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的失憶作者(時光降落的影子)
2023-07-21 15:28:28 2
一瞬間的失憶作者? 作者:陶代倫 一 那是1988年盛夏的午後,在沙石坎,陸超的老家天空閃著白光,像掛滿金子一樣,蟬躲進了蔭涼,一聲聲叫著煩躁村邊的小河熱得找不到方向,只有村口那棵黃角樹依然淡定 「陸超在家沒有?」 「芸兒在家沒有?」 午飯後不久,鄉政府計劃生育小分隊的人輪流叫喊,惹來陸超家裡那隻消瘦的黃狗,站在院子的中央,汪汪地狂叫,誰也不敢再靠近一步大熱天這麼熱鬧,火冒三丈的陸超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但他還是壓住了滿腔的怒火 妻子芸兒懷上了二孩,肚子明顯的大了,不知被誰告到了鄉計生辦,都傳到陸超耳朵裡了陸超給妻子芸兒收拾東西,準備讓她去姐姐家躲幾天,沒想到鄉計生辦的人來的那麼快 「你趕快走後門往外跑,我去開門應付一下」陸超把芸兒送出了後門,一會兒,抱著三歲的嬌嬌慢吞吞地打開了房門 「哪個找我幹啥子?」陸超假裝沒看見,低著頭問起來狗還在大叫著,一點也不讓步,陸超沒有招呼的意思小分隊的人男的女的都有,就這樣站在遠處,和狗對峙著 「聽說你老婆芸兒懷上了二胎,我們是來落實計劃生育基本國策的,帶她去計生辦做檢查」一個鄉計生辦工作人員大聲對著陸超說 「我老婆沒有懷娃兒,是哪個王八蛋在亂說?」陸超故意這麼說道 「喊你老婆出來,我們找她談談」小分隊的人對著陸超吼道 「我老婆沒有在家,趕場去了」陸超的回答,半真半假,小分隊的人睜大了眼睛幾個大個子的隊員拿起竹竿朝著擋路的狗一陣猛打,狗跑到遠處,發出異樣的目光其他隊員快步走進陸超的屋內,尋找他的妻子 「你們要幹什麼?搶人嗎?」嬌嬌被這突如其來的吵鬧聲嚇哭了,陸超也大喊起來 沒有找到芸兒,小分隊員們似乎沒有聽見嬌嬌的哭聲,他們更加憤怒 「叫你老婆三天內到計生辦檢查,否則重處」一個領頭的小分隊隊長朝著陸超大聲嚷道,並發給一張接受檢查通知書 「籤個字」一個隊員跑上去,將隊長手上的檢查通知遞給陸超,陸超看也沒看,直接撕掉了,讓小分隊員目瞪口呆 陸超是高中畢業生,還複習了兩年,當然知道基本國策即便是「獨生子女光榮」,想到村裡那麼多人超生,覺得自己超生一個也沒什麼不可以,不當「獨生子女光榮戶」,又有什麼大不了呢?」陸超這樣想著 「我們還會再來的,請你看清政策」一個隊員鼓起眼睛,邊走邊說不管怎樣,小分隊終究還是走了,嬌嬌也停止了哭聲,安靜下來 午後,陸超把嬌嬌送到父親陸大齊的手上,隨後又交給母親看管著此時,火燒雲鋪滿了西邊的天空,河水像暗紅的鐵流一樣翻滾陸超拿起鋤頭往田邊走去,在太陽下不停地勞作,讓汗水溼透衣背,然後在太陽下烤乾陸超曬成了一個黑黢黢的人,小分隊員如果看見自己,肯定不認識或許這樣,可以減輕心中的苦悶 妻子離開了沙石坎,在姐姐家安頓了下來,幫著姐姐幹著家務,等著孩子出生 「芸兒,你還是別累著了,小心肚子裡的孩子」姐姐勸著芸兒,讓她歇著 二 已經是深夜12點了,陸超屋簷下的黃狗「嚎」叫了一聲,然後跑出院子,這明顯是有人拿棍棒攆走的 「咚咚咚」 隨後,傳來了敲門聲,還有幾個人在大聲喧譁陸超白天實在是太累了,睡得深,還在鼾聲大作陸超做起了好夢,夢中的他正牽著芸兒的手,來到一個自由的海上王國,那裡敲鑼打鼓,彩旗飄飄,載歌載舞,迎接著遠方的客人此時,越來越急的敲門聲連同吼聲,還有遠處狗的叫聲,陸超想繼續做著美夢,肯定是不可能的了 「有個鬼呀?」陸超尖叫起來 「陸超陸超」 「芸兒芸兒」 陸超迷迷糊糊,摸不著頭腦,不知出了什麼大事翻身爬起來,燈也不開,手裡拿個棍子,悄悄地打開門,看不清門外那些人的臉 「我們是鄉計生辦的」門打開一條縫,陸超剛舉起棍子,一個人的手電照住了他的眼睛,陸超這才猛然想起小分隊的人,她們來抓芸兒刮宮引產 「深更半夜,你們私闖老子民宅,沒有王法嗎?」陸超說話也不客氣,好歹自己也是一個高中生,懂點法,根本不管那一伙人幹嘛來了,爆出粗口 小分隊的人幾乎全都亮起手電筒,照在陸超的身上此時的陸超像被困住了,沒有太多的辦法 「芸兒,請你起來去鄉上計生辦做個檢查」陸超什麼也看不見,用一隻首捂著眼睛兩個女隊員從陸超的身前走進屋內,喊著陸超妻子的名字,叫她起床 沒有芸兒的回應,床上也沒有一點動靜,打開室內的電燈,一個女隊員左看右看,沒有看到芸兒 「怎麼回事?你老婆呢?」陸超不理不睬,保持沉默 說句實在話,為了計劃生育基本國策,落實計劃生育措施,小分隊員也是夠辛苦的在夜裡工作,主要是「捉大肚子,刮宮引產」後來,聽說「超生」嚴重,鄉幹部的大部分精力,都在抓計劃生育工作小分隊裡,其實很多都是鄉幹部 今晚,小分隊來了個「英雄白跑路」,當然有些情緒 「白天晚上都找不著,你把老婆藏哪裡了?」一個帶隊的領導找陸超討個說法 「老婆的腳長在她的身上,我管不著」陸超據理力爭,似乎老婆的事,與自己無關 「一對夫婦只生育一個孩子,你知道計劃生育政策嗎?」領導苦口婆心,給陸超宣講起政策陸超把頭轉過去,根本聽不進去 「請你們出去,老子要睡覺了」陸超毫不客氣地驅趕小分隊的人 小分隊的人都說遇到「釘子戶」了,一個個都垂頭傷氣小分隊的人走遠了,陸超家的黃狗重新回到窩邊,叫著叫著無人搭理,最後還是安靜下來陸超倒在床上,一會兒又做起夢來,時斷時續,好像是些惡夢 三 躲在姐姐家的芸兒還是令人不安,她的耳朵總是像在避開塵囂,對來往的行人都要察言觀色在姐姐家兩個多月了,肚子也鼓起來,幫姐姐幹家務活也有些力不從心嬌嬌整天呆在屋子裡,實在憋不住了,無論如何還是要出門透透氣剛踏出門,一股稻草的香味撲面而來,芸兒深深地吸了一口,就像遇見了美味 「你是哪裡人?」一個過路的人,經過房前,上下打量著眼前這個孕婦,突然問道 「我們注意到你好多天了,你是來躲超生的吧?」一個自稱村計生服務員的人質問起來芸兒有點慌了,眼睛盯著他,找不到語言 「有你屁事」芸兒的姐姐正巧從村邊趕過來,看到正在發生的一幕,攔在芸兒的身前,對著那個計生服務員一陣大罵 芸兒見勢不妙,回頭跑回姐姐家裡,忙著收拾起衣物,準備離開,但不知該去哪裡姐姐的心情也很凝重,看著芸兒不言不語,凝思的表情,像一塊石頭,沉入了谷底,有些心疼 「要不去舅娘家裡?」舅娘住在十裡開外的一個偏僻的獨家院落,如果沒有特別的事,平時沒人去打擾姐姐安慰著芸兒,同時與芸兒商量 「嗯,好」芸兒恍然大悟,想起了舅娘舅舅去年因病死後,與兒女們分開,她一個人住著 「別忙,我給你做點吃的」芸兒說著就往外走,姐姐拉了回來 「還來得及,吃了飯再一起走」姐姐趕忙去廚房燒火做飯飯後,姐姐一路相送,走著曲折的山路,走到舅娘的跟前 「舅娘」芸兒和姐姐幾乎同時喊道舅娘正在收拾地上的柴禾,聽見有人喊她,抬起頭來 「哦,是你們來了,快進屋坐」舅娘立馬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高興的帶著芸兒和姐姐往屋裡走 「舅娘,芸兒有事要麻煩你老人家了」姐姐左手扶著舅娘,右手牽著芸兒,座下來後,姐姐把芸兒躲超生的事一五一十地給舅娘講著 「放心,相信舅娘會照顧好的」舅娘雖然年過六十,身體還是很硬朗話題打開,她們有說有笑,芸兒腦海裡的那些烏雲,煙消雲散 姐姐真是個好姐姐把芸兒安置在舅娘家後,又馬不停息地來到沙石坎村,把芸兒現在的處境和舅娘家的情況給陸超複述了一遍 「謝謝姐姐」陸超目送姐姐走出了村口 天色暗下來的時候,果然不出所料,那個中年人把計生辦的人叫來了,圍坐在姐姐家門前,等著芸兒現身,直到月亮爬上了牆 「圍著我家幹什麼?我家不需要你們站崗」姐姐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看見有人守著,憤怒朝他們喊起來,「轟」的一聲把門關了,熄燈睡覺 「我們還會來的」門外聽見計生辦的人在說,最終還是走了 四 陸超隔三岔五地來到舅娘家,送去一些食物,看到舅娘與芸兒聊的開心,陸超似乎放心了 「別出門招惹那些人」陸超反覆告誡妻子 經過在姐姐家的教訓,芸兒更加謹慎,一步也沒有踏出舅娘的家門自舅舅去年過世後,舅娘還是有些孤獨,時常坐在床頭與芸兒閒聊,和芸兒的關係更加親密舅娘也知道了芸兒生孩子的大概時間,並在鄰村找好了接生婆有了舅娘的幫助,芸兒對生下孩子有了信心 那一天終於來了凌晨4點多鐘,芸兒的肚子隱隱作痛,躺著床上無端的憂慮和恐懼沒有辦法,叫醒了舅娘 舅娘對於孕婦生孩子,還是有經驗的她仔細給芸兒看了看,又觀察了一會 「可能是要生了,先忍著點」舅娘一邊安慰著芸兒,一邊砍下幾節竹子,裝上煤油,做好個火把,去請接生婆過來 「我請接生婆去了,先照顧好自己」舅娘走了出去,芸兒在床上艱難地熬著 接生婆離舅娘家幾裡地,都是些小路,不大好走只是舅娘太熟悉這些路了,舉著火把一直往前走,不到一個小時,接生婆背著藥箱跟著舅娘一起走到了房前 「哇哇」舅娘帶著接生婆還沒打開門,就聽見了嬰兒的哭聲舅娘趕快燒起開水,協助接生婆,忙這忙那此時,村子和周邊的村民都被嬰兒的哭聲從睡夢中驚醒了,但搞不清是誰家的孩子,很快就要天亮了,鄰居們閉目等待明亮的天空 「芸兒,生了生了」舅娘高興地喊著芸兒接生婆很麻利地剪斷臍帶後,出了一口大氣孩子順利生下來,和嬌嬌一樣,又是一個女兒 「陸超其實想要我生個帶巴的」芸兒看來不是很滿意,低聲說道 「你男人重男輕女的思想還嚴重也」接生婆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回答芸兒的話伸手接過芸兒早已準備好的紅包,趕緊開門繞道離開了此時,天已麻麻亮,舅娘趕緊去對門院子找到小侄兒 「芸兒生了,快去告訴陸超」舅娘急促地說道 「好,我稍後就去」小侄兒猶豫了一會兒,同意了 舅娘也累了,回到家中先給芸兒煮了兩個糖雞蛋,然後做著早飯 「舅娘,休息一下吧你別累著了」芸兒太清楚舅娘了,不知該怎樣感謝從昨晚到現在,舅娘一直忙這忙那,實在是太累了 清晨,越來越多的人帶著疑問走過舅娘家的房前,左瞧瞧右看看村幹部聞悉也趕來了,敲著舅娘家的房門,舅娘不理不睬村幹部只好找個地方坐下來,等著舅娘出來,硬是要問個究竟 「我們要調查調查,是不是有人在這裡躲著生娃了?」 「如果是外來超生的,我們要收取「教育費」當然也可以把超生罰款直接交給我們鄉計生辦」村幹部平鋪直敘,做起了芸兒超生費的徵收工作 舅娘守在芸兒身邊,她們根本沒有聽門外那些人在說什麼,等著陸超過來 村幹部對計生工作一絲不苟的精神,不佩服真還不行他們守住芸兒不鬆懈,同時,派人報告了鄉計生辦 「我們先寫調查材料吧」鄉計生辦的工作人員來了,想方設法把舅娘叫了出來 「她不是我們這裡的人,她家的情況我不曉得?」舅娘把話題說道很遠,一句話就打發了 無論如何,她們不能找舅娘的麻煩,畢竟一個老奶奶生活不易 五 孩子生下來第二天,除了熱鬧還有惶恐,讓芸兒哭笑不得陸超得到孩子已生的消息,雖然臉上看不出高興,心理卻是美滋滋的喊來了舅子張強,一同綁起了滑竿,馬不停息地趕往舅娘家 舅娘所在鄉的計生小分隊輪流看守著,村幹部也沒離開,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舅娘家的院壩本來就小,來的人擠不下了 陸超和舅子張強遠遠地看見舅娘家門口的熱鬧,他們想停下來,等著院壩的人散去等了好一會兒,不見來人離去 「我們還是要去面對」陸超喊著舅子往前走去 陸超和張強硬走進去,聽見那些人眾說風雲,又沒有哪個人可以說了算陸超不吭聲,任何人的話不回答,悶著收拾行李,把芸兒和孩子抱在滑竿上,準備接走 「你是她的什麼人?請把事情說清楚」一個計生幹部走到陸超旁邊,詢問陸超 「你是陸超,沙石坎那邊的?」還是村幹部厲害,問了周圍的人,有人認識,以前多次來過這裡的陸超媳婦來這裡超生,已經被他們摸個一清二楚 「讓開,好狗不擋大路」,陸超和舅子張強抬起坐在滑竿上的妻子和娃,對攔阻他的計生小分隊隊員氣憤地說道 前後左右都被圍著,陸超想要離開,那肯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人拿著超生費罰款通知下達書,罰款金額六千,三月內繳清有人強行地攔著,有人不停地講解計劃生育基本國策,還有人說罰款到期不清將按程序起訴到法院,強制執行七嘴八色的聲音沒有消停 「我老婆才生了娃,老子要帶老婆孩子回家,我叫你們走開」一個上過高中的人,說髒話,在這裡說「老子」一定不妥,陸超沒有顧及這些,緊接著就是一個勁兒地罵 「有啥子事,老子回家在說」陸超一口一個老子,橫眉冷對舅子張強也幫著姐夫推開身邊的那些人,拳頭握得緊緊的,像要打架的樣子陸超去年才分家出來,家庭狀況可想而知,要繳納上萬的罰款,實在很困難,無可奈何,只能耍橫再說,即便要繳罰款,也不能繳這裡 最終,陸超還是衝破了阻力,抬著妻子同孩子走在返家的路上 「人呢?」陸超剛走不遠,老家這邊的小分隊也來了剛到舅娘家旁邊,急忙問著這顯然是舅娘家所在鄉的計生幹部聯繫的有人喊著陸超,說老家的小分隊也來了,趕緊走這人聲音很大,聽得出是舅娘的侄兒陸超避免在路上扯起來,繞道抬著芸兒和孩子回家 兩個鄉的小分隊無地自容,他們坐下來認真地商量對策,一陣客套話後,只好分手告別 「芸兒生了」陸超剛回到家門,父親陸大齊喊著母親趕快迎接陸超一邊說,一邊叫母親抱著孩子,自己抱著芸兒回到屋裡 六 「我有妹妹了」,大女兒嬌嬌高興壞了,逢人就說 陸超和妻子芸兒怎麼也高興不起來,左鄰右舍的人前來看望,一會兒轉身就走了,除了客氣話,找不到更多的話語,都知道接下來的日子,計生辦那夥人,不找他的麻煩是不大可能的 生孩子是喜事,更是煩心事,陸超有些悶悶不樂有句話說得好,大丈夫能屈能伸,人生沒有過不去的坎陸超現在裡裡外外一把手,出了照顧好芸兒,還要照顧自家的承包地,酸甜苦辣,陸超自己知道 「這是我們計生辦的主任,吳超」村支書劉錢給陸超介紹道陸超剛槓上糞桶準備出門挑糞,就遇上劉書記帶著鄉上小分隊的人趕過來 「你在說什麼?」陸超似乎沒有聽見,隨口問道 陸超擔著空著的糞桶,走向豬圈的糞口,幹自己該幹的事 「你把糞桶放下,吳主任找你談談」村支書劉錢勸道 其實劉錢書記對陸超還是算客氣的了陸超讀高中那會兒,劉書記還常誇陸超,說他成績好,有可能考上大學,為村裡爭光高考落榜後,還一直為他遺憾因為計劃生育政策,劉書記也沒有其它辦法 鄉上計生辦吳主任親自來陸超家落實生育政策,並和小分隊一起來催收罰款,足以說明對陸超超生的重視陸超故意把豬糞凼裡的糞水浪起很高,攪得很臭,不想讓他們靠近 「超生罰款通知書」一個計生幹部只好拿著罰款通知大聲地念著,生怕陸超聽不見 「老子沒得錢拿給你」陸超突然吼起來,在場的人張大了眼睛幾個隊員就要進門搬東西,還有人衝向豬圈,準備把豬放出來 「你們要爪子,不講文明嗎?」陸超的父親陸大齊聽見吵鬧聲,出門一聲吼,小分隊的人就這樣停止了行動 陸大齊住在側邊的老房子裡,曾經擔任過小隊長,雖然時間不長,但還是熟悉計劃生育政策兒子違反計劃生育,聽之任之,他也有責任聽院子裡的人說,他還是一個老封建,希望兒媳能超生一個兒子傳宗接代 「陸老隊長,是你呀?」計生辦吳主任認識陸超的父親,轉過身來,走向陸超的父親,所有的人都看著陸大齊 「罰款不繳不得行,計劃生育政策一視同仁,沒有人能夠講特殊,你是知道的」吳主任給陸大齊說道支書劉錢也走過來,與吳主任一起陪著陸大齊坐下來,交流著陸超的母親是出了名的老實人,她端起一條凳子坐下來,默默地看著他們,一聲不坑 「這樣吧,我幫陸超預繳1000元,剩下的以後再說」陸大齊直接給吳主任一個答覆,支書劉錢沒想到陸大齊今天這麼配合,居然把家裡的那點積蓄拿了出來,為兒子陸超排憂解難在書記劉錢的眼裡,陸大齊向來是個很摳門,不大好說話的人,這可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我們還是約定繳款時間吧」吳主任最後說 一個隊員把擬好的分期繳款單拿給陸超籤字,陸超看也沒看,直接撕掉了陸超想來確實很憋屈,恨自己上高中的時候不夠努力,本可以考上大學,有一個美好前程的,可是眼前的日子,苦不堪言,窩了一肚子的氣 「儘快想辦法繳清」計生辦吳主任向陸大齊道別,再看了看陸超,對著陸超說陸超擔起一挑大糞往外走去,吳主任的話也沒有在意聽 當然,大家還是各走各的路,各幹各的事 七 陸超耷拉著腦袋,坐在門前的石凳上,腦子裡亂如麻二胎生了,二女兒明天就要滿月了,依照習俗,應該做個滿月酒,請鄰裡、親戚聚在一起熱鬧熱鬧才是,可是陸超一點準備也沒有父親也不只有陸超一個兒子,還有一個弟弟和妹妹呢父親的那1000元錢是好不容易攢下來,弟弟要找媳婦,妹妹要辦嫁妝,無論如何要還給父親,家裡翻箱倒櫃也就幾百元錢,拿什麼還呢?再說,罰款還有幾千呢?陸超不在往下想,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八十年代末,中國改革開放的浪潮席捲大江南北,越來越多的人投入到洪流中去沙石坎雖然偏遠,但是,陸超偶爾也會聽到一些消息,比如:某某去廣東打工了,聽說舅子張強幾天前也跑廣東那邊去了陸超的心亂糟糟的,想不出頭緒,還是順其自然 天空還是原來的天空,只是有時蔚藍,有時烏雲密布 「陸超,把超生罰款繳清吧」小分隊的人又找上門來了 「你們殺我血我也沒辦法」陸超邊說邊走,以為這樣就可以交差 小分隊的兩個人伸手攔住了他,只能坐下來,兩眼盯著地下那些走動的螞蟻,排著長長的隊伍,一直朝前走至於他們說什麼,陸超根本就沒有去聽 「要不我們到豬圈牽豬兒去賣錢喲」其實經過撥亂反正以後,八十年代人們的思想有了很大的改變,但是法律還很不健全,特別是在基層,工作方法粗暴、簡單陸超反身坐起來,跑向豬圈,手裡拿著扁擔在場的人下了一跳,小分隊的人當然去不了豬圈,眼睜睜地看著陸超話說回來,陸超家的豬兒根本就沒有長大,一百斤也沒有,就是賣了,也繳不清罰款的 「罰款不繳不得行」一個隊員再次發聲父親聞聲又來了,勸所有的人保持冷靜,不要衝動,有話好好說 「要不你還是繳點吧?」父親陸大齊又來了,他勸說兒子,同兒子陸超商量著 「我也盡力了,兒子確實也沒有錢,等陸超把豬餵大,賣了錢再繳罰款行不?」父親又轉向小分隊的人,同他們協商 「又過了大半年了,就這麼拖著不繳」一個隊員氣氣衝衝地說 雙方就這樣僵持著,接下來就是一陣吼聲,聲音越來越大,態度越來越急,互不退讓,眼前的場景對陸超大為不利陸超被夾在中間,行動艱難 「陸超,還是去借一點吧?」陸大齊再次與兒子陸超商量 「你們讓開,老子看能不能借到一點錢」陸超衝出包圍圈,往一邊走了陸超現在的狀況,要借到錢,恐怕是很困難的 小分隊的人就這樣靜靜地等著,然後某個人發個聲,問找到好多錢了時間過得也快,快到十二點了,也不見陸超的身影小分隊的人也還是等得,他們是要在陸超家吃飯嗎?陸超家的廚房並沒有冒煙,自己家的飯也沒有做陸超的妻子急了,讓大女兒嬌嬌叫來了父親,並把家中僅有的300元錢拿給父親陸大齊,讓他把小分隊的人打發走 「兒子可能沒有借到錢,我再去幫他找找」陸大齊知道小分隊的人不走,兒子陸超是不會回來的他故意繞過院子,避開小分隊的視線,在附近一個親戚家擺起農門陣來 農村飯,兩點半村子的人陸陸續續做飯,陸大齊覺得時間也差不多了,慢慢地往回走 「我們這裡的人都不富裕,沒有幾家人有餘錢,東借西借就借到300元,我也盡力了,要不你們收著吧」陸大齊看著小分隊的人,拿出現金,為難地說道小分隊的人都餓了,互相觀望著,沒有人搭話,也沒有人去接收陸大齊的300元現金 「你們要去想辦法,實在不行,可以去信用社貸款」一個隊員走過來,終於接了陸大齊的錢,並告誡他說句實在話,兒子超生,與父親又有啥子關係呢,真是奇了怪了 「貸款可以不歸還嗎?」陸大齊是真急了,直接往家裡走小分隊的人自討沒趣,灰溜溜地走了 「芸兒,開門」母親畢竟是母親,怕芸兒和還在吃奶的孩子餓壞了,把家裡積攢起來的雞蛋煮了兩個給芸兒送來了 「莫生氣,生氣不好」母親安慰著生著悶氣的芸兒 八 以後的那些日子,鄉上計劃生育小分隊成了陸超家的常客陸超也不示弱,鐵定一條心,就是不繳超生罰款對付的辦法是:要麼針尖對麥芒,要麼不理不踩,來個冷水湯豬不來氣,隨便哪樣 今天本來天氣很好,轉眼間烏雲密布,譁啦啦地下起雨來,把房屋上的土牆都打溼了陸超渾身溼透,跑進屋子躲起雨來搖籃裡的二妹崽,號啕大哭,壓過雷聲和雨聲陸超走過去,本能地抱起來安慰,想喊孩子莫哭,卻不知喊什麼,陸超這才想起二妹還沒有取名字 「我們給二妹取個啥子名字好呢?」陸超轉向芸兒問道 「取起名字還是上不了戶你讀了那麼多書,隨便取一個吧」,芸兒知道,超生罰款沒繳清,派出所是不給上戶的,於是眼睛環視過來,對陸超說 「就叫超超吧?」陸超在徵求芸兒的意見 芸兒沒有說話,自然是默許了想想「超超」這個名字還不錯,一是繼承了陸超的血脈,二是「超生」出來的,還要繳納超生罰款呢父親陸超,女兒陸超超,這叫承前啟後,繼往開來 年底了,鄰居們開始辦年貨,陸超的家裡並沒有安排,過年就過年,好像與自家無關 「這是法院的裁定書,我們這是依法辦事,請你按期履行,否則我們將申請法院強制執行」一個計生辦的幹部大聲地向陸超宣布,這大過年的,說什麼不好,偏偏說這些傷心話 陸超想大罵,想想是法院的裁定,壓制著心中的怒火,瞪了兩眼,大步走開 這以後,計生辦的幹部及小分隊員們來的次數真的少了,法院卻找上門來,他們沒有小分隊的人話多,但實際多了家中僅有的一點存款也被取走了,除了兩張床和一張桌子,沒有更值錢的東西了 九 又是一年過去了,陸超已經變得不像一個人了本來是帥哥一枚,如今身體枯瘦,蓬亂的頭髮,滿臉的鬍子,疲憊不堪的模樣,真叫人寒心 時下打工的浪潮洶湧,年輕的人陸續走出村子,走出四川,走到沿海一帶沙石坎村最近好像又走了幾個人,他們大多去了廣東四川的打工仔在廣東很吃香,有人說這是「川軍」,「川軍」這個名字在全國都叫得很響陸超看著兩個孩子想說點什麼,又像口水一樣吞了回去嬌嬌快滿五歲,超超在地上也能屁顛屁顛地亂爬亂跑了,如今生活的艱難,家都不像家,窘迫的樣子,真想流淚 「姐夫,過幾天跟我一起去廣東打工吧?」舅子張強來到窮得叮噹響的姐夫家,懇求姐夫陸超 陸超笑了笑,看到張強那認真的樣子 「到時再說吧」陸超看著張強,又看了看芸兒,不加思索地回答道 張強在深圳打工已有一年多了,要不是他的母親要做一個手術,還不會回來的他見過深圳的大發展,如同見過了大世面,這麼短的時間,也是西裝革履的穿著打扮,有點人模人樣了張強昨天趕回來,今天就來到了姐姐家,他為姐姐、姐夫一家的生活擔心著呢 張強給嬌嬌和超超都買了小玩具,又與姐姐芸兒聊起了家常 「姐姐還是勸勸姐夫吧」張強對姐姐芸兒說道,然後拉著姐姐一起趕往縣醫院,看望病床上的母親 母親的手術很成功,休養一段時間就會康復在陪伴母親的閒暇之餘,張強給姐姐詳細講起了深圳的那些人如何打拼,如何奮鬥的故事特別是大把大把撈錢的現實,讓姐姐亮起了眼睛 「我還不能出去,有兩個娃娃呢」芸兒愁著臉說 「那就讓姐夫先去」張強直接說 母親出院那天,芸兒回到了沙石坎看著身體虛弱的兩個妹崽,芸兒的心理一陣愧疚陸超走出院子,坐在一棵黃角樹下,望著沙石坎那條小河,茫然腦子裡反覆是超生罰款、二女兒的戶口、兩個孩子的撫養 芸兒找到了陸超,知道他的苦,站到陸超的身邊,看著他 「過幾天我弟張強就要回深圳打工了,要不你隨他一起去吧?」芸兒開口了陸超看著妻子的眼睛,仍沒有說話 「我不勉強你哈,你是一家之主,你說了算」芸兒害怕陸超不願意 「我決定出去闖一闖,只是苦了你和孩子」芸兒笑了,高興起來,拉著陸超就回家,比當初結婚時還興奮 「這幾天我多陪陪你」陸超就要外出打工了,芸兒陪著老公陸超趕鄉場,買新衣服,走親戚,回到家裡還準備了下酒菜,夫妻倆很開心,天還沒黑就相擁上床睡覺了這是孩子出生後,難得的激情 一天,兩天,就這樣過了一星期,陸超買好了去深圳的火車票,收拾著行李,就要離開沙石坎這個家,離開芸兒和兩個孩子 「走了,你要照顧好兩個孩子」跟隨黎明的那陣風,陸超踏上了趕往深圳的列車 「曉得了」芸兒送老公到火車站,揮手告別,直到火車「哐當哐當」地動起來 十 深圳的天空是蔚藍的,和瀕臨的大海一樣 陸超來到了深圳,就像來到了花花綠綠的世界他第一次看見了密密麻麻的高樓,縱橫交錯的街道那些街道花花綠綠的世界,有些眼花繚亂想到老婆和孩子,想到自己的責任,一點也不敢懈怠,其它的什麼也不能想 這是九十年代初,來深圳的人大多為了淘金,他們就像「弄潮兒」,在這裡大幹、巧幹、拼命幹,陸超當然也一樣陸超不能享受深圳的繁華,他找到了一個工地打工,因為沒有技術,幹著最簡單的雜活條件那是艱苦的,工作勞累更不用說 「陸超,趕快把水泥抬一包過去」工地上一個施工員喊道 「好多,馬上就來」陸超應聲道 陸超就這樣整天下著苦力,到了晚上差不多沒有多少力氣了 夜色降臨,工地上閃爍著零星的燈光陸超走進工地上的公棚,打開從老家帶來的被褥,就在公棚裡打地鋪,全然不顧,躺下就睡著了 陸超在工地上算得上有文化的人,他的頭腦靈活,一看就懂他常常向技術工人學習安磚、支木、打混泥土只要是工地上的技術活他都學,這對於一個讀過高中的陸超來說,不是難事陸超出了幹活,基本沒有別的,有時把別人的活也幹了,可以說叫不知辛苦他任勞任怨的工作態度,時常令工友們感動 兩個多月過去了,陸超收到老婆芸兒的來信,信上說兩個月沒有來例假了,可能是又懷上了陸超沒有多想,懷上就懷上吧,現在除了打工掙錢,根本顧不上其它如果芸兒懷上男孩,那就好了,這正是一家老小都盼望的陸超也沒有回信,只知道有錢了就往家裡寄回去老婆知道陸超是怎麼想的,特定生下來,這可是第三胎呀,嚴重違反計劃生育政策,那罰款少不了兩萬,家裡不知道會弄成什麼樣子,這行嗎?芸兒思想上在激烈的掙扎 有了生二胎的經歷,要生下第三胎,芸兒是有辦法的思來想去,芸兒決定生下來 「陸超好好在外掙錢吧」芸兒心中念到 沙石坎的那條小河不停地流淌,時間也在流逝,但是,陽光很好,芸兒收到陸超從深圳寄來的匯款芸兒趕忙繳清了二胎的超生罰款,日子看起來平靜多了,陸超不在家,更沒有人懷疑芸兒懷上了三胎芸兒還在家忙裡忙外,帶著兩個孩子慢慢地長大 慢慢地,芸兒不在出門芸兒的肚子明顯大起來,穿再大的衣服也遮擋不住村裡的人不會想到,左右鄰舍也不知道,芸兒就這樣等著生三胎 「就說我去深圳找陸超了」芸兒給陸超的父親陸大齊說道芸兒不在出門,附近的人好久也沒有看見芸兒了,有時過路難免問到芸兒芸兒這次生孩子,哪裡也不去,其實就呆在家,沒有人知道當然,陸超的父母還是知道的 芸兒肚子痛的那一天,陸超的母親找到村上的接生婆,說芸兒可能要生了 「怎麼可能?」接生婆好像知道了芸兒的老公不在家,有些吃驚 「生了,生了,是個兒子」陸超的母親高興地喊著芸兒芸兒雖然痛苦,額頭還出著大汗,想到為陸家續了香火,在苦也覺得甜 這後來就不用說了,小分隊緊跟不放,還要逼著結紮好在經醫院醫生鑑定,芸兒不能結紮他們只能找陸超,那是找不到的 陸超這次並沒有與計生辦的人作對,工資發了馬上就給芸兒寄去,寫信叫芸兒把罰款繳了 兒子取名叫陸子超,這回是陸超的父親陸大齊取的名,大意是超生生的一個兒子有了陸子超,全家上上下下,幹什麼都不覺得苦和累 十一 「你是陸超?」工地的項目經理叫著陸超,陸超正搬運著磚塊,立即停下來 「老闆,有事嗎?」陸超回答道 「你工作勤奮,又愛學習,各項技術不錯我們安排你擔任該工地組長,希望你認真履行職責」經理就這樣決定了 「感謝經理信任我一定幹好」陸超就這樣當上了組長,月工資漲到了四千,這還不包括獎金,讓工友們羨慕 陸超的工作有目共睹,工友們都很佩服他每天在工地上忙來忙去,工作上一點也不敢懈怠,整天都能看見他忙碌的身影他不僅僅是工作踏實肯幹,老子反應也十分靈活,時常給經理提出工作改進意見,把工地上的事看成自己的事來做,深得經理的讚許 「經理,工地上質量的監管和工序流程需要改進一下」陸超向經理匯報著 「你看這樣行不?」陸超繼續拿出自己的建議方案 「很好,就這樣改進」看來經理真的看上他了 陸超所管理的工地一片繁忙工程進度快,質量好,無安全事故,不誤工期,各項工作有序進行,為該企業贏得了好評,陸超本人也獲得了「先進標兵」稱號 功夫不負有心人陸超創造的業績促進了公司效益的增長,獲得了部門經理的推薦,得到了公司上層的重視 「陸經理好」陸超帶著頭盔在工地上渾身溼透了,停下來,正要擦汗,聽見有人喊他 工地上的人見到陸超,改稱呼了這是在芸兒生下三胎的時候,陸超升任該建築公司工程部的分部副經理了陸超和他們打著招呼,只是笑,並沒有當回事幾天後公司正式出文,宣布了任命,才知道這是真的有人說,這就是深圳速度 一切來得那麼順利,一切來得也不容易陸超拼命地工作,付出的汗水不言而喻陸超當上工程部副經理後,形象和氣質上有了明顯的改變,與剛出來時判若兩人他受到工地上工友的尊重,這是之前沒有想到的特別是新履職以後,自己的月工資漲到了八千,令人羨慕他感謝深圳這塊熱土,感謝公司給予他的一切,讓他在這裡大顯身手 陸超也開始打扮自己,出了下工地檢查工作穿著工作服,戴著頭盔以外,在辦公室和其它時間,穿上西裝,打著領帶,活脫脫地像一個白領,又精神又帥氣 「陸經理,還在忙工作呀?」已經是下班時間了,陸超還在聚精會神地研究圖紙,工程部的一個美女叫住了他 「哦,下班了?」陸超抬頭一看,向美女笑了笑 「走吧,我請你吃夜宵」美女很大方,直接發出了邀請 「這樣啊,不好吧?」陸超還在猶豫,沒有想離開的意思,臉似乎紅了 「走吧走吧」令陸超想不到的是,美女伸手用力拉住陸超,拖著就往辦公室外面走陸超無奈地跟著走了出來,一前一後,走在燈光閃爍的路燈下 「我們去吃牛排吧」陸超沒有回答,美女以為是默許 來到牛排店,陸超和美女相對坐著,互看對方的眼睛,陸超都有些不自在了 美女叫蕭然,也在工程部工作,主要負責文字的列印和文件的傳送,中專畢業就來到了深圳,是一個不甘寂寞的女人如今還單身著,或許她看上了陸超,今晚特別獻殷勤 「你還是單身吧?」蕭然開始女追男,直白地向他表達愛意 陸超都是三個孩子的父親了,對蕭然突如其來的問話好笑,但又說不出口,乾脆就不說陸超心想,你這女孩那,怎麼這樣幼稚 陸超就要買單,蕭然不許,她說是她主動邀請的 時間一天一天地走過,陸超和蕭然越走越近,幾乎每天下班後都要並排地走走,形影不離,下面我們就來聊聊關於一瞬間的失憶作者?接下來我們就一起去了解一下吧!

一瞬間的失憶作者
作者:陶代倫
一 那是1988年盛夏的午後,在沙石坎,陸超的老家。天空閃著白光,像掛滿金子一樣,蟬躲進了蔭涼,一聲聲叫著煩躁。村邊的小河熱得找不到方向,只有村口那棵黃角樹依然淡定。 「陸超在家沒有?」 「芸兒在家沒有?」 午飯後不久,鄉政府計劃生育小分隊的人輪流叫喊,惹來陸超家裡那隻消瘦的黃狗,站在院子的中央,汪汪地狂叫,誰也不敢再靠近一步。大熱天這麼熱鬧,火冒三丈的陸超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但他還是壓住了滿腔的怒火。 妻子芸兒懷上了二孩,肚子明顯的大了,不知被誰告到了鄉計生辦,都傳到陸超耳朵裡了。陸超給妻子芸兒收拾東西,準備讓她去姐姐家躲幾天,沒想到鄉計生辦的人來的那麼快。 「你趕快走後門往外跑,我去開門應付一下。」陸超把芸兒送出了後門,一會兒,抱著三歲的嬌嬌慢吞吞地打開了房門。 「哪個找我幹啥子?」陸超假裝沒看見,低著頭問起來。狗還在大叫著,一點也不讓步,陸超沒有招呼的意思。小分隊的人男的女的都有,就這樣站在遠處,和狗對峙著。 「聽說你老婆芸兒懷上了二胎,我們是來落實計劃生育基本國策的,帶她去計生辦做檢查。」一個鄉計生辦工作人員大聲對著陸超說。 「我老婆沒有懷娃兒,是哪個王八蛋在亂說?」陸超故意這麼說道。 「喊你老婆出來,我們找她談談。」小分隊的人對著陸超吼道。 「我老婆沒有在家,趕場去了。」陸超的回答,半真半假,小分隊的人睜大了眼睛。幾個大個子的隊員拿起竹竿朝著擋路的狗一陣猛打,狗跑到遠處,發出異樣的目光。其他隊員快步走進陸超的屋內,尋找他的妻子。 「你們要幹什麼?搶人嗎?」嬌嬌被這突如其來的吵鬧聲嚇哭了,陸超也大喊起來。 沒有找到芸兒,小分隊員們似乎沒有聽見嬌嬌的哭聲,他們更加憤怒。 「叫你老婆三天內到計生辦檢查,否則重處!」一個領頭的小分隊隊長朝著陸超大聲嚷道,並發給一張接受檢查通知書。 「籤個字!」一個隊員跑上去,將隊長手上的檢查通知遞給陸超,陸超看也沒看,直接撕掉了,讓小分隊員目瞪口呆。 陸超是高中畢業生,還複習了兩年,當然知道基本國策。即便是「獨生子女光榮」,想到村裡那麼多人超生,覺得自己超生一個也沒什麼不可以,不當「獨生子女光榮戶」,又有什麼大不了呢?」陸超這樣想著。 「我們還會再來的,請你看清政策!」一個隊員鼓起眼睛,邊走邊說。不管怎樣,小分隊終究還是走了,嬌嬌也停止了哭聲,安靜下來。 午後,陸超把嬌嬌送到父親陸大齊的手上,隨後又交給母親看管著。此時,火燒雲鋪滿了西邊的天空,河水像暗紅的鐵流一樣翻滾。陸超拿起鋤頭往田邊走去,在太陽下不停地勞作,讓汗水溼透衣背,然後在太陽下烤乾。陸超曬成了一個黑黢黢的人,小分隊員如果看見自己,肯定不認識。或許這樣,可以減輕心中的苦悶。 妻子離開了沙石坎,在姐姐家安頓了下來,幫著姐姐幹著家務,等著孩子出生。 「芸兒,你還是別累著了,小心肚子裡的孩子。」姐姐勸著芸兒,讓她歇著。 二 已經是深夜12點了,陸超屋簷下的黃狗「嚎」叫了一聲,然後跑出院子,這明顯是有人拿棍棒攆走的。 「咚!咚!咚!」 隨後,傳來了敲門聲,還有幾個人在大聲喧譁。陸超白天實在是太累了,睡得深,還在鼾聲大作。陸超做起了好夢,夢中的他正牽著芸兒的手,來到一個自由的海上王國,那裡敲鑼打鼓,彩旗飄飄,載歌載舞,迎接著遠方的客人。此時,越來越急的敲門聲連同吼聲,還有遠處狗的叫聲,陸超想繼續做著美夢,肯定是不可能的了。 「有個鬼呀?」陸超尖叫起來。 「陸超!陸超!」 「芸兒!芸兒!」 陸超迷迷糊糊,摸不著頭腦,不知出了什麼大事。翻身爬起來,燈也不開,手裡拿個棍子,悄悄地打開門,看不清門外那些人的臉。 「我們是鄉計生辦的。」門打開一條縫,陸超剛舉起棍子,一個人的手電照住了他的眼睛,陸超這才猛然想起小分隊的人,她們來抓芸兒刮宮引產。 「深更半夜,你們私闖老子民宅,沒有王法嗎?」陸超說話也不客氣,好歹自己也是一個高中生,懂點法,根本不管那一伙人幹嘛來了,爆出粗口。 小分隊的人幾乎全都亮起手電筒,照在陸超的身上。此時的陸超像被困住了,沒有太多的辦法。 「芸兒,請你起來!去鄉上計生辦做個檢查!」陸超什麼也看不見,用一隻首捂著眼睛。兩個女隊員從陸超的身前走進屋內,喊著陸超妻子的名字,叫她起床。 沒有芸兒的回應,床上也沒有一點動靜,打開室內的電燈,一個女隊員左看右看,沒有看到芸兒。 「怎麼回事?你老婆呢?」陸超不理不睬,保持沉默。 說句實在話,為了計劃生育基本國策,落實計劃生育措施,小分隊員也是夠辛苦的。在夜裡工作,主要是「捉大肚子,刮宮引產」。後來,聽說「超生」嚴重,鄉幹部的大部分精力,都在抓計劃生育工作。小分隊裡,其實很多都是鄉幹部。 今晚,小分隊來了個「英雄白跑路」,當然有些情緒。 「白天晚上都找不著,你把老婆藏哪裡了?」一個帶隊的領導找陸超討個說法。 「老婆的腳長在她的身上,我管不著。」陸超據理力爭,似乎老婆的事,與自己無關。 「一對夫婦只生育一個孩子,你知道計劃生育政策嗎?」領導苦口婆心,給陸超宣講起政策。陸超把頭轉過去,根本聽不進去。 「請你們出去,老子要睡覺了。」陸超毫不客氣地驅趕小分隊的人。 小分隊的人都說遇到「釘子戶」了,一個個都垂頭傷氣。小分隊的人走遠了,陸超家的黃狗重新回到窩邊,叫著叫著無人搭理,最後還是安靜下來。陸超倒在床上,一會兒又做起夢來,時斷時續,好像是些惡夢。 三 躲在姐姐家的芸兒還是令人不安,她的耳朵總是像在避開塵囂,對來往的行人都要察言觀色。在姐姐家兩個多月了,肚子也鼓起來,幫姐姐幹家務活也有些力不從心。嬌嬌整天呆在屋子裡,實在憋不住了,無論如何還是要出門透透氣。剛踏出門,一股稻草的香味撲面而來,芸兒深深地吸了一口,就像遇見了美味。 「你是哪裡人?」一個過路的人,經過房前,上下打量著眼前這個孕婦,突然問道。 「我們注意到你好多天了,你是來躲超生的吧?」一個自稱村計生服務員的人質問起來。芸兒有點慌了,眼睛盯著他,找不到語言。 「有你屁事!」芸兒的姐姐正巧從村邊趕過來,看到正在發生的一幕,攔在芸兒的身前,對著那個計生服務員一陣大罵。 芸兒見勢不妙,回頭跑回姐姐家裡,忙著收拾起衣物,準備離開,但不知該去哪裡。姐姐的心情也很凝重,看著芸兒不言不語,凝思的表情,像一塊石頭,沉入了谷底,有些心疼。 「要不去舅娘家裡?」舅娘住在十裡開外的一個偏僻的獨家院落,如果沒有特別的事,平時沒人去打擾。姐姐安慰著芸兒,同時與芸兒商量。 「嗯,好!」芸兒恍然大悟,想起了舅娘。舅舅去年因病死後,與兒女們分開,她一個人住著。 「別忙,我給你做點吃的。」芸兒說著就往外走,姐姐拉了回來。 「還來得及,吃了飯再一起走。」姐姐趕忙去廚房燒火做飯。飯後,姐姐一路相送,走著曲折的山路,走到舅娘的跟前。 「舅娘!」芸兒和姐姐幾乎同時喊道。舅娘正在收拾地上的柴禾,聽見有人喊她,抬起頭來。 「哦,是你們來了,快進屋坐!」舅娘立馬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高興的帶著芸兒和姐姐往屋裡走。 「舅娘,芸兒有事要麻煩你老人家了。」姐姐左手扶著舅娘,右手牽著芸兒,座下來後,姐姐把芸兒躲超生的事一五一十地給舅娘講著。 「放心,相信舅娘會照顧好的。」舅娘雖然年過六十,身體還是很硬朗。話題打開,她們有說有笑,芸兒腦海裡的那些烏雲,煙消雲散。 姐姐真是個好姐姐。把芸兒安置在舅娘家後,又馬不停息地來到沙石坎村,把芸兒現在的處境和舅娘家的情況給陸超複述了一遍。 「謝謝姐姐!」陸超目送姐姐走出了村口。 天色暗下來的時候,果然不出所料,那個中年人把計生辦的人叫來了,圍坐在姐姐家門前,等著芸兒現身,直到月亮爬上了牆。 「圍著我家幹什麼?我家不需要你們站崗!」姐姐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看見有人守著,憤怒朝他們喊起來,「轟」的一聲把門關了,熄燈睡覺。 「我們還會來的。」門外聽見計生辦的人在說,最終還是走了。 四 陸超隔三岔五地來到舅娘家,送去一些食物,看到舅娘與芸兒聊的開心,陸超似乎放心了。 「別出門招惹那些人!」陸超反覆告誡妻子。 經過在姐姐家的教訓,芸兒更加謹慎,一步也沒有踏出舅娘的家門。自舅舅去年過世後,舅娘還是有些孤獨,時常坐在床頭與芸兒閒聊,和芸兒的關係更加親密。舅娘也知道了芸兒生孩子的大概時間,並在鄰村找好了接生婆。有了舅娘的幫助,芸兒對生下孩子有了信心。 那一天終於來了。凌晨4點多鐘,芸兒的肚子隱隱作痛,躺著床上無端的憂慮和恐懼。沒有辦法,叫醒了舅娘。 舅娘對於孕婦生孩子,還是有經驗的。她仔細給芸兒看了看,又觀察了一會。 「可能是要生了,先忍著點。」舅娘一邊安慰著芸兒,一邊砍下幾節竹子,裝上煤油,做好個火把,去請接生婆過來。 「我請接生婆去了,先照顧好自己。」舅娘走了出去,芸兒在床上艱難地熬著。 接生婆離舅娘家幾裡地,都是些小路,不大好走。只是舅娘太熟悉這些路了,舉著火把一直往前走,不到一個小時,接生婆背著藥箱跟著舅娘一起走到了房前。 「哇!哇!」舅娘帶著接生婆還沒打開門,就聽見了嬰兒的哭聲。舅娘趕快燒起開水,協助接生婆,忙這忙那。此時,村子和周邊的村民都被嬰兒的哭聲從睡夢中驚醒了,但搞不清是誰家的孩子,很快就要天亮了,鄰居們閉目等待明亮的天空。 「芸兒,生了生了!」舅娘高興地喊著芸兒。接生婆很麻利地剪斷臍帶後,出了一口大氣。孩子順利生下來,和嬌嬌一樣,又是一個女兒。 「陸超其實想要我生個帶巴的。」芸兒看來不是很滿意,低聲說道。 「你男人重男輕女的思想還嚴重也。」接生婆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回答芸兒的話。伸手接過芸兒早已準備好的紅包,趕緊開門繞道離開了。此時,天已麻麻亮,舅娘趕緊去對門院子找到小侄兒。 「芸兒生了,快去告訴陸超。」舅娘急促地說道。 「好,我稍後就去。」小侄兒猶豫了一會兒,同意了。 舅娘也累了,回到家中先給芸兒煮了兩個糖雞蛋,然後做著早飯。 「舅娘,休息一下吧!你別累著了。」芸兒太清楚舅娘了,不知該怎樣感謝。從昨晚到現在,舅娘一直忙這忙那,實在是太累了。 清晨,越來越多的人帶著疑問走過舅娘家的房前,左瞧瞧右看看。村幹部聞悉也趕來了,敲著舅娘家的房門,舅娘不理不睬。村幹部只好找個地方坐下來,等著舅娘出來,硬是要問個究竟。 「我們要調查調查,是不是有人在這裡躲著生娃了?」 「如果是外來超生的,我們要收取「教育費」。當然也可以把超生罰款直接交給我們鄉計生辦。」村幹部平鋪直敘,做起了芸兒超生費的徵收工作。 舅娘守在芸兒身邊,她們根本沒有聽門外那些人在說什麼,等著陸超過來。 村幹部對計生工作一絲不苟的精神,不佩服真還不行。他們守住芸兒不鬆懈,同時,派人報告了鄉計生辦。 「我們先寫調查材料吧!」鄉計生辦的工作人員來了,想方設法把舅娘叫了出來。 「她不是我們這裡的人,她家的情況我不曉得?」舅娘把話題說道很遠,一句話就打發了。 無論如何,她們不能找舅娘的麻煩,畢竟一個老奶奶生活不易。 五 孩子生下來第二天,除了熱鬧還有惶恐,讓芸兒哭笑不得。陸超得到孩子已生的消息,雖然臉上看不出高興,心理卻是美滋滋的。喊來了舅子張強,一同綁起了滑竿,馬不停息地趕往舅娘家。 舅娘所在鄉的計生小分隊輪流看守著,村幹部也沒離開,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舅娘家的院壩本來就小,來的人擠不下了。 陸超和舅子張強遠遠地看見舅娘家門口的熱鬧,他們想停下來,等著院壩的人散去。等了好一會兒,不見來人離去。 「我們還是要去面對。」陸超喊著舅子往前走去。 陸超和張強硬走進去,聽見那些人眾說風雲,又沒有哪個人可以說了算。陸超不吭聲,任何人的話不回答,悶著收拾行李,把芸兒和孩子抱在滑竿上,準備接走。 「你是她的什麼人?請把事情說清楚。」一個計生幹部走到陸超旁邊,詢問陸超。 「你是陸超,沙石坎那邊的?」還是村幹部厲害,問了周圍的人,有人認識,以前多次來過這裡的。陸超媳婦來這裡超生,已經被他們摸個一清二楚。 「讓開,好狗不擋大路」,陸超和舅子張強抬起坐在滑竿上的妻子和娃,對攔阻他的計生小分隊隊員氣憤地說道。 前後左右都被圍著,陸超想要離開,那肯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人拿著超生費罰款通知下達書,罰款金額六千,三月內繳清。有人強行地攔著,有人不停地講解計劃生育基本國策,還有人說罰款到期不清將按程序起訴到法院,強制執行。七嘴八色的聲音沒有消停。 「我老婆才生了娃,老子要帶老婆孩子回家,我叫你們走開!」一個上過高中的人,說髒話,在這裡說「老子」一定不妥,陸超沒有顧及這些,緊接著就是一個勁兒地罵。 「有啥子事,老子回家在說。」陸超一口一個老子,橫眉冷對。舅子張強也幫著姐夫推開身邊的那些人,拳頭握得緊緊的,像要打架的樣子。陸超去年才分家出來,家庭狀況可想而知,要繳納上萬的罰款,實在很困難,無可奈何,只能耍橫。再說,即便要繳罰款,也不能繳這裡。 最終,陸超還是衝破了阻力,抬著妻子同孩子走在返家的路上。 「人呢?」陸超剛走不遠,老家這邊的小分隊也來了。剛到舅娘家旁邊,急忙問著。這顯然是舅娘家所在鄉的計生幹部聯繫的。有人喊著陸超,說老家的小分隊也來了,趕緊走。這人聲音很大,聽得出是舅娘的侄兒。陸超避免在路上扯起來,繞道抬著芸兒和孩子回家。 兩個鄉的小分隊無地自容,他們坐下來認真地商量對策,一陣客套話後,只好分手告別。 「芸兒生了。」陸超剛回到家門,父親陸大齊喊著母親趕快迎接。陸超一邊說,一邊叫母親抱著孩子,自己抱著芸兒回到屋裡。 六 「我有妹妹了」,大女兒嬌嬌高興壞了,逢人就說。 陸超和妻子芸兒怎麼也高興不起來,左鄰右舍的人前來看望,一會兒轉身就走了,除了客氣話,找不到更多的話語,都知道接下來的日子,計生辦那夥人,不找他的麻煩是不大可能的。 生孩子是喜事,更是煩心事,陸超有些悶悶不樂。有句話說得好,大丈夫能屈能伸,人生沒有過不去的坎。陸超現在裡裡外外一把手,出了照顧好芸兒,還要照顧自家的承包地,酸甜苦辣,陸超自己知道。 「這是我們計生辦的主任,吳超。」村支書劉錢給陸超介紹道。陸超剛槓上糞桶準備出門挑糞,就遇上劉書記帶著鄉上小分隊的人趕過來。 「你在說什麼?」陸超似乎沒有聽見,隨口問道。 陸超擔著空著的糞桶,走向豬圈的糞口,幹自己該幹的事。 「你把糞桶放下,吳主任找你談談。」村支書劉錢勸道。 其實劉錢書記對陸超還是算客氣的了。陸超讀高中那會兒,劉書記還常誇陸超,說他成績好,有可能考上大學,為村裡爭光。高考落榜後,還一直為他遺憾。因為計劃生育政策,劉書記也沒有其它辦法。 鄉上計生辦吳主任親自來陸超家落實生育政策,並和小分隊一起來催收罰款,足以說明對陸超超生的重視。陸超故意把豬糞凼裡的糞水浪起很高,攪得很臭,不想讓他們靠近。 「超生罰款通知書!。。。。。。」一個計生幹部只好拿著罰款通知大聲地念著,生怕陸超聽不見。 「老子沒得錢拿給你。」陸超突然吼起來,在場的人張大了眼睛。幾個隊員就要進門搬東西,還有人衝向豬圈,準備把豬放出來。 「你們要爪子,不講文明嗎?」陸超的父親陸大齊聽見吵鬧聲,出門一聲吼,小分隊的人就這樣停止了行動。 陸大齊住在側邊的老房子裡,曾經擔任過小隊長,雖然時間不長,但還是熟悉計劃生育政策。兒子違反計劃生育,聽之任之,他也有責任。聽院子裡的人說,他還是一個老封建,希望兒媳能超生一個兒子傳宗接代。 「陸老隊長,是你呀?」計生辦吳主任認識陸超的父親,轉過身來,走向陸超的父親,所有的人都看著陸大齊。 「罰款不繳不得行,計劃生育政策一視同仁,沒有人能夠講特殊,你是知道的。」吳主任給陸大齊說道。支書劉錢也走過來,與吳主任一起陪著陸大齊坐下來,交流著。陸超的母親是出了名的老實人,她端起一條凳子坐下來,默默地看著他們,一聲不坑。 「這樣吧,我幫陸超預繳1000元,剩下的以後再說。」陸大齊直接給吳主任一個答覆,支書劉錢沒想到陸大齊今天這麼配合,居然把家裡的那點積蓄拿了出來,為兒子陸超排憂解難。在書記劉錢的眼裡,陸大齊向來是個很摳門,不大好說話的人,這可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我們還是約定繳款時間吧!」吳主任最後說。 一個隊員把擬好的分期繳款單拿給陸超籤字,陸超看也沒看,直接撕掉了。陸超想來確實很憋屈,恨自己上高中的時候不夠努力,本可以考上大學,有一個美好前程的,可是眼前的日子,苦不堪言,窩了一肚子的氣。 「儘快想辦法繳清。」計生辦吳主任向陸大齊道別,再看了看陸超,對著陸超說。陸超擔起一挑大糞往外走去,吳主任的話也沒有在意聽。 當然,大家還是各走各的路,各幹各的事。 七 陸超耷拉著腦袋,坐在門前的石凳上,腦子裡亂如麻。二胎生了,二女兒明天就要滿月了,依照習俗,應該做個滿月酒,請鄰裡、親戚聚在一起熱鬧熱鬧才是,可是陸超一點準備也沒有。父親也不只有陸超一個兒子,還有一個弟弟和妹妹呢。父親的那1000元錢是好不容易攢下來,弟弟要找媳婦,妹妹要辦嫁妝,無論如何要還給父親,家裡翻箱倒櫃也就幾百元錢,拿什麼還呢?再說,罰款還有幾千呢?陸超不在往下想,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八十年代末,中國改革開放的浪潮席捲大江南北,越來越多的人投入到洪流中去。沙石坎雖然偏遠,但是,陸超偶爾也會聽到一些消息,比如:某某去廣東打工了,聽說舅子張強幾天前也跑廣東那邊去了。陸超的心亂糟糟的,想不出頭緒,還是順其自然。 天空還是原來的天空,只是有時蔚藍,有時烏雲密布。 「陸超,把超生罰款繳清吧!」小分隊的人又找上門來了。 「你們殺我血我也沒辦法。」陸超邊說邊走,以為這樣就可以交差。 小分隊的兩個人伸手攔住了他,只能坐下來,兩眼盯著地下那些走動的螞蟻,排著長長的隊伍,一直朝前走。至於他們說什麼,陸超根本就沒有去聽。 「要不我們到豬圈牽豬兒去賣錢喲!」其實經過撥亂反正以後,八十年代人們的思想有了很大的改變,但是法律還很不健全,特別是在基層,工作方法粗暴、簡單。陸超反身坐起來,跑向豬圈,手裡拿著扁擔。在場的人下了一跳,小分隊的人當然去不了豬圈,眼睜睜地看著陸超。話說回來,陸超家的豬兒根本就沒有長大,一百斤也沒有,就是賣了,也繳不清罰款的。 「罰款不繳不得行!」一個隊員再次發聲。父親聞聲又來了,勸所有的人保持冷靜,不要衝動,有話好好說。 「要不你還是繳點吧?」父親陸大齊又來了,他勸說兒子,同兒子陸超商量著。 「我也盡力了,兒子確實也沒有錢,等陸超把豬餵大,賣了錢再繳罰款行不?」父親又轉向小分隊的人,同他們協商。 「又過了大半年了,就這麼拖著不繳!」一個隊員氣氣衝衝地說。 雙方就這樣僵持著,接下來就是一陣吼聲,聲音越來越大,態度越來越急,互不退讓,眼前的場景對陸超大為不利。陸超被夾在中間,行動艱難。 「陸超,還是去借一點吧?」陸大齊再次與兒子陸超商量。 「你們讓開,老子看能不能借到一點錢。」陸超衝出包圍圈,往一邊走了。陸超現在的狀況,要借到錢,恐怕是很困難的。 小分隊的人就這樣靜靜地等著,然後某個人發個聲,問找到好多錢了。時間過得也快,快到十二點了,也不見陸超的身影。小分隊的人也還是等得,他們是要在陸超家吃飯嗎?陸超家的廚房並沒有冒煙,自己家的飯也沒有做。陸超的妻子急了,讓大女兒嬌嬌叫來了父親,並把家中僅有的300元錢拿給父親陸大齊,讓他把小分隊的人打發走。 「兒子可能沒有借到錢,我再去幫他找找。」陸大齊知道小分隊的人不走,兒子陸超是不會回來的。他故意繞過院子,避開小分隊的視線,在附近一個親戚家擺起農門陣來。 農村飯,兩點半。村子的人陸陸續續做飯,陸大齊覺得時間也差不多了,慢慢地往回走。 「我們這裡的人都不富裕,沒有幾家人有餘錢,東借西借就借到300元,我也盡力了,要不你們收著吧。」陸大齊看著小分隊的人,拿出現金,為難地說道。小分隊的人都餓了,互相觀望著,沒有人搭話,也沒有人去接收陸大齊的300元現金。 「你們要去想辦法,實在不行,可以去信用社貸款。」一個隊員走過來,終於接了陸大齊的錢,並告誡他。說句實在話,兒子超生,與父親又有啥子關係呢,真是奇了怪了。 「貸款可以不歸還嗎?」陸大齊是真急了,直接往家裡走。小分隊的人自討沒趣,灰溜溜地走了。 「芸兒,開門!」母親畢竟是母親,怕芸兒和還在吃奶的孩子餓壞了,把家裡積攢起來的雞蛋煮了兩個給芸兒送來了。 「莫生氣,生氣不好。」母親安慰著生著悶氣的芸兒。 八 以後的那些日子,鄉上計劃生育小分隊成了陸超家的常客。陸超也不示弱,鐵定一條心,就是不繳超生罰款。對付的辦法是:要麼針尖對麥芒,要麼不理不踩,來個冷水湯豬不來氣,隨便哪樣。 今天本來天氣很好,轉眼間烏雲密布,譁啦啦地下起雨來,把房屋上的土牆都打溼了。陸超渾身溼透,跑進屋子躲起雨來。搖籃裡的二妹崽,號啕大哭,壓過雷聲和雨聲。陸超走過去,本能地抱起來安慰,想喊孩子莫哭,卻不知喊什麼,陸超這才想起二妹還沒有取名字。 「我們給二妹取個啥子名字好呢?」陸超轉向芸兒問道。 「取起名字還是上不了戶。你讀了那麼多書,隨便取一個吧。」,芸兒知道,超生罰款沒繳清,派出所是不給上戶的,於是眼睛環視過來,對陸超說。 「就叫超超吧?」陸超在徵求芸兒的意見。 芸兒沒有說話,自然是默許了。想想「超超」這個名字還不錯,一是繼承了陸超的血脈,二是「超生」出來的,還要繳納超生罰款呢。父親陸超,女兒陸超超,這叫承前啟後,繼往開來。 年底了,鄰居們開始辦年貨,陸超的家裡並沒有安排,過年就過年,好像與自家無關。 「這是法院的裁定書,我們這是依法辦事,請你按期履行,否則我們將申請法院強制執行!」一個計生辦的幹部大聲地向陸超宣布,這大過年的,說什麼不好,偏偏說這些傷心話。 陸超想大罵,想想是法院的裁定,壓制著心中的怒火,瞪了兩眼,大步走開。 這以後,計生辦的幹部及小分隊員們來的次數真的少了,法院卻找上門來,他們沒有小分隊的人話多,但實際多了。家中僅有的一點存款也被取走了,除了兩張床和一張桌子,沒有更值錢的東西了。 九 又是一年過去了,陸超已經變得不像一個人了。本來是帥哥一枚,如今身體枯瘦,蓬亂的頭髮,滿臉的鬍子,疲憊不堪的模樣,真叫人寒心。 時下打工的浪潮洶湧,年輕的人陸續走出村子,走出四川,走到沿海一帶。沙石坎村最近好像又走了幾個人,他們大多去了廣東。四川的打工仔在廣東很吃香,有人說這是「川軍」,「川軍」這個名字在全國都叫得很響。陸超看著兩個孩子想說點什麼,又像口水一樣吞了回去。嬌嬌快滿五歲,超超在地上也能屁顛屁顛地亂爬亂跑了,如今生活的艱難,家都不像家,窘迫的樣子,真想流淚。 「姐夫,過幾天跟我一起去廣東打工吧?」舅子張強來到窮得叮噹響的姐夫家,懇求姐夫陸超。 陸超笑了笑,看到張強那認真的樣子。 「到時再說吧!」陸超看著張強,又看了看芸兒,不加思索地回答道。 張強在深圳打工已有一年多了,要不是他的母親要做一個手術,還不會回來的。他見過深圳的大發展,如同見過了大世面,這麼短的時間,也是西裝革履的穿著打扮,有點人模人樣了。張強昨天趕回來,今天就來到了姐姐家,他為姐姐、姐夫一家的生活擔心著呢。 張強給嬌嬌和超超都買了小玩具,又與姐姐芸兒聊起了家常。 「姐姐還是勸勸姐夫吧。」張強對姐姐芸兒說道,然後拉著姐姐一起趕往縣醫院,看望病床上的母親。 母親的手術很成功,休養一段時間就會康復。在陪伴母親的閒暇之餘,張強給姐姐詳細講起了深圳的那些人如何打拼,如何奮鬥的故事。特別是大把大把撈錢的現實,讓姐姐亮起了眼睛。 「我還不能出去,有兩個娃娃呢。」芸兒愁著臉說。 「那就讓姐夫先去。」張強直接說。 母親出院那天,芸兒回到了沙石坎。看著身體虛弱的兩個妹崽,芸兒的心理一陣愧疚。陸超走出院子,坐在一棵黃角樹下,望著沙石坎那條小河,茫然。腦子裡反覆是超生罰款、二女兒的戶口、兩個孩子的撫養。。。。。。 芸兒找到了陸超,知道他的苦,站到陸超的身邊,看著他。 「過幾天我弟張強就要回深圳打工了,要不你隨他一起去吧?」芸兒開口了。陸超看著妻子的眼睛,仍沒有說話。 「我不勉強你哈,你是一家之主,你說了算。」芸兒害怕陸超不願意。 「我決定出去闖一闖,只是苦了你和孩子。」芸兒笑了,高興起來,拉著陸超就回家,比當初結婚時還興奮。 「這幾天我多陪陪你。」陸超就要外出打工了,芸兒陪著老公陸超趕鄉場,買新衣服,走親戚,回到家裡還準備了下酒菜,夫妻倆很開心,天還沒黑就相擁上床睡覺了。這是孩子出生後,難得的激情。 一天,兩天,就這樣過了一星期,陸超買好了去深圳的火車票,收拾著行李,就要離開沙石坎這個家,離開芸兒和兩個孩子。 「走了,你要照顧好兩個孩子。」跟隨黎明的那陣風,陸超踏上了趕往深圳的列車。 「曉得了。」芸兒送老公到火車站,揮手告別,直到火車「哐當哐當」地動起來。 十 深圳的天空是蔚藍的,和瀕臨的大海一樣。 陸超來到了深圳,就像來到了花花綠綠的世界。他第一次看見了密密麻麻的高樓,縱橫交錯的街道。那些街道花花綠綠的世界,有些眼花繚亂。想到老婆和孩子,想到自己的責任,一點也不敢懈怠,其它的什麼也不能想。 這是九十年代初,來深圳的人大多為了淘金,他們就像「弄潮兒」,在這裡大幹、巧幹、拼命幹,陸超當然也一樣。陸超不能享受深圳的繁華,他找到了一個工地打工,因為沒有技術,幹著最簡單的雜活。條件那是艱苦的,工作勞累更不用說。 「陸超,趕快把水泥抬一包過去。」工地上一個施工員喊道。 「好多,馬上就來。」陸超應聲道。 陸超就這樣整天下著苦力,到了晚上差不多沒有多少力氣了。 夜色降臨,工地上閃爍著零星的燈光。陸超走進工地上的公棚,打開從老家帶來的被褥,就在公棚裡打地鋪,全然不顧,躺下就睡著了。 陸超在工地上算得上有文化的人,他的頭腦靈活,一看就懂。他常常向技術工人學習安磚、支木、打混泥土。。。。。。只要是工地上的技術活他都學,這對於一個讀過高中的陸超來說,不是難事。陸超出了幹活,基本沒有別的,有時把別人的活也幹了,可以說叫不知辛苦。他任勞任怨的工作態度,時常令工友們感動。 兩個多月過去了,陸超收到老婆芸兒的來信,信上說兩個月沒有來例假了,可能是又懷上了。陸超沒有多想,懷上就懷上吧,現在除了打工掙錢,根本顧不上其它。如果芸兒懷上男孩,那就好了,這正是一家老小都盼望的。陸超也沒有回信,只知道有錢了就往家裡寄回去。老婆知道陸超是怎麼想的,特定生下來,這可是第三胎呀,嚴重違反計劃生育政策,那罰款少不了兩萬,家裡不知道會弄成什麼樣子,這行嗎?芸兒思想上在激烈的掙扎。 有了生二胎的經歷,要生下第三胎,芸兒是有辦法的。思來想去,芸兒決定生下來。 「陸超好好在外掙錢吧。」芸兒心中念到。 沙石坎的那條小河不停地流淌,時間也在流逝,但是,陽光很好,芸兒收到陸超從深圳寄來的匯款。芸兒趕忙繳清了二胎的超生罰款,日子看起來平靜多了,陸超不在家,更沒有人懷疑芸兒懷上了三胎。芸兒還在家忙裡忙外,帶著兩個孩子慢慢地長大。 慢慢地,芸兒不在出門。芸兒的肚子明顯大起來,穿再大的衣服也遮擋不住。村裡的人不會想到,左右鄰舍也不知道,芸兒就這樣等著生三胎。 「就說我去深圳找陸超了。」芸兒給陸超的父親陸大齊說道。芸兒不在出門,附近的人好久也沒有看見芸兒了,有時過路難免問到芸兒。芸兒這次生孩子,哪裡也不去,其實就呆在家,沒有人知道。當然,陸超的父母還是知道的。 芸兒肚子痛的那一天,陸超的母親找到村上的接生婆,說芸兒可能要生了。 「怎麼可能?」接生婆好像知道了芸兒的老公不在家,有些吃驚。 「生了,生了,是個兒子!」陸超的母親高興地喊著芸兒。芸兒雖然痛苦,額頭還出著大汗,想到為陸家續了香火,在苦也覺得甜。 這後來就不用說了,小分隊緊跟不放,還要逼著結紮。好在經醫院醫生鑑定,芸兒不能結紮。他們只能找陸超,那是找不到的。 陸超這次並沒有與計生辦的人作對,工資發了馬上就給芸兒寄去,寫信叫芸兒把罰款繳了。 兒子取名叫陸子超,這回是陸超的父親陸大齊取的名,大意是超生生的一個兒子。有了陸子超,全家上上下下,幹什麼都不覺得苦和累。 十一 「你是陸超?」工地的項目經理叫著陸超,陸超正搬運著磚塊,立即停下來。 「老闆,有事嗎?」陸超回答道。 「你工作勤奮,又愛學習,各項技術不錯。我們安排你擔任該工地組長,希望你認真履行職責。」經理就這樣決定了。 「感謝經理信任!我一定幹好。」陸超就這樣當上了組長,月工資漲到了四千,這還不包括獎金,讓工友們羨慕。 陸超的工作有目共睹,工友們都很佩服。他每天在工地上忙來忙去,工作上一點也不敢懈怠,整天都能看見他忙碌的身影。他不僅僅是工作踏實肯幹,老子反應也十分靈活,時常給經理提出工作改進意見,把工地上的事看成自己的事來做,深得經理的讚許。 「經理,工地上質量的監管和工序流程需要改進一下。」陸超向經理匯報著。 「你看這樣行不?」陸超繼續拿出自己的建議方案。 「很好,就這樣改進。」看來經理真的看上他了。 陸超所管理的工地一片繁忙。工程進度快,質量好,無安全事故,不誤工期,各項工作有序進行,為該企業贏得了好評,陸超本人也獲得了「先進標兵」稱號。 功夫不負有心人。陸超創造的業績促進了公司效益的增長,獲得了部門經理的推薦,得到了公司上層的重視。 「陸經理好!」陸超帶著頭盔在工地上渾身溼透了,停下來,正要擦汗,聽見有人喊他。 工地上的人見到陸超,改稱呼了。這是在芸兒生下三胎的時候,陸超升任該建築公司工程部的分部副經理了。陸超和他們打著招呼,只是笑,並沒有當回事。幾天後。公司正式出文,宣布了任命,才知道這是真的。有人說,這就是深圳速度。 一切來得那麼順利,一切來得也不容易。陸超拼命地工作,付出的汗水不言而喻。陸超當上工程部副經理後,形象和氣質上有了明顯的改變,與剛出來時判若兩人。他受到工地上工友的尊重,這是之前沒有想到的。特別是新履職以後,自己的月工資漲到了八千,令人羨慕。他感謝深圳這塊熱土,感謝公司給予他的一切,讓他在這裡大顯身手。 陸超也開始打扮自己,出了下工地檢查工作穿著工作服,戴著頭盔以外,在辦公室和其它時間,穿上西裝,打著領帶,活脫脫地像一個白領,又精神又帥氣。 「陸經理,還在忙工作呀?」已經是下班時間了,陸超還在聚精會神地研究圖紙,工程部的一個美女叫住了他。 「哦,下班了?」陸超抬頭一看,向美女笑了笑。 「走吧,我請你吃夜宵。」美女很大方,直接發出了邀請。 「這樣啊,不好吧?」陸超還在猶豫,沒有想離開的意思,臉似乎紅了。 「走吧走吧!」令陸超想不到的是,美女伸手用力拉住陸超,拖著就往辦公室外面走。陸超無奈地跟著走了出來,一前一後,走在燈光閃爍的路燈下。 「我們去吃牛排吧。」陸超沒有回答,美女以為是默許。 來到牛排店,陸超和美女相對坐著,互看對方的眼睛,陸超都有些不自在了。 美女叫蕭然,也在工程部工作,主要負責文字的列印和文件的傳送,中專畢業就來到了深圳,是一個不甘寂寞的女人。如今還單身著,或許她看上了陸超,今晚特別獻殷勤。 「你還是單身吧?」蕭然開始女追男,直白地向他表達愛意。 陸超都是三個孩子的父親了,對蕭然突如其來的問話好笑,但又說不出口,乾脆就不說。陸超心想,你這女孩那,怎麼這樣幼稚。 陸超就要買單,蕭然不許,她說是她主動邀請的。 時間一天一天地走過,陸超和蕭然越走越近,幾乎每天下班後都要並排地走走,形影不離。
有一天夜晚,他和蕭然來到深圳羅湖區的海岸,夜色和燈光昏暗迷離,大海的波濤激情洶湧,她不知不覺地挽住了陸超的手,肩並肩地走著。就這樣,她的頭搭在了陸超的肩膀上。 「我們交個朋友吧?」蕭然向陸超表白道。陸超莫不著頭腦,眼睛閃閃發光。陸超頭暈腦脹,仔細地打量著蕭然,看著她那身材苗條,圓圓的臉蛋,長著一米七的個,怎麼能看上我呢?陸超當然應該拒絕,看著眼前的她,不由自主。 「我們不說這個。」陸超沉思了許久,終於發話了。以後的日子,陸超工作上需要她,生活上也得到她無微不至的照顧 「我們去喝酒吧?」來深圳這麼久,陸超真還沒有喝酒,爽快地答應了。 「來,喝口交杯酒。」蕭然挽住陸超的手,吞下一杯又一杯。陸超酒量還是大些,不過酒也喝的差不多了。對於蕭然,說話已經吞吞吐吐,渾身乏力,攤到在座位上,肯定是醉了。即便這樣,蕭然卻緊緊地拉著陸超的衣服,一點也不鬆動,生怕他跑了。 陸超背著蕭然回到她的出租屋,把蕭然放在床上,脫掉她的高跟鞋。這時,蕭然睜開了眼睛。 「過來,你今晚不許走。」陸超也是醉了,完全失去了理智,由著蕭然的使喚。隨後兩個人就拉扯著睡著了,在深夜的某一刻,兩個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或許是激情燃燒。 深夜裡,陸超做著一個夢,睡夢中的糟糠之妻,帶著兩個女兒和那寶貝兒子,艱難地生活著。 「芸兒!芸兒!」睡夢中的陸超突然叫著芸兒的名字。 夢醒來,她看了看身邊的蕭然,睡得很香。陸超實在不能入睡,他也記不起對蕭然做了什麼,穿起衣服,走出出租屋,一個人在馬路上來回地走著。 「我不能離開我的妻子和孩子。」那天下班後,陸超終於鼓起勇氣向蕭然一五一十地說明了一切。令蕭然驚訝的是,陸超不但結婚了,還是三個孩子的父親。 蕭然望著他,眼淚開始落下來。沒有語言,默默地離開,然後回到自己的家,大哭一場。但她知道,好像離不開他了。 即使與蕭然擦肩而過,陸超也不敢正眼相看,除了內疚還是內疚,不知不覺地與蕭然保持距離,他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工作上。 「我沒有怪你,何必這樣?」有一天上班途中,陸超與蕭然迎面相逢,眼睛對上眼睛。芸兒看著陸超,又喵了幾眼,對陸超說道。 「對不起,你還好吧?」陸超對蕭然關心起來。 「當然是好好的喲!」蕭然笑了,不知道在笑話自己還是笑話陸超。看來,壓抑在陸超心中的煩惱,釋懷了。 再後來,聽別人說,陸超與蕭然又好好地走到了一起,誰也不怨誰。 十二 陸超上班特別地早,總是第一個到辦公室。他的敬業精神,盡人皆知。 「經理,工地上新進的材料好像有質量問題。」一個工作人員向他匯報,陸超及時趕到工地現場。 陸超是一個合格的經理,工程部的每一個事項,他都要過問,不允許有半點差錯。不管是工程質量,還是工程進度,都是保質保量,有序進行。陸超的擔子很重,事關公司的利益。他不斷地專研業務,不斷地提升自己的工作能力,越來越成熟,深得公司總部的信任與重用。 深圳的時間是金錢,陸超在深圳的每一天都十分忙碌。時間走到了九十年代末,這是陸超深圳打工第十個年頭了。一切都在改變,深圳日新月異,家鄉沙石坎也在改變。家裡不僅繳清了所有超生罰款(這在當地少有的,大都欠著),還修了樓房,孩子都在上學,成績很好,特別是那個三胎的兒子陸子超,語文、算術常常是滿分,值得驕傲。妻子的穿著打扮也開始追求時尚,越來越像個有錢人。
陸超所在的公司和趕上了深圳的發展速度,尤其近年來更是錦上添花,知名度越來越高,實力越來越雄厚。陸超的收入也是突飛猛進,人也變帥了,看起來比十年前還年輕。 「房價又漲了,你不在深圳買房?」蕭然給陸超提起購房。是啊,到深圳十年了,一直都是租住的房子,如今自己也是月入三萬的經理,可以考慮購房了。 「嗯,我想想。」蕭然上個月就定了一套房,雖然面積不大,但都趕在陸超的前面了。 「我還是要個面積大一點的,我還有三個孩子呢。」陸超想了一會,又對蕭然說。 「明天我有空,能陪我去看看?」陸超向蕭然發起了邀請。 「好吧,那就明天八點準時。」蕭然同意了。 在蕭然的陪同下,陸超在自己的房產公司所有的樓盤看了看,精挑細選,預定了一套房。 深圳的夜生活開始了。陸超於蕭然走在大街上,享受著深圳的繁華。陸超的腦海裡閃現出老婆和孩子,真的好想。。。。。。 「我對不起你,我們分手吧?」陸超很堅定地向蕭然說。他再也不能這樣下去,他應該把自己的愛更多地給予自己的孩子和妻子。 「你完全能夠找到優秀的男人,請你理解!」陸超再說了一次。 蕭然只是沉默,她深深地體會到,陸超對孩子、妻子的愛,壓倒一切。 以後的日子,陸超除了工作,還給蕭然當起了「紅娘」,蕭然有了一個又一個的追求者,似乎沒有感動蕭然。 「謝謝你,陸超大哥。」周末的一次聚會上,蕭然悄悄地給陸超說。 陸超很高興,她知道蕭然已經找到真愛,憋在心理的重負徹底卸下了。 十三 時光在快速奔跑,陸超從沒有停下腳步。那些淘金者,在日子裡大浪淘沙,陸超也不例外。時間推進到2000年的春天,好像一切都是新的,連沙石坎的那棵黃角樹都長出了新芽。聽說家鄉還在加緊修路,沙石坎也有了不小的變化。 「老婆,我實在太忙,你和孩子們來深圳吧?」陸超的老家安上了電話,芸兒聽見電話聲,知道是陸超打來的。接到陸超的電話,芸兒有些激動,更是意外。 「好啊!孩子們一直都念著去深圳看爸爸呢。」芸兒接著老公打來的長途電話,知道陸超想家了。可是,以往陸超的話都是安慰,請孩子和老婆去深圳,還是開天闢地頭一回。芸兒有些不解,和老公分開這麼多年,平時只是想想,這回真要去深圳了,芸兒還真有點不適應。 「等孩子們放了暑假我們就來哈!」芸兒直接答應了陸超。 芸兒把要去深圳看望爸爸的好消息告訴了孩子們,孩子們高興壞了,一個個活蹦亂跳。特別是那三胎的寶貝兒子陸子超,放學回來都要在媽媽面前念一遍,生怕忘了。 想想老婆、孩子都要來深圳了,陸超也忙起來,他要給他們一個驚喜,一個大大的驚喜。他把在深圳購買的一套房屋收拾得乾乾淨淨,家具擺放的整整齊齊,像迎接遠方的客人,隆重而熱情。 「我們要上火車了,別忘了在火車站來接我們喲!」芸兒在車站旁邊打了電話,有點急。 「好好好!我會提前在深圳站等你們。」陸超接了電話,似乎有些迫不急待。 深圳的發展速度那是全國第一,那裡的高樓林立,看不盡的繁華。芸兒和孩子們坐在火車上,看著窗外的美景,無比激動。這是第一次出遠門,更不知道深圳是個什麼樣子。 火車就要到站了,陸超拿起寫著「我是陸超」的牌子,開始舉起來,左右晃動,生怕老婆和孩子們看不到。 「那是爸爸嗎?」嬌嬌、超超、陸子超一齊看向了那個舉得老高牌子的人。 陸超好多年不在家,孩子都不認識他們的爸爸,難怪孩子這樣發問。 「那就是你們的爸爸,快叫爸爸!」芸兒也看到了,向孩子們大聲地說。孩子們一個個張大了眼睛,反而安靜了。 「陸超,我們在這裡!」芸兒對著陸超高喊,夫妻二人的眼睛終於對上了。 陸超從人群中擠過來,站在了芸兒的對面,這麼多年來,雙方都發生了變化,變得彼此不相信自己。三個孩子靠過來,整齊地排在旁邊,誰也不說話。 「你辛苦了。」陸超看著妻子芸兒那張黑黑的臉,乾瘦的皮膚,打破了沉悶。 「快叫爸爸!」芸兒拉著三個孩子,催促著孩子們。 「孩子們,爸爸好想你們。」陸超看向孩子。 「爸爸!爸爸!爸爸!」三個孩子同時跑過來,抱住陸超。陸超一個一個地撫摸著孩子們的頭,然後一個一個地喊著孩子的名字。芸兒也抱過來,抱成一個團,久久地抱著,這是好久以來期盼的幸福。 陸超把小兒子陸子超抱起來,芸兒牽著嬌嬌、超超,向公交車走去,趕往陸超安排的新家。 深圳的世界很大,孩子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坐在公交車上的三個孩子,從窗外看去,看到一排又一排的高樓大廈,眼花繚亂。芸兒看著陸超,感覺有些陌生,陸超變化實在太大了,簡直就是傳說中的白馬王子,好英俊、好瀟灑,感覺自己整的配不上了。 「這就是我們的家。」陸超告訴妻子,告訴兒女們。 「哇!真的呀!」孩子們一個個尖叫起來,芸兒也不敢相信。然而,這一切是真的,一點也不假。 幾天後,陸超的舅子張強也過來了,看望從老家來深圳的姐姐芸兒。張強帶著嬌嬌、超超、陸子超幾個孩子在深圳這座城裡到處瞎逛,所有的人都是那麼開心。 十四 家人來到深圳後,小舅子張強有時也來湊熱鬧,在陸超的家裡,其樂融融。陸超為了這個家,拼命地工作,工作業績越來越突出。他總是身體力行深入工地調查研究,為公司的發展提供了更多的優質方案,深受公司老總賞識。 「給我做副手吧。」老總還沒有徵求陸超的意見,直接說道。 「好吧。」陸超愣了一會,點頭回答。 公司的發展一片紅火,各個工地忙碌著。又一批打工者慕名來到該公司,他們和陸超一樣,在公司吃苦耐勞。 「陸超,我們一起去深圳灣再去考察一宗地,看看開發潛力,你來牽個頭。」公司老總把陸超叫上了一輛奔馳商務車,立馬就走了。 新的樓盤在陸超的運行下,進展順利。 「來深圳安家立業的人急劇增加,房價在不斷地上漲,我們要加快工程進度。」陸超對員工要求道。 陸超吃住在項目部,已經有幾個星期沒有回到家裡住了,家裡人有些擔心。 「陸超,走哪裡去了呀?」陸超剛躺在沙發上,準備休息一下,芸兒打來了電話。 「我在工地這邊,還要忙幾天。」其實陸超工地離家並不遠,只是擔心工地進入關鍵階段,害怕出問題,所以他要親自蹲守。 「好了,工程已經全面竣工,陸經理安排驗收吧。」工程部的負責人走進陸超的辦公室,向陸超請求。 陸超叫來了銷售部的經理,要求隨同驗收組的人一道,完成驗收及交接。 陸超的辛勞沒有白費,他獲得了老總幾十萬的獎勵,薪酬也大漲,還擔任了一個分公司的經理。可以這樣說,陸超如日中天,路越走越寬,實力越來越強。 再後來,陸超還獲得了老總獎勵的一套房,應該算是公司的功臣了。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禍福旦夕。一場暴風雨愈演愈烈,誰也沒有料到。 「陸超,回家吧!」天空又是一道閃電,閃電下,陸超坐在海岸上,任憑風雨拍打。芸兒這段時間也是害怕極了,看到陸超整天喝著酒,頹廢的樣子,生怕陸超有什麼想不開。風雨中,芸兒撐著雨傘飄搖著,她想到了陸超常去大海邊的一個地方,借著閃電下的光亮看到了陸超的影子。 此時的陸超捲縮在羅湖邊上的一塊礁石上,渾身溼透了。大海洶湧著波濤,夜雨盈胸。芸兒來到了陸超的身旁,說不出什麼話來。 「你來幹什麼?」陸超對芸兒聲嚷道。 在妻子芸兒的攙扶下,陸超跌跌撞撞地回到家,一直睡到第二天的午後。 這一年,是2008年,經濟危機的浪潮席捲世界,深圳毫不例外地遭受衝擊,陸超所在的公司資金鍊出了問題,債臺高築,公司無法正常運轉,瀕臨破產。公司也大量減員,陸超也沒有事幹。失去工作的陸超萎靡不振,靠飲酒來麻醉自己。 「有句話叫什麼來著,哪裡跌倒就從哪裡爬起來,對吧?」妻子沒有陸超聰明,但還是懂得這些淺顯的道理。她從一家賓館打工回來,坐在陸超的身旁,拉著他的手,安慰道。陸超把芸兒的手握得很緊,打量著眼前這位樸實、憨厚、善良的妻子。 「放心吧,我會振作起來的。」陸超鼓足了勇氣,給妻子一個遲來的擁抱。他們好久沒有這樣的溫存了。 說幹就幹。陸超找來曾經的朋友、同事,開始創業,著手創建自己的建築公司。 「大家有信心幫助我嗎?」陸超試問朋友們。 「幹吧,陸總!」大家異口同聲。 「創業難」,這絕不是憑口說說。陸超又開始忙起來,緊鑼密鼓。每一項都是焦頭爛額的事,比如:資金、設備、技術、辦公室。。。。。。 「陸超,孩子們要上學繳報名費了,我這裡沒那麼多錢呢?」芸兒在向陸超叫苦。 「我在創辦公司,還要籌資呢。要不你去找一下嬌嬌?」嬌嬌中專畢業後進入了一家央企,工作不錯,陸超就這樣回答了芸兒。 這日子過的緊梆梆的,女兒超超和兒子陸子超對眼相望,知道了父母的艱辛,家庭生活的困難,唯有好好讀書。 「芸兒,把房產證找一下,我要去銀行。」陸超急急忙忙地叫住芸兒,此時的芸兒還沒有回過神來。 「你是要賣掉房子抵債?」芸兒想了半天,感覺不妙,不知拿房產證究竟要幹嘛。 「這不是賣,是抵押,以後賺錢還上就拿回來了。」陸超似乎說得輕鬆。芸兒明白,陸超也實在沒有辦法了。他看著陸超一天消瘦的樣子,還有那頭頂上亮起的幾根白髮,心理特別不是滋味。 「那好吧!」芸兒實在找不到更好的語言。 深圳就是深圳,它是改革開放的窗口,來到這裡的人都在大浪淘沙中苦苦追尋。陸超已經有好一段時間沒有回家了,芸兒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陸超,在外面忙什麼呀?」芸兒好不容易撥通了陸超的電話,手在顫抖。 「我在跑一個項目,過幾天就要回來。」芸兒不安的心,放下了。 十五 功夫不負有心人,陸超的創業成功了。 「陸總,我們要把公司做大做強,問題的關鍵是創新。」蕭然看著忙碌中陸超,站在了他的面前,向陸超匯報著說。 說實在話,當時蕭然的加入,對於陸超來說,那是如虎添翼。蕭然也是豁出去了,她也是把所有的家當押上了。她是個很精明的人,能夠擦顏觀色,也能審時度勢。為了陸超,她算得上兢兢業業。 「通知公司領導及部門主管開會,我們要研究重大事項。」陸超安排秘書,然後忙著處理手頭的幾個文件。 會議還沒有開始,所有的人都到齊了,坐在會議室等著陸超。當陸超走進來,所有的人看著陸超。 「關於公司如何創新發展,如何做大做強?請發表意見。」陸超開門見山,把話題拋了出來。 蕭然率先發言,列舉了大量材料,表明了自己的觀點。幾乎所有的人都發表了自己的見地,為公司的發展建言獻策。 形勢越來越好,深圳的發展繼續走在全國的前列,陸超的公司日新月異,步入了發展的快車道。 「陸總,我們的銷售業績創新高。」銷售經理向陸超匯報導。 「陸總,我們的產值已突破三億。」綜合部經理向陸超匯報導。 。。。。。。 總結會上,各部門輪流向陸超匯報著工作成績。 「各位經理辛苦了,請來年再接再厲。請財務部將各部門經理及員工的年終獎勵及時發放。」陸超最後說。 夕陽西下,落日的天空更加美麗,陸超的心情格外舒展。如今公司發展了,他還應該感謝一個人,一個讓他終身不能忘記的一個人。他想起了自己的妻子,覺得虧欠了她很多,他想給妻子一個驚喜。 「芸兒,你在哪裡?」陸超給芸兒打了一個電話。 他開車接上芸兒,去了一個酒店,走進了包間。就夫妻二人,沒有一個客人。 「就我們兩人。」芸兒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是的,今晚就我們兩人。」陸超擁抱著芸兒,然後,慢慢地入座。 「我應該感謝你。這麼多年來,為了三個孩子,為了這個家,你辛苦了。」陸超想起過去那些不鹹不淡的日子,腦海裡浮出昔日的畫面,他感到深深地愧疚。 「我們乾杯!」陸超站起來,舉起一杯紅酒,對著芸兒高興地說。 如今有著成就的老公對自己不離不棄,深深地愛著,芸兒除了感動還是感動。她也知道陸超的不易,他所有的這些都是拼出來的。 「老公,為了這個家,辛苦你了。」芸兒靠近陸超,含情默默地說出了這句話。 隨後,陸超把芸兒抱得更緊更緊了。 十六 時光走進了新時代,全國人民脫貧奔上了小康,家鄉也不例外。陸超在新時代的路上越走越順,已經擁有幾個億資產的大老闆了。熟悉陸超的人一傳十,十傳百,傳到了家鄉沙石坎,傳到了家鄉父母官的耳朵裡,陸超成了家鄉的榮耀。 陸超坐在辦公室,看完了所有的文件,端起茶杯,剛飲上一口,聽見有人敲門。 「陸超,這是我們張縣長。」家鄉武神縣招商引資辦夏主任來到陸超辦公室, 向陸超紹到。 「哦,張縣長好!請坐請坐!」陸超一邊迎接,一邊吩咐秘書端來茶水。 「縣長一路幸苦,歡迎縣長光臨!」陸超開始和縣長拉開話題。 「我們可沒有關照到你哈,聽從你的超生我們還收足了罰款,應該還是有意見的哈。我們現在都鼓勵生育二孩,三孩了。」看來張縣長一行來深圳做足了功課,連超生這些事都了如指掌。 「我們那時的工作還是有些簡單粗暴的,我們向陸總道歉。」縣長誠懇地說。 「別別別,那時的政策嘛,不說這個。」陸超趕忙站起來,雙手合十,回應縣長。 「我們前來誠邀你回家鄉考察,希望你能為家鄉辦點實體企業,我們的招商政策還是很優惠的。」張縣長笑著,然後一本正經地給陸超介紹起家鄉的發展與投資項目。 「這樣啊,讓我想想。」陸超好多年沒有回家鄉了,有了這個機會,他當然想回去看看。 「那好吧!我們期待你的決定。」張縣長起身準備告辭,陸超跟著站起來,特意把張縣長一行人留了下來。 隨後,陸超陪著張縣長一行人參觀了自己的辦公大樓,詳細介紹了公司運行的情況。在陸超的盛情邀請下,一同在公司的食堂吃了便飯,握手告別。 回到家裡,已經很晚了,芸兒還在家裡忙著。芸兒給陸超倒上茶水,讓陸超歇息下來,自己也來到他的身旁,坐下來。 「告訴你一件事,家鄉張縣長今天來我們的公司了。」陸超把張縣長來公司招商的事詳細地告訴了芸兒。 芸兒沒有搭話,聽著陸超說。家鄉的事一下搬進了芸兒的腦海,浮想聯翩,歷歷在目。 「陸超,我們是該回去看看了,兒女們也該回去看看。」芸兒來到陸超身邊,坐下來,認真地說。 「我看也是。我好好想想,好好安排安排。」陸超算是答應了。 「武神縣剛發來了邀請函,請你和公司相關人員參加招商會。」還不到一個月,公司就收到家鄉的邀請函,陸超趕快讓秘書回復,接受邀請。 這是一個美好的夜晚,中國神舟12號飛船成功將3名旅航員送進空間實驗站,全國人民歡欣鼓舞。陸超一家好久也沒有這麼熱鬧了。今晚,全家人都聚在了一起,特別的開心。最為活躍的是陸子超了,他的話語最多。 「今晚全家人都到齊了,一定有什麼喜事吧?」陸超問道,沒有人回答他。 「爸爸,有什麼好事,快說呀。」陸超急了,直接問爸爸。 「也沒有什麼好事,就是有個事情你爸要找你們商量商量。」芸兒接過陸子超的話題,回答他。 「大家都坐下來吧。」陸超招呼所有的人,圍坐在一起。 兒女們都有了自己的事業和愛情,平常大家都忙著。嬌嬌現在懷上了二胎,聽說,國家已經有了政策,還允許生三胎了。 「你們想老家沒有啊?」陸超開門見山提起家鄉,大家開始想起老家沙石坎那些往事,慢慢地開始激動,都想回去看看。特別是爺爺陸大齊,都八十多歲了,電話裡的聲音聽起來那麼洪亮。爺爺說,他的身體很硬朗。 「我們一起回老家嗎?」陸子超看著父親,又靠母親身旁坐下來。其實,三個孩子早就想回村裡看看爺爺奶奶,看看兒時的玩伴,看看村旁那棵黃角樹。 老家那棵黃角樹也是百年老樹了,如今又披上了新綠。那嬉戲玩耍的痕跡,那層層密密的綠葉,還有那朗朗的讀書聲,一直都在他們的夢裡。 「當然,我們都要回去。」陸超回答道。 沙石坎那些過往,就像時光降落的影子,在陸超的眼前晃來晃去。從出身到離開家的時候,多少故事浮現在腦海裡,揮之不去。陸超說起了在家鄉那段酸甜苦辣的日子,兒女們張開耳朵,聽得心都醉了,他們要去追尋那些影子。 陸超慢慢地說到了計劃生育,大家屏住了呼吸。計劃生育在家裡每個人的心理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懂得最深的自然是陸超,細細地聽著陸超講著計劃生育的故事。 最後,陸超講到了前不久國家衛計委發言人關於計劃生育答記者問,他笑了,從心底裡得到了釋放。 「我國從20世紀70年代推行計劃生育,1982年將它寫入憲法確定為基本國策。你們出生的時候,實行著計劃生育政策。。。。。。」陸超太懂得這個政策了,講到這裡,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說道。 「當前,我國正處於人口大國向人力資本強國轉變的重大戰略機遇期,立足國情,遵循規律,實施一對夫妻可以生育三個子女政策及配套支持措施。」陸超的記憶力非同尋常,這麼深奧的話,他都記得,幾乎把發言人原話都背下來了,三個孩子不得不佩服。父親這麼忙,還這麼關心著國家大政方針。 「我給你們說了哈,現在可以生三胎了,不用繳納超生罰款。」陸超突然高興地站起來,看了看兒女們,好像在暗示著什麼。 「我才不想生三胎也。」嬌嬌回答到。超超笑了,陸子超也跟著笑了,接著全家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爸,你的頭好發亮啊!」超超在不經意間發現父親頭上的白髮,轉移了話題。 「才知道啊!你們老爸的頭髮都白了一大半了。」芸兒隨後說道。 「你們還不知道我多大年紀了吧?」陸超說出來,大家感到茫然。是啊,父親都快到六十歲生日了,這在農村,稱六十大壽,父親真的在變老了。多年來,老爸一路打拼,就這樣忙著、累著。 「言歸正傳,過幾天我要回老家參加一個招商會,你們跟我一起回去,現在開始準備,等候我的安排。」陸超直接說,也不徵求孩子們的意見了。 「好,我們都回去!」嬌嬌、超超、陸子超異口同聲地說。 十七 武神縣的會議室,擺滿了鮮花、水果,茶水,「招商引資懇談會」十分醒目。 「客人們到齊了沒有?」離會議開始時間不到半小時,張縣長給布置會議的招商辦夏主任打來了電話。 「陸總已下高速,十分鐘能到,其他老總都到齊了,會議能夠按時召開。」夏主任一邊接著電話,一邊招呼招商辦的同志迎接陸超。 「陸總辛苦了!」陸超剛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張縣長走進了會議室,看見陸超,向陸超走過去,握手問候。 芸兒帶著嬌嬌、超超、陸子超驅車趕往老家,父母、親友、院子裡的鄰居在多年前修建的小樓下坐著,一邊聊天、一邊等待芸兒一家人回家。 沙石坎的變化還真大,路已經不是原來那條路。原來村頭那條小路不在了,熟悉的泥土和青草的氣息流連忘返。公路從陸超家的院旁經過,黃角樹還是那棵黃角樹,依舊站在那裡,像家鄉的代表。這幾年,因為脫貧攻堅,政府花了大力氣,沙石坎村已完全脫貧。芸兒的車快到村口的時候,遠遠地看見父老鄉親,他們有說有笑。 「快叫爺爺、奶奶!」芸兒從車上走下來,拉住兒女,帶到滿頭銀髮的父母身邊。孩子們覺得陌生,打量了一下,相繼拉著爺爺、奶奶的手,親熱地喊起來,攙扶著。 芸兒一邊和鄰居們打著招呼,一邊走進屋裡做起衛生,忙起來。父親陸大齊吩咐孫兒們叫來了村裡會辦席的廚子,按照陸超事先的安排,要請左鄰右舍的鄉親過來坐坐,一起吃頓便飯,閒聊閒聊。嬌嬌、超超、陸子超更是馬不停歇,走出院子,想找到曾經的自己。問東問西,問這問那,尋找兒時的玩伴,找尋兒時玩耍的地方,找回童年的時光。 曾經那深深淺淺的腳步還在記憶中,家中那條老黃狗已不知去向。村頭的黃角樹又泛綠了,那條小河靜靜地流淌,熟悉的流水聲一笑而過。家鄉的變化真不小啊,眼前很多的事物不認得了,像失去了什麼。嬌嬌、超超、陸子超硬是把村頭村尾走了個遍,沒有人覺得累,他們重新丈量兒時的足跡,撿拾時光降落的影子。 「我爬過這顆黃角樹,還摔了一跤。」陸子超指著黃角樹,自言自語。 「我以前陪媽媽就在這裡洗衣服。」嬌嬌告訴超超,超超點著頭。此時的超超心情沉重起來,她想起了上學那會,同學們叫她「超生娃」的時候,還和同學打過架,好不自在。 「嘟!」汽車的喇叭在院旁叫了一聲,停了下來。陸超從縣城開完招商會回到了老家,大家趕忙迎上去。陸超在縣招商辦夏主任的陪同下,走進院內。所有人都去和陸超握手,然後給陸超讓開一條道,端出一條長凳子,陸超坐在了父母身旁。 「感謝夏主任。」招商辦的夏主任就要走了,陸超抱拳致謝。 「各位鄉親好!」送走夏主任後,陸超客氣地喊著鄉親,打開了話題。 「陸老闆有些發福了,有點不認得。」一個鄰居笑著說。 「變成大老闆了,當然有些不認得。」陸超看了看周圍的人,有的人確實不認得了,於是大家哈哈大笑起來。 院子裡此時熱鬧起來,擺起從前的「龍門陣。」一位大爺還提起陸超當年高考落榜,坐在小河邊偷偷地流淚,勾起了陸超的回憶。 「是啊,八十年代考大學太難了。」陸超發自內心的感概,讀高中時自己在班上的成績還是不錯的,排在班上前十名,高考還是名落孫山。後來複習了兩年,不是差一分就是差兩分,反正就是考不上。後來的後來,就安心「修理地球」,與芸兒結婚生子,開始了艱難的生活歷程。 聊著聊著,已到傍晚了。做飯的廚子也安排就緒。 「陸子超,在哪裡?快叫嬌嬌、超超姐姐吃晚飯了!」陸子超聽見村頭有人喊他的名字,才知道天色已晚,趕快找到兩個姐姐,急忙回家。 陸超一桌一桌地敬酒,一個一個地握手加深認識,幾桌人的晚餐在熱熱鬧鬧中持續了幾個小時,酒足飯飽後,慢慢地散去。陸超喝了不少酒,沒有睡意,芸兒扶著他,來到黃角樹下,坐下來。他點上一支煙,似乎聞見兒子超超出身那年,多少個夜晚,獨自蹲在這棵樹下,悶悶不樂。黃角樹下,陸超思緒萬千。 「我知道你想起了什麼.」芸兒打斷了陸超那段痛苦的回憶,對視著。 「是啊,那個八十年代,催人奮進哪。」過了好久,陸超說出了這句充滿哲理的話。 「我們忘了那些不愉快吧!」芸兒緊握陸超的手。 「家鄉變化挺大的,說什麼我們也不能忘了家鄉,得為家鄉做點什麼。」陸超沉思了一會,與芸兒商量道。 「這幾天你就好好考察吧,我支持你的決定!」聽了芸兒這番話,陸超增強了回家鄉投資的信心。 十八 「陸總,我們全縣都實現了甜橙產業,今年就要豐收了,我們需要相關配套企業。」招商辦夏主任陪著陸超考察,向陸超介紹道。 「我們縣的地產也很有潛力,需要提升品質。」陸超來到了一個工地,了解了一下房地產企業。 。。。。。。 回到賓館,陸超反覆論證,最後打了腹稿。 「蕭然,你把手頭的工作移交一下,帶上企劃組的人,明天就來我的家鄉武神縣,我在這裡等你們。」深圳那邊的蕭然接到董事長陸超的電話,立馬準備動身。 清晨的陽光總是那麼美好。陸超站在窗前,伸了一個懶腰,大口地呼吸,然後拿起電話,給招商辦夏主任打了過去。 「我的企劃團隊今天將到達武神。」夏主任高興地接起電話。 「好的好的,會議室就安排在酒店,我們的人稍後就到。」夏主任立即做出了安排,等待著陸超公司那邊的企劃團隊。 「陸總,我們到了。」蕭然給陸超打來電話。 陸超隨即帶著他的團隊又一次深入家鄉調研,每走一處,陸超都和團隊的人交換意見,尋找商機。調研結束後,回到賓館會議室,隨即召開會議,開展工作,著手拿出企劃方案。他們對武神的投資充滿信心。 兒女們也有自己的事業,就要回深圳了,他們對家鄉感概萬分,有些依依不捨。 「我們會努力的。」陸子超看了看兩位姐姐,向父親做出了保證。 「再見!再見!」陸超、芸兒挽住爺爺奶奶的手,與鄉親們站在馬路邊,目送著嬌嬌、超超、陸子超離開家鄉。車走的很慢,他們從車窗伸出手來,一邊喊一邊揮著手。 一個月後,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武神縣政府金色的會議大廳,舉行了隆重的籤約儀式。 籤約儀式上,陸超身穿藍色的西裝,打著紅色的領帶,特別的精神。他坐上簽約臺,與張縣長對視了一下,拿起筆,在兩份協議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祝賀!」張縣長緊緊握住陸超的手。 此時,會議廳所有的人站起來,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作者簡介:陶代倫,男,四川武勝人。四川省作家協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會員。發表小說丶散文丶詩歌數百篇(首),作品被編入多種選本選刊,部分作品譯介至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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