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令發出之後
2023-11-07 15:08:07 2
圖密令發出之後
1995年,全世界都在紀念反法西斯勝利50周年。有位80多歲的中國老人,從海外專程來到上海。他要在虹橋機場附近栽下兩棵樹,祭奠58年前在這裡死去的兩個人。
當人們問及原因時,他講述了一個鮮為人知的動人故事。
1937年8月9日下午5點,一輛載有兩名日軍的日本軍車,突然衝進虹橋機場。這裡是中國部隊的軍事重地。當時,警衛人員立即攔截,汽車卻衝開人牆,一直向軍用飛機開去。警衛人員惟恐車上裝有爆炸物品,只得向兩名日軍開槍,將其擊斃。
負責機場警衛的師長鍾巖,深感事關重大,立即打電話向南京報告。
蔣介石聞訊大吃一驚。
一個月前的7月7日,日軍藉口一名士兵失蹤,以進入宛平城搜尋為名,製造了盧溝橋事變。而今又故伎重演,目的顯然是想攻陷上海。
這段時間,蔣介石一直在試圖以談判方式促成停戰,因此,上海守軍力量嚴重不足。目前日軍已經抓住把柄,很有可能明天就要發動攻勢,而我國的增援部隊,是不可能在一夜之間進入上海的。
蔣介石急得在屋裡團團踱步。他獨自沉思了半個多小時,最後決定直接與鍾巖通話。
他沒有過多地批評鍾巖,而是十分詳盡地密授了一份計劃,同時命令他:
"此事關係到抗戰的重要戰機,你必須不惜一切代價,為我軍贏得兩天時間?"
鍾巖放下電話時,頭上的冷汗已經滴下來。蔣總司令直接向一位師長下達命令,他在過去還沒有聽說過。而今,他已顧不得多想,一邊安排嚴密封鎖事件的一切消息,一邊按照密令,與他的衛隊長向一松一起,乘車來到提籃橋監獄。
這時,監獄長已經接到南京方面的緊急命令:為鍾師長的秘密行動提供一切方便。
鍾巖指著在押犯人的名單,有選擇地詢問監獄長。當他聽到26歲的趙松揚,是一個將在5天後處決的殺人犯時,立即詳細問起他的有關情況。監獄長說:
趙松揚,農民,上海江灣人。今年3月5日晚,他酒後回家,發現妻子梅氏與一外鄉人通姦。外鄉人名叫徐海,29歲,無業游民。趙松揚當即將徐海殺死,並揚言要殺梅氏。梅氏半夜出逃,有人見她投河自殺。
趙松揚的嶽父,是上海一家大商號老闆,案件發生後,他強烈要求警方,將趙松揚逮捕法辦。10天前,趙松揚被宣判死刑,可他要求上訴。根據案情,此案不會改判。
鍾巖聽完介紹,立即說:
"馬上把趙松揚帶來,我要與他單獨談話。"
一會兒,戴著手銬腳鐐的趙松揚走進來。
鍾巖讓他坐下,又為他遞上一支香菸,然後把當前的戰爭形勢,向他簡要概述了一番。
這時候,鍾巖與向一松都從他的眼神變化中,看出了他對國事的關注。二人悄悄交換了一下眼色,鍾巖馬上直奔主題:
"趙松揚,你連傷二命,縱是上訴,也很難獲得轉機,如果同樣是一死,而讓你的生命變成為國家、為民族去死,你以為如何?"
趙松揚不知坐在他面前的這位軍官帶有多麼重大的使命,只是從他的神色語氣中,感到了一種不同尋常的分量。他又向鍾巖要了一支煙,點燃之後,深吸了兩口:
"長官,只要我還能為抗戰出點力,叫我怎麼死都行?"
鍾巖起身走過來,握起了趙松揚的手:
"你是一位抗戰的英雄啊?"
趙松揚望著鍾巖真誠的目光,眼裡含著淚花,嘴唇微微顫抖著:
"我這個,殺人犯,還能,能當英雄?"
"能。真正的英雄?"
"好。說吧,叫我怎麼死?"
趙松揚的語氣慷慨堅定。鍾巖拍拍他的臂膀,沒有再講話,而是轉身讓向一松把監獄長叫來,給他打開了手銬和腳鐐。
鍾巖又向監獄長交待幾句話後,便帶著趙松揚,乘車趕回了機場。
在一小時之內,就為趙松揚理完了發洗完了澡。鍾巖又擺了一個簡單的酒宴,為趙松揚斟上了酒。
趙松揚有些沉不住氣了:
"長官,您還沒說,叫我怎麼去死呢?"
"先喝了這杯酒,多吃點菜。"
鍾巖與趙松揚碰杯之後,把今天下午發生的事情,以及可能會引發的事,都如實講了一遍,然後說:
"我們的想法是,讓你扮成我們的衛兵,製造一個衛兵先被日軍打死,我們又被迫還擊的假象,讓日本人進攻上海找不到藉口。我們利用這段時間,調防備戰,保衛大上海?"
趙松揚不知不覺地挺了挺腰板:
"我這個死刑犯,能為國家去死,我高興啊?長官,我能敬你一杯酒嗎?"
"應該是我敬你呀?"鍾巖高高地舉起了杯子。
趙松揚一口喝乾之後,把杯子重重地一放:
"不要耽誤工夫了,現在就辦吧。"
"謝謝你?"
鍾巖讓向一松幫他換上了一身中尉軍服,又把一支卡賓槍雙手遞到他面前。
趙松揚鄭重地接過槍之後,說:
"我能提一個要求嗎?"
對於這種將要赴死之人,還有什麼要求不能答應呢?鍾巖一伸右手:
"請講。"
"讓我照照鏡子吧。"
鍾巖心頭一熱,沒有講話,幾乎是攙著把他領到了穿衣鏡前。
趙松揚抱著槍,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滿臉欣慰:
"能夠這樣去死,我好運氣呀?長官,走吧?"
"請。"
鍾巖請他先行,自己在他背後偷偷地擦眼睛。
突然,電話鈴響起來。鍾巖折過身,抓起了話筒:
"我是鍾巖。你是,監獄長?講吧。"
聽到這話,趙松揚也停住了腳步。
鍾巖聽了一會兒後,說了一句"請等一等",他把話筒放到胸前,盯視著趙松揚的目光,又迅速移開。他的眉頭,已經聚成了一團凸出的樹根疙瘩。
"什麼事?說吧。"趙松揚底氣十足地問。
"我不能欺騙你。你過來。"
鍾巖把趙松揚拉到身邊,扳著他的肩膀與他一起聽電話。鍾巖對著話筒說:
"請再詳細講一遍。"
監獄長清晰的聲音:
"趙松揚的妻子梅氏,沒有投河,已經回到娘家。事實是徐海執刀向她施暴,她身上至今留有多處刀痕。趙松揚回家之前,她已經精神失常。她外逃失蹤,與趙松揚無關,趙松揚酒醉中殺死徐海,用的是徐海帶來的兇器。經查,徐海多次持刀強暴女性,並有3次殺人強姦重大嫌疑,半個小時前,我剛剛接到覆核判決書。趙松揚被改判有期徒刑一年。已經在押6個月零3天,在押期1天,折抵刑期兩天。所以應予立即釋放……"
鍾巖緩緩地放下話筒,室內的空氣,如同凝固了一般。
趙松揚也想到了,馬上可以離開死神,夫妻團聚。
"脫下軍服吧。我差點害了你呀?"鍾巖說著,又斟上一杯酒,端到趙松揚面前,"祝賀你,重新獲得生命,獲得自由?"
趙松揚沒有接酒,也沒脫軍服,而是又回到穿衣鏡前,端詳一陣後,把自己剛才脫下來的襯衣認真疊好,捧到鍾巖面前:
"長官,麻煩你,把它交給我老婆。這個字,是我用笤帚苗兒當針,繡下的。"
鍾巖一看,襯衣上歪歪扭扭的紅線,連成了一個"梅"字,他剛要說什麼,又聽趙松揚輕聲地說道:
"梅很漂亮,很賢惠,我,很想她。她只要還活著,我就放心了。好在,我們沒有孩子,你就讓她……改嫁吧。咱們走?"
"你?你還要去死?"鍾巖的聲音,是用顫抖的嗓子喊出來的。
"啊。"
"為什麼?"
趙松揚反而不理解了:
"為了國家,為了抗戰。"
"可是你……"
"長官,我不是罪犯,能當個真正的英雄,這是我的福分啊?"
趙松揚像軍人一樣,大步地走出去。
鍾巖和向一松沉重地跟出來。
走到預定地點,鍾巖含著淚,哽咽地說:
"松揚同志,就在,這裡吧。"
話沒說完,他把趙松揚緊緊地擁抱起來。向一松轉過身去,不停地擦淚。
趙松揚用力把鍾巖推開:
"抓緊吧?"
鍾巖緩緩地後退,後退。又緩緩地戴上手套,取過日軍屍體手中的槍,咬著牙,推彈上膛……他突然雙腿一併,向趙松揚行了一個莊重的軍禮,然後,雙眼一閉,扣動了扳機。趙松揚靜靜地倒下了。
鍾巖扔下槍,跑過來,與向一松一起,脫下了軍帽。
許久之後,鍾巖把趙松揚的槍內裝滿子彈,又取來自己的大衣,蓋好遺體。他與向一松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為趙松揚守靈,一直守到天亮。
剛剛7點,鍾巖就收到了日軍送來的"嚴重抗議"。日軍決定8點舉行中外記者招待會,向國內外公布"兩名日軍被無辜槍殺的重大事件",並"特意邀請鍾巖將軍屆時蒞會"。
鍾巖準時到場。
日軍首先宣布新聞要點:
昨日下午5時,我軍兩名士兵,因行車迷路,誤入虹橋機場。中國駐防部隊蠻橫開槍,將我兩名士兵全部殺害。我軍為此深感義憤,特此限定機場駐軍,於4小時內,送還受害者遺體,同時交出殺人兇手和對此負有責任的所有軍官。若屆時不果,我軍將採取斷然措施,以伸張正義。而由此引起的一切後果,由中國方面全部承擔?
這番話,可謂殺機四伏,咄咄逼人。鍾巖想,蔣總司令的判斷果然不錯。若是沒有這一密計,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這時,日軍請鍾巖上臺講述事件經過。他們顯然是想利用他進一步證實此事。
鍾巖沉穩地走到發言席,一字一句落地有聲:
"女士們,先生們,昨天下午5點,兩名入侵我軍機場的日本軍人,是我親自下令,當場擊斃的?"
會場頓時一片譁然,特別是日軍代表,他們萬沒想到鍾巖會這樣知難而上。於是抓住時機,讓鍾巖講明開槍過程。
鍾巖的話,更加聲震四壁:
"日軍軍車強行衝入我軍陣地,幾經勸阻,拒不停車,在開至距我軍用飛機60米處,首先向我中尉排長趙松揚開槍。趙松揚身中3彈,當場死亡。面對這突發事件,作為保衛機場的最高指揮官,豈有不下令還擊之理?為此,我代表中國方面,向日軍提出嚴正抗議?強烈要求日方作出保證,今後絕不容許再有類似事件發生,並應對以武力衝擊我軍陣地的指揮者,作出應有的制裁。為此,中國廣大軍民拭目以待?"
會場氣氛急轉直下,許多記者為鍾巖鼓掌。日軍代表如坐針氈,相顧無言。他們無論如何不肯相信這種事實。因為那兩名士兵,只會駕車挑釁,迎接死亡,而絕不可能首先開槍。
日軍代表當即決定,察看現場。
現場保護得非常完整。日軍看後,啞口無言。隨之而來的記者,也認為鍾巖所言,完全真實。
日軍中,有個叫川田大郎的技術專家,是出名的中國通。他仍不放鬆對每一細節的查驗。測角度,量射程,驗槍膛,檢屍體。又是照像,又是計算。整整兩個小時,沒有找出任何破綻。只好拉著他們的兩具屍體,離開了機場。
鍾巖深深地鬆了一口氣,在命人收殮趙松揚遺體的同時,準備向南京匯報。
就在這時,川田大郎又與幾名日本軍官乘車返回了機場。
川田大郎要求,重新檢驗趙松揚的屍體。
鍾巖心裡悄然一陣緊張。但他馬上又安慰自己:此事布排得相當周密,連趙松揚的頭髮,都是剪的軍人髮型,不怕他檢驗?
誰知,川田大郎戴上手套後,哪裡也不看,而是直接捲起了趙松揚的褲腿。兩個腳腕上戴腳鐐留下的明顯傷痕,隨即顯露出來。
川田大郎指著說:
"這是什麼意思?"
鍾巖心頭一震,腦子裡空蕩蕩的:
"可能是,是訓練受傷。"
"不對?"川田大郎詭秘地笑著,"剛才我看到這傷,未能充分重視。現在就很清楚了。"
"清楚什麼?"鍾巖的口氣依然十分強硬。
"這種傷,只有戴過腳鐐的人,才會出現。如果我沒有看錯,他戴的是美式腳鐐。"川田大郎一直在向著鍾巖微笑,"死者不是軍人,是犯人吧?"
"什麼意思?"鍾巖強按著激烈震顫的心,"難道我的下級軍官是犯人嗎?告訴你,我可以命令部下,立即查清這傷痕的來歷,讓你知道你是何等荒謬?你想聽到結果嗎?"
"非常想聽。"川田大郎脫下手套,"如果你不能自圓其說,這一事件的真相,就要換個說法嘍?"
"好。你等著,我馬上去派人調查?"
"不,將軍。你陪我們,到你的會客廳休息,讓你部下去查。如何?"
鍾巖知道遇上了勁敵,要想脫身已不可能,於是便對向一松說:
"你立即親自去把這事徹底查清,迅速回來報告。一定要證據確鑿?不能有絲毫疏忽、大意?你,懂得嗎?"
"明白?"向一松盯著鍾巖發燙的目光,行了一個有力的軍禮,轉身跑步走了。
鍾巖故作輕鬆地領著川田大郎一行人,來到了會客室。
川田大郎漫不經心地翻動著報紙,目光卻不時地瞟向鍾巖。鍾巖命勤務兵送來茶水後,也拿起了一張報紙,若無其事地看著,其實,他一個字也看不下去。因為如何解釋趙松揚的傷痕,就是他也一時拿不出令人信服的說法。向一松將會拿出什麼樣的對策呢?實在難以揣測。
室內格外寂靜,鍾巖卻感到有座冰山壓迫著自己的心胸。
突然,不遠處響起一聲沉悶的爆炸,震得窗上的玻璃也嗡嗡作響。
鍾巖立即喝問勤務兵:
"發生了什麼事?"
"不清楚。"
"我去看看。"鍾巖說著,步子已經邁出了門坎。
川田大郎不會為鍾巖造成任何機會。他一擺手,領著那幾名日軍緊跟出來。
爆炸地點在一間低矮的小屋內。
推門一看,有個軍人屍體的下半身,正橫在地上的血泊中,上半身已被手榴彈炸得散落在房內四周。
"死者是誰?"鍾巖急切地問。
聞訊趕來的人,誰也無法回答。
忽然有人看到桌上有一封信,急忙遞給鍾巖:
鍾師長、同志們:
我打過不少勝仗,卻是情場上的失敗者。我的下級中尉排長趙松揚與我妻子私通,我發現後,為趙松揚戴上腳鐐,關了一月禁閉。我妻子逼我釋放他。昨天早上,我剛把趙松揚釋放,我妻又離家出走。
頭頂綠帽子的軍官,無顏立世,只有一死解脫了。
向你們行最後一個軍禮?
魏亢湛絕筆
"混蛋?誰讓你這麼死的?"
鍾巖大罵一句後,把遺書摔到桌上,轉身來到門外,側著腦袋,呼呼地喘氣。
川田大郎拿過遺書,認真看過一遍,望著屍骨不全的死者:
"中國人吃醋,吃到這個樣子。"
他一聲冷笑,放下遺書,與日軍一起出來,爬上了汽車。
汽車走遠之後,鍾巖突然跑到死者旁邊,失聲痛哭起來:
"向一松啊,你為何要想出這樣的法子……不?你不是向一松,你是魏亢湛--為抗戰?為抗戰啊……"
日軍的藉口,終於被打消。
蔣介石利用這個時間,迅速調動幾十萬大軍開進上海,加強了上海的防務。
日軍發現自己的陰謀敗露後,便不再尋找藉口了。他們原定於8月10日中午發動的進攻,於8月13日早上開始。中國部隊當即還擊,"八·一三"抗戰,於此開始。
中國軍隊在上海頑強作戰3個月,使日軍"3個月滅亡中國"的夢想徹底破滅。
那位在虹橋機場栽樹的老人說:
"如果沒有這兩位義士用生命贏來的3天時間,中國歷史上,就不會有八·一三淞滬抗戰,而是八·一○上海淪陷了。恰恰這兩位義士的名字中,都有一個松字,我就為他們栽下兩棵松樹吧。"
這位老人的身份,始終沒有透露。有人猜測,他會不會就是當年的鐘巖師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