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王嶺生死劫

2023-12-02 17:40:36

    蘇瑾抱著樂樂在度假山莊門口下車時，剛好一隻五彩斑斕的大鳥從面前飛過，樂樂居然做出尋找的表情，這個再平常不過的動作卻讓蘇瑾欣喜不已。
    樂樂在一歲時，被確診為自閉症，當時，蘇瑾的丈夫吳元發與公司合伙人鬧翻，剛剛拉起一幫人馬單幹，正是生死存亡的關鍵時期，自然沒有時間陪老婆孩子定期做康復治療。
    半個月前，吳元發手下的得力幹將楊婕成功搞定一個大客戶黃總，公司總算站穩了腳跟。這次猴王嶺之行，就是吳元發宴請那個大客戶的，順便帶蘇瑾和樂樂散散心。
    「瑾姐，你看樂樂多開心啊！」楊婕接過樂樂親了一下。忽然巖壁上樹叢一陣搖晃，伴隨著「哦哦，吼吼」的叫聲，一群猴子蕩著樹枝成群結隊而來。
    「哎呀，小猴子，樂樂快看……」楊婕抱著樂樂湊到景區護欄附近，一隻懷抱幼子的母猴也發現了她們，攀住樹枝停了下來。那隻母猴是猴群裡的王妃，健美俏麗，頭頂上一撮紅毛隨風飄動，像一團跳躍的火苗，顯得雍容高貴。
    這時陸續又有幾隻猴子停下來觀望，其中一隻醜陋的獨眼母猴死死盯著樂樂。蘇瑾敏感地察覺到有點不對勁，正要上前接過樂樂，那隻獨眼母猴已經倏地飛撲過來。
    電火石光間，正在一旁掃地的跛腳老人死命拽了楊婕一把，樂樂的遮陽帽被獨眼母猴抓搶在手裡了。蘇瑾接過樂樂緊緊摟進懷裡，楊婕癱坐在地上，額頭被抓出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吳元發聞訊趕來，確定樂樂沒事後，不滿地瞥了蘇瑾一眼：「你怎麼能讓楊經理抱孩子？」
    蘇瑾滿腹委屈，卻不便解釋。楊婕急忙說：「是我看見樂樂就忍不住想抱，剛才是我大意了……」
    「把雲飛找來，這些帶毛畜生聽他的！」跛腳老人恨恨地對正在趕猴子的工作人員道。有人答應一聲小跑著去了，不多時就有一個眉目清秀的年輕人大步趕過來。
    那個年輕人站到護欄邊，兩手攏嘴，發出一陣「哦哦，吼吼」的聲響，似乎在和猴子對話。樹梢晃動處，體形巨大的金色猴王直立起來，發出一聲綿長的呼喝。猴群接到指令，跟著猴王撤離，很快消失在密林之間。
    楊婕驚奇地看著這一幕，這個年輕人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能聽懂猴子的語言，甚至號令猴王？
    楊婕辦事效率很高，第二天就把那個年輕人的情況調查得一清二楚。年輕人叫賀雲飛，很小的時候父親就去世了，爹死娘嫁人，他就跟著跛腳二叔老賀在景區討生活。
    楊婕見黃總等人對賀雲飛也充滿好奇，就以答謝為由，宴請賀雲飛。席間，黃總迫不及待地問：「你怎麼會說猴語？還能號令猴王？」
    「我哪會什麼猴語？不過是從小在猴王嶺長大，聽的多了就能猜出大概意思，學著吼幾聲罷了。」
    賀雲飛說那個金毛猴王小時候有次受傷，被他救回家養了兩個月，後來一到冬天食物緊缺時，它就跑回來找他。有一年，因開春後遭遇凍害，不少猴子被活活餓死，已經成了猴王的金毛竟帶著猴群向他求助。
    「從那以後，金毛猴群成了猴王嶺實力最強的一個猴群。它們也很講義氣，那年秋天把我領到深山密林裡，讓我取它們釀的酒，算是報答吧！」賀雲飛說。這下連吳元發都震驚了，連聲問：「誰釀的酒？這裡的猴子竟然會釀酒？」
    賀雲飛解釋說猴子們都有儲存果實的習慣，把吃不完的山果藏在樹洞裡，不趕上食物緊缺，基本就不去動那些果子。
    「如果天氣、溫度都合適，那些山果就發酵成酒了，老遠就能聞見異香。猴子們發現這個規律後，就開始有目的地儲存果實，等山果發酵成酒後再慢慢享用。」賀雲飛說。吳元發和黃總聽了，都嘖嘖稱奇。
    「猴子酒，在我們當地又叫『一洞百果』，是酒中上品。今天我帶了一些過來，給各位老闆嘗嘗！」賀雲飛說著從包裡掏出一隻酒瓶，剛一拔出瓶塞，濃鬱果香就直冒出來。黃總大悅，一邊喝一邊讚不絕口。楊婕便當場向賀雲飛訂購幾瓶百果酒，讓黃總臨走時帶回去。黃總假意推辭了幾句，就欣然接受了。吳元發讚許地看了楊婕一眼，這樣的安排，比去高檔會所效果還要好。
    這一幕被蘇瑾看在眼裡，心裡五味雜陳，便抱著樂樂到外面透透氣。正好看到老賀正在不遠處清理垃圾桶，就上前道謝：「昨天多虧你了，謝謝你！」老賀抬頭看了她一眼，說：「沒事別抱著孩子到處走，那個獨眼母猴惦記上這孩子了，還會找機會來搶的……」
    蘇瑾一驚，她和獨眼母猴無冤無仇，為什麼一定要搶她的孩子？
    老賀見蘇瑾追問，便停下手裡的活兒，跟她講起獨眼母猴的遭遇。猴子是一種群居動物，很難獨立生存，如果一個猴群零落解體，倖存的猴子就要投靠別的猴群。獨眼母猴便是這樣投靠的金毛猴王。
    「猴子們能接受外來的母猴，卻不接受小猴。它們趁母猴不注意時，把幼猴拖走咬死了，母猴發現後和幾個大公猴咬成一團，眼睛就是那時候弄瞎的。從那以後它就魔怔了，一有機會就想偷抱別的小猴，現在看見小孩也起心了……」
    蘇瑾脫口而出：「這麼說來，它也是個可憐的母親……」老賀乾笑兩聲，冷漠地說：「那些帶毛畜生有啥可憐的？全死絕了才消停呢！」蘇瑾聽得心驚肉跳，不敢久留，當下抱著樂樂回房間了。

    楊婕投其所好，高價僱賀雲飛當嚮導，專門陪著吳元發、黃總等人吃野味泡溫泉，聊些當地風俗軼聞。蘇瑾插不上話，又擔心樂樂再度受到驚嚇，大部分時間都獨自帶著樂樂呆在房間裡。她住的房間離餐廳後廚很近，從窗口可以看到廚師們在樹下處理食材，通常是山雞野兔等活物。
    這天傍晚，蘇瑾驚奇地發現兩個廚師在樹上拴了一根繩子，過了一會兒，居然吊起一隻小猴。那小猴一看就剛出生不久，瞪著無辜的眼睛，驚恐得渾身瑟瑟發抖，仿佛知道自己馬上就要淪為一道「野味」了。蘇瑾拿上錢包，打算下樓贖回那隻小猴，剛拉開一絲門縫，就聽到兩個人一邊走一邊爭吵。
    「那隻小猴是紅毛王妃的孩子，紅毛王妃是猴王最受寵的妃子，你們這麼做會激起整個猴群的憤怒……」賀雲飛急切地說。
    楊婕不為所動：「這事怪不得我，催了你兩天，你一直找藉口說捉不到吃奶的幼猴，我只好從特殊渠道搞一隻。」
    賀雲飛氣急敗壞地說：「為了一個書上看到的食譜，就要用幼猴烹製『長生嬰』，他們腦子是不是有病？」
    楊婕冷笑一聲，陰陽怪氣地回應：「是啊！他們腦子當然有病，不然怎麼會相信猴子會釀酒？你幾塊錢一斤買的水果，打成果汁，兌上酒精香料就賣上千塊一瓶，不要以為我真不知情！」
    賀雲飛被噎得說不出話來，站在原地不動。楊婕又道：「猴王不是有權和每一隻母猴交配嗎？犧牲一隻小猴能有什麼問題。」
    賀雲飛沒有再說什麼，兩個人越走越遠。蘇瑾得知小猴是吳元發用來招待黃總等人的，默默關上門，在床頭呆呆坐了下來。
    半個小時後，她親眼目睹了小猴被殺的殘忍一幕……當小猴整張猴皮都脫落下來時，巖壁樹林中傳來一聲母猴的悽慘哀嚎！
    蘇瑾抱著樂樂從窗口望去，只見那些猴子將樹枝搖得譁譁作響，紅毛王妃神情悲戚，幾近瘋狂地攀著樹枝上下跳躍。金毛猴王死死盯著這一幕，凌厲的眼神讓蘇瑾不禁打了一個寒戰，也許猴群的絕地反擊就要開始了。
    當晚，用那隻幼猴做成的「長生嬰」是壓軸大菜。蘇瑾一看到這道菜，便想起幼猴被殺時血淋淋的一幕，臉色煞白，胃裡一陣陣往上翻湧。
    「你怎麼回事？」吳元發有點不高興，低聲問。蘇瑾抿著唇搖了搖頭，生怕一開口就當場嘔吐出來。楊婕起身接過樂樂，說：「瑾姐有點不舒服，你們慢用，我先送瑾姐回房間休息！」楊婕抱著樂樂，護送蘇瑾回去。
    剛一到房間，蘇瑾就衝進洗手間一陣乾嘔，良久才慢慢平復下來。「瑾姐，瑾姐，你沒事吧？」楊婕在外面敲門，關心地問道。
    「我沒事……」蘇瑾回答。
    「哦哦，吼——」蘇瑾敏感地察覺到窗外有猴子發出的聲響，急忙開門出來，只聽楊婕一聲尖叫，一隻成年公猴不知什麼時候鑽進房間，正抱著樂樂往窗戶邊爬，另一隻猴子扒著窗戶，在等著接應。兩隻猴子迅速完成交接，扒著窗戶的猴子接住樂樂後一刻都沒停留，奮力將樂樂直拋了出去。
    「不要——」蘇瑾一聲尖叫，撲到窗邊，只見樂樂被另一隻藏在樹枝間的母猴接住。那母猴嫻熟地一手摟著樂樂，一手攀著樹枝回到猴群，來到金毛猴王和紅毛王妃跟前。樂樂經過這一番折騰，嚇得死命大哭。紅毛王妃齜牙咧嘴，渾身猴毛都炸起來，那是極度憤怒的表現。金毛猴王卻像王者一樣冷酷沉著，發出一聲號令，帶著猴群和樂樂往深山密林遁去。
    樂樂被猴群掠走的消息，震驚了整個度假山莊。「是我該死，我看瑾姐一直沒出來，就把樂樂放到床上了，想看看瑾姐有沒有事……」楊婕不停抽泣。蘇瑾呆如木雕石塑，喃喃自語般地說：「是我自己蠢，我根本就不該帶樂樂到這裡來……」
    吳元發掏出手機要報警，楊婕一看立刻不哭了，壓低聲音說：「獼猴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警察一來，『長生嬰』的事就兜不住了，咱們和度假山莊都撇不清關係……」楊婕說到「咱們」時，加重了語氣。吳元發明白她擔心牽連到黃總等人，之前的努力功虧一簣，便遲疑起來。度假山莊的總經理急忙說：「楊經理說得對，吳總請放心，我馬上調集所有的工作人員，讓雲飛帶隊去找，一定能把孩子找回來！」

    「我只給你們一天時間，如果明天還找不到，必須馬上報警！」吳元發權衡利弊，最終做出讓步。
    蘇瑾愕然地看著自己的丈夫，像是從來都不認識這個男人。
    正如蘇瑾擔心的那樣，賀雲飛帶著幾十個人翻山越嶺找了整整一天，連一隻猴影也沒見到。
    吳元發大發雷霆，楊婕也道：「不過就幾隻猴子，我就不信它們還能藏起來！」
    老賀乾笑兩聲，說：「你現在自然不信，等你的孩子被捉去時就信了！」楊婕臉一紅，正要反駁，卻被吳元發呵斥：「行了，別說了！」
    蘇瑾看著這一幕，心裡升起一個巨大的疑團，前後細細一想，不由得臉色大變，她哀求老賀：「你若有法子，就救我孩子一命，我們娘倆感念你一輩子！」
    老賀猶豫再三，講了一段往事。原來，二十年前，猴王嶺來了一個專門收購活猴賣給餐廳的外地商人，老賀和大哥搭檔，捉的猴子最多，掙的錢也最多。
    後來警方介入，不允許大家抓猴子，但是，猴子卻開始報復了——不時有人失蹤，屍體卻在後山被發現，而致命傷，都是頭上被砸出的血窟窿。老賀和賀雲飛的父親也是那個時候出的事，他們兄弟倆上山時，被猴群圍攻，賀雲飛的父親被猴群殺死，老賀逃跑時，慌不擇路墜下山崖，摔斷了一條腿。
    眾人聽得心驚膽戰，賀雲飛顯然是第一次聽說父親的死因，震驚不已，怪不得二叔一直痛恨猴子，不願他和猴群有過多接觸，其中竟有這樣的隱情。
    蘇瑾大哭起來：「照這麼說，樂樂哪還有活路？」「現在猴子一定在想辦法搞到鍋、繩子、漏鬥一類的東西，」老賀分析，「找到這些東西之前，小孩暫時不會有事，咱們還有營救的時間。」
    「不好，我知道它們去哪兒了！」賀雲飛忽然想到猴王嶺腹地深處有個大石洞，裡面不知哪年哪月住過人，遺留著簡易的床鋪和鍋灶。金毛猴王曾跟他去過一次，它們要找鍋灶，肯定是到那個大石洞去了！
    在賀雲飛的帶領下，眾人連夜趕往大石洞，遠遠就看見洞口透著微微火光，混合著一股柴火燃燒的獨特氣味。只見金毛猴王和紅毛王妃蹲在一塊大石頭上，其他猴子一排排蹲在地上，都在全神貫注盯著被吊起來的樂樂。兩個猴子學著人的樣子，正往鍋灶裡塞樹枝，鍋裡的水咕嘟咕嘟冒起氣泡，水燒開了。
    這時站在洞口守衛的哨猴發現了眾人，發出「哦哦」的警報。樂樂之前哭得疲憊陷入昏迷，此刻甦醒過來繼續大哭，嗓音已經嘶啞了。大家都很清楚機不可失，頓時一擁而入，吳元發和賀雲飛等人同時去搶樂樂，不料樂樂陡然升高，眾人撲了個空，竟有一隻老猴坐在一旁拉著繩頭。賀雲飛一扭頭，看到金毛猴王正凌厲地注視著他，不慌不忙地弓腰站起來。
    「哦哦吼，吼哦——」賀雲飛嘗試和金毛猴王交流，告訴它：「我們沒有惡意，只想帶孩子走。」金毛猴王眯了眯眼睛，根本懶得搭理他，一躍到了拉繩老猴跟前，接過繩頭將樂樂拉到洞頂的位置。「不好，它改了主意，要摔死這孩子！」老賀大叫一聲，金毛猴王忽然撒手，樂樂如枝頭被搖落的蘋果一般，往地上急速墜落。
    整個變故就在瞬間發生，所有人都來不及阻止，蘇瑾發出悽慘絕望的叫聲：「樂樂——」就在這電火石光間，獨眼母猴忽然從石洞角落裡躥出來，飛撲的瞬間將樂樂摟在懷裡，連跳兩下逃出洞口去了。眾人和眾猴都呆住了，回過神來紛紛追了出去，一時間地上人跑，樹上猴躥，場面混亂不堪。
    很快，人群和猴群都聚集在一棵大樹周圍。蘇瑾跌跌撞撞跑過去，只見樂樂腳上的繩索纏在了樹枝上，獨眼母猴正在用牙齒咬開，群猴呈包抄之勢圍攻上去。獨眼母猴將樂樂緊緊護在懷裡，一動不動任由群猴撕咬，身上的皮毛一塊一塊被撕扯下來，慘不忍睹。
    「如果不把孩子交給猴群，它會被活活咬死的！」賀雲飛心急如焚。老賀抓起一塊石頭就朝猴群砸去，其他人也紛紛效仿。猴子們毫不客氣地砸回來，亂石如雨中，吳元發的腦袋被砸出了血。
    正在這時，不遠處傳來「啪啪」兩聲槍響，在山谷裡迴響不絕。猴王嶺一帶常有偷獵者出沒，猴子們聽到槍聲聞風喪膽，一隻膽小的猴子甚至從樹上摔了下來。
    蘇瑾喜極而泣，她來之前偷偷報了警，現在警察趕來，樂樂和獨眼母猴有救了！金毛猴王知道大勢已去，怨恨地瞪視賀雲飛一會兒，帶著猴群消失在茫茫夜色裡。獨眼母猴抱著樂樂，慢慢滑下樹幹，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很快斷了氣。蘇瑾撲過去，將樂樂接過來緊緊摟進懷裡，大哭不止。
    警察趕到現場後，以涉嫌殺害販賣國家二級保護動物為名，將所有人帶離現場。輪到給楊婕戴手銬時，楊婕失控地大叫：「你們不能抓我，我有身孕，法律規定不能抓孕婦……」
    蘇瑾痛苦地閉上眼睛，看來，她果然沒有猜錯。
    在警方審訊中，老賀陳述，他曾撞見吳元發半夜溜進楊婕的房間尋歡，更親眼目睹樂樂被猴子掠走時，楊婕故意打開窗戶，且將樂樂獨自放在床上，才導致樂樂被猴群挾持。
    楊婕無可推脫，承認獨眼母猴的襲擊行為啟發了她，於是布局，打算藉助猴群除掉樂樂。吳元發被楊婕的蛇蠍心腸驚呆了，楊婕哭訴：「因為一個傻孩子，你一直不肯提出離婚，還要我打掉自己的孩子，我不甘心啊……」
    蘇瑾帶著樂樂離開猴王嶺時，遊客依然來來往往，只是山上的猴子少了很多。
    「金毛帶著整個猴群往深山遷徙了，」賀雲飛故作輕鬆地聳聳肩，「也好，猴王嶺的遊客只會越來越多，它們離開未嘗不是好事。」
    蘇瑾點點頭，不管樂樂將來能康復到哪種程度，她都對上蒼心懷感激。比起獨眼母猴和紅毛王妃，她已經是世界上最幸運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