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戀
2024-07-15 13:49:46 1
50年代初,北京城西郊有個八寶山,那時候還不是後來的樣子,也就是在南山坡上修建了一排排的新墳,前面大部分都有墓碑。也有的連塊墓碑也沒有,就是豎塊兒木牌子,上面寫個名字,有的連名字也沒有。這裡大部分是解放戰爭時期犧牲在平津戰役中的烈士,也有是抗美援朝的志願軍烈士。因為剛剛解放,各地的烈士沒有遷過來,大部分不是犧牲在平津地區,就是原本屬於北京參加革命的烈士。
這地方平時沒有什麼人來,松柏森森的,就是大白天的,也總有一絲鬼氣。不過也有不怕的,每天清早照樣有人就在這墳地旁邊的樹林子裡晨練,也有喜歡唱歌的在這兒吊嗓子。
喜歡早晨來八寶山鍛鍊的,大部分就是附近的居民。就在八寶山東南不遠,有條八仙莊路,裡面有一片老北京的民居,就叫八仙莊。那時候人家不算多,也就是百來戶人家兒吧。莊子裡有戶姓柴,老兩口膝下無子,只有一個閨女,自然捧如掌上明珠。閨女取了個名字叫玉容,那年一十九歲,生得花容月貌。老兩口決心要為閨女找個上門女婿。
玉容姑娘不僅人長得漂亮,而且嗓子特別好,唱起歌來宛如鶯啼。每天早上就喜歡去沒有人的去處吊嗓子,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就習慣了去八寶山烈士陵園了。
那烈士陵園為了便於管理,也方便親人前來弔唁,分成了不同區域,還編成了號碼,就像街上的門牌號差不多的意思。比如青松道甲18號,就是青松區第一排,第十八個墳碑;翠柏道丙5號,就是翠柏區第三排第五個位置。
人總是有習慣的,這習慣一旦形成也就很難改變了。玉容第一次到這裡來練嗓子,就到了翠柏道乙13號附近。
姑娘家總是有姑娘家的嗜好、興趣,還有女孩子的憐憫之心。她上山的時候,看見路邊有不少黃色的野花,便信手摘了些,一路走一路編織成一隻很漂亮的花環,先是戴在自己頭上,到了山上,看見翠柏道乙13號碑上面,刻著「崔洪凱烈士」,生於1930年,1951年犧牲在抗美援朝前線。玉容掐指一算,這個崔洪凱犧牲的時候,才21歲。心裡有些傷感,也有些感動,便順手將自己頭上的花環取下來,恭恭敬敬地放在了崔洪凱的墳墓前面。
還給他鞠了一個躬,嘴上說:「崔大哥,你這麼年紀輕輕,就為國捐軀了。玉容心裡很是敬佩,玉容也沒有什麼可以表示心意的東西,以後就每天給大哥獻上一束鮮花。再就是玉容喜歡唱歌,每天都會來給大哥唱歌,陪伴大哥。」
說完,玉容就站在崔洪凱的烈士墓前唱了一支歌。
從這一天開始,玉容每天都會到翠柏道乙13號崔洪凱的墳墓前面唱歌,練嗓子,每天來的時候,一定會帶來一束鮮花。春去秋來,等到了冬天,野地裡已經沒有了野花,玉容也會去集市上,花店裡買上一束帶上山去。
光陰似箭,一來二去的過了整整一年。玉容突然發現翠柏道乙13號崔洪凱的烈士墓,發生了一些變化。一個是她前一天放上去的鮮花不見了。本來,玉容放在墓碑前的鮮花,到了第二天會依然放在那裡。玉容會把一束新的鮮花放上去,再把前一天那束帶回去。可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那束鮮花在玉容到來之前,已經不見了。玉容也不在意,以為是陵園的管理人員清理了,她照樣把新的鮮花放上去。第二件是,在她到來的時候,多了一瓶清涼涼的水,似乎是專門為玉容準備的。玉容心裡有些奇怪,可又一想,也許有個晨練的好心人看見自己練嗓子,特地送給自己的?
玉容也沒有多想,就憑空對著周圍,說:「是哪位叔叔阿姨、大媽大爺心疼玉容吧?玉容這裡謝過了。」
玉容是個非常善良的姑娘,一點沒有往其他地方想,練完嗓子,就把這瓶水喝了。然後,把瓶子還放在原地,再恭恭敬敬朝著空地鞠個躬,說:「玉容謝過了。這水好甜,一直甜到了玉容心裡。」
就這樣又過了半年。
這天下午,玉容休息在家,想去看一場電影,便換好衣服去了電影院。影院裡正在放映上甘嶺,因為新片子,售票處的電影票早就告罄。玉容很想看這部電影,因為崔洪凱就是犧牲在上甘嶺的烈士。不知道怎麼回事?這一年多來,在玉容的心裡,早就把崔洪凱當成自己一個親人。甚至有時候覺得,崔洪凱就活在自己身邊。
玉容站在電影院門前,希望可以有人退票。
就要開演了,觀眾們陸陸續續走來,門口人越來越多,期待退票的人也越來越多。玉容有些失望,便慢步準備離去。
就在這個時候,一位英姿勃勃的軍人出現在她面前,手裡拿著兩張電影票,對她說:「姑娘,你是不是等退票?我正好多一張,約好一個戰友,沒有來,馬上要開演了。想必是有事來不了。」
玉容高興極了,連忙說:「太謝謝了。我要。」
那軍人把一張電影票遞給了玉容。玉容忙著要給他錢。他卻笑著搖搖頭,說:「算我請客了,走吧。電影馬上開演了。」
玉容不好意思地笑著說:「那就謝謝你。」
兩個人並肩走進電影院。
散場以後,那軍人在電影院門口和玉容分手前,問道:「姑娘,你不介意就留給名字給我。以後,交給朋友吧。我叫洪凱,是朝鮮戰場下來的。」
玉容嬌羞地低下頭,小聲說:「我叫玉容,柴玉容。」
洪凱又說:「下個星期日,晚上我們還來看電影好嗎?」
玉容輕輕點點頭。
兩個人便分手了。回來路上玉容有點興奮,一路都在橫著上甘嶺裡的插曲。
第二天清晨。玉容一如既往帶著一束鮮花到了翠柏道乙13號。她把手裡的鮮花放下,一眼看見墓碑上那個熟悉的玻璃瓶,裡面是一瓶新沏好清茶。
玉容還是習慣性地對著空野大聲,說:「謝謝你啊。」
然後對著崔洪凱的墓碑說:「崔大哥,我和你說個事兒。今天我認識一位志願軍,和你一樣也是英雄。他胸口掛著英雄勳章的。他叫洪凱,和你後面兩個字一樣。我覺得自己有點喜歡他了。你不會反對吧?」
說完,玉容又開始練嗓子唱歌了,今天她專門給崔洪凱唱了上甘嶺的插曲《我的祖國》:
一條大河波浪寬
風吹稻花香兩岸
我家就在岸上住
聽慣了艄公的號子
看慣了船上的白帆
一條大河波浪寬
風吹稻花香兩岸
我家就在岸上住
聽慣了艄公的號子
看慣了船上的白帆
這是美麗的祖國
是我生長的地方
在這片遼闊的土地上
到處都有明媚的風光
姑娘好像花兒一樣
小夥兒心胸多寬廣
為了開闢新天地
喚醒了沉睡的高山
讓那河流改變了模樣
這是英雄的祖國
是我生長的地方
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
到處都有青春的力量
好山好水好地方
條條大路都寬暢
朋友來了有好酒
若是那豺狼來了
迎接它的有獵槍
這是強大的祖國
是我生長的地方
在這片溫暖的土地上
到處都有光明的陽光
玉容今天唱得特別動情,唱完之後,玉容熱淚盈眶地撫著崔洪凱的墓碑,說:「崔哥哥,這首歌我已經學會了,今天專門唱給你聽,以後每天都會唱給你聽。哥哥,我不知道為什麼,總希望你還活著。那樣我就可以嫁給你了,我好愛你。」
玉容又在崔洪凱墓前站了很久才離開。
到了下一個休息日的晚上,玉容如約到了電影院門口。洪凱手裡捧著一大束玫瑰在那裡等她。他們一起看了電影,洪凱又把玉容送回家。
玉容開始戀愛了。他們每個星期一起看電影,然後散步。玉容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訴了洪凱,包括自己心目中的英雄戀人崔洪凱。洪凱告訴她很多自己在朝鮮參戰的故事。
這樣差不多過去了半年,洪凱突然消失了。很久很久沒有消息。玉容變得憔悴起來,滿腹心事的樣子。只是每天還是會去八寶山,到崔洪凱墳前唱歌,把心裡話說給他聽。
那天,玉容說著說著哭起來。
「崔哥哥,我心裡好難過,我已經愛上一個人,可他突然消失了。真的不知道愛情為什麼會這樣折磨人?其實,我心裡更愛是你。我明明知道你早已不在世上,可心裡還是割捨不下。我也知道,我對洪凱的那份情,不如對你的深。我們在談戀愛,可我總會不知不覺說到你的事情。也許因為這樣,他才選擇離去?不過,算了。我也想通了,如果我所愛的人不能接受我的心裡有個你,我是不會接受他的。我寧願守著你這麼過下去。」
玉容獨自在崔洪凱墳前坐了很久,突然想起應該去崔洪凱的家裡看看,因為在崔洪凱的生平介紹裡,有他的住址:北京市大興縣崔各莊。
玉容當天就坐車去了大興縣崔各莊,找到了烈士崔洪凱的家裡。家裡冷冷清清沒有人,玉容到村子裡去打聽,鄉親們告訴她。崔洪凱犧牲的消息傳到家裡後不久,崔洪凱的父母傷心過度,先後去世了。家裡只有一個弟弟,叫崔洪斌。哥哥犧牲後,組織上安排他在北京市參加了工作,很少回家。
玉容失望地回到北京。
第二天,清早玉容去崔洪凱墳前的時候,告訴了崔洪凱這件事。
玉容說:「崔哥哥,你爸爸媽媽已經不在了。以後我更加會經常來看你,不會讓你孤零零感到寂寞。你弟弟也有工作了,就在北京,我想他一定也會經常來看你。」
又過了幾天,玉容去墓地的時候,竟然看見那個熟悉的玻璃瓶下面壓著一封信。玉容心裡突然一跳,連忙取出來拆了看。上面寫著:
親愛的玉容:謝謝你這兩年多一直這樣陪伴著我。你的深情叫我感動,你是個那麼可愛又那麼漂亮的姑娘。你好聽的歌聲和善良的心,可以讓所有人被打動。你每天的一束鮮花,陪著我度過了一千個夜晚,你美妙的歌聲陪伴我度過了一千個清晨。我真應該好好謝謝你,可我只能每天給你一杯清茶,幫助你潤潤喉嚨……一直想告訴你,又怕嚇著你。不忍看你憔悴的樣子,決定還是給你寫封信吧。如果你有回信,請把它留在這裡。
信紙的尾部落款居然是:崔洪凱。
玉容驚呆了,卻一點不害怕。她手裡拿著崔洪凱的信,朝四周看看,寂寂無人,然後興奮地摸著墓碑上崔洪凱三個字,說:「崔哥哥,是你的靈魂嗎?我太高興了。崔哥哥,你不能出來和我見個面嗎?是怕嚇著我?不過也沒有關係,聽不見你說話,可以看見你的信也好。我會給你寫回信的。」
今天玉容回家的時候變得容光煥發特別高興。
下班回家後,玉容在自己屋子裡給崔洪凱寫了一封信。信裡洋洋灑灑地把這兩年多的情感都寫了出來。
第二天一早,玉容帶著這封信去了崔洪凱的墓上。
臨走的時候,把信壓在玻璃瓶下面。她相信崔洪凱的靈魂一定會把自己這封信取走的。果然,等玉容次日再去的時候,那封信已經不見了,壓在那裡的是崔洪凱的回信。崔洪凱明明白白告訴玉容,自己收到了玉容的信。
就這樣玉容開始和崔洪凱陰陽兩隔地正式戀愛了。
其實,自從玉容開始去八寶山練嗓子的第一天,老兩口就有點擔心。那是什麼地方?畢竟是墳地。老人兒總免不了有點信鬼神。又見玉容沒有什麼異樣,也就不再擔心什麼,以後,知道了玉容和一個軍人戀愛,心裡挺高興,本來琢磨著讓姑娘什麼時候把人領家來看看,可突然之間姑娘又不開心起來。那個軍人不知道為什麼就消失了?
老柴看著自己掌上明珠,一天天憔悴下去,心中實在不落忍。又覺得那當兵的不該這麼對自己閨女,便把這件事告訴了派出所的所長,自己一個老朋友劉奇駿。
劉所長聽完了來龍去脈,心裡犯嘀咕了。怎麼琢磨都覺得這件事兒透著有點邪門,就暗中注意起來,還囑咐老柴,如果發現玉容又什麼異常情況,要及時告訴他。
這些日子,老柴發現玉容又變得活潑開朗,笑聲也多了,人也精神了,心裡挺高興。可就是發現姑娘每天都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寫信、看信。也不知道是誰來的信?這天,趁著玉容去上班了。老柴進了閨女屋裡,在寫字檯抽屜裡找到一大摞信。老柴帶著信去找劉所長。
劉所長打開信仔細看了一遍,心想,所有的信都是落款崔洪凱,可這個崔洪凱分明已經犧牲了。劉奇駿不可能相信是崔洪凱的靈魂在給玉容寫信。他分析一定有個人在裝神弄鬼。儘管這個人一點沒有惡意,而且從信裡看得出來,他和玉容感情其實很深,也很真誠。可這件事兒不能在這樣發展下去,自己有責任把寫信的人找出來。於是,劉奇駿做了布置……
第二天,玉容還是高高興興地去了崔洪凱的墳地。她又收到一封信。玉容並不急著打開了,她想回去好好看看。她把自己寫給崔洪凱的信放在那裡,然後說:「崔哥哥,我吧信拿回去看,好一邊看一邊給你寫回信。這樣的感覺就可以像和你說話了。哥哥,我心裡真想可以看見你,雖然知道不可能還是想。不說了,我給你唱歌吧。」
玉容又開始唱《我的祖國》,唱完之後,玉容深情地望了望崔洪凱的名字,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