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家筆下的貓講解(花地畫家林墉)
2023-11-10 07:03:43 4
文/林墉
林墉在作畫
①喵喵
念初中時,在我大姨母家見到一窩滿月的小貓,給迷住了。幾天來老是繞著轉。回家時,大姨母用蟹簍裝了一隻白色的送給我,令我高興得只會傻笑。
這貓,「女」,皮毛白赤黑三彩,身長,聲輕柔,配上紅花布縫成的頸圈,臉顯得更白,眼神一直都冷漠,只是修長的尾巴優雅地拖擺著,猶如貴族長裙。我叫它「喵喵」。
它是否能治鼠,不是很清楚。但夜晚老是鑽進蚊帳,睡到我被窩腳端。一聲不吭,輕輕地把身弓進被縫裡。嚴寒的夜晚,它則爬到我臉旁,把身窩在我臉頰肩膀之間,美麗的白須搔得我臉痒痒的,咕咕作響的氣息聽來特別清楚。每當這時,我總不忍心趕走它——儘管母親說貓髒。
說起髒,喵喵倒很注重整潔,天天用舌頭舔洗全身。便盆的灰溼了,便不肯如廁。養小貓的窩,要時時翻曬換墊,不然就把小貓叼走。
我經常給它縫些花哨的頸圈,它都文靜地接受。唯獨不肯洗澡,尤其不讓我洗,不知是怕羞還是無此習慣。但,每餐飯是要我給的,它一餓就望著我輕輕地叫。
正因為如此,家裡人都不大管喵喵。喵喵臨盆初產,恰在我放學的前刻。母親說怎麼沒有什麼聲氣?我到貓窩邊蹲下,喵喵頭抬不起,只用它那輕輕的叫聲呼喚我。顯然很是痛苦。身邊有一隻像小紅薯樣的小貓在蠕動,還有兩隻被胎衣包著,血汙滿窩。
經母親一鑑定,發現這兩隻是死了,看來喵喵初產不順暢,只保住了三分之一成果。我輕輕抱起喵喵和它的寶寶,把窩全鋪過了。喵喵雖然衰弱得鼻唇失去紅色,卻仍像平常那樣,用舌頭舔著我撫它的手。
今天回憶起來,那沙軟的舔,確實是令人難忘的報答。
喵喵帶著獨子在不知不覺間融入我家生活。每天的家庭對話中總離不開大小喵喵的動態。
祖母的針線簍雖被喵喵母子扒翻,大耍一通,散得滿屋都是線團、布條、棉絮,但祖母反而樂此不疲地告訴我詳情;姐姐說襪子不見了一隻,找了很久,卻在床底下找到,雖是喵喵母子所為,而她卻是讚美喵喵們的能幹;母親的幾個毛線團丟了一個,吃飯時就斷然宣布是喵喵所為,只是看什麼時候找到線團再對質而已,就我觀察,母親出奇地沒有怒氣。
喵喵後來不時有生育,而小喵喵一概都在滿月前後送給了人家。喵喵儘管在頭幾天會惘然若失,繞繞圈叫幾聲,過一陣子也就淡忘了。
1958年,我負笈離鄉,到廣州求學。臨走前幾天,我一直美美地餵喵喵。怕的是,走後它沒了這種享受。離家快一個月的時節,姐姐來信說,喵喵在我早上離家的那天傍晚也離家了,沒了蹤影……
②小小
1978年春,一個暴雨不停的日子,「小小」來到我家。它毛色純白,只是額上有一小點灰黑。一對晶藍的大眼嵌在圓圓的額下。鼻端正而不尖,腮飽滿而無猴相。耳朵圓而短。鼻唇粉紅,嘴小巧得很。腳掌紅嫩圓潤,尾巴蓬蓬鬆鬆。養了幾個月,出脫成一隻漂亮迷人、充滿魅力的雌貓。
京城一座種滿葡萄、芍藥、牡丹、月季、梨、蘋果的庭院中,別致的兩幢樓房,就是小小的故家。它母親是長毛波斯貓,也是碧眼純白美人,父親是京貓。因而,就血緣論,它是混血兒中的高貴者。
小小確有它的高貴之處。比如說睡覺,一直不睡貓窩,只睡沙發。倘有新衣服放在桌上或凳上,它即刻就悄悄地躺到那上面,衣服面積有多少,它就把身子捲成多大。倘是絲綢絨紡質地的,更是興致勃勃。
凡有人來,不管生疏與否,一律爬到人家大腿上倚著,藍眼睛幽幽閃忽,不聲不響。如果人們撫摸它,即刻舒坦四肢,著意享受。
出奇的是,倘把它的腹部朝上,它也仍然敞著四肢,任人撫愛。這在本地貓是斷然不可想像的。自衛本能不許可,又何況傳統道德約束!
還有,貓們都是日睡夜醒,很有本職精神的。而小小卻有甚於人類,你睡它也睡,你醒它未醒。委實是一派高雅的悠閒。有幾次,它吃食的時候,小老鼠偷偷也拱上去吃,它竟能和平共處如常,全無義憤。
我忽然想起它也許從來不識什麼鼠輩,更從未有什麼深仇大恨。它的祖先也許從來就是出入達官貴府的嫻豔女性,怎會去幹捕鼠的俗事呢!
這小小吃食還頗有特色:絕不嗚嗚嗷叫,繞桌乞食,它只是走幾步,睡一睡,撒完嬌就去吃幾口,顯然是慣於少食多餐的大觀園式生活了。
小小向來不出大門口,很有不屑與人交往的氣質。甚且連房間也少進入,實際上把廳堂霸住。在廳堂裡,客來它撒嬌,客走它清眠,自在得很。
然而,小小終於有煩惱了,想找對象。連續幾天煩躁不安,夜來叫個不停。這叫,只在家裡叫,不敢走出家門外,終究難於成全美事。反覆折騰了多次之後,終於有一天早上,凌亂失神地自屋外回來。
滿身的塵汙,高雅的外表喪失殆盡……這之後,它的肚子漸漸鼓起來。終於,它順暢地產下了三隻小貓。這是三隻胖嘟嘟的小東西,頭圓圓,耳圓圓,一生下來就有整齊光潔的毛。
按本地貓習慣,貓窩是不喜被人看和移動的,只要一動,它們就叼著小貓攀閣樓鑽床下。而小小卻安詳地讓人參觀貓窩,甚且搬動小貓也不在意。看來,即令作了母親,小小也一如既往地慣於被人豔羨奉承,畢竟它自信自己及兒女們的美色。
小小不斷生育,兒女們都因漂亮而一隻不剩地被我的親朋捧去。小小仍然漂亮:藍眼睛一如既往地放射著魅力,很吸引異性。
而除了漂亮以外,它確實沒有別的優點。倘一定要說有什麼的話,它只有一股沒來由的高貴勁頭。而這在我家,漸漸變成無所謂,畢竟世上還有太多的不高貴……
③黑黑
小小的很多孩子中,有個小女孩,後背上一團大黑。被我女兒名為「黑黑」。想到小小總會老,總該找個接「香火」的,就一致同意留下它。
留的理由有幾條:其一,圓額短面正鼻藍眼,確實有家傳的高貴漂亮外表;其二,從小喜攀上跳下,尚沒碰跌過什麼東西,顯然能力強於父母輩,應算機敏勇敢;其三,對畫極有興趣,凡有客來,鋪地看畫,它興奮異常,繞畫嗅盼,專注斯文,算是畫家知音;其四,從小很有本職觀念,於捕鼠外還喜捕鳥。鑑於上述種種,在黑黑的兄弟姐妹分別被接走後,黑黑總算獨佔我家——小小也被朋友借走了。
黑黑也許有個勇悍的父親。滿月之時,已穿堂入室,跳上躥下,顯得精悍幹練。穿行博古架間,遊走若定,閃避有度。
最令人驚奇的是有爬畫板的特技。畫板上本來附有毛毯,九十度角。凡上面張有作品,黑黑輒乘人不備,兩米衝刺,一氣往上爬,爬到一米多的高度,非要抓到畫面不可。一次不成,反覆多次。真是愛畫心切,不屈不撓。
另一奇異處是,我有一個九裡香樹根架,高有一米許,上有一個菜碟大小的花盆託板。平時不放花,黑黑則每天必攀上這託板睡覺,其大小與黑黑身材相當。我想,黑黑愛美、獵奇。
黑黑最喜睡在宣紙堆或書堆上,與其親愛睡絲綢、新衣迥異。我猜,紙畢竟乾爽,睡起來利落。再者紙脆,睡在上面窸窣有聲,可以滿足它的險趣。再或者,它自以為這樣斯文一點。
黑黑閒來沒事,玩自己的尾巴就可以過大半天。它把尾巴當假想敵,又撲又咬,又壓又踢。偶爾聞鳥聲,即面帶肅然之色,側耳屏息。如遇我提著鳥籠過廳,則非要撲上來不可,仿佛與鳥兒有世仇宿恨一般。
四個月後,冬過春來,窗外景色生動得很——陽光在走動,時時閃出笑意。先前時時關著窗門,黑黑每次跳上窗門框,都有玻璃擋著,它即趴在玻璃上看人民北路的繁忙景象。而隨著春的暖意,窗戶打開了。有一天,黑黑又如往常那樣跳上窗戶,一樣伸出兩爪想攀住玻璃。就這剎那,黑黑從六樓窗口掉到二樓平臺!
黑黑天真的勇敢,無知的冒險,註定了無法挽回的災難——等到大家聽見悲哀微弱的叫聲而下樓捧回它時,它正從暈眩中醒轉。命雖奪回,脖子歪了……
終於成了殘廢的黑黑。
全家為這殘廢沉默了許多時日。只要一眼望到它喪氣的步調,誰都不忍心。與先前那勇猛生動的氣息對照,真令人傷心。我真後悔開了窗戶。
老畫家冰兄知道黑黑的逆境後,揮淚捧它回家,著意養育這殘疾貓。爾後,聽說黑黑竟養了孩子,而相貌大多醜陋。看來,愛情也不很美滿。那些單看外表的公貓們能想像它未罹疾之前的英姿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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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 羊城晚報·羊城派
責編 | 吳小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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