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玉林哪裡最好(文藝範的成都玉林)
2023-07-14 12:22:34
編者按:「走到玉林路的盡頭/坐在小酒館的門口/和我在成都的街頭走一走/直到所有的燈都熄滅了也不停留……」趙雷的歌唱出了成都的肆意與浪漫,也讓玉林這片社區再次火了起來。
天南海北的來客曾經在玉林落腳、生根,而今,浪跡天涯的旅人依然在此聚首、相知。他們的故事與上世紀九十年代以來白夜酒吧、小酒館的傳說遙相呼應,這既是一種文藝精神的傳承,也與周邊居民的市井生活互相融匯在一起,形成了獨特的社區文化。
今天的玉林是成都城市更新的名片,也是老舊城區的改造典範。玉林人有怎樣的故事?玉林街區有怎樣的吸引力?作為容納了這一切的城市,成都又有怎樣的特質?第一財經推出中國城市社區觀察系列,嘗試做出解答。
夜幕低垂,成都武侯區的玉林街道,霓虹閃亮的煙火氣剛剛登場。
密集的咖啡館在芳華街上連成一片,每一家咖啡館門前都擺著戶外桌椅,街邊停著跑車,成群的時髦青年聚在夜色下,喝酒聊天。另一邊的玉林西路上,以小酒館為核心,酒吧一家挨著一家,熱鬧非凡。夏日潮熱的空氣裡瀰漫著串串香的麻辣香味,彩虹街拐角處的獨立書店透出橘色燈光,落地窗內正在進行一場文化講座。
跟這些場景並存的,是在這裡住了幾十年的老居民。老大爺提著收音機光顧街邊的雜貨鋪與水果店,一群老街坊坐在街燈下搖著扇子納涼閒聊,老阿姨跳著廣場舞,騎著滑板車的孩子在街心花園裡呼喊嬉戲。
今天的玉林是成都城市更新的名片,也是老舊城區的改造典範。這幾年,玉林相繼生長出巷子裡、愛轉角、院子文化創意園區等文化網紅IP,引來打卡者無數。
「玉林原本是一個先天資源不足、處處都存在問題的老舊城區。」四川大學公共管理學院社會學與心理學系系主任何明潔告訴第一財經,她研究成都社區營造已五年,這幾年,她發現玉林整體升級出一種「年輕化、連成一整片的文藝感」,這種重構與變化,在成都社區營造的案例中,是獨特的。
在中國城市發展史上,玉林是一個幸運的例外。十多年前,成都從南中軸線開始一路向南擴張,建立起寬敞的新城區。在這個過程中,位於中軸線的玉林一度被遺忘。正是這樣的遺忘,使玉林意外得以保存。
三十多年裡,玉林一直保有成都獨有的生活質感,與此同時,又有一種舞臺布景般的混雜浪漫。這裡有詩歌、文學、藝術和搖滾,也有串串香、冰粉和麻將,市井與文藝、生活與商業、外來年輕人與原住民老年人毫無違和地共存。
玉林像一個容器,藏著一座城市珍貴而另類的文化記憶。當城市更新成為熱門話題,玉林的模式給人們帶來諸多啟示與思考:玉林為何會成為玉林?
一段心醉神迷的文藝史
從一開始,玉林的故事就與文化息息相關。這裡曾是中國當代藝術的萌芽之地,吸引了何多苓、翟永明等畫家、詩人在此定居,一度被稱為當代藝術的「畫家村」。
「玉林是一個千變萬化的小區,許多成都作家在描述都市生活時,都會寫到這個小區。」在詩人翟永明眼裡,玉林之於成都,就像左岸之於巴黎。一個城市的氣質、生活形態、幸福指標和個人自由度,是翟永明對標巴黎與成都的核心。
1996年,翟永明搬到玉林西路,五六位畫家朋友尾隨而至。便宜的房租、幾棟水泥現澆的大空間房子,是畫家們看上玉林的因素。她回憶:「這裡形成了一個藝術圈,也形成了心醉神迷、放縱輕盈的『左岸生活』。」
玉林位於城市中軸線的人民南路西側,東連跳傘塔,西接漿洗街,南北分別以二環路、一環路為界。上世紀八九十年代,許多國營單位看中玉林地理位置的便利性,到這裡建立職工宿舍。無線電一廠、四川日報、市總工會等公認成都最好的單位都來到玉林,成都第一代商品房在這裡建起。那個時代,玉林曾經一度是成都最「洋氣」的地方。
現在,這些並不高的宿舍樓依然保留著。當年主要的交通工具是自行車,這使得玉林的街道尺度很小,也適合用腳步丈量。初來乍到的人,光是從玉林一巷走到十巷,都會在彎彎繞繞中迷路。
關於玉林的文藝氛圍和文化根基,深刻留在80後劉琥的成長記憶裡。他的祖父和父母都是西南民族大學的職工,他告訴第一財經,那時很多大學、研究所、國有企業職工、三線建設者和本地農民在玉林建起院落。人群多元混雜,如同一個文化熔爐。
劉琥家搬到玉林時,這裡還叫玉林村,只有一條街。前蘇聯建築風格的宿舍樓裡,住著很多支援三線建設的人,他們來自全國各地,說著南腔北調方言。他還記得,開東北餃子店的老闆甚至能說一口流利日語。
「我印象中,很多藝術家都住在玉林。」劉琥的童年記憶裡,畢業於四川美院的父親常常跟從事藝術的朋友一起聚會。他的童年玩伴裡有不少是藝術家的孩子,他有位同學的父母響應商業浪潮,將原本在街頭巷尾擺攤的麻辣燙開進餐廳,做出了聞名成都的「玉林串串香」。
他也記得,當年很多留洋歸來的人都選擇紮根玉林,其中就包括從德國回來的唐蕾,她於1997年在玉林西路開出第一家小酒館。
在2018年出版的書《以白夜為坐標》中,翟永明寫道:「1994年,玉林還只是幾條街,外加望得到綠色的田野。沒有人想到它很快會成為一個繁榮、新興、開放和享樂的街區,並由此輻射到整個城南。」
翟永明的白夜酒吧、唐蕾的小酒館,像是文化交匯的物理載體。翟永明曾寫過世紀之交前後,玉林西路上「藝術家與美女們晝伏夜出」「搖滾新手和追星族咬著啤酒瓶蹲在小酒館門口」的情形。南來北往的藝術家、詩人、畫家和文藝青年生活、聚集在這裡,帶動起成都本土文藝的生機。
「熱愛文學藝術的群體都在這裡踐行他們理解中更新潮的生活。」劉琥說。
藏在街巷裡的一點點文藝之火,逐漸形成一片蓬勃的文藝風潮,玉林也演變成一個充滿文藝故事的知名街區。「玉林的文化基因是野生的,本身就有民間的基礎。」何明潔說,這是文藝野蠻生長的力量。
依然是吸引年輕人的社區
在城市化進程中,玉林經歷潮起潮落,從曾經的文藝高地,到城市快速發展後被遺忘的老城區,再到如今年輕活躍的文化創意人不斷湧入。無數人群來來往往,玉林卻始終沒有大幅改變街區的面貌和格局,也沒有改變這條街的市井生活氣息和文藝底色。
今年6月,一個職工宿舍改造而來的文化藝術新空間「玉林Bushes」做了一場特別的展覽,「1993-2020 回答玉林:城市更新特展」,試圖講述玉林社區的文脈與故事。
在學者何明潔看來,玉林社區營造的典範性,恰恰在於保留街區的文化歷史,並將老舊的劣勢,轉化為難以複製的優勢。藝術家何多苓也認為,「如今玉林的形態,是與玉林的原住民同時生長起來的,而不是後來硬插進去的東西,這即是它的可貴之處。」
「過去中國人所理解的社會共同體,一個重要維度就是以單位為紐帶建立的。隨著單位制的瓦解,住房變成商業房,人們之間缺乏凝聚的機制和方法。」何明潔說,這個時候,社區就變成了這個時代社會共同體的連接渠道,社區也變成更具體的、生動的、人與人之間的關係。
「玉林社區的成功,是毛細血管真正的發出聲音,發揮作用。」何明潔說,自2008年地震後,成都開始發展不同層級的社會組織架構,鼓勵社會組織更好地發揮作用,讓社會力量與社區力量緊密配合,共同籌集資源和資金,一起完善社區,「形成一種血與肉的關係」。
2019年,成都開啟「各美其美」「一社一品」的社區改造計劃,這是中國首個市級城鄉社區發展治理總體規劃。2020年8月,成都市政府以一環路環線為軸,開啟「市井生活圈」的打造。玉林的改造升級,被列入成都市「幸福美好生活十大工程」之一。玉林成了中國社區發展、社區治理的探索者和特色街區樣本。
在玉林街道,不同的小巷呈現不同風貌,商業業態也豐富多樣。鑲嵌在街區裡的藝術展廳、獨立書店、咖啡館、雜貨鋪、酒吧、二手古著店、日料店等等,在這個日益原子化的社會,成為連接青年文化的紐帶。
專注於社區營造、城市更新的青年組織「海浪公社」於2019年落地玉林彩虹街。「海浪公社」的工作室擁有黃色的門臉,門上有「撐展」二字,那是一句四川方言。「海浪公社」像一個連接器,連接起政府、居民和文化創作者三方。他們邀請插畫師在社區裡做街巷藝術,邀請建築師做步行街改造,邀請寫手到社區裡體驗寫出社區觀察,其目標就是讓更多人了解,社區是跟人是密切相關的。
「海浪公社」創始人祝賀工作在玉林,也住在玉林,最能體會到大城市稀缺的生活感和附近感。下班之後,他會逛逛菜市場,跟樓下的咖啡館老闆聊聊天,逛逛書店,發掘玉林新開的美食,這些都是「在樓下」就能實現的生活場景。他希望他們的努力能讓更多年輕人重回社區、重回附近。
「在玉林無論是步行、還是騎自行車,都是很舒服的事情。」一葦書坊主理人阿俊告訴第一財經,在他書店的一公裡範圍內,無論是買菜、吃麵、吃火鍋、喝咖啡、泡吧、參加文藝活動,都可以隨便選擇。很多夜晚,參加完文化講座的年輕人依依不捨地聚在一葦書坊門口,與阿俊一起聊社會聊哲學,直至凌晨。書店成立的三年,整條彩虹街也變成十幾家咖啡館聚集的區域。
生活在玉林的年輕人常有一種體會,一些本不會相聚的人,因為玉林而聚到了一起。在這個過程中,意外的人與意外的事情不斷發生交集,生發出新的可能。
人來人往,玉林的變與不變
院子文化創意園創始人史雷回憶道,在玉林衰落期,只有小酒館留守在玉林西路。但他們這幫喜歡玉林的人沒走。「走到玉林路的盡頭/坐在小酒館的門口/和我在成都的街頭走一走/直到所有的燈都熄滅了也不停留……」2017年,趙雷一首《成都》火遍全國,玉林開始爆火。
2018年,玉林街道邀請小酒館共同打造了成都第一個跟社區共融的文創園區院子文化創意園。而今,這裡集結了11家文化創意工作室,其中就包括劉琥創立的幀循環動畫工作室。從北京電影學院畢業以後,劉琥選擇了回到玉林。
「玉林的文化是有傳承的。」劉琥回想起父親年輕時接的活兒,是來自任天堂遊戲公司的外包訂單,源源不斷的包裹從上海和日本抵達玉林。某種程度上,他與父親的職業有著文化的銜接和傳遞。
劉琥在北京讀大學時,小酒館老闆唐蕾的侄女也去了中戲讀書。畢業之後,他們都回到玉林,自嘲為「成都的南門農民」。
「這批回到玉林的人有一個共同的標籤,都在外面待過幾年。」劉琥說,隨著父輩退場,第二代玉林人也到了中年,這其中,有了微妙的、跨越時空的心境連接。雖然他找不到跟小時候一模一樣的街道,但常常能在街巷裡邂逅一些老街坊,「那也是一種煙火,一種對人生的觀察」。
不僅是玉林二代選擇回到原點,很多音樂人、書店主理人、藝術工作者、尋找文藝夢想的外地青年也選擇落腳玉林。跟當年的翟永明們一樣,年輕人來玉林,是看中這裡便宜的房租和便利的交通,以及在玉林能迅速尋找到同好的親近感。
劉琥發現,玉林街頭常常會出現一些其貌不揚、充滿故事的人。比如鯨魚咖啡烘焙館老闆老龐,早年是搖滾老炮,在玉林住過很長時間,2008年去廈門演出,留在那裡開起了客棧。5年後,老龐回到成都,在玉林開起了咖啡館。
今年以來,長野書局、晚讀書店、浮於野書店和野梨樹書店等數家獨立書店在玉林相繼開業。上月剛開業的一家社區藝術商店「風馬Artstore」,則可能是成都第一家社區藝術商店。
「風馬Art Store」主理人高元之前在西寧做獨立出版品牌風馬,今年來到成都,迅速決定在玉林開出一間僅15平方米的街頭藝術空間。這裡既銷售各類獨立出版物、藝術書籍和相關周邊,也會策劃出每月一期的主題展覽。你可以在吃完火鍋、擼完串串之後,步行到這裡,淘幾本藝術書展上難得一見的「孤品」。
在全球旅行遊蕩了四年之久的大象,落腳成都,於今年年初在玉林開了長野書局。如果你在夏夜裡到訪這家獨立書店,會見到狹窄小街的樹蔭下一幅熱鬧場景——七八位文學青年歪歪扭扭地坐在書店門外的椅子上聊天。書店內並不寬敞,木地板上坐滿了人,年輕人在這裡喝酒、聊天、看書、彈琴。四周居民區已經沉入暗夜,唯有此處依然鮮活熱烈。那幾乎就是翟永明筆下所寫的「玉林的左岸生活」。
30年裡,玉林承載著人們對文藝生活的想像,又緊貼著最煙火、最接地氣的生活。老龐曾說,「玉林是一個獨特的存在,無論誰來了,誰走了,總會有人在。」
劉琥能明顯感受到玉林新與舊的交融。他的工作室為社區開設免費動畫課程,來上課的大多是上了年紀的居民。讓他驕傲的是,「我們社區可是有一幫老太太能用手機拍攝定格動畫的」。他喜歡跟玉林的老一輩居民聊天,驚訝地發現,他們中有恢復高考後的第一批北大清華學子。這些老人與今天追求精神世界的年輕人匯合在一起,碰撞出有趣的火花。
消失的房子,玉林的隱憂
在劉琥與倪家橋社區合作的《成都記憶·倪家橋的故事》繪本中,有玉林舊街區的手繪街景圖,凝聚著玉林從上世紀70年代到21世紀的城市建築發展軌跡。幾乎每一個來到院子文化創意園的人,都對這幅作品印象深刻。但劉琥依然感到有些遺憾,在這幅作品中,一些舊的建築已經被拆除。
商業在改變著玉林,舊場景被迭代革新,網紅店鋪不斷出現,有些老街區也似乎正在變成另一幅並不屬於玉林文化基因的模樣。
最跳脫出玉林市井底色的,是位於玉林北路社區的愛轉角主題文創街區。這裡原來是一溜小鋪子,現在,一座「很出片」的尖頂玻璃房取代了老房子。尖頂玻璃房是一間熱帶風格的網紅泰國餐廳,再往裡走,則是一家戶外風格的咖啡館。沿著並不長的街巷往裡走,牆上印滿了電影《前任3》劇照。因為《前任3》曾在這裡取景,規劃師把電影當作街區改造元素。一面天藍色的背景牆上,密密麻麻印著「雜起」「耙耳朵」等四川方言。社區黨建中心旁邊,名為「成都故事」網紅書屋擺滿了書籍和各種成都老物件,另一側則是茶葉、陶瓷等成都文創商品的售賣區。工作日的下午,社區空間裡沒有居民聚集,咖啡師獨坐前臺。「成都故事」書屋本該是可以免費閱讀的社區圖書館,但你若坐下來翻閱,會有服務員拿著餐單過來詢問,是否要點一杯咖啡。
愛轉角主題文創街區融合了鄰裡空間、共享辦公空間,也包括時下流行的複合型文化空間。背後的操盤運營者,是一家成都本土企業,過程中也有社區兩委和居民的參與。愛轉角的商業邏輯也很明顯——藉助《前任3》的19億元票房引流,用網紅感十足的粉色、天藍色牆面吸引吸引年輕遊客來這裡拍照打卡,再以餐飲、咖啡、文創的消費實現企業盈利。
「看似很熱鬧,但有些東西丟了,那並不是真正屬於玉林的調性。」劉琥認為,在玉林的改造升級過程中,難免會被過度商業開發。在劉琥家背後一條很小的巷子,多年來店鋪空關,無人問津,現在則開滿了咖啡館,「小巷子裡經常看到很多豪車,年輕人也都來了,咖啡館的數量這幾年在瘋漲。」據美團發布的《2022中國現制咖啡品類發展報告》顯示,成都咖啡館門店數量已超過7000家,獨立咖啡館數量僅次於上海。玉林因為年輕人聚集,也演變為成都咖啡館最密集的區域。
人多了,房租也在上漲。7月,「風馬Art Store」主理人高元花一千多元的月租金租下15平方米的街邊鋪面,長野書局主理人大象感嘆,租金太貴。就在去年,他騎著自行車溜達玉林找店鋪時,類似這樣的鋪面,七八百元就能租到。
這幾年,院子文化創意園區以豐富的文化活動聚集人氣,每月市集「Post Market後市場」以及一年一度的國際唱片店日、獨立書店市集,都為原住居民和年輕人提供精神文化需求。院子文化究竟能留存多久,也存在隱憂。院子是玉林街道倪家橋社區從私人房東手中租下,邀小酒館團隊打造的。但誰也不能保證,假如租約到期,院子文化是否還能留存。
作為成都標誌,玉林爆火是好事,但以此衍生出來的弊端也無法避免。有商人把玉林當作生意,肆意入場;在玉林主幹道的拓寬改造中,老梧桐樹消失了;走到小酒館的玉林西街,以小酒館為IP的大片牆繪、裝置處處可見,在老街巷與市井生活之間,玉林逐漸開始散發出網紅一條街的商業氣質。
當人們談論玉林,總是談論它的文藝史,它的浪漫和味道,劉琥說,「這種浪漫本身是有點殘酷的,是逆著社會發展浪潮的。」
今天的玉林正站在十字路口,一邊是老城區的社區營造典範,另一邊則是難以避免的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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