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四季網

帥氣司機小說(好看小說包車司機)

2023-06-05 23:33:41 2

我花三千塊錢,從隔壁老張那裡買了六個客戶名單,然後就辭職了。老子不幹了。打工的鳥氣,我這輩子是不想再受了。朝九晚十一,誰他媽的愛幹誰幹。那些外地來的奮鬥比,讓他們受罪去吧,猝死了也活該,資本家就是讓他們這幫沒原則的比們給慣的。老子家裡雖說不富裕,也是北京一個小拆遷戶,我憑什麼啊,我跟他們費那勁。開滴滴也沒那必要,早出晚歸,您好您好的,我做不來。不是說我沒禮貌,不真誠,我是真覺得我不願意對著太多陌生人,怪尷尬的。說我內向也好,說我情商低也好,無所謂。老子有活路,怎麼了,老子活著沒礙著誰。爺高興。

這六個客戶裡,沒想到給我來了個故事。我是真沒想到。今天白天暴雨滂沱,北京城裡啥也看不見,高樓大廈沒有了,威嚴氣派也夠嗆,到處都空蕩蕩的,這天氣路上看不到人。我怎麼突然就想說說我的故事,怎麼突然就有點……瞎逼矯情,挺不要臉的。

這六個客戶都是每周要在河北和北京之間往返的,算長途客戶,一趟360塊到800塊不等,對,我按人下菜碟。這也是老張告訴我的,有的富裕點,就多收點,有的看上去就窮酸,拉一個是一個。老張年紀大了,不愛跑長途,乾脆賣給我得了。三千塊,夠他喝兩月的。年紀大了,就圖個安逸,晚上喝點小酒,這輩子就這麼混過去了,挺好。這幾個客戶他都跑熟了,安全,放心,不會出什麼意外,這也是我要從他手上買客戶的原因,軟體上找的人,還是不那麼靠譜,誰知道跑到外地會不會起歹心呢。我就圖個安全。花點錢就花點錢。

第一個月跑下來,我算了算,就掙了七八千,夠了。我滿意了。跟我上班是沒法比,但是我這不是落個時間自由,天地任我行嘛。我都三十八了,還跟那幫年輕人熬夜?不能了。太傻,我也熬不起。幾年前做了個腎結石的手術,其實不是什麼大事,但是真把自個嚇著了。我個北京人,我能不能圖個輕鬆自在?圖個安逸享福?可以吧。沒必要對自己那麼苛刻吧。我媽嘀咕好幾個月,說我沒出息。但是她也搖擺,我住院那會她也心煩意亂的。再說我現在有時間陪她,所以她嘀咕的同時也想辦法安慰自己,但是安慰著安慰著又說隔壁那誰誰的兒子,創業了,自己開公司了,買奔馳寶馬了。過日子就是這麼個難解的謎。想要一個孝順兒子,可能就沒那麼有出息。有出息有事業的兒子,那心腸指不定多硬多冷。嗨,說回客戶,我扯哪去了。

頭幾個客戶是老爺們,到北京進貨的,上班的,都有。也有小姑娘,家長陪著來北京上輔導班,背著一把小提琴,從來沒見笑過。小小年紀,過得好像比我都苦。壓力大吧,中央音樂學院學這個的學生,烏央烏央的,看著那一個個黑腦袋,就感覺自己出頭無望。那也得練。回回坐車上都得被父母說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得抽抽了,父母還那麼義正詞嚴的,像開什麼軍事會議似的。但是我不說話,我知道孩子不逼不成器,逼一把,以後長大了,也沒啥好埋怨的。父母該做的都做到了,孩子造化不好,或者命不好,就只能算了。心裡沒有遺憾。挺好的。不像我,心裡一大把遺憾。

奇是奇在第六個客戶。接了她兩次,都被飛鴿子,但是錢照樣給我,一分不差。我白掙兩份錢,當然高興了,我恨不得她十次有八次這樣。但是你說我不好奇,也不可能。這人幹嘛的啊?這麼不差錢?電話裡她的聲音很好聽,像電臺女主持人似的,喉嚨裡含了口水麼,說話顫顫的。「抱歉啊,我這回還有個事情,讓您久等了。要不您回去吧,錢我照樣給您打過去。」怎麼那麼好聽。我接電話的時候,感覺從耳朵眼一直到後脖梗都癢極了,撓又撓不著。

第三次終於接上了。我在車裡等了好一會,心裡不知道怎麼就好像特別渴望似的。還老想尿尿。高考都沒那樣。結婚的時候也沒那樣。但是這話說得可能有點過,我把以前的事情忘得差不多了。幾年前我離了,吵了那麼多次架,最開始見面的時候我到底有沒有緊張得想要尿尿,我早就忘了。說起來,人真沒意思。跟人家結了場婚,現在連人家的樣子都不太願意想起來了。我依稀記得我以前是愛過她的。大學上自習的時候,我特地坐在她身後,她剛洗過的頭髮,聞起來就想和她永遠在一起,永遠不要分開。但是我現在一想起那些事情,就覺得臉紅,我怎麼會愛上那麼個女人?我是一個傻逼嗎?過去是,現在還是嗎?以後還會是嗎?

她踩著高跟鞋從寫字樓裡出來,半身裙裹得緊緊的,一搖一擺,一搖一擺,真好看。上半身是真絲白襯衣,胸前的飄帶一打一打地,拍在緊緊的胸脯上。我一下子就有點上頭。腦袋裡嗡的一下子。口乾舌燥。

我們倆誰也沒多說一句話。她上車說,師傅辛苦了,保定約翰郡哈。我說好的。

我後來真的尿急了,不知道是緊張的,還是喝水喝多了。我不好意思說,但是其實早就在高速上就可以靠邊停車,直接解決的。我不知道腦子裡怎麼回事,感覺那不文雅,不禮貌。我這輩子還會這樣。我忍啊忍,忍到要爆炸了。我終於跟她說,「前面涿州休息站我們能不能停一下?」

她從手機上抬起頭,眼神還有點茫然:「哦?怎麼了?」

「沒什麼,歇一下。」

「要是可以的話,能不能,嗯……」她有點猶豫。

「不能,我膀胱要炸了。」我不客氣地直接說了。在實際情況面前,文雅只能靠邊了。

她捂上嘴笑起來,臉一下就紅了。我又從後視鏡裡藉機看了看她。皮膚不好,妝也有點濃。頭髮也有點亂,但是眼睛是杏眼,眼仁水汪汪的,瓜子臉,嘴唇嘟嘟的,紅紅的,是一個好看的女人。看出來她過了三十了,甚至可能過了三十五。笑起來眼角的皺紋有點多。某些角度又不夠好看,是一個普通的女人。我最喜歡她的大波浪長發,和塗了淺紅色的指甲,讓她看上去顯得挺颯,挺自然,挺不在乎的那個勁頭。給人一種強烈的女人的感覺。這才是女人,不是女孩,不是老婦,不是八婆,而是女人。是有風情的異性,不是同性,不是裝出來的,也不是隱瞞的。這在這個時代,很難得。

「到涿州還得一會呢,您不必非得到那。」她說。

「得咧,那我就不客氣了。」我慢慢停下車,跳下車對著田野就撒起來。顧不上那麼多了,再說我跟一個同齡的人,害什麼臊呢。真沒必要。該幹嘛幹嘛吧。

上車之後氣氛沒有那麼尷尬了。她主動問我一些基本情況,我簡單地說了幾句。但是我總有一種被她撩了的感覺,男人的直覺吧。

「結婚了嗎?哦,哦,離了。抱歉啊。看來女孩子不好入您的法眼啊。外地的女孩考慮嗎,我幫你介紹介紹?」

「其實你早就可以說了,我兒子都讀小學了。您也不必害怕我瞧見什麼不該瞧的。」

「您是北京理工畢業的啊,真厲害,肯定是上班不如自己做事自由吧。接到幾個我這樣的客戶,你不就賺了?」(我不知道她是指的前兩次我白賺了錢,還是指我拉她是一種審美上的享受?)

「下回您累了,我來開。您也看看我的車技怎麼樣?不敢啊?你可以教教我,怎麼樣,車費打個八折唄?」

我在想,她不是一個話少的女人?還是說她就是想跟我聊聊?勘察一下我的情況?以免路上我起什麼壞念頭?

我也問了她好些基本情況。敢情她是在這邊做視頻的,偶爾還自己上陣拍點土味廣告什麼的。

「難怪了,您長這麼漂亮,你們老闆以美工的價僱你可是賺大了。」我說的基本是真心話。但是我在漂亮女人面前,也鬧不清自己那句是真心的。姑且認為都是真心的吧。

她咯咯笑起來,「老囉,你是逗我的吧。和北京的小姑娘沒法比了。」

「不不,真的,您是真好看。她們和你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女人真是會逼死人啊。我該怎麼回答。怎麼說才能打滿分?我硬著頭皮說,「她們沒有味道的。比白開水還淡。」

「看來您嘗過不少。」她眼睛亮亮地盯著我,嘴角帶著笑意。

我只好使勁撓腦袋,愁眉苦臉地告訴她,「這話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接,姐姐你教教我。」

女人就喜歡看老實男人犯愁的樣子,對吧。她哈哈笑起來,然後沉默地看了看我。

當我追憶往事的時候,不得不確認,這一個沉默是有分量的,是成熟女性專屬的停頓。如果一直說下去,可能我們會成為哥們,開始胡說八道,那就什麼都沒了。她偏偏在這裡停下來,不再繼續了。氣氛是從這個時候開始曖昧的。

我有一些焦灼不安,她則鎮定自若。我迫切想說些什麼,打破這個沉默,但是我想不出來。這個時候不說話最方便,最省力,我的腦子已經過分高速運轉,沒精神想別的了。她撩了撩長發,開始專心致志地看自己的發梢。長發遮住她的臉,有時讓她的眼睛顯得更深邃,有時候讓她的嘴唇顯得更加欲蓋彌彰。車在開往保定的高速上飛快地行駛,豆大的雨滴吧嗒吧嗒砸了下來。其實天空早已變暗變矮,我一直沒注意。高速路上迅速升騰起蒙蒙雨霧,我打開雙閃,降低車速。

大雨緩解了尷尬。噼裡啪啦的雨聲籠罩下,我們終於可以不必說話了。我也沒有那麼緊張了。我強烈地感覺到她似乎是喜歡我的。我開始浮想聯翩,我想,這種旅途上的喜歡不值錢,露水情緣,沒勁。雨越下越大,天空像是要砸下來了。白天黑得像深夜。我轉念一想,喲,我還挺矜持,我還想著要什麼永恆,還想著要正兒八經。

我前妻是嫌棄我窮跟我離的,她跟那個人去加拿大之前我就跟她說,人家過去了就把你甩了,你落著什麼了?她說,我願意!我寧可富個幾年也比窮一輩子好!一輩子在大興幹嘛啊!有出息啊?我去了我自然有法子,不要你在這窮操心。我說好好好,你愛幹嘛就幹嘛,關我屁事。她去了就沒消息了。我盼著她給我打電話,哭著說要命了,我被甩了。沒有,什麼都沒有。看來她過得好好的,早就把我忘了。我那會正好被裁了,緩了大半年才又找到工作。我敢拍著胸脯說,我到那當會,一個女的都沒碰過。我想著,事情可能會變好呢?工作可能會越幹越有奔頭,前妻可能會哭著回來,我們沒必要再住在大興的拆遷房,可以搬到二環裡住。她可以想看話劇就看話劇,想看舞劇就看舞劇。文藝女青年對吧,就愛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我總覺得事情會變好。我騙自己,日子肯定會變好的,越來越好。大家都這麼說啊。三年買房,五年買車,越賺越多。

我還騙自己幹嘛啊?我圖什麼啊?我落什麼好了?我的日子糟透了。P2P吞了我三十萬存款,我跟上司不對付差點憋出精神病來,辭職了開車跑長途,剮蹭了兩次,追尾了一次。兜裡不到一萬塊錢,就是我三十八歲的現狀。就我這個比樣,我還矜持什麼呢?我哪點沒想通?才導致我活得這麼窩囊?我從今天開始換種活法好不好?我從今天開始不要臉好不好?我從今天開始把臉皮放在地上摩擦好不好?

就車裡的這個女人,成熟,有韻味,漂亮,眼神迷離又憂傷,我喜歡她對不對?兩個快四十歲的成年人都聊到這份上了,對方什麼意思我不知道嗎?我搞不起來還是怎麼地?不是吧,我怎麼覺得底下滾燙燙的?她的紅色高跟鞋都在對我說,「可以的。」

我想得腦子都開始發燙了。不知不覺就到了她家。我硬是什麼都沒做,客客氣氣把她送到了家裡。她再怎麼有想法,也不可能主動說什麼。畢竟她是女人。

從她家那條小道掉頭回北京,我狠狠扇了自己兩個耳光。一個男人想要變壞,原來也不太容易。

回去之後我根本睡不著,整夜整夜都在復盤整個過程。思考自己的過去,我感到自己渾身發燒了似的,亢奮不已。凌晨兩點,一條我冥冥之中等待許久的微信湧進我的手機:睡了嗎?

我說,沒有,你呢。

她說,感覺你有點傻乎乎的。

用文字,我顯得冷靜多了。我說,這是我給你的印象?

她說,有點帥,有點冷,更多的是傻。

我說,是,我是很傻。

她進一步:你現在最想做什麼?

我立刻接下來:跑到你家樓下。

她說,喝酒了?酒壯慫人膽嘛。

我說,我是慫,但是我也有瘋的時候。

她說,不問問我為什麼?

我說,好,那我問你,為什麼。

她說,我想要報復。

我說,誰?

她說,我老公。

我說,他怎麼了?

她說,算了,不想多說了。

事情發展到這裡,突然就變得很俗套。成年人無奈又可悲的故事。聽一個女人講她的老公對她不好,嚶嚶哭泣,乃至求助,都讓我覺得興意闌珊。這一場無謂的衝動,開始得沒有理由,結束得也沒有理由。我覺得自己噁心,覺得再漂亮的女人也不過是個俗物。我不自覺地又開始想到了前妻,我對她的恨,對她隱約的牽絆,再次把我捆牢。我想找個什么女人解脫掉這桎梏,我又覺得其他女人太過隨意和俗氣,不值得我去費心。這麼說起來,我不過是還想糾纏在前妻的陰影裡,享受挫敗的憂傷了。這個世界對不起我,我反倒更加舒服,這種感覺。

我消停了幾天。每天晚上喝喝啤酒,打打遊戲,看看球賽。過了幾天我都不記得了,我那天喝得有點暈,入夢很快。夢裡,那女人紅色的高跟鞋抵達我的炙熱之處,對我冷冰冰地挑逗……等我驚醒,腿上冰涼一片。我躍起來洗澡,洗完了接著喝點啤酒打算繼續睡,竟然就哭了起來。我撥前妻的電話,停機了。對,那是她早八百年在北京的手機,早就停機了。但是我就是想撥一下,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該幹嘛。我一邊流著眼淚,一邊趿著拖鞋開上了車。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找她。我幹嘛不那麼幹,全世界都這麼幹,全世界都亂了,我還要勉強維持那不知道從哪裡來的秩序,幹嘛啊,我真是個純種的傻子。蚍蜉撼樹,我就是全北京唯一剩下的那個浮士德。

我停在樓下等她。晨光微曦,她腫著臉把孩子送上公交車,然後裹緊外套,慢悠悠地往回走。清晨的陽光下,她顯出四十上下的年紀,臉上和身上的皮肉都有些鬆了,但是女人的氣韻更加濃烈。我覺得她更美了。

我搖下窗戶,對她說,「嘿。」

她很驚訝,「你怎麼來了?」

我說:「等你吃早餐。」

她顯然還沒轉換過來思路,「我早上不吃……」

我說,「趕緊上來,被人看見不好。」

她立刻跳上車。

我加足馬力開車,她問什麼我都不說話。我把她的雙手捏得緊緊的。她一路上像蠢貨般地說,「你幹嘛啊,你幹嘛啊,你別嚇我。」

我把車停在偏僻的田間,在河北你很容易找到這樣的地方。命令她爬到後座去,她嚇呆了,乖乖地照辦。我也爬過去,解開皮帶的時候,皮扣甚至狠狠地打紅了她的大腿。這很好,這很好。我要的就是這股勁。

我掐著她的脖子說,「我X你媽。」我就去親她。她嚇得吱呀亂叫,當然不肯讓我親到。

我強力地掰好她的身體,狠狠給她脖子來了幾下,她的脖子瞬間就紅了。

我說,「你給我老實呆著!」

她乖巧地停下來,聽憑我的擺布。

我說,「我要你!我要你!老娘們!」

她的眼神變得母性而溫柔。我依舊怒吼,還同時興致勃發。我鬥志昂揚地掏出來。掏出來的那個瞬間,我萎了。我的氣息還停在頭頂呢,好像腦殼上冒著煙呢。她哈哈哈哈地笑起來。

「我操我操,」我說,「最近沒睡好,有點虛。平常不這樣。真的真的。」

「為什麼沒睡好?」她問。

我說,「也沒什麼,這不是天氣熱嘛。」

她笑了笑,說,「切,反正和我無關唄。」

我愣住了。我到底說有關,還是無關呢?有關,那我太跌份了,為了個女人好幾宿不睡覺,這點出息。無關,那我今天來幹嘛了,我這不是死鴨子嘴硬嘛。

我想了想說,「誰沒點心事,再說,你也確實讓我想了很多。」——怎麼樣,我成功避免了正面回答她的問題,但是也讓她覺得挺開心的吧。這是我和女人打交道多年,僅存的一點點不多的經驗。其他的,全是失敗的回憶。我滿以為她會追問下去,女人都會如此,肯定會問,「你怎麼想我了,你個流氓,你想我什麼了,不許往下說了啊。」女人就是因此招人煩,招人厭的。我希望天底下所有的女人都是啞巴,那世界一定會更美好。我準備好了接招。

她卻很突然地說,「你看這附近的農田,幾十年了,一直是農田。地裡那些草屋子,真住人。晚上得有人看著,免得小偷來偷瓜偷果的。這地界,從來沒變過。誰敢相信,這裡離城裡那麼近呢,拐個彎就上高速了。一腳油,就到了全國最繁華的地方。」

我有點莫名其妙,但是也順著她往下說,「你對這兒挺熟?」

她說,「我老家就是農村的,還不是保定,是河北更偏遠的地方,說出來名字你保準沒聽過。我小時候晚上經常來找我爺爺,他就住這樣的草屋子,夏天總也不回家睡。我玩夠了,他再背著我,把我送回家,然後再回到草屋子。蚊子多,點農村自製的蚊香,能把人燻死。」

我說,「我沒想到你會對我說這些。」

她說,「今天來到這兒了,就突然想起來了。我嫁到保定好些年了,到北京上班都好些年了,很久沒回農村了。你看這農田,這草屋子,任是外面怎麼變,都變不到這裡來。農民就是撒種子,施肥,澆水,收果子。在草屋子裡趕蚊子,睡一覺,天就亮了。一直都這樣。」

我笑了笑,沒再說話。我想她可能是在安慰我,有點雞湯,但是安慰總是有效的。

她說,「我小時候特別愛哭,吃不飽肚子要哭,媽媽走了要哭,摔一跤也要哭。我總是哭,可是後來我發現,不管我怎麼哭,農田還是不變,也沒有聲音。草屋子也不變,也沒有聲音。沒有任何一個物件,任何一個人,會來安慰我,會體會我的痛苦。」

「你的意思是?」

「世道就是這樣,沒人安慰你,也沒人明白。你都得自己受著。它們活的久,你活的短。你別跟世道鬥氣。」

「太喪了,太喪了。我今天來不是為了聽課的。您打住。」

她咯咯笑起來,「你是為了發洩來的,但是心裡還是個好人,臨到關鍵時刻,就不行。」

我說,「喂喂,你怎麼又說回來了?我現在就能搞,你信不信?」

她說,「這是片瓜地,瓜還沒熟呢。咱們呆太久了,馬上就會有人來哄。瓜田李下,不能久呆。」

果不其然,話還沒說完,一個戴著鬥笠的乾瘦老農就過來敲車窗,說,「你們在這幹嘛?」

我說,「附近有吃飯的地方嗎?我們沒找到。」

老農的面色舒展了些,指了指東頭,說,「那裡有。」

我說好咧。

果然有一家農家樂。菜盆子泛黑,菜量巨大,入口鹹的要命。店門口就是一條省道,大卡車嗡嗡地路過,灰塵揚起來能有一米多高。

我說,「我的天,趕緊吃幾口走人。」

「要情調您去國貿呀。俺們保定就這樣。」

我說吃幾個驢肉火燒也比這個強。

「別矯情了,就這還尋死覓活的。我看您一準活到九十九。」

「你信不信我吃完了馬上上車就能辦了你。」

她聲音低了低,「這樣很無聊你知道吧。吃完了你趕緊回去吧。」

我有點急了,「你以前微信裡不這麼說的啊。」

她臉紅了,「我說的都是真的,但是我沒想過這樣。這樣特別,嗯,噁心。你這樣說話我特別不喜歡。」

我想著,我來一趟,不搞就回去這是我的風格嗎?我認真想了想,這是我的風格。我老乾這樣的事情。我不是真想弄她。我大老遠開車過來,就是來發嗲的。我極端脆弱,極端懦弱,又極端虛偽,我不敢承認我就是想找個女人,聊聊我的心事。一個像姐姐一樣的漂亮女人,和我多少有點曖昧的女人,聽我說說話。或者我聽她說說話。我想結識新的朋友,我想讓荷爾蒙躁動起來,我想這個漂亮的女人接觸。我有點想她。以上是我的真心話。

後來我就回去了。睡了極端少有的一個好覺。沒有做任何夢。醒來的時候,雙手抓著毯子,一副挺滿意挺知足的樣子。

我立刻跳下床看手機。手機空空如也。沒有人找我,沒有人問我什麼,沒有人約我喝酒打球。所有人都忘了我。她也沒有給我發來隻言片語。我從甜蜜的睡眠中醒來,一旦撲入現實生活,就撲了個空。這真……這真是我早已習慣了的世界。我穿上衣服去拉活,心裡又變得又冷又硬。

晚上十點多,我從天津返回北京。渾身又臭又黏,像一塊廚房裡的抹布。骨架子差不多要散碎了,腰也疼得不行。男人過了三十就每況愈下,這是實情。但是男人得扛住,得擺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豁出性命去活。我累極了。正準備回家的時候,接到她的電話。

她說,「你忙著嗎?不知道你方便不方便,我在公司錄視頻,三腳架壞了你說要命嗎,我十二點之前就得上傳。我真是急死了,你能不能過來幫我拍一下?我實在找不到別人了。」

我說,「能,二十分鐘到。」

她穿著一條高開車的半透明旗袍就跑到下樓接我。

我說,「喲,您這是幹嘛啊。深夜誘惑啊。」

她說,「別提了,我還以為一會就搞完了,就讓其他人都下班了。結果我弄了一個多小時都不行。你看我這滿頭汗,妝都花了。」

我上樓一看,她的辦公室裡亂七八糟,堆滿了女人的衣服。一種衝鼻子的香味讓我連打了好幾個噴嚏。我大聲說,「這是什麼味啊這是。」

她白我一眼,「高級香水!不是廉價的!幾千塊一瓶呢。用雜了就是這樣。」

她讓我舉著相機,把風扇調整到合適的角度,拍攝她穿著旗袍俾倪眾生的傻樣。

我說,「太裝了,想吐。」

她說,「就這樣才點擊率高,你懂個屁。別廢話。」

她打開音響,又推開窗戶,說,「給你營造一個良好的工作環境。」

女歌手的聲音頹廢慵懶,窗外的夏風勁頭十足地吹,她幾乎半裸著在我面前搔首弄姿。我覺得她真的好看死了,騷極了。我突然明白,女人就是這麼不可理喻的,一方面我會覺得她們傻氣已經冒出了耳朵,一方面我又覺得她們讓我浮想聯翩。我被女人的愚蠢勾走了心。這證明什麼?這證明我大概也不太聰明。

這個時候搞起來,誰都沒啥好說的。時間,環境,人,全都對。後來她背過身就換了一條裙子,完全沒避著我。女人的暗示,我懂。女人的那種勁頭,真是太可笑了,又太讓我煩了。

我那天全身出了幾噸的汗,渾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能湊近了聞。尤其是那裡,刺癢刺癢的,汗蟄得疼。我還穿了一條破了洞的內褲。背心洗了染上了好幾種顏色。襯衣因為中午吃的涼皮,濺了不少油點子。

拍完,我就說送她回去。她說晚上不走了,公司有床鋪。她還奇怪地看了我好幾眼。好像在拿大眼睛問我,你就打算這麼走了?

我吞了吞口水,下了樓。

這麼說起來,我是一個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傻子。我活脫脫錯過了她投入我的懷抱的機會,我不討厭她,我甚至很喜歡她。可能越是這樣,我還越撐著,不願意露怯,不願意讓人看不起。全北京看不起我的人可太多了,我不想連她都看不起我。我就剩這麼點骨氣了。

我用盡最後一點力氣開車回到了家。躺到床上,我累得流了點眼淚。真是累的。其他的,我也說不清。

半個月過去了,十六天過去了,十七天過去了……一個月過去了。她再也沒找過我。

我想她再也不會找我了。那天中午我蒙頭大睡,接到她電話。她說,「公司倒閉了,你過來幫我拉一下東西吧。」

我趕過去,問她,「怎麼說倒閉就倒閉了?太突然了吧。」

「上次做的視頻被舉報了。公司的好幾個號都被封了。老闆投資比特幣又虧了一大把,沒心氣了,乾脆關門。」

「怎麼就被舉報了?」

「理由多了。反正就是幹了不正確的事。」

「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弄?」

「累了,回保定歇陣子吧。北京太難混了。」她擠出一個笑,苦笑。

「去我家呆會吧,我請你吃烤串,喝啤酒。」

「也行。不想回家。」

她進我家門,說,「沒想到你一個人住還收拾得這麼幹淨。」

「有點潔癖,看不得髒。」

她笑了,說,「真難得。嫁給你還是有福氣。」

「那別人還不是照樣跑了。」

「不識貨的人,是大多數。」

「好吧。」完了我一想,不對,她不會也在說我吧。但我沒問。

我打開空調,點了外賣,另給她做了一個米酒蛋花,一碗陽春麵。

我說,「隨便吃點。心情不好更要吃,吃不完沒關係,我負責掃尾。」

兩罐燕京純生下肚,我說,「你吃點菜,別涼了肚子。」

「你真體貼。」

「就剩這個了。」

又兩罐燕京純生下肚,她說,「我當時還跟她們吵,說那幾件衣服一定要拍,肯定特別好賣。就是腰那裡透一點,叉開得高一點,怎麼啦。夏天穿這個,多好看。要是覺得不好意思,可以套個防曬服嘛。悶騷,多好。結果就是我挑的那幾件衣服惹禍。號全給封了。一年多的心血,全部白費了。」

我說,「算了算了,都過去了。你吃點面,墊墊肚子。」

等我盛了麵條,轉過身,就看見她了。沒出聲,手頂著額頭,肩膀一聳一聳的。

她說,「我什麼都沒了。家也散了,工作也沒了。孩子也要不到。我一無所有了。」

「離了?」

「快了。丟了工作,什麼希望都沒了。」

她眼淚真多,吧嗒吧嗒地掉下來。

我說,「不怕你笑話,我混了這麼多年,現在存款就一萬多一點。同學聚會我從來不去。我丟不起那個人。說起來北京理工也算有名有號的一個學校,我混到現在是個司機。朋友同學,我一概不聯繫了。我就過自己的。愛咋咋地吧。」

「你個北京土著,賣什麼慘。你幾套房子多少錢。」

「對對對,我有錢人,我罩著你。」

她後來醉倒在沙發上,我給她蓋的毯子。她迷迷糊糊地抓著我的手說,「我都這麼慘了,你不打算安慰我一下?」

我說,「怎麼安慰啊?這不安慰你一晚上了嗎?」

她哼唧一聲,說,「你真沒勁。你,慫包。」

我說,「對對,我慫包。我不願意弄喝醉酒的女人,第二天醒來啥也不記得。我得讓你記住哥的威猛。」

她說,「呸,滾。」

我幫她掖好毯子,空調前放了個屏風,把餐桌收拾得乾乾淨淨,心滿意足地睡去。

第二天清晨,大概只有四點多,五點的樣子。她蓬頭垢面地敲我的門,推開問我有牙刷嗎?

清晨的陽光青春稚嫩,把她臉上的絨毛都照得一清二楚。她的杏眼因此也顯得小了些,反倒更加有趣,不再是平常諱莫如深的樣子。

我走上前去,我說,「有,哥用這兒幫你刷。」

我直接把手指捅進她嘴裡。看到她呆若木雞的傻樣,哈哈哈哈笑得無比歡快。

她使勁拍了我一下,說,「找死啊!趕緊給我一根牙刷!我也有潔癖!」

我說,「好好好,這就給安排。您是要42度的水,還是38度的?」

她說,「你們北京男的,但凡少說點話,都不至於那麼讓人煩。」

她洗得乾乾淨淨,頭髮盤起來,像我印象裡的高中女老師。我把屋子收拾好,正準備出去買兩雞蛋灌餅,我媽給我打來電話,說,「方便嗎,我上來一趟。」

我趕緊讓她進了臥室,門關好。我呆在客廳,想著務必營造一點嚴肅又蕭條的景象,符合一個單身男子的形象,我於是把電視打開,調到早間新聞的頻道。

我媽慢悠悠地進門,說她一宿沒睡,感覺我這樣下去不行。

「考個公務員吧,就考咱們對面的街道辦。我聽老陳說的,她兒子也準備考。其實都算是個過場,政策上照顧我們這些拆遷戶,原則上子女只要考,都給安排個崗位。我想著你小時候成績那麼好,考個好位子沒問題啊。這不一晚上不睡覺,我就惦記早上我早點過來跟你說這個事情。考吧考吧,別倔了。我知道你開車就是心裡有氣,牛莉莉去加拿大以後你一直心裡有氣。沒必要,都過去了。你都這個年紀了,奔著公家飯吃吧。你看人家吃上公家飯的,什麼不愁,下了班該玩就玩,該吃就吃,心裡不發慌。你以前在公司裡做,賺的再多,我也感覺不踏實。牛莉莉心氣高,她要去加拿大,讓她去,她奔她的日子去。你也得奔你的。別讓心裡那口氣,耽誤了。」

我原本準備好的一百句話,一句也沒說出來。我媽今年六十九了。頭髮還是燙得挺像模像樣的,就是染髮膏不敢多弄了,搞的頭頂那一大片白頭髮沒地方遮掩。

我說,「也行。開車累。」

我媽說,「我專門把那個介紹單給拿來了,你看看吧。微信掃一下,登記報名,還有交材料什麼的。考啊,記住了。聽說就這幾年有這個機會,再過幾年位置都滿了,想考也沒地方了。別較勁,別鬥氣,凡事都別太認真了。認死理的人,最後都得得癌。想開點,什麼事情都不值得在心裡過夜。啊,兒子,啊,說好了。」

我說,「好,我等會就弄。」

我媽從帆布袋裡拿出兩個塑膠袋,「在樓下買的餅,趁熱吃。過幾年我走了,你這麼沒著沒落的,我沒法放心。考啊,就當為了我高興,活久點。」

我說,瞎說什麼啊,你身體好得很,別老說不吉利的。

我媽走了以後,她打開臥室的門,看著我。

我說,「我活得,真是不太高興。」

她說,「我也不太高興。要高興太難了。」

我說,「搞一下吧。」

她說,「搞就搞。」

我站起身,走向我人生中目前為止,唯一的確定性。在萬事都如沙塔垮掉的時候,她就是我唯一的確定性。

我記得很清楚,後來很快就烏雲密布,天空壓得相當低,且黑。一個閃電過後,雨幕就降臨凡間。

我們大汗淋漓,在我那張小床上,從這一頭翻到那一頭,又從那一頭翻回來。一直到晚上。

我說,「可能是我不會過,可能是我的英雄夢想其實很傻。我應該去考公務員。平常也不必去哪,就在大興呆著挺好,小區裡有花有樹,對面超市有菜有餅,一輩子很快就過去了。」

她說,「你有什麼英雄夢想啊。」

我說,「唉,那都不值得提了。我們永遠在一起吧,永遠不分開,就在這兒,生兒育女,買菜做飯,天天晚上吃了飯就躲臥室裡,想幹嘛就幹嘛。」

她說,「你真會說笑。男人的嘴,騙人的鬼。別逗我了好嗎。」

我說,「真的真的,甭管外頭怎麼樣,考上公務員不就萬事大吉了嗎?咱們只管過咱們的,賺咱們的錢。」

她起來喝水,說,「到時候你就不這麼想了。你會想,我再找個公務員當老婆,這不是給家裡拴了雙保險嗎?或者到時候不知道多少人給你介紹,你不得挑花了眼。」

「行,到時候你看我的吧。誒對了,明天我們去雄縣轉轉。看看那裡有什麼新東西。」

「雷厲風行啊,說考公務員就去雄縣轉?我都去了,那裡還沒完全弄起來,村子裡還那樣。我帶你去白溝吧,那裡好多賣包的。」

天不亮我們就啟程了。在白溝逛了整整一天,買了許多的高仿包和衣服。房產銷售不斷地往我手裡塞廣告,「大哥,大哥,過去看看,這裡的樓盤全都漲價了!以後還會漲得更厲害!規劃裡說這裡以後有大發展!」

我說,「有多大的發展啊?」

銷售說,「規劃裡說了,千年大計,這一片全得起來!以後不得了!北方地區,就靠這一片了!」

我說,「下回吧下回吧。謝謝你了。」

我和她拎著大包小包坐在停車場裡發呆。

她說,「我還是高興不起來。你呢?」

我說,「我還行,我以後就是賺錢,沒別的想法了。我明白了我以前的錯誤,就是想的太多,內心戲太多。其實只要稍微沒心沒肺一點,也就不至於混成這樣了。」

她說,「我看你啊,還是辦不到吧。」

天不早了,我送她回家。我們沒有約定下次見面的時間,好像彼此都知道,什麼都說不準,什麼都不一定,什麼都是過眼雲煙。好奇怪,我們在我那張小床上耳鬢廝磨的時候,我明明不是那麼想的。那會我想的是一直這樣下去吧,永遠要好吧,誰都不要變。但是一旦我們在太陽底下曬一會,我想的就是,我們這兩個無依無靠的人,帶了那麼多心事和煩事,往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啊。我能義無反顧地跟她在一起嗎,她離了婚,但畢竟也是個孩子的媽。她失業了,找工作可能比我還難。我掙的那點錢,能帶著她一起過嗎?她長這麼漂亮,為什麼要跟著我混?她什麼時候找不到一個比我更好的男人過點無憂無慮的好日子呢?

我們黑不提,白不提地,就那麼回各自的窩了。我看到後視鏡裡她衝我揮手,說再見了。我也衝她揮手。夕陽西下,晚霞紅彤彤一大片蓋在我的頭頂。我對於真情實感,對於一個女人,對於我自己,能做的都非常少。我渴望麻木不仁地活著,我又覺得那樣好像有點問題。

我回到大興,照舊開長途,掙錢,聽我媽的話,準備考公務員。沒承想,牛莉莉給我打來電話,說,「我回國了,見見吧。」

我心裡咯噔一下,翻江倒海的。但也還是高興,喜悅。我跟她有點東西沒斷,我還想見到她。想到她,就忍不住浮現出些許眷戀的影子。

我們直接約在香格裡拉她訂的酒店房間裡見。我穿上了在白溝買的高仿GUCCI(T恤和褲子),皮帶是鱷魚皮的,也是白溝淘來的。還專門理了發,又稍微燙了一下。活活在理髮店坐了五個多小時,屁股都坐麻了。好幾年沒見了,我不能跌份。哪怕就是聊五分鐘,我得有那個精氣神。

牛莉莉開門之後就忙著折騰她的手機,說,「剛才果汁濺上面了,這會黑屏了,真麻煩!」

我說,「打電話叫個下午茶上來吧,你吃嗎?」

牛莉莉說,「行,再加個巧克力慕斯。」

我偷偷打量她穿了一身名牌,頓時感覺有點臉紅,手足無措。我這身假東西,太可笑了。我怎麼還是那麼可笑。

我一邊吃水果,一邊大張開腿,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牛莉莉問我最近幹嘛呢,我說剛做完一個項目,歇會。

她緊接著問什麼項目。

我說接了個防火牆的活,幹了好幾個月。(這確實也是事實,我在上一家公司基本相當於獨立完成了這個項目)

「那你還可以啊,以前那點東西還沒扔呢。計算機技術更新速度很快啊,你還跟得上,不錯。」

「還行吧,天天摸,自然就會了。」

她突然坐得離我很近,感慨地說,「看到你現在過得不錯,我也挺開心的,真的。你看看一身上下都是好東西,挺好。我們兩個,都過得比以前好了。現在做好朋友,不是也很好嗎?」

她說話的氣息就在我耳朵邊徘徊,我身體僵硬起來。我願意她離我很近,但是我不願意自己表現得多喜歡。

她又接著說,「誒,實話跟你說,我老公在美國矽谷那裡開了家公司,剛創業,想找個架構師。但是美國那邊挺貴的,我們真是有點請不起。我想,要不你給我幫幫忙,好不好?以後我賺到錢了,創業成功了,我再補給你好嗎?這一次,我真的不想死了,我真的必須要成功,這個公司就是我的一切理想,我以後所有的東西都指望著這家公司了。」

我喉嚨一下子就幹了。我咳了咳,說可以啊,沒問題。

她說,「那就這麼說定了。我把電腦都帶來了。我這幾個項目你看看。」

我說,「我回家看更快。你把文件發我郵箱吧。我等會還有個電話會議,我就先撤了。下午茶的單我已經買過了,你慢慢吃。誒,你看,別人電話催我了。回見啊,回見啊。」

她把我送到門口,「好,好,你慢走,看到郵件了給我打個電話,咱們再細細聊一下。好多具體的事情,資料上沒有寫得很詳細。」

我回到大興,感覺喉嚨粘粘的,又癢又疼。我開了一罐燕京灌下去,打算睡一個糊塗覺。清晨四點多,我醒了,渾身滾燙。量了體溫,39度2。我打算張嘴說話,扁桃體已經把嗓子堵死。我一個音都發不出來。

我想過打車。但是穿衣服的時候又想著打車貴啊,自己有車,一個大老爺們,咬咬牙堅持一下不就行了。能省就省吧。但是,霍,成年人發燒和小孩子發燒真不一樣。39度的燒,燒在我這竹竿樣的身上,渾身肌肉筋骨,疼得那根本就是地獄酷刑,跟把我扔在油鍋裡差不多。車停在小區裡,我挪上座位,腦袋裡就像跑了個老鼠,它在我腦門和後腦勺之間,轉了一圈又一圈。手舉起來放在方向盤上太費勁!我咬緊牙關。我發現,上下牙咬緊,人就總能有辦法。燒得高,天又悶又熱,但是我身上一滴汗都沒有,渾身都是幹的。我明白這就是我高燒的原因,我就像一個排風扇壞掉的電腦,高溫正在摧毀主機,很快說不定就要黑屏了。

社區醫院隱藏在一大片工地裡,孤零零的,甚至有點像個鬼宅。我拿出了最後一分力氣停了車,邁進那家小醫院大門的時候就想著,我得救了。真的,當時就虛成那樣,想喊出來:誰來救救我?

別看是小醫院,比大醫院服務靈活多了,也體貼多了。沒什麼病人,輸血化驗,繳費拿藥,醫生護士幫我跑前跑後的,他們很快就把我架到輸液室,讓涼絲絲的消炎藥一滴一滴,灌進我的靜脈。這讓我心裡暖暖的,有點說不上來的酸楚,或者是什麼感動。

「你可真行,」護士雙手插兜說,「成年人燒到39度可要難受死了。你這熱傷風也太猛了吧,是不是吹空調貪涼了?一邊吹空調一邊喝冰啤酒,再睡一覺,醒來就完蛋。」

我啞著嗓子費力地說,「是是是,您這絕對趕上算命先生了,就是這麼回事。可被您說中了。這不趕緊來求救了嘛。」

護士看看點滴,又看看我的靜脈,再看看我的臉(應該是在觀察我的臉色)說,「行了,就這麼輸著吧,一會要換藥你就叫。」

我指了指我的喉嚨,說,「你看我這樣叫,行嗎?你能聽見嗎?」

護士咯咯地笑彎了腰,說,「忘了你扁桃體已經把脖子塞滿了,得,這裡有呼叫器,我的意思是摁這個開關叫我。」

她滿面春風地走出了輸液室,小腰一扭一扭的,很輕快。我想,很好,她的說法太準確了,扁桃體把脖子塞滿了,可不就是嘛。等我好了,我得請這個小護士吃飯,還有剛才那個大眼睛高鼻梁的美女醫生。醫護工作者真好,不愧是白衣天使,還溫柔可愛,還有母性。女人就這樣就特別好。

我的心情竟然好起來一點,在這樣鬼催的倒黴境地裡。可能因為我又感覺到人間的美好了?

手機這時響起來了,是牛莉莉。不知道她上哪買的號,又是8又是9的,看著那一串數字就想到那些穿著黑色豹頭T恤,戴大粗金鍊子的社會大哥。我的聯想,我總覺得這些數字對於牛莉莉來說,太滿了,她以前清純的樣子,適合數字1和2。

牛莉莉連珠炮地在電話那頭說,「我一晚上沒睡,盡想著這幾個項目的事情,你昨天答應我了,我特別高興,真的,我沒想到過了這幾年以後,我們還能合作一把。我這次創業之前,在加拿大試過好幾次了,都不太成功,當然,我賣了公司也賺了點錢。但是這一次不一樣,我這次沒要融資,完全就是我自己出資弄,真的,我勢必一定要成功,一定要做起來。我真的非常需要你的幫忙,我很少開口求人,總覺得特別不好意思,拉不下臉來。對你其實也這樣,我想了好久,才鼓起勇氣跟你說的。誒,對了,你在哪呢?郵件看了嗎?你方便再來酒店,我叫幾個我們公司的小孩,我們再對一下,好幾個細節我總覺得不放心,弄不好,說不定會影響整個項目的質量。」

我說,「我在醫院,熱傷風發燒了,在打點滴。」

牛莉莉說,「哦哦,怎麼回事,昨天不還好好的嗎?那你先好好休息,回頭我們再聊。」

掛斷了電話,我再次感到有點煩躁。我拿出手機,點開郵件裡牛莉莉說的那幾個項目認真看了一遍。我判斷了一下,她這個生意,和她以前說過的思路差不多,在行業的縫隙裡,邊緣裡,吃點殘羹冷炙,就像蟑螂那樣。行業主戰場她弄不了,也弄不起,轉而求其次,只求喝點湯就滿足了。所有人都去舊金山挖礦淘金,她就在路邊賣錘子,賣礦泉水盒飯,給死人收屍,賣棺材。她特別喜歡幹這樣的事情,她覺得安穩,保險,一本萬利。思路可能是好的吧,但她這些年總也沒成過。原因?原因可能是行業主戰場根本一點肉腥都不願意往下扔吧。還有更大可能,新興的行業,不過是海市蜃樓,騙人的鬼,打著新行業的旗號摟幾年錢以後,行業就立刻被整個一窩端了,根本輪不到她來喝湯。

我關上手機,閉目養神。小護士來換藥,說我這會臉色好多了。

我說是不是顯帥了?

小護士說顯衰還差不多。

我倆哈哈一笑。

最後一袋藥大概還剩下十幾毫升,我給牛莉莉打了個電話。

我說,「嗯。」她說,「我剛才看文章,又有了幾個新的思路……」

我說,「那個,聽我說幾句。你知道我現在在幹嘛嗎?」

她可能感覺有點突然吧,說,「你不是說你在歇著嗎。」

我說,「更確切地說,我辭職了,現在在開滴滴類似的活。我不幹程式設計師了,幹不動了,熬不動夜,沒有被剝削的價值了。我這麼著已經好幾個月了。我以後也不想幹程式設計師了,嗯,只要是把命熬進去的那種工作,我都不幹了。這裡面,就包括你的這個。你這幾個項目,大概需要花費我半年多的業餘時間才能完成。但是我一分鐘都不會動,不會去敲鍵盤。這只是個小事,另外,咱們倆聊點大的。我們失去聯繫整整兩年了,這兩年,我想你過得很愉快,我也過得很愉快。你現在突然出現,這其實,沒有什麼意義,真的,沒有任何必要,你知道吧。我們倆不要再聯繫了,永遠別再聯繫了。如果以後萬一我們在北京城裡見到了,我們就相視一笑,然後擦肩而過,不要說話,好嗎?打完這個電話,我們彼此就把對方的電話拉黑,好嗎?」

她說,「以前離婚的時候,你說可以做朋友的。」

我說,「但是你那會沒答應,你說離了就沒有做朋友的必要了。另外,你現在也並沒有把我當成朋友,你只是想利用我,像以前一樣,利用我。你對我沒有感情。而且我覺得你不明白什麼叫做朋友。」

牛莉莉那頭沒有說話,只有粗重的呼吸。

我掛斷了電話,把她的手機號拉黑。我想我胸膛起伏挺厲害的,拔針的小護士說,「喲,回魂啦。」

我說,「小丫頭,明天見。」

我開車回家,天是天,地是地。我的心落回肚子裡,平靜極了。我知道,我從來都是一廂情願,我沒有真正地了解過牛莉莉,但是我有好幾年的時光,愛她愛到骨頭裡,她要什麼都給她,甚至離婚了,還把身上所有的子兒都給了她。我是愛過的,現在不愛了,這種感覺真像是解放軍突出重圍,從匍匐前進的姿態,站了起來。

我查看微信手機,她發來信息:你在幹嘛呢。

我回一個:發燒了,剛打完點滴,這會回家了。

她說,真有你的!多大個人了,還苦夏發燒到打點滴?

我說,沒辦法,因為我還小。

她說,哈哈。

回家倒頭就睡,不知道睡了多久。我夢見許多東西,亂七八糟的組不成個畫面和事情,最後我被一陣陣的香氣給弄醒。我隱約看見廚房裡有個熟悉的身影在忙碌。我喊了聲,「誰啊。」

她穿著圍裙走進來,說,「起來吃飯吧,你都睡了一個白天了,你看,外面是不是都黃昏了?」

我一轉頭,還真是。夏季的北京天空,紅得嚇人,像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我說,「你怎麼進來的,這也太神奇了吧。」

她說,「老天爺,你根本就沒關門。我倒是想敲門來著。」

我起來走到客廳,木頭桌子上擺著整整齊齊的四菜一湯,再加上一碟西瓜,一碟蘋果。

我完全目瞪口呆,我說,「你是田螺姑娘嗎?」

她把筷子遞給我,說,「別想這好事了行嗎,誰讓你病了呢。病人可以優待。」

我暢快地飽餐一頓。我說,「我搞不動你了,這次。」

她說,「不搞就不搞唄,誰為這個來了。」

我想了想說,「不行,我無以為報,我給你唱首歌吧。」

我弓腰駝背,去床底下把吉他找出來了。

我唱:

沒有什麼能夠阻擋

你對自由的嚮往

天馬行空的生涯

你的心了無牽掛

穿過幽暗的歲月

也曾感到彷徨

當你低頭的瞬間

才發覺腳下的路

心中那自由的世界

如此的清澈高遠

盛開著永不凋零

藍蓮花~啊~

最後的高音我唱呲了,我跟她說,「不行了,好久沒唱了,你隨便聽聽,反正就這意思。」

她說,「你都要把我眼淚唱出來了。」我說,「出息,哥就是這麼有魅力,是不是把你迷死了。」她說,「我都想像演唱會歌迷那樣,使勁叫。」我說,「你太騷了,太騷了。」她說,「我要叫,退票,退票!」

我一把摟過她。

那一晚我們縮在我的小床上看電影,然後相擁而眠。第二天早上她很早醒來,說要去面試,然後就回家了。我說,「行啊,我去送你。」

她說,「別了,你在家好好養病。我那裡你暫時別去了,不方便。」

我說,「知道了,路上小心。」

我參加公務員考試的時候,天氣已經涼了,需要穿一件薄的羽絨服。

我看著一考場的愣頭青,打算徹底放棄。這事和我沒關係,我犯得著和剛畢業的大學生一起搶飯碗嗎?我不至於,我大不了開長途車。那幫愣頭青在我身邊三五成群,說著學校裡的趣事,隨便一個什麼話,就爆笑一番。真青春,我想。

候場的時候,趙強拽住了我,「程曉楓,是你啊!」

我一看,也愣了,我說,「趙強你今天監考啊?」

他說,「是啊是啊,怎麼著,想通了要吃公家飯啊?想通了好,外面多亂啊。」

我說,「害,瞎混,糊弄糊弄得了。」

他說,「別啊,考上,回頭咱們一起打球。你幾考場啊,我看看。我操,你是二考場啊。得,到時候看我的。一定考上啊。」

他是我小時候的玩伴,後來拆遷他家買了城裡的房子就分開了。但是他跟我關係特別好,上大學的時候還經常找我吃飯打球。工作結婚以後好幾年沒見了,沒想到他成了公務員,還考回來了,還在大興這一畝三分地裡刨食吃。

開考沒多久,他就到我桌前,給我一個紙條。我全部抄上,但是沒有提前交卷,免得當出頭鳥,還連累了他。考完出來,他和幾個監考老師匆匆而過,丟給我一個賤不嘍嗖,意味深長的眼神。

不出意外地,我考上了。我媽天天念叨的那個街道辦事處,有了我的一張椅子。

我去當公務員?這件事情太離譜了,太不像我了。但這就是事實,我三十八那年,成了一個街道辦事處專門幫居民解決戶口、暫住證之類事情的辦事員,兼任著整個街道辦的電腦維修。

趙強說,「多好啊,咱哥倆,這以後就有人保護你了。」

我一驚,說,「誰?」

趙強說,「組織啊。」

我愣了一愣,然後說,「真有你的,覺悟得夠早的啊。」

趙強聽了,樂得使勁咳嗽,掏出兩根煙,一根給我點上,一根自己猛嘬。

他用手肘碰碰我的手臂表示親暱,說,「跟你也不是外人,說點實話。咱們這些人,誰是奇人?誰有三頭六臂弄點什麼玩意?沒有,全都沒有,都是普通得扔到人堆裡再也找不見的人。要打仗了,一通炮來,死的就是咱們這幫郊區的傻佬爺們。反正總要死人,我們就是那第一批死的,一點問題都沒有。你,你說是不是?他說話激動的時候就有點結巴。此時他可以說是又激動又興奮了。就憑這一點,我相信他確實是在跟我說真心話。」

我努努嘴無言地笑笑,展示禮貌。

他說,「太平凡了,都比的太平凡了。誰也別瞧不起誰。你看你是我們那撥裡學習好的,上了北京理工,那會我媽沒少拿你擠兌我。她說得對,你,你是聰明,什麼題看一下就會,和我們一起瘋玩,回頭考試照樣考高分。你這玩意具有欺騙性你知道吧,大夥都以為大家一個尿性呢,不拿學校當回事,我們都三百來分,你哐當一下考個北京理工。雖說你確實沒忽悠我們,但是這個結果,你知道吧,有點不仗義。這是從我的角度看啊,從你的角度看,那哥們就是牛,怎麼滴吧。但是馬上事兒就蹊蹺了,這世道比不是那麼玩的。分不分的,會不會的,都不是那麼回事。你發現了吧。說到底,是,是靠山!你靠著誰啊,對吧,你跟誰混啊,是吧。哥們上公務員,跟誰混,跟大拇哥混,嘿,這就是最牛的。想通了這個,我跟你說,人就什麼都有了。」

他隨即猛嘬一口煙,從煙霧繚繞裡眯著眼睛看我,像是代表組織來考察我的樣子。

我一拍掌,說,「你說的太對了。」

趙強不動聲色,點點頭,像是與我交換了暗號,成功地知道了我與他是一氣的。

他說,「那哥們我就不跟你繞彎子了,咱哥們唱開天窗說亮話。我有個哥們專門給人辦暫住證的,掙點小錢,下午他過來找你辦,你給他快點弄,幾十張,著急,你給加個急。」

我也在煙霧繚繞中悶頭深吸一口,沉默了一會。

趙強說,「你領導胡主任以前也是我們哥們,這業務他熟悉的,你放心,他不會拿這個敲打你。他那裡我都擺平了。這回你就當試一次,看看我趙四是不是弄得順,好不好。要是你覺得好,下回咱們繼續,要是你覺得不好,下回不弄,一點不影響感情,怎麼樣。」

我用下巴衝他努努,表示隱秘的OK。

趙強說,「我還有事,先撤。」他從後備箱裡拿出一個稻香村的塑膠袋,說,「給你媽嘗嘗。」

我接了袋子,目送趙強。下班之前我點了點,袋子裡是兩千現金,我準備請趙強吃一頓海鮮大餐。

天不到五點就黑透了,天氣預報說晚上有大雪。我從屋裡向外看,這就已經飄起了雪花。我拿起手機給醫生約個時間,她說,「成,你來吧。」對了,有件事情我還沒有說清楚,在那段時間裡,我和小護士、醫生都弄了。她們都說我弄得非常好,和我欲罷不能。我也有點沉淪的意思,不想收手,每個星期都和她們分別見面,弄。頻繁弄了幾個月,小護士就被甩遠了,我更喜歡讀過書的女人。

我進醫生家門的時候,她正在廚房裡做飯。我喊她到臥室來,她穿著黑色吊帶襪就走進來了,十分像電影裡的女壞蛋。她問我上班第一個月啥感想,我說還行。她笑了,說還行是行還是不行,我看你不是很高興。我說,別說話別說話,我快到了。醫生嗔怪我,說幹嘛啊,快男啊。我說,那行,你分散分散我注意力,主要是你今天這個穿著。醫生扭了扭,說,這個穿著怎樣嘛。我說比較惹火,像,像火鍋似的。醫生呸我,說我放屁。我說,對對,我放屁,誒,你別說話了。醫生於是沉默了一會,然後說,你把我抬高點。我依言照辦。醫生說,昂。我說,舒服吧。醫生說,嗯,昂。我說,要不要翻一下。醫生說,成。我說,這個角度怎麼樣?醫生說,嗯,昂。我說,嘿,怎麼樣。醫生說,別說話。

醫生四十五了,十分有女人的魅力,她說小鋼炮你今天還真不錯。我起來抽根煙,對她吐了一個煙圈,她擰我的臉蛋,說十分鐘後吃飯。我躺在床上呈現一個大字,客廳的電視正在放兩個專家在激烈討論中美貿易帶來的各種影響。2018年很快就要結束了,2019就要到來。窗外並沒有下雪,我感覺如鯁在喉。為什麼不下雪,為什麼不下雪,這太令人憋悶了。

吃了飯,我很快就從醫生的家裡出來了,這有點反常,以往我們吃完飯,會聽著新聞聯播再弄幾回。我走著回家,路上寒風呼嘯,我拿出手機來,撥通了她的電話。

她說:「喂。」我說:「你在幹嘛呢。」

「我在北京呢,租了個房子,這樣找工作方便一點。」

「還沒找到啊。」

「是啊,這年月工作太難找,經濟不好。」

「你離了啊。」

「嗯,離兩個月了。」

「孩子呢。」

「在保定讀書。」

「跟他爸啊。」

「嗯,跟他爸,父子倆關係還成,他爸不會虧待他。」

「哦。」

她在那頭沒說話。

「你來北京怎麼不跟我說呢。」我說。

「你不是忙嘛。」

「你喜歡我不?」

「啊?」

我說,「我跟你匯報一下,我考上公務員了,馬上第一個月工資就到帳,5236塊錢,以後會持續地每個月這麼多,一直到我死。我還有點額外的外快,夠你買個衣服化妝品什麼的。你要是不嫌棄,你就跟我過。你跟了我,以後就舒舒服服在北京呆著,不用租房子,也不用發愁找室友,找不到工作,你就緊著我那點工資花,夠過,真的。」

「什麼?」

「跟我結婚啊,什麼什麼的。你聽不懂啊。」

她沉默了。

「我家兩套房,我父母一套,我一套,我戶口在大興,工作在街道辦,我所有的生活範圍就是我家附近兩公裡,你要是不放心,我就帶你四處轉轉,我平常去的菜市場,理髮店,超市,盲人按摩,我都帶你認識一下。」

我聽見電話那頭她的哽咽聲。

「你那邊什麼情況,你跟我說一下,你這幾個月找男朋友了嗎?你還想著你前夫啊?你有什麼顧慮,我們談談。」

「我沒什麼顧慮,我也沒有男朋友。」

我說,「那明天上午九點,我們大興區民政局見面,好嗎。你穿一件藍色襯衣,我穿白色的,你把頭髮吹卷一點,我喜歡你捲髮。」

她說,「你怎麼突然……」

我說,「大家都這麼大年紀了,沒什麼好猶豫的。」

我把電話掛了,心裡咚咚直跳。

一整個晚上,她都沒有給我發微信。我其實完全可以問她住在哪裡,明天去接她。但是我有點不敢,我害怕。我只想在大興區民政局見她。

早上8點55,我到了民政局門口。我決定等到9點零5,如果她沒有出現,我就走人。

9點剛過,她穿著藍色的襯衣,外面披了件巨大的黑色羽絨服出現在我眼前,她遞給我一個雞蛋,說,「我來早了,想著買點早餐吧,那個雞蛋灌餅的攤位人太多了,我怕你等久,買了個茶葉蛋就趕緊跑過來……」

那天後來,我們回到我家,一直弄,一直弄,到晚上才點了一大桶燒烤,喝了好幾罐啤酒。我也不是總也弄不夠,我只是不知道還能幹什麼,在這樣的世道。我們倆終於上岸了,不必為生計奔波了,這太好了,我把東西塞給她,這也很好。我一無所有,何不縱情歡樂?我以前總是想不通這點。我跟她說,其實我們的世界可以縮得很小,就是這個房子,我和她,柴米油鹽,就這樣就好了,誰也不能打擾我們,什麼事情都不會令我們陷入困頓。我現在是有人保護的人。我應該滿足,我滿足了。我要和她天荒地老,我要和她永遠在一起。

我結婚了。像一條蚯蚓在冬天鑽進了土壤。我希望永遠是冬天,事實上,冬天也確實太漫長了。這很好,我就是為了應付冬天才這麼活的。你看,我不怕冬天,我是公務員。

婚後的日子太美好了,我愛她。小護士和醫生還是時不時地找我,我分情況地,不讓她們失望,女人的生活不容易。生活,可以是很多元化的,我就是這麼生活的。但是我很清楚地明白,我的愛情,萌生在一輛從北京開往保定的小轎車裡,車裡後排的那個女人,是我的心靈所系。

我媽最近才對我說,其實天底下的母親對兒子的希望濃縮成一句話,就是希望兒子富貴。平常說的是日子安穩就好,但是心裡頭還是希望富貴。她說她現在是全大興最幸福的母親,因為兒子成了公務員。已經很貴氣了,那麼變富,也是遲早的事情。

以上就是我的故事。我也想用我的愛情故事,講講這個世道,像什麼「借離別之情,說興亡之感」之類的。但是我又覺得那樣太託大了。算了,我講這個故事給你們聽,誰也不知道我是誰,我匿了。再見,朋友們。

,
同类文章
 陳冠希被曝當爸爸 老婆維密超模露點照觀看

陳冠希被曝當爸爸 老婆維密超模露點照觀看

6月12日,有網友曬出陳冠希和秦舒培為女兒舉辦百日宴的照片,陳冠希抱著女兒盡顯父愛,身旁站著秦舒培和家人。網友還曝陳冠希女兒名字是Alaia,此前秦舒培曾多次被傳懷孕及在美國生產。去年陳冠希秦舒培曾同逛嬰兒用品店;今年1月有網友偶遇秦舒培,稱其肚子凸起;今年4月有爆料稱秦舒培已誕下女兒。秦舒培是90
 日本十八禁的工口遊戲 電車之狼尾行系列你喜歡哪個?

日本十八禁的工口遊戲 電車之狼尾行系列你喜歡哪個?

工口遊戲,很多人應該都聽說過,工口遊戲其實就是日本遊戲產業裡面一些尺度較大的遊戲,我們也都了解日本的遊戲行業是很發達的,其中自然也少不了一些涉及大尺度的色情遊戲,工口遊戲就是這個一個類別的,下面讓我們來盤點幾個日本十八禁的工口遊戲。日本十八禁的工口遊戲:一、性感沙灘那個被碧撥蕩漾清可見底的海水圍繞的
 韓國十大被禁播的女團MV 尺度太大令人慾罷不能(視頻)

韓國十大被禁播的女團MV 尺度太大令人慾罷不能(視頻)

韓國的女團是一直是以性感而聞名,不僅在韓國有一大批的粉絲,就連中國和歐美國家也有一大票的粉絲,小編自然也是韓國女團粉絲大軍中的一員,看過韓國女團MV的人都知道,一向尺度是非常大的,各種誘惑性的東西看得欲罷不能,然而也正是因為尺度太大而遭到禁播,下面就讓我們一起去看看那些被禁播的MV。一、Stella
 莫菁門事件始末 因愛生恨散布大量豔照

莫菁門事件始末 因愛生恨散布大量豔照

莫菁門事件是發生在2010年廣西柳州的一次「豔照門事件」,那時候時下流行各種門事件,而廣西柳州莫菁門事件之所以能引起網絡上極大的討論,就是因為網友認為發帖者的行為已經超越了道德底線,莫菁門事件中究竟有什麼愛恨情仇呢?莫菁門事件:莫菁,女,廣西柳州人。2010年11月,一名柳州女子的不雅「豔照」在網際
 陳法蓉萬人騎是什麼意思?她演過哪些三級片?

陳法蓉萬人騎是什麼意思?她演過哪些三級片?

陳法蓉是香港著名的女藝人之一,曾經還獲得1989年香港小姐的冠軍,可以說是一位老牌的港姐代表,曾經也有演過三級片,網上曾經有一種對於她的說法是「萬人騎」,說的就是她的感情經歷十分豐富,交往過很多任的男朋友,最後都沒有一個好的結果。陳法蓉介紹:陳法蓉,1967年10月28日出生於香港,祖籍江蘇宿遷,中
 蔣英與李雙江婚外情?關係曖昧是真的嗎?

蔣英與李雙江婚外情?關係曖昧是真的嗎?

蔣英是中國最傑出的女聲樂家,中國航天之父錢學森的夫人,武俠小說大師金庸的表姐,大詩人徐志摩的表妹,看到這麼多人的名字你一定會驚嘆,而在網上曾有流傳蔣英與李雙江的婚外情事件也是引起不小的轟動,蔣英與李雙江是真的嗎,讓我們一起去揭秘事情的真相。蔣英簡介:蔣英生於1919年9月7日,浙江海寧人,中國最傑出
 《狼心狗肺》《你的淺笑》誰曲子更密鑼緊鼓

《狼心狗肺》《你的淺笑》誰曲子更密鑼緊鼓

港島妹妹和梵谷先生:天津嘉年華梁龍說:這不都坐著呢嗎我們說:坐下,牛逼安保說:菠菜賤賣。2019年10月28日 (114)|lululu0726:搖滾是音樂 聽音樂不聽音樂光聽歌詞?前戲不重要麼各位?2020年11月16日 (51)|死在柯本槍下:前面叨咕的是不是:上班了上班了他媽媽沒話說?2021
 柯凡錄音門事件 因侮辱詹姆斯而遭到封殺?

柯凡錄音門事件 因侮辱詹姆斯而遭到封殺?

柯凡,中國籃球解說員,看過NBA的朋友肯定對於他不會太陌生,柯凡搭檔過很多著名的體育解說員,但是因為在2015-2016NBA總決賽期間曝出的錄音門事件中侮辱了詹姆斯被球迷口誅筆伐,柯凡也因此被暫時停止工作反省,柯凡究竟有沒有被封殺呢?柯凡簡介:柯凡,男,北京市人,1986年3月29日出生。籃球解說
 病態三部曲背後虐心的故事 打回原形/防不勝防/十面埋伏

病態三部曲背後虐心的故事 打回原形/防不勝防/十面埋伏

黃偉文是香港樂壇著名的作詞人,他給很多音樂人都寫過歌詞也都是耳熟能詳,比如說《可惜我是水瓶座》《浮誇》《下一站天后》《喜帖街》等等,他的歌能讓人產生非常多的共鳴,在病態三部曲中更是引起無數人對於愛情的遺憾,他的病態三部曲分別是哪三首呢?病態三部曲:《打回原形》《打回原形》講愛之卑微。在愛情裡面,人難
 《愛你這樣傻》與《你從未說過愛我》哪首變幻莫測

《愛你這樣傻》與《你從未說過愛我》哪首變幻莫測

南極不季寞:90後聽這種歌的還有幾個2015年9月20日 (6017)|Ea-bon:真系好聽無得頂啊,睇下幾多人卑贊!!12015年12月2日 (2092)|麥芽先生:唱歌的也傻聽歌的也傻2015年3月27日 (867)|六級詞彙小能手:22歲的阿姨沒有談過戀愛但是喜歡著一個人。2017年10月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