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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戒指

2024-07-11 14:25:45 1

    每晚,當於曉明安然入睡到半夜,總感覺有一隻光滑如玉的手,在輕輕觸碰他的臉頰。還有如母親般哄著兒女睡覺時候的溫柔低吟聲。
    他甚至能聽清楚這是蘇州地方口音。所謂吳儂軟語,於男人而言,更加嫵媚多情,直直鑽入心扉,讓人有著依賴感。
    男人是依賴母性的,自母胎裡便是。
    一
    幽幽的山坳裡,他自己在騎著馬飛奔,漫山坳的春花花瓣迎面飛來。花瓣拂過他的耳畔,像有人輕輕留下她的呼吸,讓人癢而喜歡。他蓬勃的軀體,隨著馬兒在山路上的顛簸,隨著這迷人的耳畔的呼吸,即將破土而出,挺立在山地之間,準備爆發綻開。
    山花的葉子越來越綠,帶著於曉明自己急促的心跳。風兒戲弄了那蠢蠢欲動的綠葉。綠葉們吱呀呀的叫著,急於隨時抓住瞬間飛逝的繽紛落英。花瓣很柔,卻也稍縱即逝。
    他明知這是非真實的,但是情願沉醉在這溫柔的情境之中。
    怪誕的是,他夜夜都有這種感覺。
    二
    咖啡館裡,胖子李吹吹卡布奇諾最上面的泡沫,輕抿了一口,對坐在對面的於曉明說:「你沒事兒吧,是不是最近被父母逼婚,壓力大?」
    於曉明今年32了,女朋友自大學畢業就此別過。
    畢業工作後,相親的事兒,不在話下。他覺得是不是自己生存的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了底線和節操?
    和他相親的女人裡,有蹭飯的,有尋找一夜歡愉的,有老實
    巴交一言不發的,也有飯桌上亮出真實身份——做傳銷的……
    他是男人,和胖子李,在瀰漫著骯髒、神秘、威嚴等各色的紅燈區裡也體驗過暫時的醉生夢死,不,其實是一場低賤的紅樓混夢,就如其中的那個章節:王熙鳳設下毒計,傻賈瑞正照寶鏡。
    男人都是傻賈瑞,端端願意掉進女人設下的毒計裡,情也好,色也罷,自古至今連小說裡,也如是。
    至於紅樓嘗嘗胭脂唇的經歷,時間一長,於曉明覺得也淡然無趣。
    他有羞恥感。婊子無情,戲子無義。他看不到紅燈下,那些身體的統治者的目光和表情。上下搖晃的鏡頭中的人,好像一場諷刺現實的微電影。鏡頭裡,紅男綠女在短暫的沒有目標的原始訴求中,找到彼此的慰藉——為基本低下的生存,或為找不到紅粉佳人的一種寂寞。
    「這樣不行啊。要麼去看看心理醫生,要麼去找找懂這行的人。」胖子李忍耐不住,在於曉明的包裡翻出香菸,砸吧砸吧地抽起來。
    心理醫生,於曉明知道,這是靠不住的。www.guidaye.com
    爺爺晚年退休的日子裡,只要到了晚上,他總覺得有人在自己屋裡走來走去。爺爺不害怕鬼。但是,當年戰場上,到底手刃多少敵人,死了多少兄弟,爺爺恐怕是一生都無法忘記了。
    愛吹口哨的尹娃子,到死之前,都沒有上過戰場,只是為了給瘦成幹的衛生員姑娘小劉找一隻野兔補身體,被獵人下的鐵夾子夾傷了腿,得了敗血症死掉了。那年夏天的知了拼命地在叫,用歡樂的聲音在送葬一個16歲的孩子。
    於曉明的爺爺,也就是老於,哭不出來,他和尹娃子並不認識,沒有太多的感情。他只是曾遠遠看過尹娃子殷勤地幫衛生員小劉抗醫療箱,或者幫忙燒開水消毒醫療器械。
    他們之間沒有太多的感情。老於使勁擠擠眼淚,哭不出來。
    裹著尹娃子的蓆子用獨輪車推著,有人嚎啕大哭。誰都不知道戰爭要打多久。他們沒有上過戰場,每天只能看到死人、戰俘、傷員一波一波地被運送到這裡。
    知了的叫聲越來越大,像家裡傭人篩豆子時候的聲音。聲音漸漸遠離送葬的人群。老於看不見獨輪車早就走遠了,人們抹抹眼淚,三五成群散開。知了聲遠離了他們,向著老於自己洶湧而來。
    聲音包圍了他。他感到自己飄了起來,隨著讓人聒噪而又一致的聲音,飛離了地面。這更像是聲音帶著他飛起來。這是老於內心感受過的無比的輕鬆感覺。慢慢的,「知了、知了……」的聲音,如同成群的蝙蝠撲閃著翅膀,在他眼前匯集成實景,蝙蝠的翅膀開始遮天蓋日,它們都緊閉雙眼,不要命地飛過來,沒有肥肉的翅膀帶著突起的骨頭,發出嬰兒般的啼哭,飛到老於的懷裡。翅膀之間,偶爾留了一點空隙,老於想透過那個空隙,看到今天的太陽。可是,不行了,他掉下去了。
    老於病了,哮喘發作。
    也許是今天人們知道的花粉過敏。
    那天送尹娃子前,排長來了。哭得滿眼通紅的小劉採了山上的野杜鵑,讓每個人拿在手裡一把,作為送葬的一種儀式。
    老於在簡陋的營房裡,被餓醒了。繼續每天在衛生員、炊事員、勤雜兵之間遊蕩。正值火熱的少年,一腔激情無法釋懷。
    也許,正是那次敵我之間的衝突,甚至在中國歷史的大小戰役裡,根本不值得一提。那次,改變了老於的命運,讓他一路高升,最後成為一名副部級的高官。
    年紀越大,他越懷疑鬼神這事兒。譬如半夜,妻子明明在身邊,但是看著她熟悉的臉龐,越看越陌生;一個人在書房看書的時候,菸斗茲茲的響著,煙霧充滿了整個房間,似乎有人在其中來來往往;一個人上樓梯的時候,明明後面有女聲叫他的名字,可是回頭一看,什麼也沒有……
    時間一長,老爺子覺得是不是當年在戰場上有些遺願未了的那些鬼魂找他來了。
    從北京到上海,再到廣州,心理學醫生找了不下數十人,
    「要放鬆,要對過去的事放空。」
    「閉上眼,深呼吸,一定有什麼事情是你忽略掉的,但是實際上深藏在心中需要解開心結的。」
    「這沒什麼,你們要多照顧老爺子,多和他溝通。老爺子是高管,退休了,心理上避免不了這種失落感,多陪陪他。」
    這些結果,未免如此。
    稍微理性的人,皆可以分析出這些結果。
    「你看我印堂是不是發黑?」於曉明試探性的問道。
    胖子李立刻撫額,「神經病。你面色紅潤,就差雙桃花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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