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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冢

2024-08-12 20:34:11

    這樁子事,發生在1970年的陳家窪。陳家窪地處徂徠山腳下,是個典型的窮村。那年深秋,村裡第一大戶陳富才的兒子陳凱,一接到父親病重的口信,就急急地從福建趕了回來。他已經五年沒有回家了。五年前,父親好像看出了一點什麼門道,執意把他送到居住在福建的弟弟家,並再三叮囑,沒他的話不準回來。
    翻過一座嶺,又穿過一片松林,傍晚時分,肚中咕咕叫的陳凱終於站在了陳家窪的山梁上。擺在面前的是兩條路:一條走起來輕巧,但繞遠;一條直通山腳,不過半道上要趟過陳家窪的墳塋地。一想到墳塋地,陳凱頓覺頭皮發炸!那裡埋著吊死的陳老六,跌下山崖摔死的陳大個子,還有被狼啃得只剩下骨頭架子的陳二賴??
    算了算了,還是多走幾步路,繞遠吧。隨著一陣冷颼颼的山風鬼魂般從枯草尖上嗚咽卷過,陳凱接連打了幾個寒戰,忙不迭地甩開步子,奔上了那條好走的遠路。
    山裡的天光暗得快,仿佛一眨眼的工夫,遠山近樹便模糊成黑黢黢的一片。陳凱天生膽小,越走越急,不想心裡一急,腳下便踏了空,一時沒站穩,整個人結結實實地摔了個前趴!更糟糕的是,腳脖子也扭傷了,一沾地,鑽心的疼。
    在這連鬼影都難尋的荒山野嶺,想找個老鄉幫忙,簡直是做夢!陳凱正悶悶地想著,只覺眼前影影綽綽地一閃,一個瘦高個突然悄無聲息地立在了身前。
    陳凱心頭大驚,張口結舌地剛要問你是人還是鬼,那人卻呵呵地笑了:「凱子,你不認識我了?我是你家東院的二叔陳老根啊!」
    陳老根?陳凱強按著怦怦心跳,瞪大眼睛看去,果真是早先住在東院的陳老根叔!只是五年沒見,陳老根已瘦得脫了相,顴骨高突,眼眶深陷,跟骷髏差不多。
    「二叔,都這麼晚了,你到山上來轉啥?」陳凱問道。
    「我去瞧瞧你二嬸,這不,半道上碰到你了。」陳老根抬手指指東面,接著蹲下身,去石縫裡揪野草。陳凱一聽,當即驚得嘴巴大張,後脖梗子颼颼直冒涼風!陳老根指的方向,正是他避開的墳塋地!而且在他離開家之前,二嬸就得了肺癆,死了!
    「凱子,這草治扭傷最有效。」不等陳凱緩過神,陳老根已吧唧著乾癟的嘴巴嚼碎野草,吐出後敷在他的腳踝處。看著陳老根和常人無異的舉動,陳凱暗自嘀咕:也許二叔想二嬸了,要去墳頭坐坐,說說話,我怎能胡亂猜疑?
    「凱子,村裡熱鬧著呢,你回來得真是時候。」陳老根扶著陳凱,一瘸一拐地下山。陳凱不解地問:「熱鬧?不過年不過節的,有啥熱鬧?」陳老根的眼底倏地掠過一絲詭異的笑,幽幽地說:「你回家就知道了,有場好戲正等著你呢!」
    「陳老根,站住!你又在盤算害人吧?」驀地,彎彎繞繞的山路上又迎頭走來一個女人。由於光線黯淡,陳凱沒看清對方的模樣。瞅到陳凱打量她,她嗲聲嗲氣地嬌嗔:「喲,大兄弟,你忘了?我是你梅花嫂子。多年不見,你又壯實了。」
    「掃帚星,誰見誰倒黴!呸!」陳老根嘟囔著說。梅花桃花眼一立,咆哮道:「陳老根,你別給臉不要臉!再不滾,我可叫陳四陳五那幫死鬼拾掇你!」
    聽著兩人鬥嘴,陳凱忽地記起,這個梅花就住在陳家窪南頭。他十二歲那年,長得跟天仙似的梅花嫁給了村民陳四。不想沒過兩年,陳四腿一蹬,咽了氣。轉過年,梅花又跟了陳四的親弟弟陳五。誰想陳五也是命不濟,不明不白地撒手人世。聽村裡人講,梅花年輕,耐不住,常偷人。直到後來,一個和她關係曖昧的光棍漢子進山打獵餵了狼後,梅花徹底成了人見人躲的掃帚星,想偷人都偷不到了。
    對於梅花偷人,陳凱沒抓住過現行,卻抓住她偷穀子。就在去福建的那年三月,一天半夜,院子裡突然傳來「咕咚」一聲大響。有賊!陳凱被驚醒了,抄起扁擔衝了出去。果不其然,有個人正背著布袋,吃力地往牆頭爬。陳凱追上,摟頭要打,父親陳富才卻快步趕來,一把搶下扁擔,又託住賊的腰,推上了牆頭。那個賊,便是梅花。放走梅花,父親繃著臉說:「這事不準你說出去。老鄉們都要面子,若不是家裡窮得揭不開鍋,誰也不會走這條道!」
    陳凱家原是地主,存糧不少,隔三差五就有人來偷。父親不僅從沒抓過,有時還故意不插門閂,「引賊入室」。梅花就是其中的一個賊。陳凱對她沒好印象,寒暄一句要走,可出人意料的是,陳老根像是怕了梅花,狠狠地剜了陳凱一眼,訕訕地溜了。
    「大兄弟,一個人走夜路,你就不怕遇上鬼?」梅花冷不丁地問。陳凱聽在耳裡,頓時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強穩心神說:「我是個大男人,梅花嫂子你都不怕,我怕啥?」
    「也是。走得直做得正,心裡亮堂,幹啥要怕陳老根?走,到嫂子家坐坐。」梅花說著,去拉陳凱的手。陳凱聽完,禁不住腿肚子一軟,冷汗涔涔而下。戰戰兢兢地問:「嫂子,你說啥?陳老根是??鬼?」
    梅花愣了一下,說:「你不知道?去年冬天他就死了。唉,想想也真可憐,他那麼疼自己的娃陳柱子,可陳柱子不孝順,大冷的天連口熱湯都不給喝,硬生生地給餓死了。」
    梅花說這話時,頭頂上的樹椏上,正傳來一陣夜貓子的嘎嘎怪叫聲。陳凱嚇得魂都飛了!敢情,陳老根真是鬼!可按照鄉俗,夫妻應該合葬,他怎麼沒和老伴埋在一起?
    「他沒臉見老伴唄。老伴死前託付,要好好照顧娃,讓娃做個有出息的人。你都猜不到,他把那陳柱子給調教成啥樣!東遊西逛,坑蒙拐騙,調戲小媳婦,啥缺德做啥!」梅花憤憤地說。
    陳凱一下子定住了。他這次回來,就是接到了陳柱子的口信。一周前的一天,他從雲南偷販了幾塊玉石回福建,不成想半路遇上了陳柱子。陳柱子抱住他就哭,邊抹眼淚邊說:「你老爹命苦哇,身染惡疾,眼看要不行了。他只有一個念想,就是能在走前再看你一眼。」
    「純粹是狗戴嚼子——胡勒!你父親是個大好人,怎會得惡疾?」梅花氣得臉色煞白,激動地嚷,「這王八羔子肯定沒安好心!這樣吧,你先到我家呆著,我去村裡瞅瞅是怎麼回事。」
    在山路上拐了個彎,梅花把陳凱領到了一間破舊的土築草屋。房子不大,四處漏風,好在收拾得很乾淨。梅花端來一碗涼芋頭,難為情地說:「大兄弟,嫂子的日子窮,也沒啥好招待的,你將就吃點。我這就去打聽信兒。」可一塊芋頭沒吃完,梅花又匆匆跑回來,拉起陳凱就走:「你快走,這陳家窪你不能回!」
    「我,我還沒見到我爹呢。」陳凱一頭霧水。梅花急了,拼命往外推他:「快走啊!那個挨千刀的陳柱子,要鬥地主,鬥你爹。鄉親們都受過你家的好處,不會難為你爹。陳柱子騙你回來,就是想整垮你和你爹。他說你搞啥投機倒把,是死罪。眼下,他正領著一幫地痞賴子,在村裡等著綁你呢!」
    陳凱直聽得心驚肉跳。難怪陳老根說村裡正等著他上演好戲!這可恨的陳老根,居然做了鬼也不忘幫兒子!要不是碰到梅花,他可就慘了!想到這兒,陳凱顧不上腳疼,拔腿就往山梁上逃。身後,陳老根陰森森的呼聲不斷飄來:「回來,你別跑。柱子等你呢!」
    一轉眼,十年過去了。1980年的春天,已成了大商人的陳凱風風光光地回了陳家窪。父子相見,熱淚橫流。父親—個勁地說:「凱子,多虧好心的鄉親們照顧我,我才活下來。你趕緊去,挨家挨戶地走走,替我謝謝他們。」
    「我知道,最該感謝的是梅花嫂子,當年我回來,也是她救了我。」陳凱欷不已。父親體諒「賊」,放「賊」,是在將心比心,以心換心啊!
    父親微微一怔,當年?你啥時回來過?於是,陳凱說起了1970年深秋的經歷。父親聽得呆了,滿臉駭然。足足有半個小時,他才回過神,大叫:「凱子,快備上好的石料,去給你梅花嫂子修墳!」
    一座高大的墳冢拔地而起。漂亮的大理石墓碑上,工工整整地鐫刻著五個大字:宋梅花之墓。旁側,是一行小字:病卒於一九六九年六月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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