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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玩

2023-10-07 11:09:25 2

天黑了,天已經完全黑了。

冬天裡的日子不經過,幾乎是一眨眼的工夫,太陽就掉進山溝裡了。路燈下,就著昏暗的燈光,老王還在拼命地叫賣。八十斤桔子還剩二十來斤,老王不甘心就那樣稀裡糊塗地賤賣處理,只好把叫賣的時間拉長。今天進的這些桔子,個頂個的好,色澤鮮豔皮薄肉甜,識貨的人一看就知道是好東西。可是,這時候買水果的人都是衝著便宜來的,再好的東西不降價也買不動,老王只好耍了個花招,叫喊著「便宜賣了,十元錢五斤!」後邊乾脆只喊五斤啦,五斤啦!其實,原本就是兩元一斤。這一招果然靈驗,路過的人們像是被注射了強心劑似的,三三兩兩地圍了過來,這個三斤那個五斤,一會兒就被搶購了。

要不是晚上有大事要辦,老王是幹不出這種沒屁眼營生的。下崗五年來,全靠經營這個水果攤兒過日子,一大早就跑到貨棧進貨,白天守著三輪車叫賣一整天,三十五十百兒八十,累是累,湊乎著能活就好。老王做買賣講究誠信,用他的話說,就是窮塌了鍋底也不能坑別人。今天他要去求人,小表姨的親家的二表哥陳佳山,在市裡當大官,三繞兩繞總算是牽上了線,他不謀求調動什麼工作,只希望通過這層關係,跑一個低保指標,那樣一來二小子上大學的學費就有了著落。

求人真是難。上天難上天難,求人更比上天難!前些天老王在小表姨的引薦下,去過陳佳山的家幾次。第一次他特意買了一筐桔子,當做見面禮。一筐桔子對於一般的城市人來說,可能沒什麼,而對於老王,掙一筐桔子就要在冷風中站上一天,或者是兩天。按輩分,老王該叫陳佳山陳處長姨舅,可是見了面老王就是張不開口,這個姨舅保養的實在是好,雖然年齡比老王大,而看面色老王該當人家的爺爺,老王實在不像四十八九的中年人,橫看豎看都是個小老頭。老王只好稱陳佳山為處長,老王說:「沒啥好東西,這筐桔子很鮮很甜,處長您嘗嘗。」陳佳山似有似無地點了點頭,他手裡玩捏著兩顆核桃,輕輕地搓動下,發出「吱吱喳喳」的聲響。老王趕忙討好地說:「您喜歡核桃,趕明兒我給您挑一件上好的新疆貨。」陳佳山微微一笑說:「這可不是一般的核桃,這叫麻核桃,專門用來把玩的,一對品相好的要三五萬,極品七八萬都不止。」小表姨害怕老王再放涼槍,趕忙對他說:「你姨舅是有名的收藏家,古董古玩他都喜歡。」老王心裡咯噔一聲,微微地一顫。

陳處長的家實在是好,房子大也裝修的好。尤其是那一面工藝牆,一格子一格子放的都是好東西。陳佳山打開玻璃門,一件一件地指給老王看,有秦磚漢瓦,有唐三彩,有玉佛爺,有老坑硯,還有一把青銅劍。其實擺在外邊的還不是陳佳山收藏的全部,也不是他收藏的精品,再好一點的放在柜子裡,更好的據說是鎖在保險柜中。他拉開下邊的一個柜子門,裡面摞著一個個精緻的小盒子,都是絲綢包裹起來的那種盒子。陳處長隨便從中抽出一個來,十分仔細地解開上邊的扣子,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個玉佩,用兩個指頭輕輕捏著上邊的絲線,在老王面前晃了晃說:「這件小玩意可是個好東西,據說原本是一對來著,龍鳳呈祥嘛,我的這只是龍,而那隻鳳卻讓我苦苦尋覓了幾十年,到現在都沒結果。」老王眼睛一亮,心裡又是咯噔一聲,再一次顫動起來。

陳佳山把那隻「龍」捏在胖嘟嚕的手裡,用大拇指和食指來回地搓動著,似乎上邊有什麼髒東西,他要一下一下地搓乾淨。那條溫潤的「龍」,十分聽話地在陳處長的手裡遊來滑去,一會兒探出了頭,一會兒擺出了尾。老王瞪大眼睛看著陳佳山手裡的那個玉佩,那條與鳳失散了幾十年的龍。雖然他不敢肯定這條龍是不是自己要找的那條,但憑直覺憑著幾十年前那段朦朧的記憶,老王就知道龍鳳佩就要成雙合璧了,陳佳山手裡的龍分明也眼巴巴地望著他,是一種望眼欲穿的神色。老王的祖上曾經是萬曆年間的閣老,首輔大臣,雖然祖上以廉潔名揚青史,但還是流傳下不少古玩古玉,到了老王父親手裡,還有不少像陳處長那樣的裹著絲綢的小盒子,其中最讓父親得意的是那對黃玉龍鳳玉佩,只是在文革初期,一次小將的破四舊抄家中,被砸被搶被抄了個精光,幸虧現在的老王那時的小王機靈,趁人不備揀回了那隻「鳳」。 玉是有靈性的,玉佩更有靈性。父親在世的時候,常常捧著家裡的那一半玉佩,神神叨叨地說:「溫潤而澤,有似於智;銳而不害,有似於仁;抑而不撓,有似於義;有瑕於內必見於外,有似於信;垂之如墜,有似於禮。」父親一生最大的遺憾就是丟失了那條「龍」,臨終前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自己的兒孫們能夠找回玉佩的另一半。

陳佳山把玩著手裡的「龍」,不無感慨地說:「龍鳳呈祥,真是一個美好的祝願,它不僅代表著高貴,同時也寓意著吉祥美滿。可惜,如今鳳不知在何處飛舞,龍剩下的只有孤獨煎熬,實在是可惜了。」他仍然輕輕地揉摸著那半壁玉佩,有點憂傷也有點無奈。

其實老王明白,玉佩不是用來把玩的,那條通體透明油脂光澤的「龍」,分明在陳佳山的手中喊著冤叫著屈,甚至已經是淚流滿面了。真是一種被歹徒強暴的感覺!老王和小表姨簡單地說明了來意,並拐彎抹角地表示,一定要那個,啊那個,就告別了。

回到家裡,老王從箱底翻出自己的那隻「鳳」來,就著雪白的節能燈光,左端詳右端詳,心裡很不是滋味。他突然想起前幾天,一個衣冠楚楚的年輕人,神神秘秘地找到了老王,指名道姓地要買那半塊玉佩,而且一張口就是八萬。老王曾經到珠寶行找專家鑑定過,這一半龍鳳呈祥玉佩,也就是七八萬的樣子。專家告訴他,若是龍鳳同在,價值就不同了,一加一絕對大於二!老王隱隱約約覺得,那個年輕人與陳處長有關,他希望陳佳山的龍就是自己家丟失的那條,而又害怕真的是,那樣一來龍鳳將永遠分離,陳處長絕對不會輕易撒手。可話說回來,就算是人家真的要出手,自己拿什麼買回呢?

隔了幾天,老王和小表姨商量好,自己帶著五千元直接去了陳佳山家,他唯唯諾諾地說明了來意,從懷裡掏出早已準備好的信封,沒想到被陳處長劈面就擋回了。陳佳山說:「都是一家人,何必這樣生分。」陳佳山一臉認真地說:「錢都是身外之物,沒必要過分看重。」說著又把老王領到了他的工藝牆邊,又拿出了他的那條「龍」,自己玩捏了一會兒,和老王談起了他的收藏經。陳佳山說,收藏就是一種緣分,是一種水到渠成,或者說是天隨人願。當然收藏還要有一定的經濟基礎。他還說,一件收藏佳品最好的歸屬就是找到其知音,能呵護它珍惜它。陳佳山把玩著那條玉龍,也不管老王是否聽懂,講了一套又一套,好像他所有的收藏心得,都是從玩捏中體會而來。那條玉龍不管是情願還是不情願,在陳佳山的股掌之間滑動著,時而藏頭時而露尾,調動著老王的每一根神經,他真想一把奪過來,看一看究竟是不是自己家的那一條,但最終還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緒,他明白,找陳處長是求人家辦事來的,明白自己是半斤還是八兩。臨別的時候,陳處長竟然把玉龍提溜著放在老王手中說:「老王呀,你幫我看看,這條玉龍的另一半是不是能找回呢?誰能把那另一半幫我找回來,讓我磕三個響頭都行。」端著那條玉龍,老王心嘴子擺動著,「咯叭咯叭」地響起,鬢角上的汗珠子也密密麻麻拱出,只一眼他就斷定,此龍就是彼龍。玉龍帶著陳佳山手上的餘溫,乖巧地臥在老王的手心,老王喃喃地說:「言念君子,溫其如玉啊」。陳處長微笑著說:「看得出來,老王你是懂玉的。」老王自覺失態,趕忙說:「哪裡,哪裡,小的時候家父教導了幾句而已。」說完他把玉龍交給了陳處長,用襖袖擦了擦頭上的汗,推脫說感冒不舒服,慌忙逃離了陳宅。

老王把自己送禮的事和小表姨作了匯報,惹小表姨很是生氣,「搭起了橋連過一下都不會?」於是小表姨親自出馬,帶著老王又跑了一趟,老王狠了狠心,在信封裡又加了一千。誰知陳處長還是那句話:「親戚家的,這點小事何足掛齒?到時候會辦妥的。」對著小表姨,陳佳山再次把玩起他的玉龍來,他略帶神秘地都對小表姨說:「您這個外甥不得了,他非常懂玉。」末了那個信封還是原封不動地帶回了。

過了幾天,小表姨給老王打來電話問他,你能幫陳佳山把那塊玉佩配齊了?老王有苦難言,電話裡一句話沒說。小表姨說:「想不到你小子有這本事,快點把這事辦了。」老王自知在劫難逃,他和老婆商量了大半夜,為了兒子,他們決定把家裡的玉鳳出讓給陳佳山。

賣完了桔子,老王拖著沉重的雙腿回到了家,他把玉鳳揣在懷裡,垂頭喪氣地到了陳家,當他把那隻玉鳳拿出後,沒想到陳佳山並沒有表現出迫不及待的樣子,他把早已準備好了十萬元交給了老王,並從茶几下拿出一疊表格說:「謝謝你,謝謝你,回去把表填了明天送到我辦公室。」

陳佳山剛把老王送出了門,就慌慌張張地把玉龍取出,和玉鳳放在一起,拍著手大笑起來。那一夜他失眠了一宿沒睡。

第二天老王送表格的時候,順便給陳佳山拿去兩萬,陳佳山執意不要,老王堅決要給,他說:「那隻玉鳳只值八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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