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槍的小說（主僕雙槍小說）
2023-06-21 09:24:50
作者/董霖（原創小說，版權所有，違者必究，盜版可恥，絕不姑息）
錦城四季分明，三教九流五行八作雲聚，是水陸通商樞紐。兩省的棉麻錦緞，鹽糖酒醬，米麵菜油，銅鐵木材，皆經錦城外運。
酒商劉季七十大壽這天，日本兵一個大隊荷槍實彈，來取錦城。騎快馬的自衛軍烽火哨，拍馬進城急報，日本人距離錦城只有不到三十裡了。
民國錦縣縣長和保安團昨晚就撤出了城，不知去向。全城人收拾東西紛紛跟著出城，四散而去。
自衛軍殺了大畜生，擺臺案喝血酒起誓。舉刀槍劍戟，斧鉞鉤叉，幾杆快槍。在紅衣大刀率領下，出了錦城。在城外老坎，遠遠瞧見日本兵鋼盔刺刀閃出寒光，亦如虎狼。再看自己孤軍無援，便也朝錦山撤了。
酒商劉家，太太和家人一邊急忙收拾，一邊勸老爺走。劉季說：七十大壽逃跑，不成體統，不像個樣。再說，帶走點細軟金銀，這座百年大宅院你豈能帶走？
劉季勸太太和家人，快些套好大車，撤到鄉下去，自己留下守宅。劉太太說：聽從前面撤下來的難民說，日本兵狠毒著呢，這個節骨眼兒，誰家還顧得上宅院？全家一起離開錦城吧，老爺留下我怎麼能放心。
劉季說：人活七十古來稀，老子夠本，也不怕什麼了。再說活著就要活個道理，他們日本兵來取錦城，誰請他來了？他們死乞白賴自己跑來，我住在自個家，挨著他們啥事！
宅外全是車馬人逃的聲音，時不時有人喊著：快跑啊，鬼子快要進城了，自衛軍沒擋住，西城外老坎子沒人守著，空了。接著熙熙攘攘，哭哭啼啼，嘈雜混亂。
劉季讓管家趕緊護著太太上車，早些出城。太太說：你不走，也得留幾個人護著你啊。劉季衝正朝外走的長工短工喊：哪個膽子大，不怕日本兵，留下陪我喝酒吃肉。
下人都收拾妥當自己的鋪蓋卷，馬上要撤，聽老爺這麼說，沒一個人抬頭，全不吭聲。劉季一擺手，搖頭說：都快些走吧，我一個人清淨，踏實喝酒吃肉。
劉宅內的人出宅奔西城門，到了城外，有的奔下一座城去，有的到村莊躲避。城裡漸漸靜下來，劉季關上大門，門後倚牆坐著顧半斤，懷抱酒壺正打盹，劉季笑了，揪著顧半斤耳朵，把他叫醒說：你個老酒簍子，喝酒不要命了。旁人都撤出城，你還在這醉夢，不怕日本兵進城割你舌頭？
顧半斤睜開眼睛，貪婪地抿了一口酒說：俺不怕日本兵，連老黑熊都不怕，怕他們那些臭糞蛋子？俺根本沒想走，留下陪老爺守宅。
劉季仔細打量顧半斤，目光炯炯，不是酒後迷迷瞪瞪的樣子。便問：老顧，今兒早起喝多少，你這是裝醉？顧半斤說：俺不裝醉，怎能留下陪著老爺守宅。那些人都不敢留，顯著俺能耐？俺可不想得罪人，往後不好混事。劉季點點頭說；你個老糊塗蟲，遇到事情不糊塗，原來心裡有數，還真有你的！
下午，日本兵進了錦城。劉季和顧半斤，登上塔樓朝街上望去，日本人先是馬隊，後面是步兵，排著隊形，朝城中走過來。沒逃出去的錦城人，被命令哈下腰舉起雙手。
劉季低聲說：瞅著太憋氣，這麼大個錦城，一槍沒響，一塊石頭也沒壘起來，這麼白白丟了！顧半斤說：瞧瞧，日本兵那德行，大搖大擺的，他姥姥個腿。
劉季說：不能這麼慣著這幫傢伙，鬧不好要上天。去拿兩桿漢陽造來，我給他幾槍再說，讓這幫東西知道錦城有脾氣，不白給。
顧半斤下塔樓，不多時扛上來兩桿長槍。劉季接過槍，熟練地壓上子彈，回頭說：我先打，你先吃些酒肉，壯壯膽再上來幫襯。
顧半斤說：老爺，俺不缺膽子，俺跟老爺一起打。劉季拍拍顧半斤肩膀說：好兄弟，我沒看錯你。顧半斤聽見老爺稱自己為兄弟，潸然淚下。他趕緊用袖頭抹去眼淚：這陣場，俺不該掉淚。
劉季說：是好漢淚，不礙事。為了錦城腰杆直溜，咱兄弟雙槍一起打，死了做個伴。
「啪啪啪」塔樓上打響，日本兵隊列亂了，有些不知所措。日本人起初判斷錦城不敢抵抗，輕易拿下亦如休假。劉宅塔樓上打響了幾槍，日本兵進城時的傲慢收斂一些，東張西望，緊張起來。
難道中了埋伏？日本人慌忙把中彈的兩個人拖走，藉助街上掩體還擊。劉季放下漢陽造，拿起一支駁殼槍，壓上長彈夾，連發射擊。「噠噠噠噠噠」，喜得顧半斤直拍巴掌，跟著喝幾口老燒酒說：這大肚匣子槍好，他姥姥的日本兵也怕了，不敢抬頭，真痛快啊！
沒撤出去的錦城人，聽見交火的槍聲，既害怕又興奮。錦城人默默在心裡念叨：錦城不是空城，錦城到底還是有膽識過人的英雄好漢！
日本兵架起迫擊炮，欲將宅院塔樓炸掉。大隊長松野擺手，撤下迫擊炮。松野是個中國通，尤其對中國古建築著迷。他看見古老優雅的劉宅，內心喜歡得不行，他想選這座宅院做指揮部。
一旁給日本人帶路進城的奸商張村，湊近松野說：錦城大戶不是家家有水井，這座劉宅內沒挖出井水。吃洗用水，都是賣水的推水車送上門，其宅內不會有太多存水，困幾天就得投降。
松野命令，對劉宅圍而不打，叫翻譯官喊話，命宅內人投降保命。松野想抓活的，他要看是誰如此大膽，兩桿槍竟敢阻擊日本正規軍。
劉宅不但沒打開大門投降，還從塔樓扔下多壇好酒。酒罈碎在當街，酒香四溢。隨後塔樓上扔下火把，點燃灑在街上的酒，驟然形成一道燃燒的火牆，阻止了松野大隊入錦城的行軍路線。
劉宅被包圍之後，宅內好酒都扔到街上，不斷被點燃，照亮了半個錦城。
第十天，宅內沒有了絲毫動靜。松野拔出戰刀，指揮破宅。幾個日本兵和偽軍抬著撞門的圓木使勁去撞大門，空閃得倒在地上。原來大門沒頂槓子，是虛掩的。
大門開了，門前正面一左一右坐著兩個人，已經飲彈自盡。倆人特意將自己捆綁固定在椅子上，為的是含槍扣動扳機之後，仍然坐立不倒。
一主一僕前面擺了一隻盒子，松野拿起來看到，裡面放著兩捧泥土和一封信：「我決不投降，這是我家，投降你個癟犢子！你闖進別人家，不管你是誰，都是無恥之徒。進來，待多久，總得離開，再也回不來。你給我記住嘍，滾開時，關大門」。松野看罷這封信，臉色陰沉，將信揣在上衣兜裡。
幾年後，大反攻打響。松野大隊損傷大半，奉命撤出錦城，向省城靠攏。這天是松野五十歲生日，殘存的大隊已經列隊出城，
松野站在宅院裡發呆。他在劉宅住了幾年，已經習慣這裡，他不願意生日這天逃跑，覺得不體面，也不甘心。
松野從懷裡掏出一封信，信中的幾個字顯眼也刺眼：「我決不投降，這是我家，投降你個癟犢子！給我記住嘍，滾開時，關大門」。
一粒子彈飛來，擊中他的腹部。松野搖晃一下身體，倒在地上。他使勁爬出劉宅大門，用全身的力氣，從門外關上了大門！
松野忽然想起，自己的戰刀還在門裡，用手捂住肚腹傷口外湧的血。拼命爬回去，另一隻手拼命摳大門下角，想再一次打開大門。但是，大門紋絲不動。松野的手指甲全部脫落，雙手抓得稀爛，滿臉是淚。劉宅紅漆大門沒有縫隙，關閉得嚴嚴實實！
松野腹部被槍傷撕裂，宅門外到處是他的血。那天晚上，錦城閃電伴悶雷，下起瓢潑大雨。第二天早上，路人發現劉季家門前的臺階，被洗得乾乾淨淨！
多年後，錦城要出一部錦城抗戰的長篇小說。人們提起劉季和顧半斤，主僕二人兩桿槍，幾十壇好酒，阻擋日本兵進城，打出了錦城人的骨氣和氣節。這部小說裡，不能沒有西城大街阻擊戰。
但是，也有人議論，其中包括寫這本書的車波。劉季是個富商，曾經做過摻水酒的生意，顧半斤是個不愛勞動，整天醉醺醺的僕從。這兩個人基礎面貌不太好，傳說的錦城西大街阻擊戰，亦如酒後的個人逞強好勝。況且戰鬥沒有規模，只是擊傷三個日本兵，對松野大隊進城沒起到實質性牽制和打擊。
然而，從那個年代過來的錦城人憤怒了，找到聯合作者車波說：你不是錦城人，不知道當年從西大街飄起的老酒味有多香？燃起的大火讓失去家的人心裡有多亮堂？劉家塔樓裡的槍聲多提氣？寫錦城抗戰的小說，不寫老英雄劉季，義僕顧半斤，錦城人萬萬不能答應。
車波為難地解釋道：這部長篇小說需要有史料作為依據，不能像別的小說虛構。傳說的錦城西大街阻擊戰，旁觀者多，在第一現場的沒採訪到。尤其是劉季主僕誓死不降，留下的那封充滿氣節的信，只是後來開小差的偽軍眼見口述，沒有實物做依據。末了，車波小聲說：不太可信，傳說的價值不高。
錦城人無話可說，全城尋找當年老英雄劉季的訣別信，還在省內外報紙電臺發告尋找。然而數月無果，戰亂年代，國不保全，更何況一封信，也許早就化作了灰燼。
一年後，車波的長篇小說脫稿，書中沒寫入大西街阻擊戰，沒有劉季和顧半斤的名字。三個月後，長篇小說即將出版印刷。錦城市政府辦公室接到省外辦轉的一封信，收信人寫的是，劉季先生後人。
市政府辦公室，協調各部門，還有長篇小說作者車波一同打開那封信。信的大半部分已經被陳舊的血色染黑，但是依稀可辨認其中的字跡：「我決不投降，這是我家，投降你個癟犢子！你闖進別人家，不管你是誰，都是無恥之徒。進來，待多久，總得離開，再也回不來。給我記住嘍，滾開時，關大門」。
所有人都站起來，靜默矗立。一滴淚水從車波眼角滑落，旁人問：你怎麼想？車波哽咽著說：我就去撤稿，這部長篇小說，我要重寫。
（小林原創小說，版權所有，違者必究。文章內容為藝術創作，切勿模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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