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猩的悲劇
2023-11-12 07:21:02
我第一次到亞馬遜河,同行的還有福伯格。我要說的那個人叫萊森,他只是個所謂的生物學家,我是說他的心思根本不在工作上,他總是想著該如何掙錢,而野生生物學家需要人投入心靈、靈魂和思想。
一天,他拿出一張巴黎的報紙給我看。他笑得很開心,很興奮,只有充滿貪慾的人才會笑得那樣興奮。
「你覺得這東西怎麼樣?」他問我。
我讀的那張報紙,圖片上是一隻猩猩,取了一個人的名字,他坐在一張椅子上,抽著雪茄,右手拿著一隻羽毛筆,裝模作樣地在紙上寫著什麼。我感到很厭惡,我一點也不喜歡這樣用動物賺錢。我把報紙還給他,一句話也沒有說。
他興奮地說:「這猴子可以在皇家劇院一周掙二百鎊,我也要訓練出這樣一隻猩猩。」
「把一隻動物訓練成人並沒有好處。如果我是你,就決不幹這種事。」我說。
三天後,一個當地的土著捕到了一隻剛出哺育期的幼猩猩,萊森毫不猶豫地就買下了它。
萊森是一個急性子、堅強而殘酷的人。他立即開始訓練那隻猩猩,猩猩很聰明,學得很快,每次我和福伯格到萊森的營地,他總是把自己毛乎乎的學生牽出來向我們炫耀一番。他對我們喊道:「你們等著瞧!萊森教授和他訓練有素的猩猩將每星期賺五千法郎!」
他想過那種奢侈的生活有點想瘋了,他昏了頭。他看見自己和猩猩在全歐洲大把撿錢。它會坐在萊森身邊,託著腮納悶為什麼主人這麼興奮。
後來有一天,猩猩發了野性。有件事情它就是不肯學。我想那天萊林一定是又喝醉了,撒野的猩猩和醉酒的萊森,能有什麼好事?萊森後來告訴我,猩猩摔壞了支匣打碎了道具,撒起野來,於是,他也撒起野來,他好像看到了大把的錢飛走了。他一口喝乾了酒,甩掉酒瓶,幹了一件瘋狂的事。
亞馬遜河剛好沿萊森的營地門口流過,有許多骯髒、醜陋、兇殘的鱷魚整日睡在河邊的爛泥裡。我恨鱷魚,它們讓我噁心。那個法國佬瘋了,他認為猩猩需要好好被教訓一下。
萊森想讓猩猩知道不服從命令的代價。他把猩猩綁在河邊的樹幹上,正挨著腐臭的爛泥塘。然後,自己坐在平臺上,把來復槍橫靠在大腿上。
猩猩在哀啼,萊森在笑。猩猩一遍又一遍在哀啼,然後開始恐怖地尖叫,一塊爛泥開始移動,把身體龐大的猩猩嚇壞了,你見過鱷魚的眼睛嗎?冰冷殘忍的眼光。猩猩愚蠢的哀啼正是向鱷魚表明了自己正身處困境。
鱷魚盯了猩猩一個小時兩小時,三小時。猩猩尖叫著求萊森來解救自己。它在哀求,但萊森只是笑著坐在那裡。一動不動。鱷魚從泥中浮出身來,爬到岸邊,眼中流出了幾行眼淚,猩猩的眼中也流出了眼淚。殘忍的眼淚與恐懼的眼淚。
鱷魚冰冷的眼神徹底摧毀了猩猩的神經,猩猩癱軟在繩套裡,用獨有的哀啼向萊森求救,它的聲音已經絕望到破裂。鱷魚因而更加充滿信心,決定發起攻擊,它全速向猩猩衝去。萊森等的就是這個時刻,他使用了來復槍,子彈射入了鱷魚的右眼,鱷魚翻了個身慘叫一聲,飛快地鑽回爛泥中。
第二天,當我和福伯格又去他的營地,他向我們炫耀,猩猩正可憐兮兮地圍著他獻殷勤,害怕他再導演一次這樣的恐怖劇。
「你們看,」萊森叫道,「他再也不敢撒野了,我馴服了它!」
但四天之後,我又一次沿河而下來到萊森的營地外,我叫喊他的名字,卻沒有人回答。
當我走向萊森的房子時,我的皮膚當時有些顫抖……它正在告訴我的大腦有些我不知道的事發生了。
我感到自己心在劇跳,嘴唇發乾。有三分鐘我才平息下來。我深一腳淺一腳地來到了平臺前。你猜我看見了什麼?那個醜陋的猩猩拖著萊森的來復槍,像人一樣在痛哭。沉寂、猩猩的哭泣、皮膚的戰慄告訴了我一切。把太多的事情教給一個畜牲絕不是好事,我大聲質問猩猩,萊森在哪裡?猩猩反抹著它醜陋的鼻子上的眼淚,伸出毛茸茸的手,開始拉我向泥岸邊走去。
走近泥岸時,我四處搜尋著可以證實自己猜想的證據,證據就擺在那兒。在萊森綁過猩猩的樹上,繫著兩隻衣袖,衣袖裡還有半隻斷臂,一條粗繩圈環住樹根部,系得很緊……這就是我所要的證據。
萊森肯定又喝醉了,醉得十分厲害,他的醉相激起了猩猩恐懼的回憶。一個惡作劇的念頭出現在這個畜牲簡單的大腦中:讓萊森也嘗一嘗在冰冷的眼神前發抖的滋味。它把萊森綁在自己被綁過的樹上,學著他的樣子拿著槍坐在一邊的平臺上,等待著那些冷冷的眼睛發現萊森的困境。
萊森一定清醒過來,面對死亡的恐懼他一定大聲呼救過,猩猩也學著他的樣子故意不理不睬。事情太明顯不過了——肯定是這樣。
萊森教了猩猩許多,唯獨忘了教它如何裝子彈。當鱷魚發起攻擊時,猩猩拼命扣動扳機,但毫無用處,太不幸了!猩猩只有坐在那裡像人一樣的哭泣,直到我趕來,可是已經太遲了。
我盯著猩猩,猩猩也盯著我驚恐地後退。它邊退邊哭邊回頭,它回頭望了十幾次,直至消失在叢林裡。
我遠遠地看著黑漆漆的叢林……那裡有一隻猩猩,頭腦中永遠留存著一場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