這種遊戲。我認為《五十度灰》中體現的不是遊戲,是虐待。但是我也在想,是不是在男性主導的社會裡,女性自然而然地將自己放置在一個被動的位置,這也可以換一個角度解釋為什麼《五十度灰》大賣並引起話題討論。具體到中國這樣一個擁有在全球範圍而言相當保守的性觀念的社會裡,很多女人在性關係裡會下意識喜歡被控制,會對有控制欲的男人從被動接受到主動迎合,這也主導了當下的女性的自我形象設計、性別認知和社會角色界定。我感覺《五十度灰》的角色設置是非常中國化的,一個單純無邪,毫無性經驗的女人,在被一個貌似條件完美而有巨大心理傷害的男性控制的性關係中發現自己對性愛的渴望,而又以欲說還羞地態度擁抱和嘗試各種性遊戲與性角色設置,這種自我意識的不自覺與對控制的主動迎合和被動接受的糾結,多麼類似目前中國被傳統和世俗藩籬桎梏中的公共「性意識」和「性討論」困境。
高麗安:對,可以這麼說,法國社會當然比較自由,我身邊基本是知識分子圈子,有一些比較自由的戀愛方式或者性愛方式,但是沒有任何人曾經告訴我他們玩BDSM. 這絕對是少數人的生活方式。
其實我們所有的一切行為就是基於一個基本點,我們有一個自由的社會,這是一切的根本。認識的開放和思想的解放並不意味著淫亂和道德淪喪。我們討論的是每個人有選擇讀什麼書,選擇什麼樣的生活方式和性愛方式的自由,給你做選擇的自由,這是一個自由的社會和國家應該給每個人的一個基本的環境。這是一切的前提。我充分理解中法兩個國家的差異,我們的社會給我們自由,這太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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