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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世主小說經典語錄(文學經典小說遙遠的救世主)

2023-06-18 23:49:37 1

救世主小說經典語錄?1995年5月21日柏林時間下午2點30分,北京——法蘭克福的航班準時在機場平穩降落,法蘭克福機場大廳的海關檢查出口處三三兩兩地聚集著迎接親友的人身穿白色風衣的芮小丹站在離人群不遠的地方靜靜注視著依次而出的旅客肖亞文隨著旅客走了過來,她什麼行李也沒帶,只是挎了一個隨身攜帶的坤包,那情形不像是來法蘭克福旅行,而更像是去逛北京的超市肖亞文長著一張精緻得讓人無法判斷年齡的臉,仿佛就是一件油畫大師嘔心瀝血創作出來的藝術品她身穿一套華貴的職業女裝,眼睛裡注滿了靈氣和自信,渾身散發著一種精明幹練的氣質,那是典型的白領女性的特徵芮小丹迎上幾步,朝著邊走邊觀望的肖亞文親切地喊了一聲:「亞文」肖亞文聞聲快步走來,興奮地喊道:「小丹」兩人激動地擁抱了一下,肖亞文說:「我得先告訴你,我只能呆幾個小時,得乘晚8點的班機回去,明天我人必須得在北京我這趟是專程來見你的,自費」芮小丹驚詫地看看她,不解地質問:「你瘋啦?有什麼事不能在電話裡說,非得這麼折騰?」肖亞文說:「電話裡,我怕你三言兩語把我打發了我這麼折騰一趟,念我這來回的路費你也不好意思拒絕我要是等你歇完探親假再去古城找你,時間就來不及了」芮小丹遲疑了一下,本能地說:「如果是有人託你給古城的什麼案子說情,那就別說出來了,我既沒賊心也沒賊膽,更沒那個權力」肖亞文說:「你怎麼看誰都像賊啊?」兩個人邊說邊走出大廳,走向停車場,上了一輛白色女士轎車,芮小丹駕車向萊茵河南岸的「紫竹園」小酒店駛去肖亞文一上車就笑著說:「你的擁抱不夠真誠,敷衍我」芮小丹也笑道:「你神神道道讓我猜心事,我真誠得起來嗎?」肖亞文繫上安全帶,理了理頭髮,說道:「小丹,咱倆從警官大學認識……」芮小丹說:「不用鋪墊,直接說」肖亞文說:「不行,還是鋪墊鋪墊比較實用」芮小丹說:「最好的朋友」肖亞文說:「有你這個定性我就踏實了」芮小丹說:「少奶奶,您快把您那金口裡的玉言吐出來吧你這麼精明的人,我還真想不出你能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肖亞文擺擺手說:「不著急,還有時間,只要不誤了班機就行這不是一句話就能說清楚的事,得喝著咖啡細說從頭」芮小丹心裡越發疑惑了2法蘭克福不僅是歐洲的交通樞紐和德國金融、科技的中心,也是著名的旅遊勝地,歌德故居、保爾教堂、老歌劇院……讓這個城市充滿了多元魅力美茵河的南岸歷來就有吃、喝、跳舞的美名,那些氣氛無拘無束而風格各異的小酒店點綴著萊茵河的浪漫她們倆對這座城市都不陌生肖亞文經常到柏林辦理商務,抽空就去法蘭克福看看芮小丹的母親芮小丹則是在這個曾是日爾曼帝國首都的城市裡度過了9年的時光芮小丹的母親經營的「紫竹園酒店」就在美茵河南岸,這是一家店面不大的中餐館,門前的露天酒吧有20多平方米,遮陽傘下的圓桌有些空著,也有一些坐著喝酒聊天的客人芮小丹將車開到「紫竹園酒店」的汽車泊位停下,芮小丹的母親聞聲迎了出來芮小丹的母親張慧敏50多歲,是那種幹練而有修養的婦女,她的眼角刻滿了皺紋,慈祥的目光裡夾雜著幾許孤獨肖亞文還沒下車就親熱地喊道:「張姨您好」芮母也熱情地說:「路上累了吧,快到裡面歇歇」芮小丹關上車門對母親說:「媽,亞文還要趕晚上八點的飛機回去,就呆幾個小時五號桌空著,我和亞文談點事,給來點喝的吧」芮母吩咐過招待,又問肖亞文:「這麼大老遠的,怎麼呆這不大會兒就走哇?」芮小丹說:「媽,沒事,她要的就是這個勁兒」肖亞文說:「張姨,我下個月還來柏林,可能沒時間來看您,先跟您說一聲,您可別挑禮兒呀」芮母說:「你們都忙,不用惦記我」肖亞文到洗手間擦了一把臉,又重新補了一下妝,走到五號桌將手裡的包放在桌上,在芮小丹的對面坐下桌上不但有兩份咖啡,還有兩杯法蘭克福最經典的「蘋果酒」飲料和兩份世界名菜——法蘭克福香腸肖亞文低頭聞了一下,陶醉地說:「啊——好情調」芮小丹說:「吃的喝的都有了,細說從頭吧」她一邊說著,一邊從手袋裡拿出香菸和打火機,抽出一支點上,這套動作嫻熟、自然,一看便知是有點吸菸史了肖亞文驚訝地問:「你怎麼學會抽菸了?」芮小丹說:「去年臥底,當了一個多月的坐檯小姐,就學會了」肖亞文壞壞地笑著說:「沒學會點別的?」芮小丹立刻被逗笑了,說:「你好淫穢呀」肖亞文「哈哈」開懷大笑,笑罷歸入正題,說:「老闆交代個差使,讓找個離北京遠點的地方租套房子,意思是沒有熟人打擾,他想一個人清靜清靜我想來想去還是把他放在古城比較合適,你辦事有分寸,能有個照應」,我來為大家講解一下關於救世主小說經典語錄?跟著小編一起來看一看吧!

救世主小說經典語錄

1995年5月21日柏林時間下午2點30分,北京——法蘭克福的航班準時在機場平穩降落,法蘭克福機場大廳的海關檢查出口處三三兩兩地聚集著迎接親友的人。身穿白色風衣的芮小丹站在離人群不遠的地方靜靜注視著依次而出的旅客。肖亞文隨著旅客走了過來,她什麼行李也沒帶,只是挎了一個隨身攜帶的坤包,那情形不像是來法蘭克福旅行,而更像是去逛北京的超市。肖亞文長著一張精緻得讓人無法判斷年齡的臉,仿佛就是一件油畫大師嘔心瀝血創作出來的藝術品。她身穿一套華貴的職業女裝,眼睛裡注滿了靈氣和自信,渾身散發著一種精明幹練的氣質,那是典型的白領女性的特徵。芮小丹迎上幾步,朝著邊走邊觀望的肖亞文親切地喊了一聲:「亞文!」肖亞文聞聲快步走來,興奮地喊道:「小丹!」兩人激動地擁抱了一下,肖亞文說:「我得先告訴你,我只能呆幾個小時,得乘晚8點的班機回去,明天我人必須得在北京。我這趟是專程來見你的,自費。」芮小丹驚詫地看看她,不解地質問:「你瘋啦?有什麼事不能在電話裡說,非得這麼折騰?」肖亞文說:「電話裡,我怕你三言兩語把我打發了。我這麼折騰一趟,念我這來回的路費你也不好意思拒絕我。要是等你歇完探親假再去古城找你,時間就來不及了。」芮小丹遲疑了一下,本能地說:「如果是有人託你給古城的什麼案子說情,那就別說出來了,我既沒賊心也沒賊膽,更沒那個權力。」肖亞文說:「你怎麼看誰都像賊啊?」兩個人邊說邊走出大廳,走向停車場,上了一輛白色女士轎車,芮小丹駕車向萊茵河南岸的「紫竹園」小酒店駛去。肖亞文一上車就笑著說:「你的擁抱不夠真誠,敷衍我。」芮小丹也笑道:「你神神道道讓我猜心事,我真誠得起來嗎?」肖亞文繫上安全帶,理了理頭髮,說道:「小丹,咱倆從警官大學認識……」芮小丹說:「不用鋪墊,直接說。」肖亞文說:「不行,還是鋪墊鋪墊比較實用。」芮小丹說:「最好的朋友。」肖亞文說:「有你這個定性我就踏實了。」芮小丹說:「少奶奶,您快把您那金口裡的玉言吐出來吧。你這麼精明的人,我還真想不出你能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肖亞文擺擺手說:「不著急,還有時間,只要不誤了班機就行。這不是一句話就能說清楚的事,得喝著咖啡細說從頭。」芮小丹心裡越發疑惑了。2法蘭克福不僅是歐洲的交通樞紐和德國金融、科技的中心,也是著名的旅遊勝地,歌德故居、保爾教堂、老歌劇院……讓這個城市充滿了多元魅力。美茵河的南岸歷來就有吃、喝、跳舞的美名,那些氣氛無拘無束而風格各異的小酒店點綴著萊茵河的浪漫。她們倆對這座城市都不陌生。肖亞文經常到柏林辦理商務,抽空就去法蘭克福看看芮小丹的母親。芮小丹則是在這個曾是日爾曼帝國首都的城市裡度過了9年的時光。芮小丹的母親經營的「紫竹園酒店」就在美茵河南岸,這是一家店面不大的中餐館,門前的露天酒吧有20多平方米,遮陽傘下的圓桌有些空著,也有一些坐著喝酒聊天的客人。芮小丹將車開到「紫竹園酒店」的汽車泊位停下,芮小丹的母親聞聲迎了出來。芮小丹的母親張慧敏50多歲,是那種幹練而有修養的婦女,她的眼角刻滿了皺紋,慈祥的目光裡夾雜著幾許孤獨。肖亞文還沒下車就親熱地喊道:「張姨您好!」芮母也熱情地說:「路上累了吧,快到裡面歇歇。」芮小丹關上車門對母親說:「媽,亞文還要趕晚上八點的飛機回去,就呆幾個小時。五號桌空著,我和亞文談點事,給來點喝的吧。」芮母吩咐過招待,又問肖亞文:「這麼大老遠的,怎麼呆這不大會兒就走哇?」芮小丹說:「媽,沒事,她要的就是這個勁兒。」肖亞文說:「張姨,我下個月還來柏林,可能沒時間來看您,先跟您說一聲,您可別挑禮兒呀。」芮母說:「你們都忙,不用惦記我。」肖亞文到洗手間擦了一把臉,又重新補了一下妝,走到五號桌將手裡的包放在桌上,在芮小丹的對面坐下。桌上不但有兩份咖啡,還有兩杯法蘭克福最經典的「蘋果酒」飲料和兩份世界名菜——法蘭克福香腸。肖亞文低頭聞了一下,陶醉地說:「啊——好情調!」芮小丹說:「吃的喝的都有了,細說從頭吧。」她一邊說著,一邊從手袋裡拿出香菸和打火機,抽出一支點上,這套動作嫻熟、自然,一看便知是有點吸菸史了。肖亞文驚訝地問:「你怎麼學會抽菸了?」芮小丹說:「去年臥底,當了一個多月的坐檯小姐,就學會了。」肖亞文壞壞地笑著說:「沒學會點別的?」芮小丹立刻被逗笑了,說:「你好淫穢呀。」肖亞文「哈哈」開懷大笑,笑罷歸入正題,說:「老闆交代個差使,讓找個離北京遠點的地方租套房子,意思是沒有熟人打擾,他想一個人清靜清靜。我想來想去還是把他放在古城比較合適,你辦事有分寸,能有個照應。」

芮小丹說:「清靜,躲什麼?是警察還是仇家?」肖亞文說:「我來找你,本身就含有政審擔保。」然後她從包裡拿出一張身份證複印件和一張個人簡歷遞過去說:「這是這個人的情況。」芮小丹掃了一眼身份證複印件,然後看個人簡歷——丁元英,男,1959年出生,籍貫成都,北京戶口,1978年考入清華大學,1979年留學柏林洪堡大學,1985年獲經濟學碩士,同年就職於柏林H.N.S國際金融投資公司,1989年就職於北京通達證券公司,1990年2月在北京結婚,同年8月離婚。1991年鬼混。1992年3月就職於柏林《世界經濟周刊》,任經濟發展戰略研究員,1994年1月辭職。1994年6月在北京創辦個人私募基金,1995年5月私募基金預備解散。此人無信仰,愛好音響,在柏林有一套住房,有德國永久居留權。芮小丹看完之後問:「鬼混是什麼意思?」肖亞文說:「酗酒、女人,花天酒地那套唄。」芮小丹淡漠地說:「你也是警官大學出來的,為這種人擔保?當然,花天酒地並不違法,只是一種帶符號的生活方式。」肖亞文說:「我無須為他辯解,也沒說他是好人,只是如果按你的邏輯,你也是警官大學出來的,你是刑警,那你認為女人抽菸是不是也帶著一種符號呢?」芮小丹說:「詭辯。」肖亞文一笑說:「權當是詭辯吧。」芮小丹質疑地問:「在古城租套房子,就這麼簡單嗎?」肖亞文說:「要這麼簡單我就不找你了,北京周圍的城市我哪兒租不來一套房子?我剛才說了,你辦事有分寸,能有個照應。」芮小丹問:「分寸指什麼?照應指什麼?」肖亞文想了想,說:「就是……你這麼跟審賊似的一問,我還真難解釋了。」芮小丹笑笑說:「沒關係,你慢慢交代,我聽得懂的。」肖亞文說:「本來我在天津租了房子,可是突然覺得不對勁兒,我發現私募基金實際上已經停業了,確切地說已經進入了清算程序,這就是說要散攤兒了,散攤兒就是解散,就是各奔東西。我給丁總當了一年助理,說有幸也行,說緣分也行,總之我沒見過這樣的人,或者說他根本就不是人……」芮小丹不屑地打斷肖亞文的話,說:「不是人是什麼?」肖亞文說:「是魔、是鬼都可以,就是不是人。」芮小丹禁不住笑了笑,說:「怎麼講?」肖亞文喝了一小口咖啡,慢慢轉動著杯子平靜地說:「會賺錢的人、地位高的人、有思想的人、有學問的人……我想,或多或少、直接間接,我都見過,但他們都是人,想的、幹的都是人的那點事。丁元英不同,他跟正常人的思維顛倒了,說鬼話,辦鬼事,倒行逆施,但是還有道理,像魔,柏林有個居士說他是極品混混。」芮小丹說:「極品混混就不是混混了?」肖亞文說:「也是。」芮小丹說:「好,不管是魔還是混混,你要通過有個照應達到什麼目的?」肖亞文說:「不能讓這條線斷了,得有個什麼事還能牽著。你在古城盡點地主之宜順理成章,你們不是僱傭關係,關照多少都是人情。我辦完這個差使就跟他搭不上話了,但我和你是朋友,你關照他,人情是記在我帳上,關照他就是給我幫忙。」芮小丹明白了一些,說:「總之這個人對你有用,你是想在私募基金解散以後還能跟他保持聯繫,慢慢成為朋友。」肖亞文輕輕搖搖頭,淡淡地說:「朋友?不可能。認識、熟人、夠得上說話,這就已經不錯了。咱跟人家根本不是一種人,憑什麼跟人家成朋友?」芮小丹說:「僅僅是認識有什麼意義?你總得為點什麼。」肖亞文說:「認識這個人就是開了一扇窗戶,就能看到不一樣的東西,聽到不一樣的聲音,能讓你思考、覺悟,這已經夠了。其它還有很多,比如機會、幫助,我不確定。這個在一般人看來可能不重要,但我知道這個人很重要。」芮小丹又拿起身份證複印件看了看,抽了一口煙慢慢地吐出,笑著說:「這人,是讓你越做越精了,這種事都能讓你榨出油來。」肖亞文說:「可我先把自己榨出油了,這麼一折騰,天津的預付房租和這次的往返機票一共兩萬多元哪,全得我自己出,這才叫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這事得自然,如果讓他察覺到有刻意的成分,那我就丟人了。」芮小丹凝視著肖亞文的眼睛許久沒有說話,就像在破譯一道密碼。沉思之後她把香菸在煙缸裡熄滅,像場外評論一樣說了兩個字:「老到。」肖亞文像洞穿一切似的一笑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芮小丹問:「想幹什麼?」肖亞文說:「你在想,白領就是白領,四面動機,八面周到,不是吃乾飯的。這事名為關照,其實就是變相獻媚,連保鏢都有了,而且根本不給你推辭的機會。」芮小丹忍不住笑出聲了,說:「你已經不是人了。」肖亞文說:「你辦事有分寸,得體、自然。咱們是朋友,你就給我當回使喚丫頭。其實我但凡有一點辦法都不會來找你,我最怕的事情之一就是和你攪和在一起。」芮小丹不解地問:「為什麼?」肖亞文幾分誇獎幾分忌妒地說:「沒你的時候我往人堆一站還是個角兒,有你在我就成陪襯了。你看看你這臉蛋兒,哪像是肉身凡胎生出來的,簡直就是鬼斧神工啊。你再看你這身段,腰細腿長、胸高屁股大,再加上冷豔的氣質,哪個女人願意往你身邊湊?」芮小丹笑道:「用詞粗俗了點,這馬屁也拍得過頭了,但我還是愛聽。」肖亞文說:「私募基金清算分紅的日期已經確定了,6月15日在柏林,這樣算下來大概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又要租房子又要布置,時間很緊張。」芮小丹想了想說:「我已經3年沒來看老娘了,怎麼也得度完假期再回去,你知道在刑警隊請假有多難哪。這樣,我給歐陽雪打個電話,房子的事讓她去辦,具體細節讓她直接和你電話聯繫,以後的事就交給我了。」肖亞文端起酒杯說:「那我就先謝了,我幹了這杯酒,所有的心情都在這酒裡了。」說罷一口氣把酒喝乾了。芮小丹端起酒杯說:「別,謝字我受不起,我也幹了這杯,扯平了。」肖亞文從芮小丹手裡奪過酒杯說:「你得開車,不能喝酒。咱們難得在國外一見,怎麼也得留幾張紀念照吧。呆會兒還有時間,咱們找地方照相去。」芮小丹端起咖啡說:「那我就以咖啡代酒,也算扯平了。」肖亞文細細端詳著芮小丹,停了片刻說:「小丹,有幾句話不管是不是多餘,也不管你怎麼去想,作為朋友我都必須得給你幾句忠告。」芮小丹說:「你講。」肖亞文說:「當你覺得這個人很特別的時候,千萬別對這種人動心思,一旦動了那種心思你就算把地獄之門打開了,除了自己受折磨不會有第二種結果。這種不是人的人是個女人都受不了,他妻子只跟他過了半年就離婚了,說他不是人。我說這話你可以不當回事,但是如果真的發生了,那是你自找的,別怪我沒提醒過你。」芮小丹說:「不放心,就別放我這兒。」肖亞文說:「準知道你會這麼想,但是你錯了,這裡面什麼意思都有,就是沒有男女的意思。我要是打他的主意不會把他放你這兒,那不是把肉往狼嘴裡扔嗎?」芮小丹對於「狼」的比喻不以為然地一笑,說:「姐姐,跑題了。」肖亞文說:「好,回到正題,咱們照相去。」於是,芮小丹起身去酒店裡拿照相機,肖亞文把芮母也拽了出來,三個人以紫竹園酒店為背景其樂融融地照起相來,其中更多的是芮小丹與肖亞文的合影。照完相,肖亞文對芮母說:「張姨,我和小丹再到別處照幾張,晚飯就在外面吃了,回來吃飯趕不上飛機,我這就跟您道別了,下次再來看您。」芮母一邊點頭應承一邊說:「屁股還沒暖熱就走,這叫什麼事兒呦。」芮小丹又去開車,肖亞文愜意地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向芮母招手告別。芮母目送著汽車走遠了,這才搖搖頭回到酒店裡。3法蘭克福是座移民城市,不同膚色、不同民族的人都可以在這裡見到,其中也有不少中國人,經常可以看到寫著中文招牌的店鋪。兩個人一路上開心地談笑著,悠閒地觀望車窗外面的街道和風景。湛藍的天空、柔和的陽光、起起落落的鴿子、異國情調的建築,似乎一切都使人沉醉。芮小丹在遇到路口的紅燈停車時問:「什麼是私募基金?違法嗎?」肖亞文說:「還沒立法,怎麼違法?私募基金按我理解就是沒有經過註冊的私人代客理財,性質和信託差不多。丁總募集的資金全部來自德國,但完全針對中國股市,簡單地說就是你的資本,我的頭腦,大家一起在股市上撈錢,包你只賺不賠。」芮小丹不屑地說:「天下哪有包賺不賠的買賣?」肖亞文說:「你以為德國人的錢就那麼好用啊?賠錢是由經營風險擔保方承擔,與投資人沒關係。」綠燈亮了,芮小丹隨著車流通過路口,又問:「那擔保方就不怕賠錢嗎?」肖亞文說:「怎麼不怕?都怕。擔保方是確認你不會讓他賠錢他才給你擔保的,這完全取決於擔保人對你的能力有沒有信心。但是對於投資人,那當然是包賺不賠。」芮小丹說:「有這麼好的事,你投了多少?」肖亞文說:「3000萬元的入會門檻,咱邁得過去嗎?其實我也動過這個念頭,神不知鬼不覺地跟著買點就行,可心理承受不了,超出道德底線了。」汽車駛到了離步行街不遠的一條街道,芮小丹找個車位停下車。她們沿步行街一路走到羅馬廣場,一路上不斷請行人為她們拍照。在羅馬廣場,她們請一位正在太陽傘下喝咖啡的德國老人為她們拍照。這位頭髮花白的德國老先生或許是一個攝影愛好者,他熱心而驕傲地選擇了幾處很有特色的背景為她們照了十幾張合影,這才怡然自樂地繼續去品味他那杯已經沒有了熱氣的咖啡。從羅馬廣場來到美茵河大橋,此時已是夕陽斜照,金紅色的霞光像一層輕紗灑在恬靜的水面上。她們拍了幾張合影后,沿著大橋邊走邊聊。芮小丹左手拎著包,右手插在風衣口袋裡,水面的風吹動著她的風衣下擺,吹散了她飄逸的頭髮。肖亞文問:「你已經拿到了律師執業證,下一步怎麼打算?」芮小丹說:「我只是為再就業儲備條件,現在還沒被淘汰呢。」肖亞文感嘆地說:「咱們班的女生現在還幹警察的已經不多了,能在刑警隊撐下來的就更少了。女人幹刑警真不行,體能和思維都跟不上,到頭來當個穿警服的花瓶都嫌你不夠鮮亮。你還想撐多久,敢撐到30歲嗎?」芮小丹說:「不敢,30歲再申請留學就很難通過審批了。我打算再幹兩年,然後到法蘭克福大學讀個學位,這邊吃住都省錢,將來回國當個律師。我除了法律沒別的技能,只能在法律這行掙口飯吃。其實我對律師這碗飯也並不自信,律師對邏輯思維和綜合知識的要求更高,填不飽肚子的律師多著呢,走著說著吧。」肖亞文一笑說:「律師好啊,張嘴就是錢。」芮小丹說:「女人那點慧根當不了大律師,能填飽肚子就不錯了。你呢,私募基金解散以後你怎麼打算?」肖亞文的眼睛裡掠過一縷惆悵,說:「還在北京漂著唄,咱一沒能耐二沒本錢,除了打工還能幹什麼?省吃儉用攢點錢,看將來有沒有機會。」…………芮小丹陪肖亞文在羅馬廣場附近的景點逛了一下午,照了3盒膠捲,兩人一起吃了晚飯,然後提前一小時趕到法蘭克福機場。機場大廳燈火通明。肖亞文辦完登機手續後,在入口處與芮小丹道別。芮小丹在道別的最後一刻望著肖亞文的眼睛,誠懇地說:「亞文,我是警察,我不希望看到咱們之間發生不愉快。」肖亞文凝思了片刻,說:「法律上我擔保沒有問題,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個人,我只能這麼告訴你:以我的智力,我理解不了這種人。」肖亞文歉意地淡淡一笑,輕輕揮揮手告別,再見了。第二章1選帝侯大街是柏林最繁華的商業大街,長長的林陰大道上世界名牌商店林立,餐廳、劇院、咖啡館、電影院應有盡有,讓人流連忘返。索林特博彩公司大樓就在這條商業大街上,這座六層大樓已經有40多年的歷史,雖幾度興衰易主,但一直沿襲了經營博彩業的傳統。大樓從一樓到四樓全都是營業區,以賭場為主業,輔助經營客房、酒吧、飯店。公司的會議室設在六樓的辦公區,會議室有200多平方米,私募基金的清算分紅會議就在這裡舉行。索林特公司在會議室走廊兩端的入口布置了4名保安,會場裡的氣氛沉悶而嚴肅,這與選帝侯大街的繁華形成了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私募基金的11名當事人全部到席,他們分別代表的權利是——受託方:丁元英受託資本:1700萬馬克1892萬美元兌換幣種後到帳:23266?郾4萬元人民幣風險擔保方:柏林索林特博彩公司董事長詹妮擔保金:380萬馬克柏林中華園餐飲公司董事長鄭建時擔保金:50萬馬克北京正天商業大廈總經理韓楚風的私人代表李志江擔保金:45萬美元資本委託方:柏林尼特斯勒國際投資公司代表格爾斯曼委託資本:850萬馬克波恩聖米哥金融投資公司代表恩格委託資本:480萬美元柏林M.T.D信託投資公司代表庫茲曼委託資本:400萬美元柏林STYL風險投資公司代表貝克委託資本:700萬馬克…………會議由風險擔保方代表詹妮主持,她35歲,金髮藍眼睛,出身名門,柏林大學法學碩士、商業管理學博士。她在柏林洪堡大學就讀期間曾一度涉足模特兒業,憑著一副驕人的身段和豔美的容貌踏上T型臺,她在萊茵河邊那個憂鬱的回眸不知傾倒了多少男子,成為模特兒界的一個經典。她在柏林洪堡大學度過了9年的時光,完成學業後繼承父業經營索林特博彩公司,經歷了兩次短暫而失敗的婚姻。這個學歷顯赫、曾是攝影師靈感之源的女人讓人很難把她與賭場——這個男人的領地聯繫在一起。會議全部用德語進行。詹妮環視了一下包括當事人助理在內的與會成員,講了一段開場白:「先生們,私募基金經過了11個月的運作之後,丁元英先生出於個人狀態的原因和資本安全的考慮決定終止合作。這當然不是我們期待的結果,我作為風險擔保人對此深表遺憾。下面,我們請受託方代表肖亞文小姐宣布經營狀況和分紅。」肖亞文站起來,禮貌地向與會者點頭行禮,用流利的德語講道:「根據協議,私募基金在北京、上海、深圳三個城市六個證交所建立代理帳戶,進入中國A股市場的資金和利潤全部由投資方代理直接監管,受託人的每一道指令和投資方的每一筆交易都得到了各方代理的確認和記錄。經過11個月的經營,扣除兌換幣種、匯款、開戶、交易等9項成本,淨利潤4280萬馬克,現已存入索林特博彩公司帳戶待分配。」接著,肖亞文將分配文件表給每人面前發了一份。分配數字為——私募基金利潤:4280萬馬克私募基金投資回報率:82%投資委託方集體預分:4280萬×60%(分成比例)=2568萬馬克投資委託方投資回報率:50?郾35%投資委託方各資本分紅:柏林尼特斯勒國際投資公司:428萬馬克波恩聖米哥金融投資公司:435萬馬克柏林M.T.D文化投資公司:362萬馬克柏林STYL風險投資公司:352萬馬克…………受託人丁元英預分:4280萬×40%(分成比例)=1712萬馬克丁元英可支配利潤:1712萬馬克丁元英支付風險擔保方:1712萬×70%=1198?郾4萬馬克風險擔保方風險投資回報率:239?郾7%風險擔保方各資本分紅:柏林索林特博彩公司董事長詹妮1198?郾4×74?郾5%擔保份額=892?郾8萬馬克柏林中華園餐飲公司董事長鄭建時1198?郾4×9?郾8%擔保份額=117?郾5萬馬克北京正天商業大廈總經理韓楚風1198?郾4×15?郾7%擔保份額=188?郾1萬馬克丁元英分紅:513?郾6萬馬克詹妮說:「先生們,這份分紅數字全部經過各方會計師的核對和籤字,如果你們沒有其它方面的異議,請你們在文件上簽字,我們現在就辦理付款。」沒有人提出異議,所有當事人都在各自面前的文件上簽了字,籤字後的文件馬上被索林特博彩公司的工作人員收走了。這時,尼特斯勒國際投資公司代表格爾斯曼舉手示意發言,他說道:「我想請問丁先生,私募基金在業績最好的狀態下終止合作,是否受到了外力作用?」丁元英中等身材,略顯消瘦,穿一套深灰色西裝,嚴肅的神態裡顯露出幾分憔悴。格爾斯曼的問題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他平靜地答道:「沒有。」格爾斯曼說:「首先我要感謝詹妮小姐和兩位先生的風險擔保,這使我們的投資成為可能。但是,我們不是為了一個無足輕重的目的而參與基金,是要探討某種可能,而本基金82%的利潤率已經證明了這種可能。」丁元英用流利的德語說:「協議第七條規定,本基金不規定合作期限,以保證委託方在虧損接近10%擔保底線時可以及時撤資,以保證受託人在狀態不佳時可以及時停業。」M.T.D信託投資公司代表庫茲曼聳了一下胖胖的肩膀說:「一夜風流。」丁元英解釋道:「本基金從融資到運作的特殊性決定了它在法律上的真空地位,這種投機而尷尬的特性也決定了它不適合男婚女嫁。」格爾斯曼說:「有人說中國股市不像是一個融資市場,而更像是一臺取款機。丁先生是為數不多的掌握取款機文化密碼的一個,而他通過與我們的合作獲得了原始資本,也獲得了規模資本的號召力。我們不是為了一個無足輕重的目的而參與基金,丁先生也不是為了一個無足輕重的目的而終止合作。我們並不拒絕重新討論合作規格和條件,但是如果丁先生的行為有悖商業道德,那將有損他的個人聲譽。如果丁先生不能證明其決定的公益性,那麼現在的情況完全適用第二十一條款,我提議進行表決。」私募基金合作協議的第二十一條是擔保條件條款,原文為:受託方在盈利前景看好且獲取1000萬元人民幣以上的資本積累而單方面提出終止合作的,經超過2/3以上的資本代表表決認為受託方存有不道德的商業動機,擔保方保留根據協議凍結受託方資本的權利,凍結期限最短不少於2年,最長不超過3年。詹妮說:「先生們,認為受託方存有不道德商業動機的請舉手。」投資委託方的代表都舉手了,擔保方只有鄭建時一人舉起了手,詹妮、李志江、丁元英3人沒有舉手。詹妮說:「7票支持,3票反對,通過。」波恩聖米哥金融投資公司代表恩格發言道:「我提議,由尼特斯勒公司代表私募基金投資方監督受託方的資金凍結。」這個提議全票通過。恩格接下來又發言道:「丁先生在辭去《世界經濟周刊》研究員的時候籤過一份協議,限制你在5年內不能從事同一行業,為此補償你15萬馬克,雖然你沒有接受這筆錢。為了丁先生的聲譽,我們希望你做出必要的承諾,並為此補償你18萬馬克。」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格爾斯曼的助理隨即拿出六沓馬克現金和一份事先擬定的商業利益保護協議。那6沓現金一看就是代表了6個投資人,每家出資3萬馬克。鄭建時插言道:「這顯然是預先謀劃的。先生們,過分了吧?」鄭建時43歲,出生在波恩,祖籍安溪,信奉佛教,身兼歐洲華人協會常務理事、德國福建同鄉會秘書長、柏林安溪茶業商務會會長等職,在不萊梅開有「中華園」分店,另在柏林經營一家安溪茶藝館,還有一家名為「斯雷特姆」的貿易公司,在歐洲閩南系華人圈裡是個小有名氣的人物。他在丁元英留學期間兩人因茶道而相識,因討論佛教而為友。

丁元英拿起協議看了一遍,提筆劃掉補償條款,籤上名字,然後站起來說:「我這個人還沒有重要到可以用『個人聲譽』來評價的程度,我很榮幸能與在座的先生們合作,我懇請先生們能同意我從凍結的資金裡拿出13萬6千馬克的零頭,給我留口飯錢。」丁元英說完,將現金和協議遞給格爾斯曼。格爾斯曼接過協議看了看籤名,困惑地說:「我想,我們沒有理由不同意。」丁元英坐下,會議室裡呈現一陣不和諧的沉寂。詹妮平和地問:「先生們還有什麼問題?」沒有人再提問,但眾人的目光卻全部鎖定在丁元英身上,那麼多目光匯集在一起清晰地聚焦成了一個碩大的問號:為什麼?詹妮等了幾秒鐘,會場裡也沉默了幾秒鐘。她適時地站起來說:「那麼,今天的會議就可以結束了。請大家在會議記錄上簽字。」書記員拿著會議記錄逐一請各方代表籤字。籤字之後,詹妮友好地說:「請原諒,我還想再佔用先生們一點點時間。我提議,為我們這次愉快的合作大家幹一杯。」早有準備的工作人員聞聲而動,轉眼間幾個餐廳侍應每人託著一盤子紅酒走進會議室,恭敬地給每位女士和先生們送上一杯。詹妮舉起酒杯說:「為我們愉快的合作,也為我們有機會再次合作,請大家乾杯!」每個人不論是以什麼樣的心情,都把酒喝乾了。2詹妮寒暄著,送客,投資方的人很快就散去了。鄭建時是丁元英的朋友,雖然他與詹妮同在一個城市裡生活,但彼此並不熟悉,是私募基金使他們走到了一起。此時他客氣地對詹妮說:「詹妮小姐,我們也回去了。晚上我給元英餞行,非常希望你也能來賞光。」詹妮也客氣地說:「謝謝,晚上我還有事,就不去了。明天我去機場送他。」鄭建時說:「也好,那就明天見。我們先告辭了。」於是,鄭建時、李志江和鄭建時的一個助理一道走了。詹妮小聲對她的助理交代了一句什麼,那位助理也離開了。會議室裡就剩下詹妮、丁元英和肖亞文3人。詹妮說:「走,我們到酒吧坐坐。」在往酒吧走的路上,詹妮問:「這次買唱片嗎?」丁元英說:「買了60多張。」詹妮說:「你收藏那麼多唱片,都能記住嗎?」丁元英說:「經常有買重複的,不過就這點嗜好,重複就重複吧。」他們說著話來到四樓的酒吧,形容這裡只需用兩個字就夠了:奢華。這是一處由6個吧區組成的酒吧,有藝術吧、激情吧等等,根據不同的主題,從設計裝修到音樂都營造出風格各異的氣氛,各吧區之間既獨立成章又渾然一體,置身在這種典雅、浪漫而又富麗堂皇的景致裡喝上一杯充滿歐洲風情的美酒,實在是一種人生的享受。這個時間酒吧的客人並不多,詹妮選了一個不易被人打擾的位子3人圍桌而坐,隨即就有一個30多歲的男侍應走來,詹妮對他交代了幾句,不一會兒,這個侍應就把酒和酒具送來了,還有一盒女士香菸和一個精緻的打火機。丁元英看到那瓶酒,隨口一問:「這是幹什麼?」這瓶酒的售價是1萬多馬克,相當於4萬多人民幣,它是人頭馬出品的路易十三幹邑美鑽品系的一種,是白蘭地酒中陳年佳釀的極品,無論是水晶雕花的酒瓶還是鑲嵌在水晶栓中心的鑽石,無不詮釋著這瓶經典之酒的收藏價值以及擁有它的主人身份的尊貴。詹妮打開酒瓶,倒上3杯酒,說:「很抱歉,我只能按規矩辦。」丁元英從衣袋裡拿出一盒三五香菸點上一支,說:「既是規矩,就沒什麼可抱歉的。是我該謝你們,沒有你們的擔保,我一個馬克也拉不來。」詹妮也點上一支煙說:「如果我認為有風險,我不會給你擔保,韓楚風他們也不會。你讓我們都賺到了錢,這才是本質。」詹妮左手夾著香菸,右手端起酒杯,向丁元英和肖亞文示意了一下。丁元英也端起杯子也向詹妮示意了一下,3個人都喝了一口。這瓶集千般寵愛於一身的酒就以這種最不經意的方式完成了它的使命。這時,那位助理走過來,將一個文件袋包放到桌上,對詹妮說:「8萬美元。」詹妮點了一下頭,讓助理走了。詹妮再次倒上酒,問道:「為什麼要這樣?」丁元英歉意地說:「沒什麼,我就想清靜一段時間……這話讓我都覺得是敷衍。」詹妮笑了,說:「你沒有在柏林大學的時候健談了。」丁元英說:「我是不想讓人看我像個精神病人。而且,這是我作為一個中國人不願意和外國人討論的問題,請原諒。」詹妮把香菸放到嘴上,兩個夾著煙的手指貼著嘴唇,眼睛望著丁元英的臉。那眼神,依然是一個不得其解的問號。第三章1丁元英、肖亞文和李志江一行3人同機回到北京,客機在北京時間下午4點30分降落首都國際機場。6月的柏林氣溫不到20度,而北京已經進入夏季了。私募基金的劉會計師和正天商業大廈的馬主任都已經提前在機場等候,開來了3輛汽車。劉會計師開的是私募基金的那輛克萊斯勒V6轎車,現在已經換成了臨時牌照。馬主任帶來了兩輛車,一輛奧迪A6是正天商場的公車,一輛寶馬730是韓楚風的私人車。馬主任30多歲,從髮型、服飾到舉止、神態都是訓練有素的商務人士形象。見到丁元英後他上前握手道:「丁哥,韓總開會,讓我來接您。秋紅姐昨天到了,韓總安排他們住陽光酒店9012房,她現在正在酒店等您。韓總交待,您的車開走以後,就用韓總這輛車,司機小趙您也認識。韓總讓我轉告您,晚上你們都別安排活動,他要找您喝酒。」丁元英點點頭說:「行,你帶志江回去,我們去酒店。」丁元英上了克萊斯勒車,肖亞文開車,她把一提包唱片和一隻小皮箱放到副駕駛的座位上。劉會計師和丁元英坐在一起,黑色寶馬空車跟在他們身後,3輛車駛離機場。劉會計師40多歲,個子不高,禿頂,戴一副深度近視眼鏡。他從公文包裡拿出一個文件袋說:「丁總,汽車的過戶手續帶來了,都在袋子裡。兩臺電腦裝在後備箱裡。」丁元英接過文件袋抽出文件看了看。劉會計師又從公文包裡取出幾張報表、記錄和一沓現金一一解釋道:「接到你的電話後工資就全部發下去了,這是工資表。肖助理的年薪20萬元存入銀行,剛才已經把存單交給她了。7臺電腦裝在這車裡兩臺,辦公室還有5臺,辦公用具的清單都在這裡。帳上的錢支付完工資、房租、水電、物業管理之後,還剩餘6300元,都取出來了。現在只有兩筆帳不清楚,一筆是肖助理上個月支取的3萬元還沒報帳,一筆是這次去柏林的費用。另外,這幾天一共有14個人來找你,這是記錄。」丁元英接過文件和現金說:「肖助理支取的那筆錢我知道,這些帳不用管了。呆會兒你和肖助理坐那輛車去辦公室把財務交接一下,然後送你回家,剩下的事讓肖助理處理。這一年裡大家相處得不錯,謝謝你們。」劉會計師說:「丁總,以後有什麼事需要幫忙就打電話。」丁元英又說:「謝謝。」…………兩輛汽車行駛了將近半個小時來到陽光酒店,肖亞文在停車場找了個位置將車停好,將車鑰匙和小皮箱交給丁元英,將唱片放到寶馬車裡。丁元英對小趙說:「你送他們去榮泰寫字樓,然後送劉會計師回家,不用來接我,肖助理身上帶著錢,你跟她在一起。」接著他將2萬美元交給肖亞文說:「你先去銀行把這2萬美元兌換了,再去交接財務資料,然後聯繫搬家公司把文件和值錢的辦公用具送到我那兒的地下室。你先辦著,我處理完這邊的事就過去。」肖亞文接過美元說:「我剛發薪,用我的錢換吧。」丁元英說:「行。」劉會計師和肖亞文上了小趙的車,辦事去了。2丁元英走進陽光酒店,乘電梯上了九樓,來到9012號房間,摁動門鈴。開門的是一個30多歲的女子,相貌與丁元英有幾分相似,說普通話帶著四川口音。她高興地說:「哥,你來啦。」她是丁元英的妹妹,叫丁秋紅。房間裡還有兩個男人,一個是丁秋紅的丈夫謝輝,一個是謝輝的同事,是他們請來替換開車的司機。丁元英一進門就看見房間裡放著收拾好的行李,不解地問道:「這是幹什麼?你們昨天來的,這就要走嗎?」謝輝等丁元英坐下之後說:「就等你了,秋紅說等你交待完事兒我們就走。」秋紅說:「家裡只有兩個老的一個小的,茶館裡忙不過來。謝輝他倆是請假出來的,得早點回去上班。我們兩個房間,多住一天就是1000多塊,誰出的錢都是錢哪。再說了,跟你說話你累我們也累。」丁元英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了。秋紅忙說:「哥,我可沒有別的意思,我這都是實話。」丁元英拿出汽車鑰匙,打開皮箱取出文件袋和6萬美元一起放到茶几上,說道:「這輛車你們開回去,拿著手續在成都辦牌照。車裡有兩臺電腦,你們用得著。這是6萬美金,我交待一下,這是專款專用的錢,1萬用在汽車的日常費用,5萬用在父母大病時的應急,這個錢,雷打不動。」謝輝點頭說:「哥,父母年紀大了,你的心思我明白。再說,家裡的日子蠻過得去,也沒啥子用錢的地方。」秋紅說:「哥,你真該回家去看看。」丁元英說:「過段時間吧。」丁秋紅滿臉失望之色,又說:「哥,我想把茶館改造一下,可爸不同意,我想讓你幫我給爸做做工作,你打個電話就行,我覺得你的意見爸能聽得進去。」丁元英說:「我也不同意,這倒不是因為茶館的產權是老爹的。你把茶館的門坎壘得太高了,家長裡短的茶客喝不起了,茶館的市井味兒就沒了。老人有個事兒忙叨著,充實、樂呵,這是性價比最高的消費。」秋紅不做聲了。丁元英說:「老爹開茶館那麼多年,該賺幾個他心裡有數。真改成一杯千金的茶館,單靠一杯清茶,能聚來一擲千金的客人嗎?」

秋紅說:「哥,你不用再說,我知道了。」謝輝說:「哥,你剛回來,事情多,就不用在這兒陪我們了。我們都收拾好了,退了房子我們就動身了。」秋紅也說:「你忙你的吧。韓大哥知道我們今天走,他正開會,我們就不辭行了,你見到他代我和謝輝道個謝。」丁元英合上皮箱說:「行,我就不送你們了。路上車子不要開太快,注意安全,到了家給我打電話報個平安。」說話間,幾個人都站了起來。秋紅對丈夫說:「你們在這兒看著東西,我去送送哥。」秋紅送丁元英到樓下。丁元英走過汽車時停了一下,指了指汽車說:「就是這輛車。」他們到路邊攔計程車時,丁秋紅關切地問:「哥,你不回家,是不是有麻煩?」丁元英說:「沒有,我就是想一個人清靜清靜。」丁秋紅說:「沒事就好,家裡就放心了。」一輛計程車停過來,丁元英與妹妹道別,乘計程車去了榮泰寫字樓。3私募基金的辦公地點設在這座灰白色大樓的六樓,這座外表非常普通的老式寫字樓被名目繁多的各類小公司分別租用,樓房外面掛著各個公司的牌子。私募基金不是註冊法人,所以私募基金沒有名號在其中。樓下停了一輛搬家公司的貨運車,車上還沒有裝東西,也不見有人。黑色寶馬車停在貨運車旁邊,司機小趙也不在車上。丁元英走進辦公室,見肖亞文一邊在指揮搬家公司的工人拆卸和包裝板式辦公家具,一邊和小趙一起往一隻大紙箱裡裝文件。昔日有條不紊地辦公室此時非常凌亂,地上到處丟棄著廢紙,一派人去屋空的悽涼景象。看見丁元英進來,肖亞文的手不由自主地停止了整理東西的動作,她站起身,雖然表面上平靜,但一種隱約的失落感還是從目光裡流露出來。她上前接過丁元英手裡的皮箱,苦澀地笑了笑,說:「真不敢相信,就這麼結束了。」丁元英說:「沒見過公司關門嗎?」肖亞文說:「沒親眼見過。我是第一次在這種不是公司的公司裡打工,也是第一次以這種公司關門的方式失業。」丁元英說:「有開張就會有倒閉,規律,只是咱們這周期短了點。」肖亞文右手提著皮箱左手從紙箱裡拿出自己的挎包到套間裡去了。小趙對丁元英說:「丁哥,劉會計說什麼也不讓送,他自己走了。」丁元英也蹲下來幫著整理文件。片刻,肖亞文從套間裡出來,把提包和皮箱都放到紙箱的一側,輕聲對丁元英說:「兌換的錢放箱子裡了,16萬6千。」她見丁元英蹲著,便抱來一捆雜誌放到丁元英身邊說:「丁總,您坐這兒。這會兒您有工夫,我把古城租房的帳給您報一下吧?」丁元英說:「行。」肖亞文從包裡取出一張帳單和一沓現金遞給丁元英。帳單的內容是——預付一年房租7200元預付水、電、暖押金2000元鐵觀音茶20斤6400元CD古典交響樂影碟3100元三五香菸40條3800元上網開戶費1200元長途搬家費800元更換門鎖及雜項300元合計:24800元剩餘:5200元丁元英看過之後說:「放箱子裡吧。」肖亞文把帳單和現金放進箱子裡,說:「丁總,您怎麼不問問我以後有什麼打算?」丁元英說:「這不禮貌。」肖亞文說:「以前我在兩家公司打過工,離開的時候老闆都會這麼問,以示關心,這是做老闆的風度。」丁元英說:「我不懂裡面的規矩。你有什麼打算?」肖亞文手一揮說:「算了,那都是虛的。」正說著話,一個30多歲、面容姣好、衣著華貴的女人走了進來。她叫陳茹,是韓楚風的妻子。陳茹臉上掛著微笑,卻也掛著一重心事。小趙一見來人是陳茹便馬上站起來,詫異地問:「大嫂,您怎麼來了?」陳茹在門口站下,很家常地說:「沒事,我來看看。我怕東西太多地下室放不下,看還用不用再找個大點的地方。」丁元英站起身,迎上去說:「嫂子,這點事還讓你費心了。」陳茹環視了一下說:「都是板式家具,一拆開就沒東西了,估計放得下。你看你整天忙的,跟打仗一樣。」丁元英說:「撤了攤子,以後就不忙了。」陳茹站了一會兒,說:「我看我也幫不上忙,那我就先回去了。」丁元英說:「你看,這兒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陳茹衝著肖亞文和小趙點了一下頭算是打招呼了,然後轉身往外走。丁元英送陳茹到樓梯口,站下,問道:「嫂子,有事嗎?」陳茹面有難色地說:「元英,你剛下飛機我就來找你,真不好意思。楚風說你撤完攤子就要離開北京,我想,我還是早點來找你。」丁元英說:「如果沒有特別的事,我打算明天再走。有什麼事你先說。」陳茹說:「我弟弟又惹麻煩了,在歌廳裡跟人打架,把人臉上劃了個口子,破相了。我去醫院看過人家幾次,那邊同意私了。楚風對我弟弟本來就有看法,我不想讓他知道這事。楚風的位置擔不起人情,我也不好去找別人。所以,只能來找你了。」丁元英問:「要多少?」陳茹答道:「人家要20萬。」丁元英現有的錢總共不超過18萬,這是他為今後幾年準備的生活費。他仔細盤算了一下,說:「對不起嫂子,我只能給你15萬。」陳茹說:「15萬夠了,我手裡還有幾個錢。」丁元英說:「你稍等,我去給你拿錢。楚風和我約好了晚上喝酒,怕沒時間了。」陳茹說:「小趙在這兒,你再回去拿錢不太好。你跟肖小姐交待一下,讓她給我打電話約個地方,我去找她拿錢。」丁元英說:「行。」陳茹說:「那我就回去了。」陳茹在記事本上寫了一個手機號碼撕下來交給丁元英,下樓去了。丁元英回到屋子裡,接著收拾東西。…………搬家公司的工人用了3個多小時的時間將辦公室的物品裝上車。榮泰寫字樓出租管理處的工作人員檢查完房屋後,肖亞文與他們辦理了退房手續。之後,兩輛汽車一前一後,向丁元英的臨時住處駛去。此時的天色已經完全黑了,車燈、路燈、霓虹燈交匯在一起,北京的大街成了燈火輝煌的海洋。4丁元英在北京的臨時住處是韓楚風的另一套住房,位於海澱區師範學校北側的一個居民小區,三樓,面積80多平方米,帶一間15平方米的地下室。搬家公司的汽車開進小區,停在丁元英住的樓下。丁元英說:「等一下,我先看看東西怎麼放。小趙,你在上面看東西。亞文,你幫我把皮箱拿下來。」說著,他順著樓梯下到了地下室。丁元英到地下室去開鐵門,肖亞文提著皮箱跟在後面。丁元英開門後從衣袋裡取出那張手機號碼,又從皮箱裡拿出現金一併交給肖亞文說:「陳茹的弟弟把人打傷了,處理這事等著用錢,她不想讓楚風知道這事。這邊忙完讓小趙送你回去,你打電話跟陳茹約個地方,把這15萬交給她。」肖亞文提醒道:「那您箱子裡就剩2萬多塊錢了。」丁元英說:「過得去。」肖亞文將電話號碼和錢放進挎包,說:「丁總,您這點錢真應了那句俗話,還沒預熱就乾淨了。」丁元英把皮箱放到牆根,說:「你上去,招呼他們卸車。」肖亞文上來讓大家卸車,工人們一擁而上開始搬東西。車上的東西卸到一多半的時候,一輛白色本田轎車開過來。小趙一見,說了聲「韓總來了」馬上迎了上去。肖亞文也迎上前幾步打招呼:「韓總,您來啦。」韓楚風39歲,北京人,柏林洪堡大學工商管理學博士,現任正天集團正天商業大廈總經理。他高個子,身材魁梧,臉龐稜角分明,額頭上掛著幾縷略顯稀少的頭髮,身穿一件月白色休閒襯衣,沒有系紐扣,露著背心,別有一種灑脫的大家氣質。韓楚風下了車問:「元英呢?」肖亞文答道:「丁總在地下室,我去叫他?」韓楚風看了一眼車上所剩無幾的東西說:「不用,快搬完了。元英確定明天走嗎?」肖亞文說:「確定。他下了飛機連口水都沒喝一直忙到現在,就為這個。東西都運到古城了,他在這兒既沒茶喝也沒音響,可能不太習慣。」韓楚風隨口問:「你怎麼給他選到古城了?」肖亞文笑笑說:「不管選哪個城市您都會提同樣的問題。古城刑警隊我有個朋友,知根知底,有事了還能有個照應。」地下室裡,丁元英指點著最後一件物品放到位置,向搬家公司的負責人付過搬家費,鎖上鐵門,提著皮箱走上來。肖亞文上前接過皮箱。搬家公司的汽車開走了。韓楚風問:「秋紅他們走了?」丁元英說:「走了,讓我給你帶個話,道個謝。」韓楚風說:「嗨,嗨,扯哪兒了。你呢,明天走?」丁元英說:「走。」韓楚風說:「那就還按原先定的,小趙和馬主任去送你。你現在就把那幾件換洗的衣服帶上,明天就直接從飯店走了,我已經訂好了兩個房間。」丁元英一怔,不解地問:「訂房間幹什麼?」韓楚風說:「喝酒哇,喝醉了倒下就睡,省事了。」丁元英一笑說:「酒這東西摧殘意志,真喝多了真不當家,滿嘴酒話。」韓楚風說:「擺個一醉方休的陣勢就是為了說酒話,不然咱們就喝茶去了。」丁元英把鑰匙給小趙,說:「你上去,把床頭柜上的那個旅行包拿下來,那裡是換洗的衣服,我就不上去了。」小趙拿過鑰匙上樓去了。肖亞文問:「丁總,您明天什麼時候動身?我去送您。」丁元英說:「有地址,就不麻煩你了。這一年你也沒少辛苦,回去好好休息休息。」肖亞文笑了笑說:「丁總,您這茶涼得也太快了,連個溜須拍馬的機會都不給?」

丁元英說:「拍了沒用,就不用拍了。」肖亞文說:「刪掉溜須拍馬的成分,我就更得去了。」韓楚風說:「亞文想去就讓她去吧。明天你等電話,動身之前先去接你。亞文這丫頭不錯,挺懂事。」肖亞文連忙對韓楚風說:「謝謝韓總。」小趙提著旅行包下來了,把鑰匙還給丁元英。丁元英說:「唱片、皮箱、衣服都放車裡,明天不用回來拿了。」說完,又將那串鑰匙交給韓楚風,說:「物歸原主。」小趙和肖亞文上了寶馬車,丁元英和韓楚風上了本田車,兩輛車駛離小區,一輛送肖亞文回公寓,一輛去正天飯店。5汽車行駛在寬闊的長安街上,丁元英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他點了一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濃濃的煙霧頓時在車內瀰漫開來,又隨之被清涼的風吹散,十分愜意。韓楚風皺著眉頭,嘆了口氣說:「我還是為那事鬧心,今天開了一天的會,都跟吃了耗子藥似的。」「那事」是指:正天集團的總裁病逝,在遺囑裡向董事局提名韓楚風為總裁候選人。前總裁是正天集團最有威望的人物,遺囑提名的分量可想而知。但提名並不等於決議,兩名副總裁是當然的候選人,這使正天集團高層掀起了一場不小的風波。丁元英沒有接韓楚風的話茬,這種事非同小可,非當事人不能評價。汽車開過天安門廣場,韓楚風拍拍方向盤說:「私募基金這一把,漂亮。當初要是從國內融資就更好了。從德國融資,資本條件苛刻,幣種兌來兌去,成本太高。」拋開那件讓他鬧心的事,他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了,聲音裡面流露出幾許壓抑不住的興奮。丁元英望著車窗外流光溢彩的大街,說:「國內信用是個問題。私募基金是沒爹沒娘的買賣,一邊做生意,一邊得準備拼刀子,腦後還得長隻眼睛看衙門的臉色。」韓楚風笑著說:「鄭建時投了你一個不道德動機票,我沒想到。」丁元英也是淡淡一笑說:「建時憑心憑理超度親疏,不失佛門正本。但他的佛根裡只有熔點沒有正智,所以他看我是一個元寶不失德性,一壇元寶圖財害命。他那個佛,是修來世正果的佛,他還得到佛祖那兒多諮詢諮詢。」韓楚風問:「那你呢?」丁元英說:「我?正果是不想了,塵埃落定。」韓楚風看了丁元英一眼,說:「有人罵你是漢奸,說你帶著德國鬼子掠奪中國人,用國際遊資擾亂國內融資市場。」丁元英面無表情地說:「漢奸好歹還是人,比罵我不是人的好點,知足了。」…………正天飯店是正天集團旗下的五星級酒店,地處繁華商業區,古羅馬王宮的建築風格,停車場寬闊大氣,大堂四處金碧輝煌,既有典雅風情,又具王者風範。韓楚風停好車,兩人進了酒店。丁元英在電梯口等了一會兒,韓楚風到服務總臺拿上兩個房間的鑰匙,一起上到16樓,打開7號房和9號房。這是兩個單人套間,每個套間房價2400元,韓楚風享受會員價,5折優惠,所以實際房價只有1200元。韓楚風讓服務員拿出房間裡的菜單,從菜單上挑了四個譚家菜、兩個下酒涼菜,點了兩瓶茅臺酒和四盒三五煙,交給服務員辦去了。丁元英來到韓楚風的房間,中央空調將房間內的溫度控制在23攝氏度左右,使人感覺非常舒適,兩人在客廳的正方形大茶几前面對面坐下,沏上茶。韓楚風點上一支煙,解釋說:「我可不是擺譜,天子腳下龍土之上,我韓楚風算不上個物件,我就是想找個痛痛快快喝酒說話的地方。今天就三件事,不兜圈子。」丁元英略微沉吟了一下,說:「那件事,不是我能多嘴的。」韓楚風說:「恕你無罪。」丁元英淡淡一笑著說:「一個恕字,我已經有罪了。」韓楚風有些不解地說:「元英,這幾年你變了不少,越來越低調寡言了。你那股拔刀見血的勁兒哪去了?」閒聊了一會兒,餐廳服務員推著一輛餐車將酒、菜和酒具送來,一桌精緻的酒席頃刻間就擺好了。四個菜分別是:清湯燕菜、黃燜魚翅、羅漢大蝦、清蒸白魚,全是譚家菜裡的看家菜。譚家菜下料狠、火候重,講究原汁原味,是中國最著名的官府菜之一。韓楚風倒上兩杯酒,舉起杯說:「這第一樁,私募基金這一把讓我掙了188萬馬克,道謝的話我就不說了,一個字,幹!」兩人連碰了三杯,瓶子裡的酒頃刻下去了小半瓶。吃了幾口菜壓酒,韓楚風接著說:「這第二樁,還得說那事。正天的情況我跟你沒少念叨,爭與不爭,你不說話就已經表態了,我就想知道你這個『不爭』的所以然。你不說,倒是真有罪了。」丁元英說:「這事退後一步讓條道兒請兩個副總裁先過去,可能勝算要多一些,但不是沒有失算的可能。只是事關重大,我擔不起這個閃失。」韓楚風淡然一笑說:「我尚沒拿起,談何放下?」丁元英自己端起酒喝了一杯,說:「你辦事老總裁放心,但董事局不一定放心。董事局關心的不是老總裁的遺囑,而是利潤。同時,這裡還有一個資歷問題,對你也是一個潛在的障礙。退一步,讓兩個副總裁之間的矛盾上升為主要矛盾,讓他們去內耗,等他們鬥得兩敗俱傷的時候,企業必然會蒙受損失,此消彼長,有個比較。當董事局看清楚誰是爭權的、誰是幹事的,自然就眾望所歸了,你才有可能樹立真正的權威。否則,你一登上拳臺就會促使他們先結成聯盟,你很可能是第一個犧牲品。」

韓楚風問:「他們要是不內耗呢?」丁元英說:「這是文化屬性,不以他們的意志為轉移。」韓楚風沉思了片刻,說:「打個賭吧,將來也算是一個段子,就賭我那輛車。那輛寶馬打上7折,作價70萬,如何?」丁元英說:「隨你,要打賭我就一賠五。」韓楚風問:「這麼有把握嗎?」丁元英說:「不是有把握,是勝算多一些,公道。」韓楚風倒上酒,笑笑說:「總裁年薪60多萬,我就是當了總裁也未必能做過5年,你一賠五,我贏了是贏,輸了還是贏,還說什麼?再來三杯!」兩人又是連碰三杯,瓶子裡的酒所剩無幾了,丁元英已經有些蒙了。韓楚風說:「這第三樁,私募基金正在盈利的勢頭上,可你說停就停了。詹妮是最大的受益人,她不反對,我也不好再說什麼。多好的財路,不要廠房不用機器,沒有環保制約和勞資糾紛,可你說停就停了,為什麼?」丁元英說:「私募基金是從狼嘴裡夾肉,得適可而止,不然他們會跟你急。」韓楚風眉頭一皺,倒上兩杯酒往前推了一杯,說:「元英,我就真市井到咱們之間都不能溝通了?」丁元英點上一支煙說:「再說,就不是人話了。」韓楚風一笑說:「不是人話的話就更得聽聽了。」丁元英沉默了許久,說:「我對中國的傳統文化總有一種自卑感,老是格格不入,就想找個地兒一個人呆著,沒有主意,也沒觀念衝突,相互之間誰都不妨礙。過去做不到,現在有了倆錢兒,有可能了。」韓楚風緊鎖眉頭凝神思索了片刻,說:「聽起來是不大像人話。」兩人又各自喝了一杯酒。丁元英放下酒杯,重重地吐了一口煙霧,說:「都說商場如戰場,可私募基金這個仗已經打不下去了,那不是打仗,是屠殺。中國的股市何以成了一臺取款機?誰破譯了文化密碼誰就能開箱取錢。愚昧對於智者固然是一種社會資源,可是利用這種資源掠取的好處越多,心裡就越不是個滋味,這時候不用你跑到紐約、柏林,你就是站到長城上也會想到,我是中國人。」韓楚風點點頭,感嘆道:「是啊,連你這江湖混子都下不去手了。佛教講圓寂,那是佛的境界,咱這色體肉身,沉默也該是一種境界吧。」丁元英自嘲地說:「這叫什麼境界?反感而屈服著。我自己都中庸圓融,又憑什麼對老祖宗的道法品頭論足?一品一論,我就更不是個東西了。」韓楚風說:「其實哪個不想清靜?可周圍所有的一切都推著你隨波逐流,根本就由不得自己。仔細想想,北京這麼大個都市還真找不著個犄角旮旯能養養神。」丁元英說:「北京像個淘金場,個個都覺著自己是龍胎鳳種,太鬧了。」韓楚風給自己倒上一杯酒一口喝掉,說:「你對傳統文化的成見是滲到骨子裡了,那可是一個油鹽不進的圓,有那麼多神聖的詞兒在等著你,又那麼實用。」丁元英說:「我們這個民族總是以文化自居,卻忘了問一句:是有什麼文化?是真理真相的文化還是弱勢文化?是符合事物規律的文化還是違背事物規律的文化?任何一種命運,歸根到底都是那種文化屬性的產物,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韓楚風再倒酒,剛倒出幾滴酒瓶就空了,於是又打開一瓶,給兩人都倒滿一杯,他與丁元英碰了一下杯一飲而盡,把杯子往桌上一頓說:「文化屬性這個詞提得好,點題。」丁元英說:「改革開放、摸著石頭過河,咱們這些人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就糊裡糊塗闖入戰場,得先活下來。等定下神,時代已經變了,真的是窮則思變了,可中國畢竟是政治文化搭臺,傳統文化唱戲,不知道老祖宗的那點東西還能把這條船撐多遠?」韓楚風說:「所以要轉變觀念。」丁元英說:「是轉變政治文化觀念還是傳統文化觀念?傳統文化和傳統觀念是不是一個爐子裡的兩個燒餅?如果我們的文化適應生產力發展的要求,那就不用轉變觀念了,中國人坐莊家,讓別人跟我們接軌好了。我們老是躲在屋裡唱《我的中國心》,多辛酸!」韓楚風身體略微後仰靠在沙發上說:「東歐劇變、柏林圍牆倒塌……世界格局發生了巨大變化。中國的政治是建立在馬克思主義和傳統文化兩者之上的,轉變觀念的要求使兩者都陷入了理論真空,找不到著陸點。」丁元英說:「馬克思主義的道理歸根到底一句話:客觀規律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什麼是客觀規律?歸根到底也是一句話:一切以時間、地點和條件為轉移。」韓楚風又倒上兩杯酒,又是與丁元英碰碰杯一口喝乾了,愜意地說:「痛快!痛快!這酒喝到這個份兒上才剛剛喝出點味兒來。」丁元英的酒量哪裡能與韓楚風這樣對飲,端著酒杯的手已經開始搖晃了,他剛喝完一杯卻又自己給自己倒上一杯一口喝乾,失控地放下酒杯說:「今天你我這等角色也大言不慚說文化,已經不是個東西了,索性就婆娘罵街了。」韓楚風哈哈一聲大笑,做了個非常紳士的手勢說:「您請!您請!」丁元英醉醺醺地說:「中國的傳統文化是皇恩浩大的文化,它的實用是以皇天在上為先決條件。中國為什麼窮?窮就窮在幼稚的思維,窮在期望救主、期望救恩的文化上,這是一個滲透到民族骨子裡的價值判斷體系,太可怕了。」韓楚風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再也笑不出來了。他的酒量比丁元英大多了,此時從容地倒上兩杯酒,手不抖酒不顫地遞給他一杯,自己端起一杯,碰過杯子一飲而下,然後靜靜地看著他,好一會兒才說了一句話:「兄弟,我用一位哲人的話給你畫個圈兒,你就在裡面好生呆著吧,你一出聲就會被另一種聲音活埋了。」丁元英問:「什麼圈兒?」韓楚風沒有回答,腦海裡卻想著尼採的一句話:更高級的哲人獨處著,這並不是因為他想孤獨,而是因為在他周圍找不到他的同類。第四章那天晚上,丁元英著實喝醉了,一覺睡到第二天的下午。下午四點鐘,他和肖亞文、馬主任、小趙一行4人離開北京。北京距古城300多公裡,汽車在高速公路上行駛了4個多小時抵達古城。肖亞文在汽車駛離北京時打電話通知了芮小丹,在進入古城市區後又給芮小丹打了一個電話,晚上9點他們的汽車駛入古城南村小區。芮小丹已經在16號樓的三單元樓下等候了,她身邊站著一個20多歲的小夥子,是維納斯酒店的廚房工人,被臨時派到這裡每天24小時看房子。芮小丹穿著一身警服,身後停著一輛桑塔納警車。她是有意這樣做的,暗示距離感和更多讓對方明智的信息。儘管她沒有見過丁元英,但這件事本身就使她對這個人沒有好感。汽車在離芮小丹幾米的位置停下,肖亞文先下了車。由於這種特殊的場合,兩個人的熱情裡自然地少了幾分隨意。肖亞文為大家做了簡單的介紹。芮小丹以東道主的姿態主動伸出手禮節性地跟丁元英握了一下,說:「你好。」丁元英也說了一句:「你好。打擾了。」丁元英的酒勁兒還沒有完全醒過來,身上還帶著一股酒氣。芮小丹立刻想起了肖亞文的那句話:酗酒、女人,花天酒地。這更增加了她對這個男人本來就不太好的印象,她有一種不舒服的感覺,就像一根找不到具體的位置但又確實隱藏著的鈍刺藏在肌膚中。芮小丹介紹說:「這個小區有衛生所、菜市場。周圍沒有工廠,很安靜,房租也不高。從這兒往南走一百多米就有一條小吃攤街,很方便。先到房間看看吧。」大家一起上到五樓,也是頂層。因為家具、電器等生活用品早就運來,所以丁元英此次並沒有多少行李,只有一隻皮箱、一旅行包衣服和一袋子從柏林購買的CD唱片。大家一進屋就感覺到一股悶熱迎面撲來。芮小丹說:「五樓的樓頂沒有隔熱層,太陽曬一天都曬透了,你得裝個空調。房東有個條件,要裝就得裝名牌櫃機,空調錢的一半可以頂明年的部分房租。因為這事不是很急,所以還是等你來了再決定。」丁元英說:「我知道了。」這是一套70平方米兩室一廳的新房子,白色仿瓷塗料牆壁,灰色水泥地面,門窗都刷著白色的漆,沒人住過,也沒進行過任何裝修。墨綠色的絲絨窗簾是新掛上的,純色沒有圖案,在燈光下幾乎接近黑色,讓人感到一種壓抑的沉靜。房子裡的東西全部是從北京運來的丁元英的生活用品。床、寫字桌、沙發、茶几都已經擺放就緒,一千多張CD唱片整齊地擺滿了臥室的書櫃,只有客廳的東牆角集中放著一臺電視、一套音響器材、兩臺筆記本電腦等電器類物品。肖亞文指著一堆電器說:「丁總,這些我們不會裝,沒敢動。」丁元英到衛生間看了看新裝的電熱水器,然後來到廚房,廚房裡空空蕩蕩,只有他的那套工夫茶具放在瓷磚貼面的櫥臺上。肖亞文說:「您交代過的,不買炊具。」丁元英說:「用不上,在外面吃更省事。」馬主任看後說:「丁哥,這太簡陋了,能行嗎?」丁元英卻滿意地說:「吃的、洗的、聽的、看得都有了,挺好的。」芮小丹說:「丁先生,門鎖是新換的,但是東西搬來後就一直有人在這兒看家,你再換一個,大家就都放心了。」丁元英說:「不用不用,謝謝了。」芮小丹遞給丁元英一張紙條,冷淡而客氣地說:「丁先生,這是我的電話。亞文是我的朋友,大家就不用客氣了,以後有什麼事需要幫忙就給我打電話。」丁元英接過紙條說了聲「謝謝」,然後又對大家說:「我這兒沒事了,你們回去吧。」肖亞文也對芮小丹說:「我們還得連夜趕回去,這次就不聊了。」芮小丹說:「以後有機會再聊,你們早點趕路吧,趕到北京就到下半夜了。這裡沒事我也回去了,今天是我值夜班,我現在已經是脫崗了。」芮小丹客氣地向丁元英等人告辭,帶著看家的小夥子下樓了。肖亞文跟下來送她,兩人在樓下又說了幾句相互關照和道別的話。芮小丹開著警車把看家的小夥子送到了維納斯酒店。龍福大街是古城最繁華的一條商業街,集中了大大小小的飯店、茶樓及歌舞廳,夜幕之中,五彩絢麗的霓虹燈閃爍著迷離的光芒,勾勒出一幅幅華麗的、變化莫測的圖畫。維納斯酒店就坐落在這條街的中心地段,是一家以經營粵菜為主的餐館,酒店門前停著許多各種牌子的小轎車,酒店內外燈火通明。

車在維納斯酒店門前停下,酒店的小夥子下了車。店主歐陽雪推門出來,朝芮小丹笑著走來。歐陽雪28歲,身材勻稱,皮膚白皙,一頭長髮像飄柔的波浪披於身後,豐潤的嘴唇線條分明卻不失柔和,嫵媚的眼睛裡又含著幾分成熟的鎮定和自信,一套質地華貴、做工考究的淡青色裙裝穿在她身上,使她飽滿的胸脯和修長的身段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別有一種不同風韻的性感與豔美。芮小丹調過車頭,沒熄火也沒下車,從車窗朝歐陽雪笑笑。歐陽雪走到跟前問:「都打發了?」芮小丹說:「打發了。」歐陽雪說:「等著吧,過不了幾天他就該找藉口給你打電話了。」芮小丹說:「打就打吧。」歐陽雪說:「男人,都那德行。」芮小丹不屑地一笑,招招手,一踩油門開車走了。8個月過去了,再過幾天就到了中國人的傳統節日——春節。8個月裡,芮小丹沒有接到過一個丁元英的電話,她整天都和刑警隊的隊友們一起忙於沒完沒了的抓捕、審訊,漸漸地已經把丁元英這個人給淡忘了。這天上午,「12·7特大強姦殺人案」專案組結束對犯罪嫌疑人的審訊,芮小丹和隊友周偉、王福田3人離開看守所驅車返回刑警隊。天空陰沉沉的,呼嘯的北風卷著細小的雪粒漫天飛舞,路面上原本已經融化的雪水又凍成了堅硬的冰,撒滿了一層雪粒,路上的車輛都不得不緩慢行駛。道路兩邊到處洋溢著過節的氣氛,光禿禿的樹枝上掛滿了彩燈、彩旗,超市門前人頭攢動,各種花花綠綠、富於煽動性的廣告鋪天蓋地,隨處都可以看到手裡提著大包小包的人們匆匆而過,在這個特定的日子裡,仿佛就連空氣都傾瀉著不可抑制的購物慾望。古城市公安局位於市中心最寬闊的古城大道上,大道之寬,即便是下班的尖峰時段道路也不會顯得擁擠。大門口是一塊開闊地,旁邊是一個停車場。公安局大樓的廊沿下掛著4個寫著字的大紅燈籠,組成了「歡度春節」的節日語,燈籠在凜冽的寒風中擺動著。刑警隊辦公室,充足的暖氣使室內的溫度保持在20攝氏度左右,幾盆觀賞性的大葉植物依舊水靈靈地煥發著盎然的生機,絲毫沒有受到嚴寒的影響。回到刑警隊,幾個人剛脫去大衣在各自的辦公桌前坐下,隊長雷劍峰進來了,將一張春節期間的值班表貼在記事板上,於是大家都圍上來看。雷隊長40多歲,體格強健,渾身都透著果斷、幹練。他提了提嗓門說:「老規矩,先照顧有老婆孩子的,再照顧結了婚的,以此類推,特別是大年三十兒和大年初一這兩天。自由調換可以,但必須提前跟隊上打招呼。」隊長說完就出去了。芮小丹沒去看,不看她也知道她會值哪幾天的班。她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全神貫注地研究一份審訊筆錄,看得非常慢、非常仔細,時不時地凝神沉思,她的工作之一就是要從那些字裡行間挖掘出有價值的東西。周偉的辦公桌與芮小丹對著,兩人面對面。他看完值班表很快又坐回來,見芮小丹正低著頭看審訊筆錄,就輕輕用手指敲了一下桌子。芮小丹抬起頭。周偉笑著說:「你連看都不看,真有自知之明啊。」芮小丹問:「你值哪個班?」周偉說:「你和胖子是初一的白班,我和隊長是年三十的夜班。」被稱為「胖子」的趙國強其實並不是很胖,只是在刑警隊的人眼裡他顯得胖了點。他還在看值班表,聞聲立刻插言道:「別打我的主意,我除了雷隊誰都不換。這可不是拍馬屁,人家是有老婆孩子的人,沒正經過過一個春節。」「誰打你主意了?」周偉朝趙國強說了一句,又對芮小丹說:「我女朋友想讓我去她家吃年夜飯,你看我都老大不小了,能不能給咱行個方便?」「沒問題。」芮小丹爽快答應了。周偉高興地一抱拳說:「夠義氣!」芮小丹說:「我一個人怎麼都行。你去請示雷隊吧。」周偉馬上站起來去找隊長了。芮小丹突然想起了什麼,放下審訊筆錄,透過窗戶玻璃望著外面漫天的風雪凝神,想著想著,她掏出電話號碼本查了一會兒,伸手拿起桌上的電話看著號碼本撥號。那是丁元英的電話,她覺得畢竟是春節了,至少應該在這個時候打個電話以示關照。接通後,芮小丹問:「是丁先生嗎?你好。我是芮小丹。」電話裡,丁元英禮貌地說:「芮小姐,你好。有事嗎?」芮小丹略微有些不快地說:「不是我有事嗎,是你有事嗎。快過春節了,看看你需要什麼,特別是需不需要找人看房子。」丁元英說:「我春節不回去,都挺好的,讓你費心了,謝謝。」芮小丹說:「如果需要什麼就給我打電話,不要客氣。」丁元英說:「謝謝,謝謝。再見。」芮小丹掛上電話,心裡掠過一絲詫異。丁元英一個人孤身在外面,又沒有工作,春節也不回家,這使她覺得不符合常理。趙國強笑著問:「小丹,丁先生是誰呀?沒聽你提過。」王福田也笑著問:「是啊,幹什麼的?」芮小丹也笑著說:「真對不起,辜負了你們那樣的笑。」趙國強馬上說:「可別辜負了,換個方式補償也行啊。我可沒他們那麼黑心,我有半瓶好酒四個炒菜就知足了。」王福田哈哈笑道:「這還不夠黑心哪?」芮小丹說:「我是有幾個月沒請客了,也該請一回。行,你們定個時間吧。」這時,周偉滿面春風地走進屋,嘴裡還念念有詞地自語:「天門開,地門開,妖魔鬼怪快走開,讓我吃個年夜飯。趙國強說:「看這勁頭,離隨份子不遠了。」大年三十的下午,公安局的部分人員已經放假了,刑警隊的辦公室裡也比往常安靜了許多。芮小丹整理完「12·7特大強姦殺人案」的檔案,匆匆來到預審科,向預審科長辦理檔案移交手續。預審科長一邊在移交單子上簽字,一邊說:「你們今年這春節還行啊,手頭沒有太急的案子,能消停幾天了。」芮小丹說:「不敢說。」預審科長笑笑說:「得,就這一句話又讓你給衝了。」芮小丹說:「我就怕過年,一過年又老了一歲,還不如忙著什麼都不想。」她的話音剛落,包裡的手機就響了。她打開手機接聽,是雷隊長打來的電話,值班室接到密報,一夥毒販在城鄉結合部的一所租賃房裡進行毒品交易,具體情況不明,值班刑警和緝毒組的人已經趕往案發地點,其他人火速增援。芮小丹收起單子笑道:「都是我那句話招的,看我這張臭嘴,該掌。」芮小丹立刻駕駛警車向案發地點趕去。芮小丹趕到案發地點時,看到雷隊長、周偉、趙國強和緝毒組的人都來了,目標是一幢農戶的二層小樓,已經被控制起來。雷隊長簡明扼要地做了布置:「我帶周偉和緝毒組的人進去,胖子守正門,福田和馬林守住東西兩面牆,小丹守住後樓窗戶。行動。」雷隊長帶人衝進去了,房子裡立刻像炸了窩一樣,吼聲、跑動聲、搏鬥聲響成一片,還傳出了女人的尖叫聲。芮小丹對這種場面早已經習以為常,她子彈上膛,貼牆根站著,警惕注視二樓窗戶的動靜,隨時準備應付突發情況。果然有人從二樓跳下,這是一個只穿了件毛衣的彪形大漢,隨著一聲沉悶的響聲,他重重落在地上,剛想站起來,芮小丹的槍口已經頂在了他腦袋上。壯漢見是女刑警,覺得有機可乘,突然發力猛撲過來,意圖奪槍。芮小丹並沒有躲閃,而是前傾迎上,不等壯漢完全站起來,槍柄已經砸向他的頭頂。壯漢頭部受到打擊,本能地低頭彎腰,芮小丹起腿用膝蓋迎擊他的下巴,只聽壯漢一聲慘叫仰面倒在地上,頭上起包,滿嘴是血。芮小丹嫻熟地把壯漢銬起來,整個過程不到一分鐘。聞聲而來的趙國強一看,收起槍對壯漢說:「嗨,你怎麼覺得她好欺負?」壯漢罵道:「臭娘們兒,夠狠!你這輩子都沒好日子過,哪個男人也罩不住你!」芮小丹說:「您守法就行,別的事就不勞您惦記了。」幾分鐘後,五男三女8個犯罪嫌疑人被押上警車。雷隊長對大家說:「緝毒組放假取消,跟我回局裡。其他組安排不變。小丹值夜班,你把幾個『打的』過來的人送回去,然後抓緊時間休息。收隊。」雷隊長和緝毒組的人押著毒販回刑警隊了,芮小丹送趙國強等人回家。路上,王福田說:「這案子沒什麼乾貨,一幫毛賊。」趙國強說:「就是,三流的貨,不值得咱下笊籬。」周偉則說:「還好,今晚就不用掄笊籬了。我要是能在她家吃年夜飯,那對她爹媽是多大的鼓舞啊,沒準兒一激動,啪的一下就把女兒扔到我廚房了。」趙國強慢聲斯理自語一句說:「你想讓扔哪兒咱不好說,反正不是廚房。」大家哈哈笑起來。就在別人說笑的時候,芮小丹卻在腦子裡想丁元英的事。幾天前丁元英在電話裡問的那句「有事嗎?」讓她當時著實有些不舒服,但過後冷靜一想倒覺得這句問話不簡單,這顯然是一個「意識位置」問題,說明他腦子裡根本就沒有「找人幫忙」這道程序,只有「我能幫你做什麼」的設置,這是一個不自覺的、居高臨下的意識位置。她想,自己畢竟是東道主,是受人之託,既然他春節不回去,無論如何也應該過去問候一聲,看法歸看法,禮數歸禮數。於是,送完了隊友之後,她驅車來到南村小區。她上到五樓敲敲門,沒有回應。往裡面打電話,還是沒有回應。她只好下樓了,心裡還在想:他在古城一沒親戚二沒朋友,這大年三十的能去哪兒呢?她剛下樓,卻看見丁元英抱著兩箱方便麵朝樓道迎面走來。丁元英也看見了她,忙打招呼道:「是芮小姐,你好。」芮小丹問:「你怎麼買這麼多方便麵?」丁元英放下箱子說:「過年了,地攤兒得過十五才出來,我到小賣鋪備點吃的。」芮小丹在刑偵工作中吃怕了方便麵,一提「方便麵」三個字就有厭食的條件反射,更不能想像連續吃半個月會是什麼滋味。她說:「總泡方便麵,能行嗎?」丁元英更正說:「不是泡,是煮。我專門買了一個小電飯鍋。」芮小丹說:「你怎麼一個心眼,你可以買點速凍食品,像包子、餃子、餛飩之類的,好歹可以調劑一下口味。」丁元英說:「不用,這就挺好。」芮小丹心想,他沒有冰箱,可能是怕屋裡有暖氣食品放不住。想到這她心說:笨蛋,這麼冷的天隨便找個袋子掛到窗外就行,還用冰箱嗎?她看看表,已經五點多了,而年三十的這一天通常一到下午就很少有賣東西的了,家家戶戶早就辦好了年貨。芮小丹說:「我沒別的事。工作忙,提前來給你拜個年。」丁元英忙說:「同拜,同拜,謝謝。」芮小丹說:「如果沒什麼事,我就走了。」丁元英說:「都挺好,謝謝。」芮小丹開車走了。維納斯酒店裡裡外外張燈結彩,正門貼上了紅紙金字的對聯,玻璃上貼著倒置的「福」字。雖然門口的停車泊位都還空著,但是餐廳裡已經開始為預定年夜飯的酒席擺臺了,只見一個個穿著紅底花緞襖的女服務員來回穿梭,忙碌不停。芮小丹見酒店的紅色桑塔納轎車停在外面,知道歐陽雪在裡面,於是停下車進去,讓服務員去叫歐陽雪。歐陽雪很快從樓上下來,一見芮小丹就笑了,走到近前小聲說:「爆滿呀,已經收了兩百多桌的預付訂金,初六都滿員,這個年咱們又發了。」芮小丹驚喜地小聲說:「太好了!」歐陽雪問:「你來有事嗎?」芮小丹說:「還記得那個丁先生嗎?過年了,我到他那兒去了一趟。」歐陽雪說:「你不提,我都把這個人給忘了。他過年沒回家嗎?」芮小丹說:「沒有,他買了好多方便麵。我覺得該給他送點吃的,地攤兒得過了十五才出來,半個月總讓他吃方便麵不太合適,以後沒法跟亞文交代。你讓看家的那個小夥子給他送點能和麵條一起煮的東西,像炸豆腐、炸丸子、炸酥肉什麼的,多送點。」歐陽雪說:「行啊,我呆會兒就讓他們去辦。」芮小丹說:「他那兒沒冰箱,千萬別忘了交代他掛到窗戶外面。」歐陽雪說:「有那麼笨嗎?」芮小丹說:「也許人家是大智若愚吧。」歐陽雪說:「你好像不怎麼反感他了。」芮小丹說:「他居然一個電話也沒打過,我問過小區的保安,他每天三頓飯下樓,天天如此,沒見過他和什麼人來往,也很少見他出門。」歐陽雪問:「他整天關在屋裡幹什麼哪?」芮小丹搖搖頭無法回答這個問題,說:「每個公民都有自由選擇生活方式的權力,只要不觸犯法律就行,一個人一個活法兒吧。」但是,她腦海裡還是想起了在法蘭克福機場肖亞文與她臨別時說過的一句話:以我的智力,我理解不了這種人。她在心裡自語:可肖亞文是多聰明的一個人啊。轉眼又過去了四個月,初夏季節,天氣逐漸開始熱了。1996年6月3日這天,芮小丹一直工作到天黑才下班,她沒有直接回家,而是乘中巴車先去了南村小區。白天房東給她打來電話,提醒她丁元英租的房子還有5天就到期了,如果需要續租,應儘快預交租金。芮小丹這才意識到,丁元英來古城已經一年了,而且「暫住證」也到期了。當時的租房手續是她經手辦的,房東與丁元英並沒有直接的接觸。她剛走到四樓的時候就聽到了樓上在播放音樂,等上到五樓,音樂更清晰了一些。她敲敲門等了一會兒,門開了。裡面的音樂還在響著,丁元英穿著一件又肥又大的白色背心和一條藍色長褲,手裡拿著一個遙控器。「是芮小姐,你請進。」丁元英一邊打招呼,一邊用遙控器把CD機關掉。夏日的陽光暴曬了一天的屋頂使房間裡特別悶熱,芮小丹一進門就感覺到了,這種感覺似曾熟悉,那已是去年的事了,也是這個季節。自從丁元英住進這套房子後,一年了,她還是第一次走進這個門。她注意到,房間裡並沒有安裝空調。她知道,房東對裝空調的條件是要裝就得裝名牌櫃機,大概要8000多元,而空調錢的一半可以頂第二年的部分房租。條件是刻薄了點,但對丁元英這樣消費水平的人完全不是個問題。她在想:他是太精於計算呢?還是有什麼難處呢?她以關切的口吻說:「夏天熱了,丁先生如果有什麼困難請別客氣。」丁元英自然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也不介意,客氣地說:「都挺好,謝謝。夏天真熱的時候沒幾天,挺一挺就過來了。你請坐。」芮小丹沒有馬上坐下,而是打量著房間,她被一種叫做簡潔的東西吸引了。臥室一張大床,床單潔白、平整,被子疊得方方正正。東屋一張特大的石麵茶幾,一套大得像單人床一樣的藏藍色布藝沙發。客廳一套音響,一張同樣像床一樣大的雙人沙發,一張與東屋一模一樣的茶几。所不同的是,東屋茶几上放的是兩臺筆記本電腦,客廳茶几上放的是家庭極少見的上品功夫茶具,特大的竹質茶盤幾乎佔滿了整個茶几。房間裡惟一能體現一個「多」字的是客廳裡的那套音響,一對小書架音箱居然配置了13臺機器,臺臺都是金色華貴、做工精湛。房間裡沒有任何點綴,找不到一件多餘的東西。在這種個性的背景下,墨綠色的落地窗簾、乳白色的窗紗和藏藍色的沙發,大版塊、極簡潔的色調就不再使人感到沉重和壓抑了,只有沉靜。芮小丹心想:這人心事太多、腦子太複雜。從心理學的角度分析,越是頭腦簡單的人越是需要點綴和填充,而頭腦複雜的人則對簡潔有著特殊的心理需求。客廳裡沒有多餘的凳子,芮小丹只能與丁元英同坐在一張沙發上。她說:「房東打電話問房租的事,你的暫住證也到期了,我來看看。」丁元英馬上到臥室取來錢、身份證和身份證複印件放到芮小丹面前,說:「我都準備好了,連房租帶水電暖押金一共7200元,你點一下。」芮小丹沒有點驗,而是直接將錢和證件放進包裡,說:「我看這樣,房租我先給你交一個月的,我再看看同樣的房租有沒有更合適的房子,有了就搬走,沒有也不妨礙什麼,畢竟你現在是有地方住著。」「更合適的房子」顯然是指有空調的房子,丁元英說:「不用,太麻煩你了。」芮小丹說:「談不上麻煩,你搬家也不是多複雜的事,這事我斟酌著辦就是了,只是萬一沒辦成你也別介意。」丁元英說:「哪裡哪裡,謝謝你。」芮小丹想避開這個讓丁元英覺得尷尬的話題,於是話鋒一轉說:「能見識一下你的音響嗎?剛才在門口就聽見了。」丁元英說:「不知道你喜歡聽什麼?」芮小丹說:「抒情的吧,你給推薦一首。」丁元英想了想,到臥室拿來一張金裝版試音碟裝進CD機。芮小丹問:「可以抽菸嗎?」丁元英一怔,回過頭說:「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會抽菸。桌上有,你請。」芮小丹從包裡拿出自己的煙點上一支,說:「你剛才驚訝了一下。」丁元英說:「是,還沒習慣。」芮小丹笑笑說:「不,是看不慣。你的眼神比你誠實。」丁元英用遙控器選好指定的曲子,開始播放。一個純淨到一塵不染的女聲仿佛從天國裡傾瀉而下,仿佛是一雙上帝的眼睛憐憫地注視著人類。一聲,只一聲,芮小丹驟然有一種靈魂之門被撞開的顫慄,又感覺自己像一個失重的物體被一種神秘的引力帶到了沒有現在、沒有未來的時空。這是一種什麼聲音啊,時而像露珠的呢喃,時而像巖漿的湧動,時而讓人幻入遠古的星空傾聽天女的咒語,時而讓人在潮水般恢弘的氣勢裡感受生命的悲壯和雄性的本色,嚮往豪邁人生……芮小丹被震撼了,心裡在驚嘆:天哪,太美了!太讓人陶醉了!人原來還可以這樣活!靈魂原來還可以這樣滋潤!一曲過後,丁元英關小了音量。芮小丹意猶未盡地說:「太好了。這是什麼曲子?我可以借走聽聽嗎?」丁元英答道:「可以。這是《天國的女兒》。」芮小丹仔細看了一會兒音響器材,問:「你這套音響很貴吧?」丁元英取出唱片裝好,放到她面前說:「還可以。」芮小丹又問:「還可以是什麼概念?」丁元英說:「得幾萬吧。」芮小丹把煙熄滅,將唱片放進包裡,站起來說:「沒別的事,我回去了。房租和暫住證辦好以後我給你送來。」丁元英將她送到門口,客客氣氣道別了。芮小丹走出南村小區,乘計程車回家。芮小丹住在玫瑰園小區的A區12號別墅,這是她母親的房子,購於1987年,是城區改造的有償遷移戶,母親在拆遷補償費的基礎上又添了51萬元買了這幢別墅,以備老有所歸。房子是獨立式兩層建築,面積266平方米,樓頂是四周護欄的陽臺,門前是獨立車庫和一塊20多平方米的小院子。小區的所有建築都以乳白色為基調,造型設計完全採用歐式風格,每幢樓的四周都留有寬敞的空地,花草叢中一條條用石子鋪成的小路四處相連,特別具有現代感,是中產階級的生活寫照。房子的裝修很漂亮,但家具很少,客廳裡擺了一套組合布藝沙發、四方形大茶几和一臺電視機,臥室放了一張大床,書房擺著一臺電腦和少許書籍,有幾間屋子完全是空的,只有花色圖案的落地窗簾和衛生間的化妝品散發著一種女人的氣息。芮小丹從冰箱裡拿出兩片麵包塗了一些果醬,倒了一杯白開水,就進了書房打開電腦,開始她每天的必修課——用中德兩種文字寫一篇500字的日記。這是她給自己制定的硬性規定,一是鍛鍊文字表達能力,為以後轉行律師職業做準備。二是鞏固德語,為以後到德國攻讀法律學位做準備。這個習慣即便是在她考取律師執業資格證的緊張學習期間也沒有改變過,她給母親寫信或通話也一直堅持用德語。只有一種情況可以讓她逃避每天的必修課,那就是在外地執行偵查、抓捕任務。她先用中文寫一篇日記,再用德文寫一遍,然後將兩種文字的日記分別放進電腦專用文檔裡,用了一個多小時。做完必修課,她拿出那張《天國的女兒》的唱片放進電腦播放。但是,電腦喇叭輸出的聲音與丁元英的音響輸出的聲音已經是天壤之別了,甚至可以說是一種難以忍受的聲音,天國已不再是那個天國,天國的女兒也不再是那個天國的女兒。她關掉電腦,來到客廳的沙發上坐下。因為房子是獨立式建築,沒有來自上下左右的噪音幹擾,屋裡顯得格外寂靜。她點上一支煙,靜靜地抽著,望著正前方電視的位置凝神,恍惚之中耳邊又響起了那個至真至純、令人沉醉的聲音。她在腦子裡設想:靜靜的夜裡,一個人獨自坐在沙發上,屋裡一片漆黑,什麼都沒有,什麼都看不見,只有音響那美麗的小燈在亮,像茫茫夜海中的一點螢火,給人心動的希望和無際的遐想,而音樂從天上流淌下來,美妙、虛幻、純淨,像傳說中遙遠的天國……她心裡再一次感嘆:人原來還可以這樣活!她突然萌生了買一套音響的念頭,但是這個念頭剛一閃現就被另一種想法動搖了。她知道,當一個人決定購買一套音響的時候,從某種意義上講這就是一種標誌了,首先標誌著生存能力,其次標誌著生活品位。畢竟,這是文化消費而不是生存的必須。她問自己:我適合這種消費嗎?買音響的念頭像一顆種子在芮小丹的心裡迅速發芽、膨脹,在短短的幾天裡就孕育成了純正的欲望和渴求。她怎麼也沒想到,她這麼理性的人居然會為一套音響而痴迷、而不可自制,她自己也不知道,那是心靈的感應還是靈魂在尋找寄託?她在欲望與理性之間反抗、鬥爭,再反抗、再鬥爭。她給自己找了兩個買的理由:一、手裡有5萬多元的現金儲蓄,可以做到。二、精神和文化生活的需要。但是她也存在著巨大的心理障礙:幾萬元買一套音響,那該是什麼階層才可以享有的消費,這對於她無疑是一種奢侈。最終,她的防線還是在心理需求的攻勢下全面崩潰了。接著,她全身心地投入到了音響諮詢的程序,對工作心不在焉了,給丁元英找房的事更被拋在了腦後。一個多星期下來,她拿著那張《天國的女兒》跑遍了古城的所有音響店,反覆地聽,反覆地比較,希望能以最小的代價買到最滿意的音質。然而,她在所有的音響店裡都沒聽到過丁元英音響的那種聲音,更談不上商議價格,以至於很多商家都認為她不是誠心買音響,甚至用一些不冷不熱的語言譏諷她。如今的音響市場早已經是烽煙四起,不但店鋪林立、品牌眾多,而且魚目混珠、良莠不齊,總讓人感到險象環生。初入此道的人缺乏音響知識,耳朵難辨真偽,一般很難敵得住商家的鋒唇利嘴。幸虧她有認定的音質在先,不為所動。隨著她出了這家進那家,她的音響知識一天天見長,知道了Hi─Fi音響與家庭影院的區別,學會了諸如紮實、強勁、潤澤、純淨、低頻下潛、高頻線條之類的名詞,儼然已是半個發燒友了,這也使她意識到,她要的那種音質在古城是肯定買不到了。音響沒買到,她的工作卻受到了極大的影響,在那一個多星期裡,她開的那輛警車幾乎每天都會出現在不同的音響店門口,音響圈的人士都知道了一個開警車的女士要買一套在古城根本就買不到的音響。更有甚者,她在審訊嫌疑犯和開案情分析會的時候也想著音響,有關音響的內容甚至出現在審訊筆錄和案情分析記錄上。公車私用和玩忽職守終於讓她為此付出了代價,這是她從警四年來第一次犯錯誤,而且誰都難以相信,這個錯誤居然僅僅是因為要選購一套音響。2這天下午,刑警隊在會議室召開刑偵工作例會,一般情況下這樣的例會都由刑警隊長主持,但是今天局長列席會議,這就說明情況不一般了。20多個刑警隊骨幹圍繞橢圓形的會議桌正襟危坐,會議室裡的氣氛嚴肅而緊張,有的專心聽講,有的悄悄翻筆記本準備隨時回答局長提問,只要局長的話音一落,會場頓時就變得鴉雀無聲了。芮小丹坐的位置距離局長比較遠,她右手執筆,左手放在筆記本上,微微低著頭一副聚精會神的模樣,好像是邊聽邊做記錄,然而她的心卻早已經不在會場了,腦海裡變換更迭的全是音箱、CD機、膽前級、純後級、解碼器、音響電源、線材、機櫃……這些器材,以及這些器材的品牌、品質、價格、顏色、外觀……直到相互搭配出來的音質。

此時芮小丹的思緒完全沉浸在音響的世界裡,哪裡還留意局長說了什麼。坐在她旁邊的人見她還在走神,就趕忙在下面用腳碰她,然後輕輕告訴她:局長讓你發言。她猛然醒悟過來,反應非常迅速地站起來,環視了一下會場和局長,不動聲色地說:「局長講到了問題的實質,邏輯推理嚴謹,分析透徹,我完全贊成局長的工作部署。」「哄——」地一聲,氣氛嚴肅的會場突然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芮小丹立刻意識到文不對題了,只好歉意地看了看局長,尷尬坐下。局長慍怒地說:「芮小丹留下,散會。」眾人退出會場,會議室裡只剩下局長、刑警隊長和芮小丹3人。局長50多歲,中等身高,頭上大面積禿頂,身材精瘦,有著一雙鋒利的、能穿透人五臟六腑的眼睛。他見與會者都退席了,就把一紙處理決定遞給芮小丹,他這雙銳利的眼睛今天卻怎麼也看不明白他的這個屬下了。芮小丹接過《關於芮小丹停職反省的處理決定》看了看,得到了一個通報批評、停職反省15天、寫出深刻檢查、停發半個月工資、扣發半年獎金、取消年度評獎資格的處理。她隨即收起,然後自覺地將手槍、手銬、行車證和汽車鑰匙放到桌上。局長拿起手槍看了看,放下。芮小丹問:「局長,我可以走了嗎?」局長顯然已經不想再說什麼了,擺了擺手。看著芮小丹走出辦公室了,他禁不住自語了一句:「不可思議。」3芮小丹出了公安局,在大門口開闊地的右側站下,眼睛望著旁邊的停車場,耳邊響著風吹樹葉的沙沙聲。在這條市中心最寬闊的古城大道上,行人悠閒地漫步,車輛井然有序地穿梭,風很柔和,鑽天楊的葉子在陽光裡泛著油光,像一幅夏日的風情畫。芮小丹天生一副神鬼之筆的美貌和身材,肌膚白細猶如凝脂,大眼睛上面覆著霧一般長長的睫毛,一對眸子黑玉般晶瑩明亮注滿靈氣,一頭烏黑閃亮的長髮嫵媚、飄然。她看似隨意地穿著一件淡藍色的水洗布襯衫,袖子挽起,露出兩條手臂,下穿一條合身的深色牛仔褲,腳上一雙款式簡潔卻很舒適的休閒鞋。這身裝束質樸、淡雅,給她原本就楚楚動人的女性魅力之中又平添了幾分超然脫俗的氣質。片刻,一輛紅色桑塔納轎車從停車場裡駛出,在芮小丹身邊停下,歐陽雪從車上下來對芮小丹說:「散會了?你開吧,那家店我沒去過。」芮小丹一邊上車一邊說:「這半個月車先緊著我用吧,我這回有時間了。」上車後把那張停職反省的處理決定遞給歐陽雪,然後開車上了大道。歐陽雪看了一下處理決定說:「小丹,你走火入魔了。」芮小丹沒做聲。汽車行駛了十幾分鐘,在一家名為「雅風發燒音響行」的門前停下。歐陽雪一眼就望見了店門旁邊豎著的一塊大牌子,上寫:本店轉讓。店內陳列著為數不多的音箱、功率放大器、雷射唱機等音響產品,貨櫃的大部分位置是空的,一幕慘澹經營的景象。聽音位置的正前方牆壁上有一行特別醒目的紅字,寫著「誓為完美主義音響戰至最後一兵一卒」,讓人油然升起一股悲壯感。店主葉曉明30多歲,白淨的臉上戴著一副普通的近視眼鏡,眉宇之間既有商人的精明又不乏書生的儒雅。此時他正在修理一臺功放機,茶几上擺滿了萬用表、電焊、電子配件和常用工具之類的東西,屋裡有一股松香和焊錫的氣味。「老闆,我又來了。」芮小丹進門打招呼。「請坐,請坐。」葉曉明趕快放下手裡的活兒,一邊熱情接待,一邊自信地說:「我就知道,等你轉遍了古城所有的音響店你還得來我這兒,古城經營純音樂音響的獨我一家,你要的那種音質,一般的家庭影院音響根本達不到。」芮小丹一笑表示認同,坐到沙發上。歐陽雪是第一次來這裡,漫不經心地瀏覽店內的各類音響產品。葉曉明在芮小丹對面坐下,表情十分誠懇地說:「我還是建議你選擇樂聖旗艦音箱,用斯雷克前後級功放,用瑟林達籤名版CD機。這是權威人士和發燒友公認的萬元級音響的最佳配置。樂聖公司是國內最權威的Hi—Fi音箱品牌,樂聖旗艦是樂聖公司的代表作,高音單元直接從德國進口,低音單元的自動冷卻專利技術輕鬆應付發燒級的大動態摧殘,永不燒音圈。這款音箱3900元,但音質絕對超過任何一款萬元價位的歐美品牌音箱,這是音響界不爭的事實。」這時,歐陽雪指著牆上的幾幅圖片插話道:「老闆,你說的是不是這家公司?林雨峰是這家公司的董事長。」葉曉明仰慕地說:「不錯,就是他。林雨峰那可是中國音響界的風雲人物。」歐陽雪話中有話地說:「太狂了,霸氣十足。」芮小丹問:「怎麼了?」「你聽聽他說什麼。」歐陽雪念道,「樂聖公司只有矛,沒有盾。樂聖公司的旗幟上永遠只有六個字,進攻、進攻、進攻。」芮小丹笑道:「是夠霸氣了。」葉曉明十分自信地說:「選樂聖旗艦絕對超值,這套配置你也反覆聽過了,音質已經不需要我多說。一個人這輩子要是連這種聲音都沒聽過,還活個什麼勁兒哪!」

芮小丹說,「我是聽過一個朋友的音響才決定買音響的,這些天我轉遍了古城所有的音響店,都沒聽到那種聲音。最簡單的方法就是照著朋友的音響買一套,你是音響行家,我想請你去看看,你照著原樣給我配置一套就行。」葉曉明以一種不容置疑的口吻說:「不用看,古城的音響玩家沒有我不認識的,就是那幾套像樣的東西。你是心理作用,是在特定環境下把聽到的聲音幻化了。這很正常,每個人或多或少都可能有過幻化事物的經歷。」芮小丹說:「也許。但是如果你有誠意做這筆生意,就只能這樣辦。」葉曉明遲疑了一下,問:「你那朋友是不是很有錢?」芮小丹肯定地說:「是。但這和你賣音響有什麼關係?」葉曉明說:「你也看到了,Hi─Fi音響在古城撐不下去,低檔音響還是主流。我這店正在轉讓,不值當的生意就不做了。如果你要的真是一套像樣的器材,我可能還有點賺頭。冒昧問一句,你朋友的音響大概在什麼價位?你的預算是多少?」芮小丹說:「那套音響得幾萬。我的預算是4萬。現在不是錢的問題,是你能不能給我置一套一模一樣的。」葉曉明心動了,自信地說:「古城3萬元以上的音響不到20套,我都熟,可能你那朋友我一見面都認識。進貨渠道你放心,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我進不來的。」歐陽雪早就等急了,說:「那就走吧。」葉曉明拿上鑰匙跟她們出去,拉下卷閘門,鎖上,上了汽車。汽車剛一啟動,歐陽雪說:「你先送我回店裡吧,這一看就不知道看到什麼時候了,店裡馬上就該忙了,我就不去了。」芮小丹說:「行,我辦完事去店裡吃飯。」於是,芮小丹先把歐陽雪送回維納斯酒店,然後和葉曉明一起來到南村小區,在丁元英的樓下停下車,兩個人上了五樓。上樓時,葉曉明說:「這家沒來過,可能不認識。」芮小丹敲敲門。片刻,門開了,丁元英見狀客氣地說:「芮小姐,請進。」芮小丹進門後說:「不好意思,打擾丁先生了。我介紹一下,這位是我請來的音響店的老闆,來看看你的音響,我想照著買一套,不介意吧?」丁元英說:「沒關係,你們請便。」葉曉明進門剛定住神,立刻就被眼前的這套音響迎面撞呆了。他沒有坐,臉上除了驚詫還是驚詫,已經顧不上掩飾自己的表情了。他像朝拜一樣走過去,前前後後、左左右右入神地觀察每一個細節,小心地撫摸那些光滑瑩潤的機器,輕輕地用手指敲打音箱的箱壁。那情形,就像收藏家發現了一件可遇而不可求的古玩。他本想搬一下音箱試試這隻書架箱的分量,但沒好意思。不過,單看一眼那支霸氣十足的音箱腳架就不難想像音箱是何等分量。他看了音響器材又看音響機櫃,這臺有12個倉位的機櫃從外觀上看幾乎可以用渾然天成來形容,原木外形,鋼筋內支撐,沒有接縫,找不出縱橫受力點,且堅如磐石,穩如泰山,構思之巧妙、設計之簡潔,讓人驚嘆。芮小丹坐在沙發上看著,心說:這才是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葉曉明看足看夠了,臉上掛著興奮問道:「丁先生,可以打開聽聽嗎?」「可以。」丁元英說著,到音響機柜上面拿唱片。機柜上放著幾張唱片,葉曉明選了一張遞給丁元英說:「就聽第一首吧。」丁元英接過唱片,嫻熟地打開機器,只聽「嗒嗒嗒」扳動電源開關的聲音一連響了10聲,10臺機器全部亮起了小綠燈,美極了。一曲小提琴協奏薩拉薩蒂的《流浪者之歌》噴發而出,千迴百轉充滿了整個空間。芮小丹感覺自己的靈魂再一次被電流擊中,還沒來得及掙扎又立刻被潮湧的海水淹沒了。她的心剎那間顫動起來,這是她正在苦苦尋找的那種聲音,那麼真切、動人,又是那麼純淨、柔潤、堅實、寬闊……在播放音樂的時候,葉曉明已經站在沙發後面正對著音響的位置,一曲終了,他還站著發愣,並沒有想走的意思。芮小丹問他:「看清楚了?」這時葉曉明又回到了音響前,把機柜上的幾張唱片都打開看了看,看得很仔細,好像要從裡面發現什麼。聽到芮小丹問他,忙說:「看清楚了。」芮小丹站起來向丁元英道:「丁先生,謝謝你,那我們告辭了。」葉曉明上前一步對丁元英說:「我叫葉曉明,雅風發燒音響行離這兒不算太遠,有時間請到我店裡玩兒。另外,丁先生的那張穆特小提琴能不能借我聽幾天,很快就送回來。」芮小丹心說:這老闆真精明,這就套上近乎了。「可以。」丁元英說著,拿起那張唱片交給葉曉明。葉曉明高興地說:「謝謝,謝謝。那我們就告辭了,再見。」臨走,葉曉明再次與丁元英握了握手,這才離開。芮小丹開車送葉曉明回音響行,她等了一路要聽葉曉明說事情,但葉曉明一直在凝神思考什麼問題,一言不發。快到音響店門口的時候,葉曉明好像想明白了什麼,倒吸一口涼氣,然後恍然大悟地感嘆一聲:「天哪。」芮小丹隨口問:「怎麼了?」葉曉明說:「我突然想明白了,他是把兩組套件做到了一個箱體,所以就有了8個接線柱,所以才能那樣推。太狂了!」芮小丹說:「聽不懂你說什麼。」葉曉明說:「這是音響技術的事。不過你也夠可以了,識貨。」到了店門口停下車,葉曉明下來打開店門,芮小丹跟進來。葉曉明把那張穆特小提琴唱片放到茶几上,十分肯定地說:「其實你跟這位丁先生不是朋友,只是熟人,你並不了解他。這人是個玩家,絕對不是一般人。」芮小丹心想:難道我對人的觀察力還不如他?便問:「你怎麼知道?」葉曉明說:「因為你不懂音響,不知道這裡的道道。都說文如其人,那玩音響的,就是聲如其人,文化、氣度、財力都在裡面了。」芮小丹問:「怎麼講?」葉曉明讓芮小丹看著一隻樂聖旗艦音箱解釋說:「他的音箱和這個音箱都是用5吋的喇叭,外觀尺寸相似,但這個音箱只有一個低音、一個高音和4個接線柱,而他的音箱卻有兩個低音、兩個高音和八個接線柱,這就是說,兩對常規的音箱才能做出他的一對音箱,所以他用2臺前級和4臺後級推動。據我所知,目前世界上還沒有哪個廠家生產這種音箱,也許還沒有這種意識。」芮小丹問:「這說明什麼?」葉曉明拍著音箱說:「這麼給你講吧,推它的最高境界是一臺前級,兩臺後級。丁先生的音響表面上看是一套,其實是兩套最高境界的推法在同時工作。這已經不僅僅是音箱和機器增加了一倍的問題了,已經超出了音響技術的範疇,是境界,是氣度。」芮小丹笑笑說:「聽你這意思,沒境界、沒氣度的人就不配聽這套音響了?」葉曉明說:「那倒不是,但你的錢不夠,至少得在4萬的後面再添個零。」芮小丹問:「是再添個零頭還40萬?」葉曉明沒有馬上回答,進裡屋拿起電話分別打給北京和廣州的指定經銷商,一邊聽一邊在紙上做記錄,之後出來說:「我打電話給你核實了一下,也算是對客戶負責吧。」芮小丹問:「多少錢?」葉曉明說:「KTA是世界最著名的音箱品牌之一,有五十多年的歷史。KTA47一對的售價就是5萬8千元,千真萬確。丁先生的音箱你就直接可以理解成兩對KTA47,即便單按套件計算,最少也得10萬元。」「一對小音箱,10萬?」芮小丹驚呆了。葉曉明拿起一隻條型電源插座說:「他是用了兩臺阿爾納音響電源,你理解成這個插座就行。一臺阿爾納音響電源的廣州提貨價是2萬1千元,北京的提貨價是2萬3千元,而國產的400元就能買一臺,最好的也不過上千元。」「一個插座2萬元?」芮小丹簡直不可思議。葉曉明放下插座,拿起那張紙看著說:「他的CD機是阿爾納頂級分體機,報價是6萬元,阿爾納前級每臺4萬元,阿爾納後級每臺5萬元,如果再算進去線材,我估計45萬打不住。就算他有路子,最少最少也得40萬。」「天哪。」芮小丹喃喃地驚嘆了一聲天,同時也明白了葉曉明為什麼要喊天。葉曉明說:「我這店也就值個十來萬的,我得賣四次店才能給你進一套那樣的音響。你就是真買,也不會在我這個小店裡買。而且,他那對音箱肯定是自己找人製作的,你在市場上絕對買不來,你連KTA47的套件都找不到。」芮小丹感到窘迫難當,站也不是,走也不是,自信的心理受到了重創。她的靈魂的渴求、她所經歷的痛苦的思想鬥爭、她為這套音響而被停職反省……最終竟是這樣一個尷尬的結果,多有嘲弄意味啊!她想,如果丁元英在那天晚上察覺到了她的心思,如果當時他說的那句話不是「得幾萬」而是40萬,那後面的事情就都可以避免了。儘管她理解丁元英「得幾萬」的說法,也知道如果他真說了「40萬」也就真有故意在女士面前賣弄之嫌,但她還是在心裡懊惱地罵了一句:臭小子!芮小丹畢竟是在刀尖槍口闖蕩的人,有著良好的心理素質。她很快調整好了自己的心態,正視現實,冷靜地想了想,問:「樂聖旗艦的套件能買到嗎?」葉曉明答道:「那沒問題,我現在還是樂聖的代理商嘛。」芮小丹說:「如果照搬丁先生那套音響的模式,用樂聖旗艦的套件和斯雷克前後級功放給我配置一套,你看自製箱體有沒有難度?」葉曉明想了想,說:「發燒友自己做音箱的不少,圖的是音質,但外觀處理肯定不如專業的。如果你能遷就點外觀和多給點利潤,我想操作上沒有問題,就是得搭工夫,我得找技術好的木工師傅做箱體,而且箱體肯定得交幾次學費,因為計算的箱體容積跟實際聽感的最佳容積會有出入。」芮小丹說:「我不懂音響技術,但照葫蘆畫瓢你總會吧?樂聖旗艦和KTA47都用的是5吋喇叭,你不用設計,喇叭位置、箱體長短高低、板材薄厚和丁先生的音箱一樣就行,漆面工藝差點我不介意。」葉曉明問:「你能出多少錢?」

芮小丹說:「你是賣家,得問你。」葉曉明盤算了一番,說:「平心說,我賣出一套萬元級的最少能賺1500元,你這是兩套萬元級的,我還得搭工夫。我想這樣,器材和音箱我都按原始成本價給你,天地良心我不加一分錢,在這個基礎上你給我4000元酬金,我保證音響讓你滿意。我雖然麻煩點,但既掙了錢又嘗試了技術,也合適。如果你同意,你得先給1000元訂金。」芮小丹說:「可以。你起草個簡單的合同,明天上午我來籤字付訂金。」葉曉明說:「好,一言為定。」芮小丹說:「那我就告辭了。」「等一下。」葉曉明見她轉身要走,忙叫住她,說:「還有件事得告訴你。」芮小丹停下腳步。葉曉明拿過那張穆特小提琴的唱片說:「我不知道你和那位丁先生是不是朋友,但是他現在肯定有難處,可能碰上了什麼過不去的坎兒,跟你說一聲。」芮小丹納悶地問:「你怎麼知道?」葉曉明把唱片遞給她說:「你先看看這張唱片,看仔細了。」芮小丹看看封面、底封,沒什麼。再打開看唱片,見唱片上有一個「元英」兩個字的私人印章,這個印章她在《天國的女兒》上已經見過。就在她看唱片的時候,葉曉明又從裡屋拿來了幾張他自己收藏的唱片,一張一張地打開,上面竟然全有「元英」字樣的印章。他解釋道:「這些都是從孤島發燒唱片店買的,開店的也是一個發燒友,熟人去80元一張,零售100元一張,賣半年多了。圈裡的人也納悶,他從哪兒整來這麼多收藏唱片?今天我在丁先生家一見唱片就明白了,所以特意借了一張比較。如果丁先生的名字叫丁元英,那就沒錯了。唱片打上印章,那都是心愛之物啊,不到萬不得已,誰捨得賣呀?」芮小丹心裡「咯噔」一下,眼淚差點沒掉下來,這故事太讓人心酸了。就是說,丁元英已經困難到必須變賣唱片了?!這個偶然的事件改變了她對丁元英的印象,她再次想起了肖亞文的那句話:以我的智力,我理解不了這種人。她心裡說:這小子還有點個性!5離開音響店,芮小丹去了南村小區,這時她的心情很複雜,既有作為東道主對客人關照不夠的歉疚,又有一股窩在心頭的無名火。來到丁元英的門前,她用了比平時重一點的手勁敲門,而這與平時不一樣的敲門聲也恰如其分地表達了她的慍怒。等丁元英打開門,她剛想說:你這人怎麼……但是話到嘴邊卻說不出來了,「怎麼」是什麼意思?這個問號太微妙,太具有「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特性了。丁元英對芮小丹的慍怒並不感到意外,見芮小丹無意進屋,只得站在門口歉意地說:「對不起,我……」他說一半也停住了,找不到貼切的詞彙。芮小丹只能用目光傾瀉了自己的情緒,她重重地盯了丁元英一眼,轉身走了,一句話也沒說。當她下到三樓的時候,這才聽到丁元英輕輕的關門聲。她回到維納斯酒店。晚飯的時間還早,酒店門前的汽車泊位大部分都空著。芮小丹將汽車停好,手裡攥著車鑰匙走進酒店,沒有碰見歐陽雪,就直接上了二樓。二樓有6個豪華包間,往裡是總經理辦公室,辦公室的後門通著歐陽雪的居室。此時歐陽雪正在辦公室訓斥一名值班經理。芮小丹沒有打擾她們,直接進了居室,放下提包,蹬掉高跟鞋,踩著地毯到冰箱裡拿了一罐可口可樂,然後斜靠在沙發上,隨手將汽車鑰匙拋到茶几上。喝了幾口冰涼的可樂,她感覺清爽了許多。沒過多久,歐陽雪進來了,一邊換拖鞋一邊問:「音響的事定了嗎?」芮小丹坐起來把可口可樂放到茶几上,說:「定了,但不是那套,買不起。」歐陽雪在芮小丹對面的沙發上坐下,問:「4萬還不夠嗎?」芮小丹從包裡拿出煙點上一支,又從茶几下面拿出煙缸,這才把下午發生的事向歐陽雪講了一遍。講到音響是40多萬時,歐陽雪有些惱火了,不平地說:「這小子怎麼這樣?這不是耍弄人嘛!那停職反省、扣工資、扣獎金,算誰的?」芮小丹說:「關人家什麼事?自找的。」講到丁元英變賣唱片時,歐陽雪也感到驚訝:「啊?是真的?」等到都講完了,芮小丹歉疚地說:「人都難到這份上了,我這兒還什麼都不知道呢,以後怎麼跟亞文交代?」歐陽雪說:「其實知道了又能怎麼樣?也無非是跟肖亞文打個招呼。」芮小丹說:「他要想接受幫助還用得著咱們給亞文打招呼?何況亞文只是他以前的僱員,他真要向誰伸手可能也輪不到亞文落這份人情。」歐陽雪問:「那你的意思?」芮小丹說:「我想,還是先請他吃頓飯吧,找幾個能喝酒的文化人作陪,不委屈他,歉疚、窩火一鍋燴了。剩下的事,看看再說。」歐陽雪笑了,說:「一醉方休?也行啊。」第八章葉曉明送走了芮小丹,馬上回到店裡給他的好友馮世傑打電話。

馮世傑34歲,又高又瘦,臉上總是一副憨厚的神態。他在人民路經營一家汽車美容店,兼營汽車電路修理、安裝汽車音響、充氣補胎等雜項。他接到葉曉明的電話後向店裡的夥計交代了幾句生意上的事,便開著他那輛北京213吉普去找葉曉明。他停好車,一進門就問:「什麼事啊?我那兒忙著呢。」葉曉明還在修那臺功放,一邊焊元件一邊說:「說事之前先給你說個新聞吧。這幾天常來的那個女的剛才定了一套音響,要兩套樂聖旗艦的套件給她做一對書架箱,用斯雷克兩臺前級和四臺後級推,可能還得要兩臺電源。你的那套是一對樂聖旗艦和斯雷克一臺前級兩臺後級,可你都換三茬了,人家起點就這麼高,你還牛什麼?白玩了吧?」馮世傑拉過一把椅子坐下,想了想,不解地問:「那怎麼推呀?」葉曉明說:「從CD機上分出來一組信號給另一臺前級,你搞電路的不懂這個?再說高級點的CD機本來就有兩組輸出。兩套推動還有一個好處,就是其中一組推低頻的後級降低一點振幅,這組就會略往中高頻偏移,這樣通過兩臺前級的調節,就能根據不同的唱片和聽音環境調出一個最平衡的波形,這跟選通濾波的效果絕對不是一回事。」馮世傑這下明白了,倒吸一口氣,感嘆道:「天哪,怎麼想出來的?敢這麼玩!這種思路說白了就是以損失低頻反射效率來提高聲音品質,那聲音走的得多穩、得多有張力呀!這麼多器材推一對小書架箱,想想都霸氣啊!這麼多年音響白玩了,慚愧,慚愧!」葉曉明說:「你自己做過音箱,你們村裡也有現成的木工作坊,幫個忙吧?」馮世傑點上一支煙,說:「別說幫忙了,我自己先做一對,趁你現在還沒關門,套件和功放還能拿個進價。可我就不明白,一個女的,你說她怎麼想出來的?」葉曉明笑笑說:「今天遇到高人了,沒敢說,怕你暈過去。」馮世傑也笑道:「我已經快暈過去了。」葉曉明低著頭盯著焊點說:「兩對KTA47套件做成的一對書架箱,兩臺阿爾納電源,一套阿爾納頂級分體CD機,2臺阿爾納電子管前級,4臺阿爾納160瓦後級,線材是藍星時空。你經常看音響雜誌,剩下的就不用我說了。」馮世傑反應了片刻,驚嘆道:「哇……天哪,真的暈過去了!這是真的嗎?」葉曉明說:「我親眼看見、親耳聽到的,就在一個小時之前。那聲音——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了,直接就是8汽缸奔馳。」馮世傑急問:「在哪兒?」葉曉明說:「南村小區。」馮世傑疑惑地說:「南村小區?那兒住的都是普通人家,沒大戶啊。」葉曉明說:「你記得從劉冰那兒買的二手唱片嗎?就是印章上的那個人。」馮世傑驚異地問:「元英?男的女的?」葉曉明答道:「男的,姓丁,看樣子不到40歲,獨身,聽口音像北京人。」馮世傑長長地「哦」了一聲,說:「大燒家,燒乾了吧?」葉曉明把元件焊好了,就往CD機上連接,說:「你把音箱接上,我試試。」接上信號線和電源,葉曉明打開機器一試,音箱響了,說明功放修好了。葉曉明關小音量當背景音樂,開始往工具包裡收拾工具,一邊說:「這人不是燒家,是個玩家。他那套工夫茶具一看就是玩茶道,兩臺筆記本電腦搭眼一看就是IBM牌子,抽的煙是三個五。發燒不是這種玩法,變賣唱片肯定是碰到什麼坎了。」馮世傑說:「你話裡好像有什麼意思。」葉曉明收拾完工具到裡屋洗洗手,出來說:「我看上了他那對音箱的思路,也看上了那臺機櫃。那機櫃12個倉位,沒有一塊多餘的材料,找不到前後左右的受力點,把穩做到簡潔,把簡潔做到穩,漂亮!我在市場上從來沒見過。」馮世傑猜測地說:「你是想……」葉曉明擺擺手說:「我是誰呀,敢瞎想?你讓他們做音箱的時候捎帶著做一臺,到時候都算到音響配置裡了,反正有人出錢,幹嗎不試試?這種小活拿到家具廠沒人給你幹,就是給幹咱也不放心哪,不是一個道行。」馮世傑說:「音箱我有把握,我做過。機櫃我就不敢說了,畢竟是村裡的小作坊,基本都是靠手工,沒見到東西不敢答應你。」葉曉明說:「絕對能做,比音箱簡單多了,就是一個思路,一捅就破。」馮世傑把菸頭熄滅放進煙缸,說:「那你什麼時候帶我去看看?起碼開開眼飽飽耳福吧,好歹咱也算見識過。」葉曉明頗有意味地一笑,話裡有話地說:「單為見識一下味道太淡了吧?你不是一直想為村裡找點事做嗎,這丁先生,你知道他是哪個廟的神哪?假如……我是說假如啊,假如什麼什麼的,也許是條道兒呢,你也不損失什麼,指不定哪塊地裡打糧食呢。」馮世傑到現在才算明白了點意思,說:「你腦子就是比我活道,眼裡出活兒啊。」葉曉明說:「得了吧,我比你活道,我先關門了。我也都是隨口一說,發燒友的心是相通的嘛,交流交流,玩唄。」馮世傑說:「你腦子活道,你怎麼不去交流?我還不知道這是燒香磕頭的事?」葉曉明往後一仰,展開雙臂笑道:「你看我,雖然有點書生氣,但一看就像奸商,跟誰都難接近。你這人一看就忠厚老實,好打交道。你有車,也有點底子,玩得起呀。」馮世傑站起來在屋裡走了幾步,說:「那就……交流交流?」葉曉明意味深長地說:「交流交流!6月27日下午,芮小丹在晚飯時間之前來找丁元英。丁元英一見是芮小丹,客客氣氣請她進屋。接近七月的天氣,房間裡更熱了。芮小丹大大方方地到東屋沙發上坐下,把包放在沙發的一角,歉意地說:「丁先生,那天是我不禮貌,請你原諒。這些天我一直忙音響的事,房子還沒顧得上找,對不住了。」丁元英在拐角沙發的另一邊坐下,隨和地說:「沒關係,這樣就挺好。」芮小丹說:「我訂了一套用樂聖旗艦套件和斯雷克功放配置的音響,是臨摹你這套的思路,你看這個配置行嗎?」丁元英說:「樂聖是中國Hi─Fi音響的第一品牌,它的旗艦單元素質就更高了。斯雷克也是一個很權威的品牌,有發燒友的勞斯萊斯一說。你這套配置很不錯,就是做音箱的時候容積不要太大,儘量消除假低頻,因為原聲的響度已經足夠了。」芮小丹笑道:「我在雜誌上從沒見過『發燒友的勞斯萊斯』這一說,倒是經常會看到『窮人的勞斯萊斯』的提法。丁先生不必規避什麼,你越繞圈子就越提醒我是窮人。」丁元英有些尷尬。芮小丹說:「除了音箱,我還想照著你這臺機櫃的款式做個機櫃,這些都少不了要來打擾你,如果不介意,我哪天帶他們來看看。」丁元英說:「行。如果需要,我這兒還有當時的圖紙和數據,都存在電腦裡,你可以拿給他們做參考。」芮小丹高興地說:「那些你還留著?太好了!」丁元英說:「就這點嗜好。」說著,他打開茶几上的電腦,隨手找出一張磁碟,很快將圖紙和數據拷出一份。芮小丹看了看表,馬上從包裡拿出手機給葉曉明打電話,得知他在音響店裡,就約定一會兒去給他送圖紙和數據的磁碟,她在電話裡說:「呆會兒我和丁先生一起過去,如果你有什麼問題可以當面問丁先生。」掛了電話,芮小丹懇切地說:「丁先生,我今天是來請你吃飯的,已經訂好了,還請了幾個文化人作陪。沒別的意思,我那天不禮貌,一起吃頓飯就都過去了。」丁元英誠懇地說:「是我來這兒給你們添了麻煩,該是我向你們表示感謝。這飯我不能吃,有機會我請你們吃飯。」芮小丹從包裡拿出那張《關於芮小丹停職反省的處理決定》遞過去說:「我知道請不動你,你看看用這個請你行不行?」丁元英接過來,打開——關於芮小丹停職反省的處理決定經古城市公安局紀律檢查委員會調查、核實,刑警大隊芮小丹同志因個人購置音響問題在工作中玩忽職守、公車私用、嚴重失職,據此對該同志作出如下處理:一、通報批評,責令寫出深刻書面檢查,二、停職反省15天。三、停發半個月工資,扣發半年獎金,取消年度評獎資格。古城市公安局紀律檢查委員會1996年6月23日丁元英看過之後思索了一會兒,說:「行,我跟你去。」丁元英平靜的語氣在芮小丹聽來卻更像是:行,我成全你。她感到的是一種居高臨下的包容。芮小丹把磁碟裝進包裡站起來說:「我在樓下等你。」說完先下樓了。丁元英帶了2000元現金和一包煙,隨後也下樓去。2葉曉明得知芮小丹一會兒要帶丁元英一起來店裡,立即打電話通知了馮世傑,而馮世傑也在第一時間趕到了音響店。芮小丹開車帶著丁元英來到音響店,當他們走進房子裡時,看到這樣一個場景:葉曉明在店裡正和一位朋友聊天,那人30多歲,手裡拿的正是丁元英的那張唱片。他們不會知道,這看似偶然而又不經意的一幕其實並非巧合。葉曉明見他們進來忙起身接待,熱情地給他們讓座。芮小丹拿出磁碟交給葉曉明說:「我們不坐了。磁碟裡的東西你先看看,有什麼問題了可以問丁先生。」葉曉明接過磁碟對丁元英說:「謝謝丁先生,以後免不了會去打擾啊。本來我晚上想去給你還唱片呢,你來了就順便帶走吧。」說著,他向馮世傑伸手要唱片。馮世傑遞唱片時對丁元英讚許道:「這張碟好啊,真好。」丁元英從葉曉明手裡接過唱片,隨口很家常地應了一句:「還可以。」沒想到馮世傑愣了一下,不悅地問:「還可以,就是不怎麼可以了?」這聲語氣有些異樣的一問使在場的人也都跟著一愣。芮小丹困惑地看了看馮世傑,對葉曉明說:「沒別的事,我們先走了。」正當丁元英轉身要走時,更讓人想不到的事發生了。馮世傑站起來慍怒地對丁元英說了一聲:「你先別走。」芮小丹感到非常莫名其妙,問:「怎麼了?」馮世傑生氣地對丁元英說:「唱片是你的,但曲子和演奏可不是你的,你謙虛什麼?穆特是卡拉揚的得意弟子你知不知道?你說,這張唱片哪兒不好了?是薩拉薩蒂的曲子不好還是穆特的小提琴拉得不好?」芮小丹也有些不悅了,說:「你這不是較真兒嗎?」葉曉明忙對丁元英說:「他最喜歡穆特了,穆特拉的《流浪者之歌》讓他眼淚都掉下來了,還專門跑到北京看她的演出。你們走吧,別理他,發燒友就這德行。」馮世傑說:「你這人說半句留半句,這不成心讓我睡不著覺嗎?好不好你說清楚,不說清楚就走,別怪我看不起你。」芮小丹覺得這位發燒友有些過分,也為丁元英感到為難,道歉沒道理,爭論不值得,心想:大概這就叫發燒友吧。丁元英淡淡地笑了笑,問:「咱們兩個誰成心?」馮世傑說:「有理說理啊!」丁元英有些無奈,不得不點點頭,說:「我個人覺得,穆特拉的《流浪者之歌》還不足以冠一個『好』字。」馮世傑質問:「為什麼?」丁元英說:「同一首《流浪者之歌》的曲子,以穆特與弗雷德裡曼的小提琴相比較,穆特詮釋的是悲涼、悲傷、悲戚,弗雷德裡曼詮釋的是悲憤、悲壯、悲愴,不一樣,穆特多了點宮廷貴婦的哀怨,少了點吉普賽人流浪不屈的精神。」馮世傑聽呆了,芮小丹也聽得入了神。丁元英說:「海飛茲是偉大的小提琴大師,但是單就《流浪者之歌》這首曲子,他的詮釋也不一定是最高境界。也許他太在乎技藝精湛了,反而染了一絲匠氣,淡了一絲虔誠。以他們3人各自演奏的《流浪者之歌》相比較,我覺得穆特是心到手沒到,海飛茲是手到心沒到,只有弗雷德裡曼是手到心到。」馮世傑不解地問:「你剛才說穆特是少了點東西,怎麼又說她是心到手沒到呢?」丁元英說:「心是願望,神是境界,是文化、閱歷和天賦的融匯。咱們都相信穆特想演奏好,但她的性別底色是上帝給她塗上去的,只要她不能超越上帝,她就抹不去性別底色的脂粉氣。穆特的手,是一雙女人的手。」馮世傑服氣了,嘴裡也連連說:「服!真服!我一定把幾個版本都買來聽聽。」丁元英說:「那我們就告辭了。」這時,事態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就在丁元英將要上車的時候,馮世傑竟然追了出來攔住丁元英,葉曉明跟在後面。丁元英問:「還有事嗎?」馮世傑懇切地說:「這位大哥,今天認識你是咱們有緣。我姓馮,叫馮世傑,今天晚上我請你吃飯,無論如何你得給我這面子。你要有事先去忙,我在這兒等你。」芮小丹說:「對不起,我們現在就是去吃飯。」馮世傑立刻像被澆了一盆涼水,十分尷尬,卻仍不甘心地說:「哎呀,這……太不湊巧了。要是你們不介意……我請你們吃飯吧,給個面子?」葉曉明就在這個關鍵的節骨眼上插了一句:「芮小姐,你的音箱就是我託他做的,剛才正說這事呢,他以前做過音箱,他們村裡有個木工作坊。」這時芮小丹突然意識到:這是蓄意的,是衝著丁元英來的。她想,今晚的主客和陪客相互都不認識,多一個陌生人也無所謂,況且做音箱以後也免不了還有接觸,就說:「丁先生,如果你不介意就一起吃吧。」丁元英說:「行。」葉曉明不等別人有下文,搶先半拍說:「我店裡走不開,就不去了。」芮小丹和丁元英都不再說什麼,上車走了,馮世傑開著北京213吉普跟在後面,只剩下葉曉明在店門口孤零零地站著。夕陽已經落下了,夜幕正悄然降臨。因為在音響店裡延誤了時間,汽車開到維納斯酒店的時候正值酒店的客流高峰,酒店門前停了很多車輛,停車泊位的服務生忙著引導車輛有序停放。馮世傑還沒下車就心裡一沉,在這種酒店消費,他身上帶的錢肯定不夠付帳。但既然來了,也只能見機行事了。歐陽雪見芮小丹和一個男人下車,斷定這人就是丁元英了,便快步迎過去。雖然她知道有丁元英這個人,而且房子也是她幫著租的,但是她與丁元英卻一直沒有見過面。芮小丹給他們介紹道:「這是歐陽雪,這兒的老闆。這是丁元英,丁先生。」歐陽雪與丁元英握握手,相互都說了聲:「你好。」芮小丹見馮世傑拘謹地走到丁元英身邊,就對歐陽雪介紹說:「這位是馮世傑,剛認識的發燒友,我訂的音箱就是他幫著給做。」歐陽雪又與馮世傑握握手彼此問好。四人進了酒店上樓,來到名為「月光閣」的包間,餐廳的正中央是一張鋪著雪白臺布的大餐桌,上面擺著精緻的餐具,餐桌四周留有足夠的空間讓人走動。包間的一角擺著一個不大的玻璃門半截櫃,裡面都是備用餐具,柜子上面是一部計費電話和一本留言簿。餐廳裡已經有三個人先到了。芮小丹又把丁元英、歐陽雪、馮世傑給先到的客人介紹了一番,然後手勢移向一位30多歲身著警服的男士介紹道:「這位是我的同事,古城公安局宣傳幹事劉江。另外兩位是劉江幫我請的朋友,我還不認識,就讓劉江介紹吧。」

劉江客氣地向丁元英介紹道:「今天是小丹請丁先生,小丹不會喝酒,就讓我幫她請幾個能喝酒的朋友,其實我們幾個喝酒也不行,來捧捧場混頓飯吃吧。這位是《古城晚報》編輯韋天逸韋先生,這位是古城電視臺《警事追蹤》欄目記者杜小輝杜先生。」韋天逸和杜小輝的年齡都在三十五六歲上下。韋天逸戴著眼鏡,頭髮略長,穿一件短袖綢衫,一副不修邊幅的樣子。杜小輝更顯精幹一些,小平頭,穿著T恤衫。韋天逸與丁元英握握手笑著說:「丁先生,託您的福混飯來了,見笑。大家既來就是朋友,不必客氣了。」說話間一桌豐盛的宴席就上來了,兩名酒店小姐守在兩邊為客人周到服務。芮小丹端起杯子站起來說:「女士不喝酒,我以水代酒。丁先生,我先敬你一杯,喝了這杯水酒,有什麼不愉快就都過去了。」這話說得很含蓄,在座的人誰也分不清到底是誰不愉快。丁元英心裡有數,來了就是成全對方的,所以二話不說,端起六錢的酒杯一飲而盡。服務小姐隨即又給斟滿。歐陽雪跟著也端起一杯水說:「丁先生,你來古城一年了我也沒去看看你,失禮了,今天我也敬你一杯,權當道歉了。」丁元英又是二話不說,端起酒就喝。馮世傑因為開車所以也是以水代酒,見別人敬酒,生怕自己失禮了,於是趕忙也端起水杯說:「丁先生,我這人不會說話,我也敬你一杯,就都有了。」丁元英心想:你還跟著湊什麼熱鬧?但也沒有推辭,一樣喝了。於是,劉江、韋天逸、杜小輝各自以不同的理由都敬了丁元英一杯。在座的男人每人只喝了一杯酒,而丁元英已經是3兩多酒下肚了,這才算酒過一巡。酒過一巡稍事休息,大家閒聊起來。杜小輝對芮小丹說:「其實咱們認識,1993年在陽光託兒所解救人質,我是現場報導的攝像,那時候見你化裝成幼兒教師進去了,後來就聽見兩聲槍響,也不知道是他給你打死了還是你給他打死了。現在說起來好像沒什麼了,可當時是真緊張,可惜後來播出的時候給你馬賽克了,社會上都不知道是你。」韋天逸對芮小丹說:「我知道是你,我們報社的記者徐海濤還去採訪過你,結果碰了一鼻子灰,當時他還罵你擺架子。」古城市民都知道1993年的託兒所劫持人質事件,但是知道芮小丹的人很少。此時馮世傑敬佩地看著芮小丹,頗感意外地說:「原來是你呀!」芮小丹對大家說:「我們不談這個了。」劉江轉了個話題說:「小丹,咱們天天見,其實說話並不多,我一直覺得你是個謎,這可不是酸哪,是真不懂,我就不明白,你既然有德國居留權為什麼不在德國發展呢?刑警隊可不是個濫竽充數的地方,這行有什麼好的,一窮二苦三危險。」芮小丹笑著說:「你們聽聽,這哪像是公安局宣傳幹事說的話。」韋天逸笑道:「這才說明他有水平呢,拔高境界的竅門就是把間距扯大點。」大家哈哈一笑。歐陽雪見場面有些跑題了,就招呼道:「各位別只顧聊天,來,吃菜,喝酒。」大家聞聲入了正題,一邊海闊天空地聊,一邊頻頻碰杯,一會兒談信仰危機和大眾文化,一會兒又談人生境界,抒發超脫情懷……談著談著,不知不覺談到了錢上,跟著就開始發牢騷,嫌掙錢少,指責社會缺乏誠信,缺乏公平競爭。丁元英在大家的你推我讓中不知不覺又喝了4杯,整整六兩酒下肚,酒精的反應已經很強烈,渾身躁熱,神智也感到飄忽忽了。芮小丹在一邊靜靜地觀察著,心想:他已經喝多了,醉倒只是個時間問題了。歐陽雪也在想著同樣的問題。韋天逸將每個人的神態看在眼裡,忽然端起一杯酒說:「今天這酒喝得有點沉悶,我喝下這杯酒行個酒令大家看如何?」沒有人提出反對的。於是,韋天逸喝了一杯酒說:「咱們也附庸風雅一回,飲酒作詩助助酒興,說不上來就罰酒一杯。其實詩不詩的無所謂,歪詩、打油詩、順口溜都行,圖個熱鬧。咱們這裡丁先生年齡最大,就先從丁先生開始吧。」劉江和杜小輝也附和道:好的,好的。芮小丹心想:這招兒挺盡職,也夠損的,一拖時間二出洋相。丁元英畢竟是商人,舞文弄墨哪裡是職業文人的對手?況且人已經酒醉八分,更沒有招架之力。醉倒是出醜,歪詩拙句還是出醜,這個醜是出定了。酒席喝到這個程度連馮世傑也看明白了,東家不讓丁元英「喝好」不會罷休。但是他又不明白了,這酒到底喝的是友情還是私憤?這時,丁元英讓身邊的服務員拿來5個酒杯,算上自己的一共6個,他依次全都倒滿酒了,對一言不發的芮小丹和藹地說:「今天各位抬舉我了,我再回敬大家每人一杯表示感謝,只是喝完了這6杯就讓我走,別讓我在這兒倒下,好歹留塊布片兒讓我遮遮羞。」芮小丹頓時有一種被人一劍穿心的感覺,心說:這真是個追魂奪命的主。正當芮小丹無言以對的時候,歐陽雪貌似打圓場地笑著說:「丁先生,你一走這酒還怎么喝?掃了大家的興。」丁元英心裡犯起了嘀咕:拳檯曆來好漢不打倒漢,怎麼今天連倒漢也打了?這是哪家的拳臺?他想了想,謙卑地說:「既然大家這麼有興致,那我就獻個醜吧。不過,我可沒有七步成詩的八鬥之才,這坐地就成詩的十鬥之才我就更沒有了。以前不知道學問深淺,倒是謅過幾句歪詩,不知今天的場合能不能用?」韋天逸馬上說:「能用,當然能用。」杜小輝也說:「能用。」芮小丹和歐陽雪目不轉睛地看著丁元英,就像看著一個謎底一樣。丁元英說:「獻醜了。」於是背誦道:——自嘲本是後山人,偶做前堂客。醉舞經閣半卷書,坐井說天闊。大志戲功名,海鬥量福禍。論到囊中羞澀時,怒指乾坤錯。芮小丹不會填詞,但對常見的詞牌還是略知一二,聽出來這是《卜算子》,也知道寫舊體詩詞要比寫自由體詩難度大一些。但是,要判斷和評價一首詞,僅僅靠聽一遍是不行的,必須要逐字逐句地看。三個文人自然更清楚,韋天逸果然讓服務員把留言簿和筆拿來,說:「丁先生,麻煩你再說一遍,慢點,我記下來。」芮小丹也從提包裡拿出了記事本和筆。於是丁元英又背誦了一遍。芮小丹一邊記一邊在腦子裡解析——本是後山人:沒見過世面、沒有學識的人。偶做前堂客:偶然的機會登上大雅之堂。醉舞經閣半卷書:自我陶醉地賣弄藏經閣萬卷之一的皮毛學問。坐井說天:坐井觀天的一孔之見。大志戲功名:志向遠大到戲弄功名,徹底超脫的至高境界。海鬥量福禍:以海為鬥量度人生福禍,何等的胸襟!論到囊中羞澀時:忽然一摸口袋發現自己的錢比別人的少。怒指乾坤錯:破口罵娘了,都是世道的不對。這首詞平仄、韻腳、對仗都很工整,只有一處「客」字的韻腳破格,但按古詞又不算破格,且是擴展詞意的必須,恰到好處。詞句平淡,不生澀,活生生給自己畫出了一幅酸臭書生的心態圖,自我諷刺辛辣,自我解剖深刻,意境很高。芮小丹在心裡禁不住暗暗讚許:好詞。丁元英的詩雖然是多年以前給自己的自畫像,但芮小丹覺得自己被照了一回鏡子,臉上一陣發熱,大有無地自容之感。而此時,一種尷尬的氣氛也在房間裡悄悄蔓延。這時,韋天逸突然將劉江和杜小輝的酒拿到自己面前,歉意地看了一眼丁元英,三杯一氣喝下,站起來兩手一抱拳說:「丁先生,失敬,失禮了。有緣再見,告辭!」韋天逸說完轉身就走,劉江和杜小輝向丁元英等人歉意地笑笑,緊跟其後也走了,芮小丹和歐陽雪甚至還沒反應過來就不得不被動地跟在後面送客。送到酒店門外,韋天逸歉意含蓄地對芮小丹說:「芮小姐,韋某才疏學淺,白吃了你一頓飯,抱歉!我要是有這樣的朋友,不會這樣對待。」劉江淡淡地笑著說:「小丹,你是找陪酒還是找陪襯哪?不過沒什麼,再見。」芮小丹望著他們消失在燈火輝煌的大街上,突然覺得自己很小氣,很無聊,只不過是玩了一場自以為是貓戲老鼠的遊戲,直到突然發現自己並不是貓,而對方也並不是老鼠。歐陽雪倒沒有懊惱,神色很平靜,似乎在想著什麼事。4芮小丹和歐陽雪回到餐廳,重新坐下來。兩個服務員走也不敢走,留也不該留,不知所措地站在一邊。歐陽雪讓她們下去了。丁元英站起來對芮小丹說:「芮小姐,我們也該回去了。」芮小丹剛要搭話,卻被歐陽雪一個斷然的手勢阻止了。歐陽雪不緊不慢地給自己倒了一杯可口可樂,喝了一口,淡淡地說:「把飯錢付了,一千塊。」馮世傑驚訝地看了看歐陽雪和芮小丹,又把目光轉向丁元英。而芮小丹更感到意外,不解的目光投向歐陽雪。丁元英取出錢數出1000元放到桌上。歐陽雪說:「漲了,2000。」丁元英把手裡還沒來得及收起的1000元也放到桌上。歐陽雪說:「又漲了,3000。」馮世傑忍無可忍,按捺著火氣說:「老闆,過分了吧?」芮小丹從包裡拿出煙點上一支,在想:歐陽怎麼了?歐陽雪根本不理睬馮世傑,淡淡地說:「丁先生,明說了,我就是想刁難你。你真要走沒人攔你,但你得落個吃飯不給錢的名。」丁元英說:「就是讓我從狗洞裡爬出去,也得先扒個口子。」歐陽雪說:「給我說句好聽的你就能走,一句就行。」丁元英問:「什麼算好聽的?」歐陽雪反問:「女人愛聽什麼還用我教嗎?一句話就能當飯吃,不難為你。」誰都知道這句話怎麼說,無非是「小姐,你真漂亮」之類的。在這種特定的場合說出這樣的話對於一個男人的尊嚴意味著什麼,在場的人心裡都清楚。芮小丹無聲地看著丁元英,目光裡包含著超乎尋常的焦慮和榮辱與共的期待,似乎在告訴他:該低的頭你已經低了,該招架個一招半式了。丁元英對這種俗人俗勇的鬥氣沒有放在心上,張嘴就想說:歐陽小姐,你真漂亮……可話到嘴邊突然停住了,他看到芮小丹正用那種眼光注視著他,他猶豫了,他甚至想像得出如果他說出了「歐陽小姐,你真漂亮」這句話,芮小丹會有多失望,她在乎他的哪怕是匹夫之勇的尊嚴。丁元英沉思了一會兒,說:「這事與馮先生沒關係,你可以讓他走了。」芮小丹的心懸了起來。歐陽雪說:「何必呢,女人都讓你扯得一絲不掛了,你一個大男人還矜持什麼?」丁元英猶豫了片刻,艱難地說出了一句本不該他說的話:「發點財,愛聽嗎?」歐陽雪說:「愛聽,可財在哪兒呢?」丁元英說:「你去買一支指定的股票,明年五月拋了。如果你掙不到一倍以上的錢,我還欠你一頓飯錢。至於你想掙多少,在你的本錢了。」餐廳裡寂靜無聲,歐陽雪和芮小丹這才明白丁元英為什麼要讓馮世傑先走。沉默了好一會兒,歐陽雪冷淡地說:「我這小門小戶的沒幾個錢,砸鍋賣鐵能拿50萬吧,可賠不起呀。」丁元英說:「我只有那套音響也許還值幾個錢,就折20萬吧。按行規只要10%的擔保,20萬的擔保是40%,你沒有風險。」歐陽雪說:「我們小門小戶的還是過日子要緊,玩不起那種音響。你要真是啐口吐沫砸個坑,就來點真的,拿20萬現金擔保。」丁元英沉默著、思考著,過了許久問了一句:「我可以打個電話嗎?」歐陽雪起身從餐具柜上拿過那部電話,拖著一根白色的電話線。她把電話放到丁元英面前,順手摁下免提鍵,這就意味著對方的聲音也無可隱瞞。丁元英摁下數字鍵,液晶顯示是一個手機的號碼。電話接通了。就在電話剛響起第一聲的時候,一個意外的事情發生了,只見芮小丹突然站起來,伸出手「啪」地一聲摁住免提鍵將電話掛斷,鎮定地對歐陽雪說:「20萬我給他。」這個突如其來的事變使馮世傑吃了一驚,沒見過這種陣勢。丁元英也驚詫了一下,用一種複雜的目光看了看芮小丹。只有歐陽雪並沒有按角色的邏輯表現出懊惱,僅僅是嘴角掠過一縷冷漠的微笑。芮小丹對馮世傑說:「對不起馮先生,你先回去,我們說點私事。」馮世傑原本是等著用自己的車送丁元英回家,但芮小丹已經下逐客令了,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得客氣地與歐陽雪和芮小丹點頭示意告辭,先走了。房間裡就剩下他們三人。歐陽雪問道:「小丹,你不會是拿飯店的股份擔保吧?」芮小丹說:「如果你同意,可以用股份擔保。」歐陽雪說:「我不同意。」芮小丹對丁元英說:「5天之內我把錢給你,不需要你的音響抵押,準確地說是不敢汙辱你至於你們之間是戲言還是啐口吐沫砸個坑,那是你們的事了。」歐陽雪說:「丁先生,我20天內籌齊50萬,至於是不是戲言就是你的事了。」丁元英說:「在你交易前我會告訴你買哪支股票,但這裡有個道兒上的規矩,你需要承諾保密。」歐陽雪說:「好,我承諾。」丁元英問:「那我現在能走了嗎?」歐陽雪把桌上的2000元現金收整齊還給丁元英,誠懇地說:「丁先生,今天得罪了,我陪小丹先送你回去,容我改日再擺酒謝罪。」丁元英本想說:不必送了,我自己回去。但是一起身就感到頭重腳輕,整個身體像飄起來一樣,那句要面子的話沒敢說出來。芮小丹和歐陽雪左右兩邊扶著丁元英走下樓,把他放到汽車的後座上。歐陽雪開車向南村小區駛去,芮小丹不時地透過後視鏡觀察他的狀態。5芮小丹和歐陽雪把丁元英送到家,兩人就返回酒店。汽車駛離南村小區後,芮小丹問道:「歐陽,你今天怎麼了?」歐陽雪開著車通過路口,沒顧得上回答。芮小丹把車窗搖開一道縫,點上一支煙使勁地抽了一口,說:「過分了,有這麼欺負人的嗎?以後怎麼跟亞文交代?我就見不得好漢被女人摁低了頭。」歐陽雪說:「你先回答我,你到哪兒去借這20萬?5天,是房產抵押來得及還是從國外匯款來得及?」芮小丹遲疑了片刻,說:「去找我爸。」歐陽雪說:「我就知道你是打這主意。這麼多年你多作難的事都沒理他,今天你為個男人就低頭了。20萬吶!什麼事能讓你這麼不理智?什麼人能讓你這麼不計後果?」芮小丹沒想過這些問題,經歐陽雪一提醒,突然愣住了。歐陽雪說:「我除了從小被人欺負,長這麼大我欺負過誰?我跟他沒冤沒仇,幹嗎要欺負他?我就是要看看你有多在乎他,也看看他是不是在乎你。你從他喝完六杯酒以後就開始用那種眼神看他,我沒見過你用這種眼神看過誰。姑娘,你戀愛了。」芮小丹心頭一顫!這一顫,使她剛才的情緒淡去了許多,這才明白了歐陽雪的用心,而她也被這個更敏感的主題佔據了心理空間。她沉默了很久,自語道:「我?愛了?」歐陽雪說:「你還沒來得及去想值不值得愛、能不能愛,就已經愛上了,說明你控制不住自己了。姐姐比你大兩歲,得幫你看著點門戶。」芮小丹眉頭微微一皺,痛苦地說:「天!請姐姐先換個文明點的詞吧,你比亞文說的還淫穢,暈過去了!」歐陽雪笑笑說:「本來嘛。」芮小丹想了想,說:「既是控制不了,那就愛唄。」歐陽雪說:「可這人不是一般的主兒,今天是你的眼神逼著他跟咱們一般見識,他跟咱們不是一路人,我覺得這人你拿不住,可能到時候吃虧的是你。你今天失態了,女人得讓男人追求,你怎麼也得顧點女人的面子。」芮小丹說:「那是清高的女人,我本來就沒清高跟著湊什麼熱鬧?至於拿住拿不住,能拿住的不用拿,拿不住的不能拿,還拿什麼?愛就是了。」歐陽雪直到汽車開回維納斯酒店也沒再說什麼,她在想著芮小丹剛才說的話:既是控制不了,那就愛唄。這話聽起來似乎有些草率,而仔細回味卻也是實實在在的道理。但道理歸道理,她還是覺得芮小丹缺乏理性的思考,畢竟這事發生得太突然了。歐陽雪在酒店門口把車調過方向,兩人都下了車。芮小丹走到駕駛車門說:「我不上去了,我得先跟我爸聯繫,得知道他在哪兒,再訂明天的機票,好早點把錢拿回來。」歐陽雪說:「我把買房的錢拿出來,再從別處湊點,50萬應該沒多大問題。我是擔心你,你說這事能當真嗎?有這麼好的賺錢機會,他買了多少?」芮小丹說:「你非得等20萬賠光了才逃嗎?他來古城之前做私募基金,亞文說他的私募基金入會門檻是每戶3000萬,去年他操作兩個多億,純利將近兩個億。賣唱片的事只能說明他遇到了什麼坎兒,不能說明別的。就憑他寧肯賣唱片都沒有向人伸過手,可今天拿起電話了,即便他是騙子,我也服氣。」歐陽雪吃驚地說:「他是這麼個人物?怎麼沒聽你說過?」芮小丹說:「這跟咱們有關係嗎?」歐陽雪語塞了。芮小丹上車,關上車門向歐陽雪揮了揮手,開車走了。歐陽雪站在哪兒愣了好一會兒,心裡自語:你這一個眼神,值錢了。6回到家,芮小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電腦,從平時不用的電話號碼簿裡找到父親那個家的電話號碼,然後久久地看著這個號碼凝思。這是一個上海的號碼,已經變更過三次了,從6位數變到了8位數。無論她在什麼地方,每次變更號碼父親都會設法找到她告訴她新的號碼,但她一次也沒有用過,她內心一直堅持著對父親的成見:他拋棄了母親。在她的成長曆程中,無論遇到什麼事情她都不願與父親溝通,即使是父母在她的前途問題上已經達成共識的事情,她也會做出與父親意願相違背的選擇,不給父親一點機會。但是,她卻為了一個男人的面子而要向父親伸手了。凝思的過程,就是跨越心理障礙的過程。她終於伸出手拿起了電話一鍵一鍵撥通了,響了四聲之後,傳來了電話主人事先設定的應答:「您好,我是芮偉峰,我在杭州拍戲,短時間回不來,有事請您留言或撥打手機,謝謝。」儘管這聲音已經很陌生了,但她還是聽出了這是父親的聲音。她又撥通了手機的號碼,電話遲緩了片刻,顯然是父親認出了這個電話號碼,隨後傳來了父親緊張、激動而又有些疑惑的聲音:「是……小丹嗎?」電話裡傳來嘈雜的聲音,像是幾個人在討論劇情的表演問題。芮小丹也遲緩了片刻,略顯生硬地說:「爸,是我。您還沒休息?」父親說:「拍夜戲,還沒休息。你都好嗎?」芮小丹說:「都好。我想向您借點錢,可以去杭州找您嗎?」父親連忙說:「可以,當然可以。別說借,需要多少?」芮小丹說:「20萬,用一年,很急。」父親說:「20萬?可以。你把帳號、戶頭給我,我明天就給你划過去。」芮小丹說:「您的意思……是不需要我去杭州了?我想借這個事去看看您,您要覺得我這樣太勢利,我就不去了。」父親說:「沒有,沒有,兩回事。你來吧,我這兒走不開。來之前先打個電話,我去機場接你。」芮小丹說:「好,我訂了機票就給您打電話。我掛了,您多保重。」放下電話,她突然覺得渾身很疲憊,像剛剛從戰場上下來。她開始寫日記,做她每天必修的功課,打在電腦上的第一行字就是:我?愛了?!如果那不是愛,又該是什麼呢?打完這行字她打不下去了,看著這行字發呆,伸手從煙盒裡抽出一支煙放到嘴上,拿起打火機剛要點,突然停住了,下意識地又把那支煙放回去,抓起那包煙使勁攥成一團,連同那個精緻的打火機一併扔進旁邊的紙簍裡。她馬上意識到了自己的這個動作,猛地一驚頭腦清醒了,在心裡問了自己一句:他不喜歡看我抽菸的樣子,我這麼在乎他怎麼看我嗎?她在心裡反反覆覆嚼著這個問題,心反而越來越沉靜,默默對自己說:是愛了。也就是在她確定了自己感情的一瞬間,一個新的問題隨即躍入她腦海,她的手指飛快地敲擊鍵盤,打出了肖亞文在法蘭克福忠告她的幾句話:當你覺得這個人很特別的時候,千萬別對這種人動心思,一旦動了那種心思你就算把地獄之門打開了…她開始對這個問題產生了疑問。芮小丹預訂了12點30分飛往杭州的機票,早上在家裡做了一下簡單的旅行準備,然後去民航售票處取機票。拿到機票之後,她看還有點時間,就沿著大街往西走進了一家外文書店。她對丁元英評價小提琴曲《流浪者之歌》的印象太深了,儘管她還沒有購置音響,但她還是想先買到這三張唱片。外文書店的唱片自選區擺滿了各種各樣的CD唱片,她在進口唱片的展櫃前停下,尋找她要購買的唱片。服務小姐熱情地問道:「請問,您需要什麼唱片,我幫您找。」芮小丹說:「我要三張都有小提琴演奏《流浪者之歌》的唱片,穆特、海飛茲和弗雷德裡曼三個人演奏的各要一張。」「請稍等。」服務小姐說完轉身去找唱片。這時,芮小丹突然感覺有人輕輕碰了一下她的胳膊,側臉一看,原來是站在她身邊的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年輕人小聲對芮小丹說:「別買,太貴。」芮小丹疑惑地看著他。這時,服務小姐將三張唱片遞給芮小丹說:「您看,是不是這三張?」芮小丹拿起唱片看了看,每一張的價格都在140元以上。她將唱片還給服務小姐歉意地說:「對不起,我再考慮一下。」「沒關係。」服務小姐客氣地說了一句,又去接待其他顧客了。年輕人小聲說:「我一聽你報片名就知道是道上的,你再往西走20米,那兒有一家叫「孤島唱片」的小店,懂行的人都去那兒買,一樣的唱片一張能便宜幾十塊,那兒實在買不到了再到這兒買也不遲,我們都是這樣。」「謝謝你。」芮小丹笑著說了一句。這是第二次聽到「孤島唱片」這個名字,這個店就是沒有年輕人指點她也是要去的,因為那裡賣丁元英的唱片。「不謝,這年頭誰掙點錢都不容易。」年輕人說著,又低頭繼續挑唱片。芮小丹心想:看來,音樂發燒友的心是相通的。她按照年輕人的指點找到了那家名叫「孤島唱片」的小店。也許這裡根本就不能冠以「店」的稱謂,其實就是租了一家電腦店外面大約3米長的櫥窗,裡面小得甚至放不下一節櫃檯,所有的唱片全部都陳列在牆上。店主是一個30歲左右、相貌頗為英俊的男人,西裝革履,打扮得一絲不苟,左手無名指上戴著一枚碩大的金戒指尤其引人注目。芮小丹走上前問:「有穆特、海飛茲和弗雷德裡曼三個人演奏的《流浪者之歌》嗎?如果有,我各要一張。」店主問:「你是要原版引進的還是要原裝進口的?原版引進的有現貨。」芮小丹問:「有區別嗎?」店主答道:「原版引進的20元一張,原裝進口的100多元一張,價錢不一樣,音質也不一樣,區別大了。」芮小丹說:「我要原裝進口的。」店主想了想,答道:「沒有現貨。如果你誠心要,得交50元訂金。」芮小丹點點頭,問道:「從你這兒買,能比外文書店便宜多少錢?」店主說:「從外文書店買,這三張唱片你少了450元別想拿走。從我這兒買,每張100元,不還價。」芮小丹交了50塊錢訂金。店主給芮小丹開了一張訂金收據,並籤上自己的名字:劉冰。然後說:「你三天後再來看看,如果沒貨,我把訂金再還給你。」芮小丹離開「孤島唱片」小店,回到停車的地方開上車直接去了飛機場。短短兩個小時的航程,芮小丹已經置身於一派溫婉的江南秀色之中了,杭州無論是景致還是人,都少了幾分北方的粗獷,多了幾分江南的柔媚。她剛出機場就看見一個人舉著「芮小丹」的牌子,快步迎了過去,而那人也快步向她走來,不等她開口就搶先招呼道:「小姐,你是芮小丹吧?芮導正拍外景戲,實在走不開,特意讓我來接你。」芮小丹有些納悶,問道:「我還沒說話,你怎麼肯定是我?」來人「呵呵」一笑說:「你爸說了,二十五六歲裡最漂亮最有氣質的那個肯定就是,正好你也朝我走過來,那就是你了。」芮小丹淡淡一笑跟著這人走了,到停車場上了一輛前擋風玻璃後面豎著一塊《江湖》攝製組牌子的切諾基吉普車,那人開車駛離機場。劇組正在西湖邊拍外景戲,大概是同期錄音的原因,圍觀的人群靜悄悄的,只有一男一女兩個身著古裝的演員在說臺詞,旁邊的攝像師、錄音師等工作人員也靜悄悄地忙碌著。芮小丹看見父親坐在太陽傘下一隻腳蹬著道具箱一手拿著水杯全神貫注地盯著監視器,跟電視裡看到的導演工作場面沒有什麼兩樣。她沒有去打擾他,遠遠地站在一旁等候。從小到大,她只知道父親是電影導演,也看過父親導演的影片,但是真正看到父親現場拍戲這還是第一次。她靜靜地觀察父親,她感覺父親老了許多,頭上生出了很多白髮,臉上的皮膚也鬆弛了,身體也有些發胖,但精神還很好,穿著紅色T恤衫和牛仔褲,比他50多歲的實際年齡顯得年輕一些。這場戲拍完,在劇組人員收拾東西為下一場戲做準備的時候,芮小丹這才上前跟父親打招呼,尷尬而生澀地叫了一聲:「爸。」芮偉峰激動而又不露於表地打量著女兒,說:「坐吧,你爹就熬著這天呢。杭州有家飯店的西湖醋魚真地道,晚上老爹帶你去吃。」父親就這一句話,芮小丹的眼淚差點掉下來,突然覺得自己這麼多年對父親的冷漠有些過分了,心裡湧起一股內疚。劇組人員知道芮偉峰在和女兒說話,都自覺地迴避。芮偉峰惋惜地說:「你天生就是當演員的好材料,當初要是報考電影學院現在也該是個角兒了。演員一遍演不好還可以再來一遍,可刑警要是再來一遍那就沒命了。」芮小丹說:「爸,您怎麼見面就說這個。」芮偉峰拿出一瓶飲料打開遞給女兒,等女兒喝了一口這才說道:「整天為你揪心不是個滋味,當初你怎麼就不聽話呢。」芮小丹說:「這事當初我也想過,您是導演,我怎麼都是沾您的光,不會有我自己。我現在吃自己掙的飯,心裡踏實。」芮偉峰問:「工作好嗎?你和歐陽開的那店能賺點錢嗎?」芮小丹說:「都能說得過去,這次用錢是偶然的,突然就發生了。」接著,她把這次用錢的前因後果向父親簡要敘述了一遍。芮偉峰聽完後沉思了片刻,說:「你這是……戀愛了。要說是好事,可……」芮小丹說:「可人家愛不愛我還兩說著,這哪叫戀愛,這叫剃頭挑子。」芮偉峰說:「你不是一般的丫頭,能讓你看上的人一定不簡單。我不擔心你這個,我是擔心這種男人你駕馭得了嗎?」芮小丹說:「駕御?我沒想過,我就是一個心眼兒想疼他。」芮偉峰點點頭,停了一會兒說:「哦……這讓我心裡真不是個滋味。你從6歲就不理我了,哪來的這麼大氣性?」芮小丹說:「如果您寧肯獨身都不和我媽過,我媽有那麼庸俗嗎?如果您不結婚是因為能有更多的女人,這是什麼性質?爸,我這次來是賴著臉跟您伸手要錢的,就是真有溜須拍馬的話也別讓我在這個時候說。」芮偉峰剛要說話,這時一位工作人員在不遠處喊了一聲:導演,都準備好了。芮偉峰站起來也喊了一聲:各就各位,準備開拍!然後對芮小丹說:「我讓人先送你回賓館,房間已經給你訂好了,咱爺倆晚上再聊。」芮小丹看著父親匆匆朝演員們走去。3芮小丹在杭州住了一夜,第二天乘晚八點的航班返回古城。古城碕碕細雨下了一夜,淅淅瀝瀝的雨聲仿佛蘊涵著驅不散的憂愁,如此綿長又如此悽涼,像流浪者的嘆息。芮小丹躺在床上伴著雨聲想心事,雨下了一夜,她想了一夜,她回憶著肖亞文在法蘭克福的每一句重要的話——是魔、是鬼都可以,就是不是人。他跟人的思維顛倒了,不是別人的思維。一旦動了那種心思你就算把地獄之門打開了。如果真的發生了,那是你自找的,不要怪我沒有提醒過你。以我的智力,我理解不了這種人。芮小丹心想:說魔說鬼都是個表述,本質是思維邏輯和價值觀與普通人不同,所謂的地獄之門也無非是價值觀衝突所帶來的精神痛苦。如果你是覺醒者,我尊敬你,向你學習;如果你是魔鬼,我鑑別你,棄你而去。即便是價值觀不同,就真有那麼可怕嗎?天亮了,雨還在下。她起床梳洗完畢,匆匆吃了幾口早點,把丁元英給她的房租和家裡所有的現金以及銀行存摺、計劃內辦事所需的證件等物放進包裡,檢查了一下,然後開車出去了,她並沒有直接去銀行,而是先去了古城最有信譽的「誠信房屋中介公司」,詢問求租的房子,夏季一天熱似一天,當務之急是要儘快給丁元英換一套有空調的房子。她來得有些早了,在門口等了一會兒房屋中介公司才開門營業,這也使她成為今天的第一個顧客。曾經接待過她的那個女工作人員馬上認出了她,歉意的對她笑笑說:「您好,真對不起,現在還沒有您合適的房子,您再等等吧。」芮小丹說:「再等,夏天就過去了。如果不考慮房租問題有沒有合適的呢?但是必須要快,今天一定要搬家,不等了。」女工作人員想了想說:「今天就搬家我們做不到,如果您非要今天搬,我們倒是能給您提供一個信息,都是80平方米到160平方米的新房,每個房間都有空調、電話,小區環境和物業管理非常好,當場辦手續當場就能搬進去住,小區附近不到300米就是一條小吃街,總之都符合您的要求,您肯定滿意,但是房租也貴,都在1400元到2500元之間。如果您租到了,您在這裡的中介費就終止服務了。」芮小丹說:「可以。」女工作人員說:「你到航海東路路南的嘉禾園小區,大門旁邊是嘉禾房地產公司的營業部,租房部和售房部都在一個大廳裡,當場看房,只要房租您能接受,您馬上就能搬。」芮小丹馬上驅車前往嘉禾園小區。她先沿著小區的四周繞了一圈,有電腦城、農貿市場、大型超市,購物環境很好。在小區西側果然有一條很長的小吃街,店鋪林立,品種豐富,非南村小區的區內小攤可比,吃飯非常方便。看過小區周圍環境,她來到了嘉禾房地產公司營業廳的租房部,與工作人員幾句話交談之後,工作人員在小區模型裡向她介紹可供選擇的房子,她選了一套80平方米三樓最東頭的305號房,然後隨工作人員實地看房。

這是一座剛建成不久的小區,一切都是新的。芮小丹從值班保安的規範動作到小區內部花園化的整潔環境,直到上樓看到裝修一新的房子,心裡就已經做出決定了。房子果然如中介公司所說,每個房間都有空調和電話分機。經過一番交涉,房租降到了每月1260元,芮小丹以自己的名義租下了這套房子,當下簽了協議,一次付清了一年的房租,拿到房門鑰匙,然後馬上打電話聯繫搬家公司,約定下午兩點到南村小區搬家,同時打電話與丁元英的房東約定下午3點鐘退房。芮小丹辦完了這些事這才去銀行,到銀行填好取款單,遞上存摺、輸過密碼,在工作人員的要求下又出示身份證,等了一會兒現金取出來了。因為是大額取款,她一邊警覺地觀察周圍的情況一邊點了一下錢的大數,裝進包裡。她這次取了22萬元,比丁元英實際需要的擔保金多出了2萬元。出了銀行,她驅車來到「孤島唱片」店,在門口停下車。或許是因為下雨,店裡沒有顧客,店主劉冰正倚在門框上看雨景,見芮小丹走過來,忙回到店裡取出三張唱片,顯然他對這位顧客還有印象。芮小丹拿出那張訂金收據交給劉冰。劉冰將三張唱片交給芮小丹,說:「你先看看是不是這三張。」芮小丹拿起穆特小提琴的唱片,撕掉外面的塑料薄膜,打開盒子檢查,看到唱片上有一個「元英」字的印章,封底上也有一個同樣的印章,這張唱片與她在音響店裡看到的唱片完全一樣,可以確定是同一張唱片。芮小丹又打開另外兩張,上面都有同樣的印章。她不動聲色地說:「老闆,這不是新唱片,唱片上有私人收藏印章,外塑料紙包裝也是手工的。」「新唱片能是這個價錢嗎?」劉冰反問了一句,解釋道,「這是別人收藏的唱片,保存得很好。新唱片150元,我這兒才賣100元。」芮小丹說:「你把有元英印章的唱片都拿出來,我看看。」劉冰搬出一個紙箱子,從裡面挑出十幾張唱片,又從牆上取下20多張唱片,然後都放進一個鞋盒子裡,讓芮小丹挑選。芮小丹一一檢查了一遍,問:「還有嗎?」劉冰說:「就這麼多,你自己挑吧。」芮小丹說:「這些是36張,加上那3張一共是39張,我全要了。」「全要了?」劉冰一愣,但很快恢復常態,心裡暗自驚喜,這可是一筆不小的生意。他趕快找了一個合適的箱子往裡裝,生怕這位買主兒又改了主意。劉冰將唱片裝好後,用膠帶封上,又裝到黑色塑膠袋裡,說:「你一次要得多,我給你個優惠價,你拿3800元吧。」芮小丹說:「發燒友買的都是80元一張,我一次給你收底了,你開個能成交的價。」劉冰又是一愣,問:「我怎麼不認識你?」見芮小丹沒有回答,就拿過計算器計算,想了想說:「你拿3000元吧,降到77元一張,不能再少了。」芮小丹點頭同意,從包裡拿錢數出2950元連同訂金收據一起遞給劉冰。劉冰接過錢說:「過兩天你再來看看,還有很多。」芮小丹客氣地笑笑,提著裝唱片的袋子上車了。4芮小丹離開「孤島唱片」時已經快一點了,她在路邊買了一個麵包邊開車邊吃,喝了幾口礦泉水,這就算一頓午飯了。來到南村小區丁元英的樓下,她先給丁元英打了個電話,然後挎上包提著唱片上樓了。丁元英仍然是那套不變的禮節,請客人進屋、入座。芮小丹把裝唱片的袋子放在沙發旁邊,從提包裡拿出20萬元現金放到茶几上,說:「丁先生,這是剛從銀行取出來的,你數一下。」丁元英說:「你覺得這是一個成年人的成熟之舉嗎?」芮小丹說:「是你的承諾不成熟還是我履行承諾不成熟?」丁元英無言以對,停了一會兒,把煙遞過去。芮小丹說:「謝謝,我戒了。按規矩,你該給我打一張借條。」丁元英把這支煙自己點上,慢慢抽了一口,到臥室拿來筆和紙,當面寫了一張20萬元的借據交給芮小丹,說:「這不理智,這是賭博。」芮小丹看了看借據,收起,說:「我注意到你打電話借錢是個北京的手機號碼,那個人是你第一個能想到的可以開口借錢的人。我明天去北京,希望能見到這個人,希望你能給我安排見面,我訂好了車票通知你車次。目的就一個,我要了解你,要知道你是誰。」丁元英對芮小丹的這種非常之舉始料不及,本能地遲疑了片刻,斟酌著詞句說:「這樣做不合適,至少於你不得體。」芮小丹淡然一笑說:「你這樣對債權人講話不夠禮貌,我可以有很多想法,但至少我作為債權人要了解債務人的情況是應該得到尊重的權利。」說完,她把黑色塑膠袋打開,將裝滿唱片的紙箱放到茶几上,用汽車鑰匙劃開封條,露出一箱子唱片。丁元英看到唱片,臉上掠過一絲驚詫。芮小丹說:「你在『孤島唱片』店裡變賣的唱片,現有的我都收回來了。以後你要再賣唱片直接賣給我就行,這是1萬元的預付款。」說著將1萬元放到茶几上,然後又問:「你賣給劉冰多少錢一張?50?還是60?」

丁元英沒有回答。芮小丹說:「我出一百,別說競爭不公平。」她看看表,指針已經指向兩點了,拿出新租的房門鑰匙放到茶几上,又說:「房子租好了,已經付了一年的租金。搬家公司兩點鐘來搬家,我約了房東三點鐘來交接房子,趕快收拾一下吧。」話音還沒落,樓下傳來了卡車剎車、熄火的聲音,丁元英走到窗戶前往樓下一看,果然是搬家公司的車來了,從車上下來了幾個人打開車廂。他知道,此刻再談1萬元現金和一箱唱片的去留問題顯然不合時宜,當下不是解決問題的時候。丁元英思考了一下,說:「芮小姐,我還沒有裝腔作勢到可以無視可能發生的事情,但是你看到的東西不一定是個東西,天知、地知,不會有結果。」芮小丹問:「什麼不會有結果?」丁元英啞口無言了。芮小丹一笑說:「即便是呼之欲出你也講不出,因為一說就錯,這就像法律不能單純以推理定罪,得允許在可能與事實之間存續一個演化的過程。」第十一章1古城距離北京360公裡,芮小丹坐了4個多小時的夜行列車,於早晨7點30分抵達北京火車站。她隨著出站的人潮走出站口,停下來往四周觀望,看見一個小夥子高舉著一塊上面寫著「芮小丹」的牌子,旁邊站著一個男人。她認出了舉牌子的小夥子,就是他開車送丁元英來古城的小趙,在南村小區見過一面。她一邊快步走過去,一邊張望,卻看不見肖亞文的蹤影,心裡在納悶:已經在電話裡約好了要來的,怎麼不見人呢?小趙也認出了她,快步迎上來招呼道:「芮小姐,你好!」芮小丹也笑著寒暄道:「你好。」小趙介紹道:「這是我們韓總,正天集團總裁。」正天是國內知名品牌,芮小丹沒有想到這麼一大早前來車站接她的竟是這個集團公司的總裁,這讓她潛意識裡感覺肖亞文已經來過了,而且迴避了。她感到心裡很不是滋味,也就是在這一刻,她腦海裡不自覺地閃出了一個平時很少留意的詞:階層。韓楚風衣著簡潔而考究,沉穩的目光透著權威,禮貌而隨和地說:「芮小姐,你好。我是元英的朋友韓楚風,咱們不客氣了,上車吧。」三人走到停車場,上了一輛黑色奔馳S600轎車,小夥子開車,韓楚風坐在前面,芮小丹坐在後面,汽車駛離北京站。車上,韓楚風客氣地說:「芮小姐,你的住處已經在正天飯店安排好了,你先住下忙你的事,我白天抽不出時間,咱們約定晚上我請你吃飯。」芮小丹說:「謝謝,給韓總添麻煩了。呆會兒我先和肖亞文聯繫,想趁中午的時間和她一起吃頓飯,下午沒事,我想一個人去逛逛商場。」韓楚風說:「肖小姐我認識,很不錯的一個人。」汽車開了20多分鐘在正天飯店大門停下,立刻有身穿制服的侍應生上前開車門。韓楚風帶著芮小丹走進酒店,在大廳的電梯口等小趙。這期間,他們身邊不斷有來來往往的人與韓楚風打招呼,都以「韓總」稱呼韓楚風。片刻,小趙進來了,到總臺拿上房間鑰匙快步走來,三人一起乘電梯上了19樓,由樓層的服務小姐帶領到1901號房,打開房門進去。服務小姐向芮小丹簡要介紹了一下服務內容和注意事項,韓楚風擺了一下手讓她離開了。韓楚風想了想說:「芮小姐,餐廳在二樓,我時間太緊,不能陪你吃早餐了。你坐了一路夜車,上午先休息,中午11點半小趙來接你,你自由安排活動。下午你要逛商場就賞個光,讓小趙陪你去我們正天商業大廈逛逛。」芮小丹點點頭,說:「行。」韓楚風說:「那我就先告辭了。」芮小丹把他們送到門口。送走韓楚風,芮小丹關上門打量著這套由臥室、會客室、寫字間、洗手間四部分構成的套房,每個房間都是精美的歐式風格設置,每件物品、每個細節都盡顯奢華。眼前這套豪華套房以及剛剛發生的一切似乎在她周圍形成了一種無所不在的壓力,讓她隱隱約約感覺到很不舒服。她在會客室的沙發上坐了一會兒,下樓吃早餐去了。她心裡很不平靜,在去餐廳的路上腦子裡還在想,想丁元英在悶熱的房間裡汗流浹背的樣子,想他幾十元變賣的唱片,心裡禁不住升起一股敬佩與酸楚。吃過早餐回到房間,她給肖亞文打電話,這時的肖亞文已經在公司上班了。電話裡,她有意迴避了為什麼在車站沒見到肖亞文的話題,而是直接約定一起吃午飯,肖亞文把地點定在了的北京宏大寫字樓大門口。2中午11點25分,司機小趙準時往房間裡打電話,通知芮小丹下樓。芮小丹已經做好了出門的準備,接到電話很快下樓,汽車在大門口停著,小趙站在汽車旁邊,後排車門已經打開了。小趙見芮小丹走來,迎上一步說:「芮小姐,請上車。」芮小丹說:「謝謝。」坐進車裡。汽車行駛了半小時後,在宏大寫字樓路邊停下。芮小丹透過車窗看到,馬路左側是一排柵欄,大門兩側掛著許多文化團體的牌子,院子裡是一幢大樓,樓前停著十幾輛轎車。馬路的右側是幾家裝潢考究的飯店,飯店門前的汽車泊位都已經被佔滿了。

芮小丹遠遠地就看見肖亞文站在路邊,汽車也就在她身邊停下了。芮小丹下車親熱地與肖亞文拉了拉手,問:「等多久了?」肖亞文說:「剛下班。小趙,你好!」「肖小姐,你好!」小趙說:「你們吃飯,我一點半來接芮小姐。」肖亞文對小趙點點頭,歉意地說:「辛苦你了。」小趙開車離開後,她們進了一家名叫「古來香」的餐館,選了一張最角落、最便於談話的桌子坐下。肖亞文沒看菜譜就向服務小姐點了一壺菊花茶和兩份傳統菜,顯然是這裡的常客。服務小姐用一個精緻的木託盤端來一壺茶和兩隻杯子。肖亞文倒上兩杯茶,將其中的一杯放到芮小丹面前,這才說:「我去過車站了,老遠就看見了韓楚風,他現在是正天集團的總裁,你這面子大了,我再愣往上湊就不知趣了,悄沒聲回來上班吧。要是連這點眼神都沒有,早就餓死了。」芮小丹岔開了這個尷尬的話題,問:「現在忙什麼?」肖亞文說:「我在一家獵頭公司打工,日子過得去。說你,你跟他怎麼了?」芮小丹說:「我想,我是愛上他了。」肖亞文微微一怔,淡然道:「那剩下的就不用想了,下地獄吧。」芮小丹問:「你怎麼知道是地獄?」肖亞文笑了笑,說:「你不老實,漏掉了一句話。完整的這句話應該是:如果你沒動過那種心思,你怎麼知道是地獄?但是你高估了我,也低估了我。說你高估,是因為我還沒清高到不知道自己是誰;說你低估,是因為我還沒天真到不知道自己要什麼。」芮小丹說:「言下之意,就是我不知道自己是誰了。」肖亞文喝了一口茶,沉靜而感觸地說:「女人哪,好多賤東西是骨子裡生的,只要你是女人就扔不掉。連我這女人都知道這個,況且是那種明白人。我給他當過一年助理,不管他怎麼尊重女士,都掩不住骨子裡害怕女人,害怕就是鄙視,就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站在女人的角度,丁元英並不招女人喜歡,不實惠,沒有女人想要的那些東西。這種人只能定位在熟人或朋友的位置上有意義,距離再近這點價值就毀掉了。」芮小丹說:「言下之意,就是我把這點價值毀掉了,辜負了你。我現在已經不僅是尷尬了,而是有了犯罪感,也不用等以後的地獄,我已經在地獄了。」肖亞文說:「你先好好聽著,我還沒說到地獄呢。我見過他前妻,也聊過幾句,你可以參考參考他前妻說的話。她說,他永遠都不會跟你吵架,他的每一個毛孔裡都滲透著對世俗文化的居高臨下的包容,包容到不屑於跟你講道理,包容到讓你自己覺得低俗、自卑,當你快要憋死、快要瘋掉的時候,你能想到的就只有一個字,逃!」芮小丹點點頭說:「很實在,也很深刻,不像是推脫。」肖亞文說:「逃,就是地獄。」芮小丹說:「反對,這裡不存在逃的問題。如果丁元英在一塊石頭上被絆倒兩次,說明他是笨蛋,只能是他在地獄裡受折磨,要逃也是他逃。」肖亞文說:「所以,他不會讓自己絆倒兩次。而你,求之不得,就得受相思之苦。相思有多苦,古今的詩詞都說盡了。你是女人,有女人的天性,一旦陷進去就很難自拔。丁元英這種人對女人沒有意義,是女人就有貪嗔痴,沒有貪嗔痴的女人是天國的女人。」芮小丹說:「即便是地獄,我也得嘗嘗地獄是什麼滋味。」這時服務小姐送上了飯菜,兩碗米飯,兩份特色菜:古香獅子頭。飯菜上桌暫時中斷了話題,肖亞文拿起筷子說:「這個菜要趁熱吃才好,先吃飯。」吃了一會兒,肖亞文放下筷子用紙巾擦了一下嘴唇,詭秘地笑著說:「妹妹,女人最大的魔法就是色,而你恰恰是芳豔絕色,既執意要做,就把妹妹的十八般兵器全都用上,戰他個翻雲覆雨、潰不成軍,我就成了娘家人,少不了將來沾你點仙氣兒呢。」芮小丹笑道:「天哪,有這麼教妹妹的姐姐嗎?」肖亞文優雅地一揮手說:「這還用教?本能,說個教字都羞辱了造物主。」兩人又接著吃飯,邊吃邊聊,芮小丹將最近發生的事情簡要講了一些。提到「變賣唱片」的情況,肖亞文暗自一驚,她曾經擔心過陳茹拿走15萬元會對丁元英在古城的生活有影響,卻沒想到會有這麼嚴重。肖亞文在心裡默默盤算:該不該告訴她陳茹拿走15萬元的事呢?不說,她會無意中把變賣唱片的事透露給韓楚風,那麼陳茹私下向丁元英借錢的事就不再是個秘密了;說了,她見韓楚風就會刻意迴避這個問題,從而承受很大的經濟壓力。如果自己拿錢資助丁元英,在這種敏感的時期顯然不妥。思忖再三,肖亞文覺得在這個問題上應該保持沉默,畢竟陳茹借錢的事已經過去一年了,還是由韓楚風解決丁元英的生活費最為合適,各方面都得體,而這幾個錢在韓楚風手裡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於是,肖亞文沒有提及陳茹借錢的事,而是延續剛才的話題,說:「其實,你這次來北京不如不來,見了韓楚風反而會給你添麻煩。」芮小丹不解,問:「為什麼?」肖亞文說:「你等著看,韓楚風接待你的規格會很高。但是,你要真覺得你值這個規格那就錯了,值這個規格的不是你,是丁元英。對於你,這個規格只能會把你推向極端,要麼讓你自卑,要麼讓你像個貪便宜的小市儈,根本不給你恰如其分的選擇。即便是你看透了這一點,人家待你好總沒錯,你訴苦都找不著地方。那個圈子不是你給人家過篩子,而是人家給你過篩子,本來你還有點自信,經他這麼一關懷也就摧殘得差不多了。」芮小丹說:「我是來了解情況,如果被摧殘,那也是應該了解的情況。」肖亞文思索著,說:「如果從丁元英給歐陽雪指定股票和擔保來看,這倒讓我覺得這事有點可能了,他不是跟歐陽雪計較面子得失,是在乎你的感受。」芮小丹說:「憐香惜玉,給女士幾分面子而已。」肖亞文說:「可能,但也未必。丁元英是一諾千金的人,他在柏林是籤過字的,承諾不再涉足股市。50萬元的股票對於他在數量上可以不算什麼,但是在性質上沒有區別。這意味著什麼?什麼人值得他可以不惜違背諾言?」3將近一點半的時候,小趙準時來了,見過芮小丹和肖亞文之後,小夥子就到外面的汽車裡等候。肖亞文付過帳單,囑咐芮小丹晚上與韓楚風見面的時候少吃一點,然後她們再去酒吧聽音樂、喝咖啡,去小吃街吃夜宵。肖亞文快到上班時間了,兩人在餐館門口道別。正天商業大廈坐落在北京的一條繁華大街上,大廈門前那片寬闊的廣場在寸土寸金的地段格外具有人情味,也因此而更顯得大氣和雄渾。大廈正門的右側有一塊不大的停車場,停的全部都是集團內部具有領地特權的轎車。芮小丹乘坐的轎車剛一駛入就被值勤的保安識別出來,保安指揮著小趙將車停在一個他認為合適的泊位。芮小丹下車後對小趙說:「太麻煩你,謝謝。你回去吧,我到裡面隨便看看,一會兒我坐計程車回去就行了。」小趙想了一下,說:「行,那我就不等你了。」芮小丹向小趙禮貌地招了招手,然後進了商場。商場裡的裝潢富麗堂皇,琳琅滿目的商品讓人目不暇接,無論是你來我往的顧客還是眼花繚亂的廣告牌,處處都顯示出大都市的新潮與時尚。芮小丹按照導購示意圖的提示,直接上了五樓的時裝商場,全神貫注地瀏覽著,時而駐足仔細審視某一件服裝,時而到更衣間試穿一件自己特別感興趣的衣服。不知不覺中兩個多小時過去了,儘管她沒打算買東西,但還是忍不住買了一條牛仔褲、一件休閒上衣。芮小丹看看表,覺得該回去了,她需要時間準備一下,晚上她與韓楚風還有一次重要的談話。但是,當她走到門口的時候,卻意外地被商場保安迎面攔住了。保安禮貌地說:「芮小姐,請留步。」芮小丹一聽就立刻意識到她被人監視了,至少說明小趙並沒有走,而是一直在這裡等著接她。她客氣地問:「先生,有問題嗎?」保安說:「請芮小姐跟我來,我們總經理在外面等您。」芮小丹跟著保安往外走,一出大門就看見那輛黑色轎車還停在原處,小趙正和身邊的一位中年男人說話。小趙看見芮小丹過來,迎上一步接過東西微笑著說:「芮小姐,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商場的總經理馬國安先生,你們在古城見過面。」芮小丹記得在古城見他時別人是叫他「馬主任」,剛過去一年,他已是正天商場的總經理了。她與馬經理握握手,但不知道該說什麼,所以只是禮節性地一笑。馬經理含糊其詞地說:「請芮小姐稍候,還有個箱子得裝車上。」話音未落,只見一位穿西裝的小夥子抱著一個紙箱急匆匆地向這邊跑來,小趙打開汽車倉蓋將箱子裝進去。馬經理見箱子裝好了,這才說:「芮小姐請上車。」芮小丹上車後汽車隨即就啟動了,她見馬經理向她揮手告別,也下意識地擺了擺手,整個過程芮小丹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就結束了。路上,芮小丹對小趙說:「你不該等我,這樣不合適。」小趙說:「這是我的工作。」芮小丹不再說什麼了。到了正天飯店,小趙把汽車停到大門口。芮小丹下車後對小趙說:「謝謝你,再見。」小趙只是笑笑,開車到停車場去了。芮小丹乘電梯上到19樓,回到房間放下東西,然後去洗手間打開熱水,就在她剛剛開始洗手的時候,門鈴響了。芮小丹擦了一下手去開門,一看,原來小趙並沒有走,正抱著那隻紙箱子站在門口,於是趕快讓他進來。小趙放下箱子解釋道:「芮小姐,剛才我和馬總都沒敢告訴你,這箱子是給你的,你一進商場就有人跟著你,箱子裡裝的都是你在商場留意的衣服,這事是馬總操辦的,錢已經付過了,都記在了韓總的帳上。我只是個司機,請芮小姐千萬不要讓我為難,我把箱子送到這裡任務就算完成了。」芮小丹這才明白韓楚風為什麼刻意推薦她去正天商場,問道:「一共多少錢?」小趙答道:「發票都在裡面,大概1萬3千元。」芮小丹說:「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於是小趙連聲道謝,然後告辭了。芮小丹打開紙箱,隨手拿出幾件衣服看看,果然都是她在商場裡特別留意的衣服。她把衣服放回箱子,側身躺到沙發上,陷入沉思。4晚上,韓楚風親自開車來接芮小丹。汽車開到使館區,在一家名叫「夜巴黎大酒店」的高級飯店停下。這裡名為飯店,卻更像是一座貴族宮殿。進了酒店,兩個古羅馬騎士裝束的門童端立兩側,向客人躬身致敬。一位身穿白色酒店制服的中年男子微笑著迎上來,引領他們在一張桌前坐下。酒店裡的服務員與眾不同,全部都是中年男性。酒店的客人大多數是外國人,一個個舉止文雅、氣質不凡。這裡的客人雖然不少,但卻很安靜,沒有人高聲說話。韓楚風點過菜譜,然後家常地說:「芮小姐,這裡是國際貿易的第二交易所,來這裡的人想辦事得多,吃飽飯的少。但是今天請你來沒有別的意思,就是為了讓你吃好。你來北京就是客,我自然得盡到東家的厚道。」芮小丹說:「韓總,我來北京,是想向你了解點丁元英的情況。」韓楚風用一種淡然的口吻說道:「芮小姐,你是客人我是東家,讓你住好吃好,這沒有問題。但是,你要和我在一張桌子上談論丁元英,你憑什麼?」芮小丹沉默了片刻,平靜地說:「我以為丁元英第一個能想到的可以開口借錢的人該是君子之交,卻原來也是個攀龍附鳳的角色,是我想像力豐富了。我既來了,自當尊重您的高貴,只是我無以為憑,知趣了,告辭。」說完起身就走。「慢!」韓楚風叫住了她,點了一下頭說:「此無以為憑正是一憑,請坐,請!」芮小丹思忖一下,重新回到座位。韓楚風緩和了一點語氣,說:「元英這人不太容易說明白,不憑點什麼,就只能是一個越說越大的問號,不是我存心要刁難你。」芮小丹淡淡地說:「住飯店,給衣服,到這兒吃飯……我還沒給丁元英脫呢,您就給我扔了一塊骨頭,很有上流社會風度。如此一說我不如一隻花瓶,充其量當了一回你們男人之間揮灑交情的酒瓶。」韓楚風沉默著,一言不發,他的目光和神態漸漸發生著變化。這時,酒水、菜點上桌了。但是,兩個人誰也沒有動餐具。韓楚風思考了許久,終於開口了,說:「是花瓶還是紅顏知己,得稱稱斤兩才知道。禮數不周的地方,我這兒向你道歉了。衣服退掉,房費你付,這頓飯我請客,如何?只是你那個『您』字還請改回來。」芮小丹說:「謝謝。如果以後還有機會,也請韓總體諒我們窮人的難處,這種酒店我吃不起,那種飯店我住不起。」「是我不上道兒了,對不起。」韓楚風呵呵一笑,剛才的不愉快頓時煙消雲散,他拿起餐刀餐叉說:「去年馬主任和小趙送元英去古城,回來就說看見了一個女警官,說那叫漂亮啊,今天一見果不其然。來,咱們邊吃邊聊。」芮小丹嘗了幾道菜,喝了一口飲料,然後停下來等著韓楚風切入正題。韓楚風拿起紙巾擦擦嘴,點上一支煙。他對芮小丹此次來見他的意圖完全明白,卻沒有按照芮小丹預期的話題談論丁元英,而是問道:「元英借錢是怎麼回事?」芮小丹把丁元英打電話借錢的前後經過說了一遍。韓楚風沉思了片刻,說:「我想請你給我幫個忙,你回去的時候順路幫我把元英的車開回去。這是我們之間的事,跟任何人都沒關係。如果專程送一趟就得出兩輛車,還得來回折騰,你順路開回去只是一個單程。」芮小丹說:「300多公裡的高速公路,還可以。」韓楚風點點頭,有確定和言謝的雙重意思,然後歉意地說:「芮小姐,你來找我,我肯定會讓你失望了。元英害怕女人是怕到骨子裡了,教不得、鬥不得,還不如花錢嫖娼來得明心見性。至於評價他這個人,我覺得有一句話就夠了:元英是個明白人。」芮小丹心裡微微一顫,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感覺。5當晚,芮小丹與韓楚風在夜巴黎大酒店面談之後,晚上九點多韓楚風送芮小丹返回正天飯店。芮小丹稍事休息就按約定與肖亞文電話聯繫,兩人在三裡屯酒吧街見面。三裡屯酒吧街是北京酒吧最有名氣的地方,有紙醉金迷的歌舞場、有溫馨浪漫的伊甸園、有高雅前衛的文化島……無所不容。她們選擇了一家名叫「密西西比河彼岸」的爵士酒吧,一邊喝咖啡一邊欣賞爵士樂演奏,感受著一種氛圍、一種情緒。午夜,她們去北京著名的小吃街吃夜宵,一碗杏仁茶、一碟生煎包……從這頭吃到那頭。芮小丹回到正天飯店休息時已經是深夜了,這一夜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她覺得自己與丁元英是站在一道峽谷對面的兩個人,雖近在咫尺,而要走到一起卻是如此遙遠。第二天上午十點,芮小丹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按照與韓楚風約定的時間下樓,韓楚風和小趙已經在正天飯店的停車場等候了。韓楚風抽著煙,身旁停著兩輛黑色轎車,一輛是正天總裁的奔馳S600,一輛是韓楚風個人的寶馬730。韓楚風等芮小丹走過來,拍了拍寶馬車說:「就是這輛車,行車手續都在車裡。」芮小丹把挎包和買的幾件新衣服放進車裡,關上車門端詳著車說:「真漂亮,我還從來沒開過這麼好的車。」韓楚風笑了笑說:「車況很好,你跑上幾公裡就不手生了。昨天我一直在想,你掛斷元英電話的那個動作一定很漂亮,像個女俠。」芮小丹客氣地說:「韓總,我這次來給你添麻煩了。」韓楚風擺擺手,說:「元英借錢的事你已經辦了,我就不跟著添亂了,只給他帶了30條煙和5萬元零花錢。鄭建時4月份回國的時候從安溪老家給他帶了15斤鐵觀音,詹妮託建時給他帶了20多張唱片,你回去一說他就知道。茶葉都是小袋真空包裝,我一直放在冰櫃裡,品質不會有太大影響。」芮小丹說:「行。」韓楚風說:「你還得趕路,上車吧。」芮小丹朝站在不遠處的小趙擺了擺手示意道別,然後坐進車裡發動車,繫上安全帶。她在檢查行車證和養路費等上路手續時,發現車主的名字是韓楚風而並不是丁元英,但以自己時下的尷尬身份卻也不便多問。直到這時,韓楚風才以老大哥的語氣交代了她幾句話,說:「元英不是個執著出人頭地的人,有口飯吃就知足,喜歡清靜,習慣一個人呆著,這對女人而言是消極、孤僻,是不思進取。古城不是他的久留之地,他的資金在柏林被凍結了,得到1998年5月才能解凍,那時候他就有能力找個地方,買個房子,也許就這麼無聲無息過下去了。元英接受你,就意味著需要重新構建生活模式,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韓楚風說完這番話後替她關上車門,揮揮手示意她開車。芮小丹明白這番話的關照,落下車窗說了一句:「謝謝!」她也向韓楚風揮了揮手,汽車打了一個彎兒駛出停車場,匯入了馬路上的車流之中。駛入全封閉的高速公路之後,大都市的喧囂和繁華被遠遠地拋在了身後,眼前是遼闊的田野,農民正忙著夏收秋種。芮小丹無心欣賞沿途的景色,她左手扶著方向盤,右手從提包裡拿出墨鏡戴上,落下車窗玻璃,強勁的風灌進車裡,打在她的臉上。她回味著韓楚風剛剛說過的話,心裡想:這個年代,執著出人頭地並不難,難的恰恰是不執著出人頭地。第十二章1芮小丹到達古城是下午3點鐘,快到南村小區時她用手機給丁元英打了個電話,一直沒人接,這才突然想起他已經搬家了,於是掉轉方向朝嘉禾園小區行駛,重新撥通新房子的電話,說韓楚風有東西帶給他,請他下樓接一下。汽車剛駛進嘉禾園小區,芮小丹遠遠地就看見丁元英站在樓下等著了,她在丁元英身邊停下車。丁元英看著汽車,眼睛裡閃過一絲困惑。芮小丹下車,對丁元英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了,然後用鑰匙打開後倉蓋,露出兩個用膠帶封好的紙箱,對他說:「就是這兩個箱子,你搬大的。」丁元英搬起一隻較大的紙箱先上樓了。芮小丹背上自己的包,將汽車鎖好,然後搬起另一隻紙箱上樓,走到二樓時,丁元英又下來了,接過芮小丹手中的紙箱,兩個人一起進到屋裡。兩人都知道,這是一個尷尬而微妙的時刻。這套房子比南村小區的那套房子寬敞了許多,屋裡的空調開著,一進門就感覺到了撲面而來的涼爽,家具的擺放基本按照原來的方式,因此有一個房間空著。由於剛搬進來的緣故,房間裡的一些細節還沒收拾。丁元英放下箱子客氣地說:「你請坐。」芮小丹坐下,把行車證和車鑰匙一併放在茶几上說:「韓楚風給你帶了30條煙和5萬塊錢,鐵觀音是鄭建時從老家帶的,詹妮託鄭建時給你帶了20多張唱片。韓楚風讓我把你的車開回來,可車主並不是你的名字,我也不好多問。」丁元英沉默了片刻,說:「楚風知道我不會開車,古城也用不著車。」芮小丹一怔,問道:「有問題嗎?」丁元英說:「沒有,是去年打賭他輸的車,笑談。」芮小丹恍然大悟:丁元英不會開車,言下之意就是由她給丁元英開車。丁元英在古城沒有用車的地方,惟一的就是生活用車。韓楚風在這個時候讓她把車開回來,顯然是用一種恰當而含蓄的方式向丁元英表明態度,承認她的存在。儘管芮小丹知道韓楚風的態度左右不了丁元英的決定,但心裡還是升騰起一種感動。丁元英說:「歐陽雪來過了,錢已經給了她。我不會開車,也沒地兒放,這車還得麻煩你給找個地方。」芮小丹說:「行,是我給你找麻煩了。」丁元英用汽車鑰匙劃開紙箱上的封條,小紙箱裡放的是整整一箱的三個五香菸和五萬元現金,大紙箱裡則裝滿了茶葉和唱片。丁元英將唱片瀏覽了一遍,又拿剪刀打開一包鐵觀音倒在手上細看,臉上漸漸露出了笑容,說:「好茶。」說著讓芮小丹看,那種神情和動作就像是一個孩子在向別人炫耀自己的心愛之物,只見那些茶葉形似珍珠,粒粒飽滿圓潤,墨綠中隱隱透著油亮之色。芮小丹說:「我不懂茶道,看不出來。」丁元英把茶几上的那隻自動加熱的小電熱壺拿起來,壺嘴突突地冒著蒸氣,他用開水將茶盅、公道杯、蓋碗都燙了一遍,用紅木製成的木勺舀上茶葉放進蓋碗,衝入開水,用碗蓋攪動幾下,倒掉,再衝入開水,將泡好的湯汁透過濾網倒入公道杯,沉澱了一下,又倒入茶盅,再把這杯茶放在木製茶託上端到芮小丹面前。芮小丹將杯子放在鼻端,一股清香就溢了出來,深吸一口氣,香味直入肺腑,頓時感覺到神清氣爽,禁不住說:「好香!」她端起茶盅喝了一小口,立時滿口餘香,又接著說了兩個字:「好茶!」丁元英端起茶盅一飲而盡,閉上眼睛品味了一下,讚許地點點頭,放下茶盅,接著點上一支煙,滿足地吸了一口。芮小丹沒有再喝那杯茶,拿起茶几上的行車證和車鑰匙,站起身平靜地看著丁元英的眼睛,平靜地說:「晚上我請你吃飯,等我電話。」丁元英思忖了一下,問:「去哪兒?」芮小丹若隱若現地悽然一笑,說:「別怕,今天沒人跟你要飯錢了。」2芮小丹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超市。她平時就喜歡逛超市,喜歡那種自由、愜意的購物環境,即便什麼都不買,看看也是一種享受。但是今天她卻無心觀賞那些琳琅滿目的商品,而是提著購物籃直奔食品區,挑選已經盤算好的蔬菜、海鮮、肉食、茶葉,又去拿了幾聽高檔啤酒,裝了滿滿一籃子。回到家,芮小丹把汽車停好,進屋就疲憊地躺在沙發上。休息片刻,她起身到廚房開始做菜。她將菜餚按照自己的需要配置好,就留下最後一道炒的工序,然後把一道需要長時間細火慢煨的蘿蔔球扇貝湯放在火上燉著,騰出手去收拾房間。幹完活,她打開熱水器洗了個澡,用吹風機吹乾頭髮後,這才坐在梳妝檯前精心地化妝,接著是到臥室打開衣櫃挑選衣服。芮小丹選的是一件乳白色的純棉襯衫和深色休閒長褲,這套服裝的搭配與她那種獨特的氣質形成了渾然天成的效果。同樣是烏黑的長髮披在肩上,也同樣是楚楚動人,只是她那雙黑亮的眼睛少了幾分平時的機敏,多了幾分憂傷。牆上的掛鍾已經指向6點40分了,她打電話通知丁元英20分鐘後下樓,自己鎖上門開車去嘉禾園小區。丁元英在樓下等著,一言不發地被芮小丹帶走了。天黑了,路燈亮了,馬路上充滿各種喧鬧的聲音,風從開著的車窗吹進來,帶著一股夏季的悶熱氣息。丁元英坐在後座上神情漠然地抽菸,直到汽車開進玫瑰園小區,丁元英才意識到吃飯的地點不是酒店。丁元英跟著芮小丹進屋,打量著這套顯得過分空蕩的房子,自己到沙發上坐下。芮小丹去廚房衝了一杯茶,連同一隻空盤子放在丁元英面前,說:「我給你準備了點西湖龍井,如果不合你的口味,你就將就著喝吧。我的煙缸已經扔了,你就用盤子吧。」丁元英問:「家裡沒人嗎?」芮小丹說:「我父母離婚多年了,父親在上海,母親在法蘭克福。這是我母親落腳歸鄉的房子,其實古城已經沒有親人了。你先坐會兒,我去炒菜。」一會兒工夫,芮小丹將做好的菜端出來,擺在茶几上,一盤蝦仁拌西芹,一盤清炒西蘭花,最後才小心翼翼地端出一隻砂鍋,掀開鍋蓋,一股熱騰騰的香氣撲鼻而來,牛奶似的湯裡面有一隻只小圓球,看不出是什麼東西。她從砂鍋裡盛了一碗湯放在丁元英跟前,說:「這是蘿蔔球扇貝湯,我跟飯店的大師傅學的,你嘗嘗味道。」丁元英用小勺喝了一口,說:「好湯。」芮小丹倒了一杯啤酒遞給丁元英,說:「我不能喝酒,你喝。」丁元英喝了一口啤酒,每樣菜都嘗了嘗。芮小丹問:「你怎麼看女人?說心底的那點東西。」丁元英心裡明白這是揭幕的前奏,於是坦率地說:「女人是形式邏輯的典範,是辯證邏輯的障礙,我無意摧殘女人,也不想被女人摧殘。」芮小丹說:「女人就這麼難養嗎?」丁元英說:「紅顏知己自古有之,這還得看男人是不是一杯好酒,自古又有幾個男人能把自己釀到淡而又淡的名貴?這不是為之而可為的事,能混就混吧。」芮小丹說:「我想,以後我們像這樣坐在一起的機會該是沒有了。你是明白人,女人那點兜圈子的套路就免了,我今天請你來不為別的,就為履行個程序。」丁元英知道遲早要經過這個程序,卻不知道是以什麼方式履行程序。芮小丹站起來走進臥室關上門。過了片刻,當她走出來的時候,身上穿著一件月白色的絲綢睡袍,她緩步走到丁元英面前,輕輕一拉繫著的腰帶,那絲綢睡袍似水一樣從身上滑落到地上,露出細膩、豐潤的裸體,那美麗的曲線和動人魂魄的質感猶如渾然天成而又完美無瑕的白玉藝術品,每一寸肌膚、每一個細節都流淌著聖潔的光澤。丁元英被這幅連魔鬼都無法褻瀆的畫面震撼了、驚呆了。芮小丹平靜地說:「我把一個女人所能及的事都做了,包括我的廉恥和可能被你認為的淫蕩,以後我就不遺憾了。現在你可以走了,結束了。」丁元英久久凝視著芮小丹的裸體,冷靜地說:「我是人,而且還沒有進化到此時此刻可以無視本能。但是,我丁元英何德何能敢領受上蒼這樣的恩賜?」他站起身,彎腰撿起那件睡衣,輕輕地給芮小丹裹在身上,又坐回到原處,望著她極其誠懇地說道:「你是一塊玉,但我不是匠人,我不過是一個略懂投機之道的混子,充其量掙幾個打發凡夫俗子的銅板。你要求的,是一種雄性文化的魂,我不能因為你沒說出來而裝不知道。接受你,就接受了一種高度,我沒有這個自信。」稍微停頓了一下,他說:「我自以為是有點學問的人,但是今天我得承認你給我上了一課,你讓我用靈魂而不是文字去理解女人的聖潔。你這樣做,是基於一種對應的人格,謝謝你能這樣評價我,謝謝!」丁元英說完起身向門口走去。芮小丹佇立不動,說:「不能超越本能的男人,不算好漢。你讓一個女人體驗到了被徵服的快感,謝謝你。」房門悄無聲息地在兩個人之間關上了。芮小丹猛地回頭,已經不見了丁元英的身影,冰冷的門把他們隔在了兩個世界裡,徹骨的絕望仿佛使她的血液都凝固了,眼淚順著臉頰淌下來。3芮小丹把頭蒙在被子裡,讓自己盡情地哭泣,讓淚水無拘無束地流淌。無論她怎樣有心理準備,當這個結局來到的時候,她還是得用心碎去承受。當她情緒漸漸平息一些的時候,她拿起電話打給歐陽雪。歐陽雪聽出了芮小丹的聲音剛哭過,焦急地問:「小丹,出什麼事了?」芮小丹說:「丁元英剛走,都結束了,打個電話跟你說一聲。」接著,她把剛才發生的事簡單講了幾句。歐陽雪在電話裡沉默了好半天說不出話,顯然無法理解這種極端之舉,神情稍微鎮定之後,她憤然而又譏諷地說:「你犯得著這麼賤嗎?」芮小丹說:「賤嗎?他要像狼一樣撲過來那我就真貶值了,他這一走,倒讓我看清楚我在他心裡還值幾兩銀子。」歐陽雪說:「我不懂你們那種高層次的啞謎,換了我,早就惱羞成怒了。不過細想也有點道理,要是男人在那時候都能先想想責任,女人的日子就會好過點。」芮小丹說:「這事你知道就行了,不說了。我掛了。」「先別掛。」歐陽雪說:「股票的事我跟你說一聲,我把你那20萬也買成股票了,一共買了70萬,就是說這錢已經和擔保沒關係了。」芮小丹驚詫地說:「這不可以,犯規了。」歐陽雪說:「可我心裡承受不了,我要是那樣,以後還怎麼再往人堆兒裡湊?到了這份上咱就充一回好漢吧,一看跌了咱就趕快逃哇。」芮小丹說:「那你就碰運氣吧,我這兒還有一桌子菜沒收拾呢,不聊了。」放下電話,她將桌上的酒菜收拾乾淨,又將廚房收拾乾淨,這才坐下來打開電腦,開始做她每天必修的功課。但是今天的日記她能寫什麼呢?她腦子裡是一片空白,思緒漫無邊際地飄蕩,沒有什麼地方可以駐足。她在日記裡寫道:你是那麼執著於孤獨嗎?我就眼看著讓你走了,可心在問我,那我又該怎麼去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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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12日,有網友曬出陳冠希和秦舒培為女兒舉辦百日宴的照片,陳冠希抱著女兒盡顯父愛,身旁站著秦舒培和家人。網友還曝陳冠希女兒名字是Alaia,此前秦舒培曾多次被傳懷孕及在美國生產。去年陳冠希秦舒培曾同逛嬰兒用品店;今年1月有網友偶遇秦舒培,稱其肚子凸起;今年4月有爆料稱秦舒培已誕下女兒。秦舒培是90
 日本十八禁的工口遊戲 電車之狼尾行系列你喜歡哪個?

日本十八禁的工口遊戲 電車之狼尾行系列你喜歡哪個?

工口遊戲,很多人應該都聽說過,工口遊戲其實就是日本遊戲產業裡面一些尺度較大的遊戲,我們也都了解日本的遊戲行業是很發達的,其中自然也少不了一些涉及大尺度的色情遊戲,工口遊戲就是這個一個類別的,下面讓我們來盤點幾個日本十八禁的工口遊戲。日本十八禁的工口遊戲:一、性感沙灘那個被碧撥蕩漾清可見底的海水圍繞的
 韓國十大被禁播的女團MV 尺度太大令人慾罷不能(視頻)

韓國十大被禁播的女團MV 尺度太大令人慾罷不能(視頻)

韓國的女團是一直是以性感而聞名,不僅在韓國有一大批的粉絲,就連中國和歐美國家也有一大票的粉絲,小編自然也是韓國女團粉絲大軍中的一員,看過韓國女團MV的人都知道,一向尺度是非常大的,各種誘惑性的東西看得欲罷不能,然而也正是因為尺度太大而遭到禁播,下面就讓我們一起去看看那些被禁播的MV。一、Stella
 莫菁門事件始末 因愛生恨散布大量豔照

莫菁門事件始末 因愛生恨散布大量豔照

莫菁門事件是發生在2010年廣西柳州的一次「豔照門事件」,那時候時下流行各種門事件,而廣西柳州莫菁門事件之所以能引起網絡上極大的討論,就是因為網友認為發帖者的行為已經超越了道德底線,莫菁門事件中究竟有什麼愛恨情仇呢?莫菁門事件:莫菁,女,廣西柳州人。2010年11月,一名柳州女子的不雅「豔照」在網際
 陳法蓉萬人騎是什麼意思?她演過哪些三級片?

陳法蓉萬人騎是什麼意思?她演過哪些三級片?

陳法蓉是香港著名的女藝人之一,曾經還獲得1989年香港小姐的冠軍,可以說是一位老牌的港姐代表,曾經也有演過三級片,網上曾經有一種對於她的說法是「萬人騎」,說的就是她的感情經歷十分豐富,交往過很多任的男朋友,最後都沒有一個好的結果。陳法蓉介紹:陳法蓉,1967年10月28日出生於香港,祖籍江蘇宿遷,中
 蔣英與李雙江婚外情?關係曖昧是真的嗎?

蔣英與李雙江婚外情?關係曖昧是真的嗎?

蔣英是中國最傑出的女聲樂家,中國航天之父錢學森的夫人,武俠小說大師金庸的表姐,大詩人徐志摩的表妹,看到這麼多人的名字你一定會驚嘆,而在網上曾有流傳蔣英與李雙江的婚外情事件也是引起不小的轟動,蔣英與李雙江是真的嗎,讓我們一起去揭秘事情的真相。蔣英簡介:蔣英生於1919年9月7日,浙江海寧人,中國最傑出
 《狼心狗肺》《你的淺笑》誰曲子更密鑼緊鼓

《狼心狗肺》《你的淺笑》誰曲子更密鑼緊鼓

港島妹妹和梵谷先生:天津嘉年華梁龍說:這不都坐著呢嗎我們說:坐下,牛逼安保說:菠菜賤賣。2019年10月28日 (114)|lululu0726:搖滾是音樂 聽音樂不聽音樂光聽歌詞?前戲不重要麼各位?2020年11月16日 (51)|死在柯本槍下:前面叨咕的是不是:上班了上班了他媽媽沒話說?2021
 柯凡錄音門事件 因侮辱詹姆斯而遭到封殺?

柯凡錄音門事件 因侮辱詹姆斯而遭到封殺?

柯凡,中國籃球解說員,看過NBA的朋友肯定對於他不會太陌生,柯凡搭檔過很多著名的體育解說員,但是因為在2015-2016NBA總決賽期間曝出的錄音門事件中侮辱了詹姆斯被球迷口誅筆伐,柯凡也因此被暫時停止工作反省,柯凡究竟有沒有被封殺呢?柯凡簡介:柯凡,男,北京市人,1986年3月29日出生。籃球解說
 病態三部曲背後虐心的故事 打回原形/防不勝防/十面埋伏

病態三部曲背後虐心的故事 打回原形/防不勝防/十面埋伏

黃偉文是香港樂壇著名的作詞人,他給很多音樂人都寫過歌詞也都是耳熟能詳,比如說《可惜我是水瓶座》《浮誇》《下一站天后》《喜帖街》等等,他的歌能讓人產生非常多的共鳴,在病態三部曲中更是引起無數人對於愛情的遺憾,他的病態三部曲分別是哪三首呢?病態三部曲:《打回原形》《打回原形》講愛之卑微。在愛情裡面,人難
 《愛你這樣傻》與《你從未說過愛我》哪首變幻莫測

《愛你這樣傻》與《你從未說過愛我》哪首變幻莫測

南極不季寞:90後聽這種歌的還有幾個2015年9月20日 (6017)|Ea-bon:真系好聽無得頂啊,睇下幾多人卑贊!!12015年12月2日 (2092)|麥芽先生:唱歌的也傻聽歌的也傻2015年3月27日 (867)|六級詞彙小能手:22歲的阿姨沒有談過戀愛但是喜歡著一個人。2017年10月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