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牡丹
2023-10-11 05:47:49 2
１９９９年，初夏的一個星期日，羅嘉東應宋敏之之約來到魯迅公園南側門邊的一棵大樹下，遠遠便看見了身著粉紅色連衣裙的宋敏之綽約身姿，他像每次赴約一樣心中一陣激動。不過，當他走近宋敏之時，他透過鏡片敏銳地發現今天宋敏之臉上神情卻全無平時的喜悅和興奮，相反有的卻是幾分冷漠和不安。
「敏之，你來啦？」羅嘉東說著，心裡不免有些疑惑。
宋敏之輕輕地應了一聲，抬頭看了他一眼，很快將眼光投向別的地方。繼而，她輕輕地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
「敏之，你、你怎麼啦？」羅嘉東莫名其妙地看著她，心緒紛亂。
「嘉東，我、我們分手吧，我們不合適。」驀然，宋敏之對羅嘉東說。
羅嘉東遽然而愣，渾身一激靈，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訥訥地說不出話來。稍頃，才說：「敏之，這是為什麼？我不明白。」
「嘉東，別問了，我走了。」說完，宋敏之就逕自小跑著走遠了。
原來，宋敏之所在的成品車間裡有許多年輕姑娘，平時聚在一起不是談時裝，就是比誰的金銀飾品多，相比之下宋敏之顯得格外寒酸。不久前，同車間的一個熱心姑娘，硬拽著她一起去一家名為「蒙娜麗莎」個體服裝店看時裝，聲稱那服裝店的老闆是她的同學，買服裝可以優惠。確實，蒙娜麗莎的老闆是她的同學，名叫沙祖奎。沙祖奎其貌不揚，五短身材，容顏醜陋，但仗著這幾年開服裝店賺了不少錢，一定要找一個絕色佳人當老婆，他向親戚朋友許下願，誰能夠為他介紹一個他滿意的姑娘，給好處費兩千元。與宋敏之同車間的那位姑娘假意拉著宋敏之去看時裝，其實是讓沙祖奎先看一眼宋敏之。沙祖奎見自己同學帶著個綺年貌美的姑娘走了進來，頓時眼前一亮，高興得差點叫出聲。宋敏之看著琳琅滿目的各式服裝，覺得眼花繚亂。她在一襲黛青色的絲質連衣裙前停住了，瞥了一眼衣服上的價目卡，見上面赫然寫著３０００元，她不由怔了一下，欲轉身離去。那位女同事卻拉住了她的胳膊，勸她試穿一下。宋敏之拿著衣服走進了試穿室。未幾，她從裡面出來，豔服加身，愈發光彩奪目。「啊，太美了，小姐，這件衣服簡直就是專門為你而設計的。」沙祖奎笑著說，露出因抽菸過多而發黃的牙齒。「敏之，你穿著這件衣服太漂亮了，買吧。」那位女同事也在一旁說。「這、這衣服太貴了。」宋敏之喃喃地說。「小姐，就憑你這身材，這件衣服就送給你了，也算是為我做個廣告。再說，這件漂亮的衣服也只有像你這樣的人才配穿。」多年混跡生意場，沙祖奎早就練就一副油嘴滑舌。加上那位女同事在一邊附和，宋敏之就這樣收下了這件價值３０００元的連衣裙。之後，那位女同事經常邀她去蒙娜麗莎服裝店，漸漸地宋敏之和沙祖奎熟識起來，沙祖奎經常把一些最新款式的時裝送給宋敏之穿。一天晚上，宋敏之單獨去沙祖奎的服裝店，打烊之後，沙祖奎在店裡佔有了她，並提出願意和她結婚……
幾天之後，羅嘉東聽到了宋敏之和一個名叫沙祖奎的服裝個體戶老闆結婚的消息，他感到了一陣頭暈目眩。傍晚，他神情恍惚地走出學院的大門，漫無目的地走著。當夜幕快要降臨的時候，他身不由己地踅進了一家小酒店，要了一瓶洋河大麯，胡亂地點了兩個菜，自斟自飲起來。很晚時他才醉醺醺地走出酒店。踉踉蹌蹌地走著，突然，「啪」地跌倒在地，不省人事。半個多小時後，一個騎自行車的姑娘路過這裡，見路中躺著個人，不覺一驚。下車借著街燈隱隱可見那人胸口佩戴著一枚白底紅字的「華東工業學院」的校徽，知道是位大學教師。這姑娘的家就在附近，她急忙回家叫來了她的哥哥，兩人一起將他扶到自己家裡。少頃，羅嘉東醒了過來。那姑娘問清了他家的地址，和她哥一起將羅嘉東送回家去。到了家，羅嘉東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次日，他母親將昨夜一個好心的姑娘和她哥哥一起把他送回家的事對他講了，他才依稀記起。說：「哎，也沒問一下那姑娘的姓名，要不真得好好謝謝她。」他母親拿出一張像身份證大小的硬紙片，說：「喏，這興許是姑娘昨夜掉在這裡的，上面還有她的照片呢。」羅嘉東接過來一看，見是一張工牌，方知道那姑娘叫梁毓芳，是本市友誼商店的營業員。工牌上有一張彩色照片，照片上的姑娘正對著他微笑，臉頰上旋出兩個深深的酒靨。羅嘉東立即去友誼商店，找到了梁毓芳，說：「小梁，謝謝你，昨天夜裡幸虧你救了我，不然……」梁毓芳莞爾一笑，說：「沒什麼，沒什麼。」說著，臉上露出羞赧之色，顯得愈發嫵媚動人。分手的時候，他們互相留下了電話號碼。
梁毓芳每天晚上去夜校學外語和電腦。昨天晚上下課後，發現了昏倒在地的羅嘉東，於是便和她哥哥一起將他送回家。自此，兩人互相來往，迸發出了感情的火花，互相傾慕，萌生了愛情。
正當他們之間的愛情逐漸成熟的時候，羅嘉東受學院之遣，將去美國底特律大學進行為期兩年的公費留學。就在羅嘉東將啟程赴美之時，梁毓芳拿著一份當天的《新滬晚報》來找他，說報上有一則關於中美合資龍星皮革集團要招聘若干電腦操作員的廣告，她想去試試，應聘當電腦操作員。羅嘉東對她微微一笑，未置可否，說：「你自己拿主意吧。」梁毓芳決定去報名應聘。羅嘉東啟程的日子終於到了，飛機場的大門口，他們情不自禁地摟抱在一起，眼淚滴落在對方的肩膀上，機場廣播員那悅耳的聲音終於將他們分開了。
龍星皮革集團是由中美雙方投資的一家大型合資企業，總經理是美方的斯基爾森先生。斯基爾森先生４０來歲，一頭金黃色的捲髮，寬肩高個，風度翩翩，畢業於美國哈佛大學計算機工程系。龍星集團招聘電腦操作員的廣告見報後，報名者如雲，經過初試，前２０名進入複試，斯基爾森親自對２０名應聘者一一進行面試，梁毓芳氣質端莊高雅，又能講一口流利的英語，成為錄用的第一人選。梁毓芳興奮不已，立刻將此喜訊用國際長途告訴了遠在大洋彼岸的羅嘉東。羅嘉東也為她感到高興，並向她祝賀。然而，大約兩個月後，他接獲了梁毓芳猝死在電腦房工作檯前的噩耗，不啻如巨雷轟頂。他立即飛回上海，據了解，那天下午，梁毓芳像平時一樣，端坐在她的那臺電腦前，驀地，她渾身一陣急劇的痙攣，遂倒在地上。當時，同室的姑娘們將她扶起來時，她已經咽了氣，法醫無法判斷死因，只說可能是死於心肌梗塞。羅嘉東從未聽梁毓芳說過有任何心疾，他心中仍存疑竇。最後，他毅然決定，縱然放棄赴美留學的良機，也要弄清事因，這樣才對得起曾救過自己的梁毓芳。幾天後，他正巧看到一則龍星集團要招聘一名電腦程式設計員的啟事，他覺得這是個絕好的機會。憑著他的學歷以及對計算機的嫻熟，很快就被斯基爾森聘用了。龍星皮革集團共有兩個電腦操作房，每間置有十幾臺美國原裝電腦，操作電腦的全是年輕的女性。這天下午，羅嘉東走出自己的辦公室，來到電腦Ｂ室，驀地，他看見一隅有一個熟悉的背影坐在一臺電腦前操作著，卻一時想不起是誰。他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就在這時，那姑娘似乎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驟然回首。四目相對，目光凝滯在空中，這姑娘竟是宋敏之！宋敏之微微張了一下嘴，想說什麼，但終於沒有說出口，臉上露出一絲愧悔之色。
沙祖奎仗著有錢，與宋敏之的婚禮操辦得非常風光，然而，好景不長，未有多日，玩世不恭的沙祖奎就對宋敏之感到厭膩了，他的賭、嫖兩個劣性又表現出來，有時甚至將別的女人帶回家，當著宋敏之的面做一些不堪入目的下流動作，宋敏之實在無法忍受這樣的凌辱，遂與之分道揚鑣。離開沙祖奎後，宋敏之又無顏回到原來的單位去，梁毓芳死後，龍星集團又要招聘一兩名電腦操作員，宋敏之憑著高中時學到的一些外語，加上她的美貌絕倫，被斯基爾森看中了，於是，她就來到了梁毓芳以前操作的那臺電腦前。
無意之間見到宋敏之，初戀的情景像底片在顯影水中一樣又泛現出來，繼而，羅嘉東提醒自己不能受以前那種不值得留戀的情感纏繞，而要儘快弄清梁毓芳的死因。這天上午，羅嘉東為了一些技術上的數據要去徵求斯基爾森的意見。他來到總經理室，見門虛掩著，他輕輕推開門，見裡面無人，正欲離開，忽聽見裡面傳來一陣聲響。他逕自進去，輕輕推開裡間的門，眼前的情景使他愣住了，只見斯基爾森正摟著那年輕的秘書桑德琳，倒在沙發上。斯基爾森聞聲回首，卻仍旁若無人地抱著她。羅嘉東急忙返身而出，小跑著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少頃，斯基爾森打電話叫他去總經理室。斯基爾森驕矜地對羅嘉東說：「沒想到你這麼沒有教養，你破壞了我正常的性活動，你知道嗎？這在我們美國是不允許的。」說著，他眯著眼睛，獰笑著。就在這一剎那，羅嘉東抬頭看到了這一張獰笑的臉，驀然而驚，渾身一激靈，他竭力使自己保持平靜，不作一聲，微微頷首，裝作訕訕然離開了總經理室。
原來，剛才在斯基爾森獰笑的一瞬間，羅嘉東遽然想起這張陰險的臉似乎在哪裡見過。稍思，他想起他在美國時曾見到《底特律新聞報》上刊登的通緝令，上面有張照片和眼前斯基爾森獰笑時的面容十分相像，難道斯基爾森是美國政府通緝的罪犯！他回到家裡，立即掛國際長途給還在美國留學的同學，要他們設法將那份《底特律新聞報》找到後以特快專遞信件寄來或傳真過來。
這天中午，羅嘉東偶然在餐廳見到正在用餐的桑德琳。他裝作漫不經心又像開玩笑地說：「桑德琳小姐，你很愛斯基爾森先生？」豈料，桑德琳頓時目光變得呆滯，眼中竟噙著淚水，囁嚅著說：「不，不，我受不了了，他是個下流的東西，他是個性虐待狂。」說著，臉上露出痛苦不堪的神情。「對不起，對不起。」羅嘉東始料未及，顯得有些慌亂，忙連聲說著，離開了她。不過，她的話音和表情始終在他耳邊響著和眼前晃動著，抹不去忘不了。兩三點鐘光景，羅嘉東正在辦公室翻閱詞典，突然，電腦Ｂ室傳來一陣騷動，還夾雜著女人的尖叫聲。他「嗖」地起身，衝進了電腦室，只見宋敏之正躺在地上，其餘姑娘們在一旁亂作一團。羅嘉東上前扶起宋敏之，見她抽搐了幾下，便一動也不動了，送到醫院後，醫生說心臟已經停止跳動有十多分鐘了。
入夜，羅嘉東呆坐在家中的寫字桌前，紋絲不動。夜已很深，他卻沒有一點睡意。白天那可怖的一幕情景又在他腦海中浮現。幾乎和梁毓芳的情況一模一樣，宋敏之猝然而死，慘不忍睹，雖然他曾恨過宋敏之，可此刻，他也為她流出了眼淚。他下意識地抬頭看一眼桌上的檯曆，一個很大的「１３」映入他的眼帘，９月１３日。驀地，他想起了梁毓芳的死日是７月１３日。啊，難道是它，是黑色牡丹在作怪！他諳熟計算機，知道在名目繁多的計算機病毒中有一種叫「黑色牡丹」的病毒，發作的日期是下半年每逢單月的１３日。黑色牡丹病毒發作時，計算機終端的屏幕上會出現許許多多雜亂無章的黑色牡丹花瓣碎葉，因之得名。可是，他轉而一想黑色牡丹像其它病毒一樣只會破壞計算機的程序，而絕不會致操作者於死亡的。莫非是斯基爾森在裡面搞的鬼！他心想著，不由一陣激動和忿然。
翌日，他收到了美國寄來的快件，抽出那份報紙一看，那張照片確實和斯基爾森一模一樣，不過那罪犯名叫威特曼。羅嘉東覺得情況嚴重，便拿著報紙來到公安局舉報此事。公安部門通過渠道與國際刑警組織取得聯繫，確認斯基爾森就是威特曼無疑。原來，威特曼利用其對計算機的熟悉，出於他的畸形心理狀態，成為一個所謂的智能罪犯，他是一個性虐待狂的偏執殺人狂，在美國已有數條人命在身。為逃避通緝，他搖身一變，成了龍星皮革集團的總經理，來到中國上海。可是，他的秉性仍然難移，為了滿足他的畸形心理，他要殺人，他要玩弄女性。他物色的對象都是那些極其漂亮的年輕姑娘，恣意進行性虐待之後，又別出心裁地將她們置於死地。他深諳電腦原理，遂決定利用每個單月１３日的黑色牡丹病毒，來毫無破綻地殺死被他玩弄過的少女，第一個受害者就是梁毓芳。７月１３日黑色牡丹將臨之前，他對其餘電腦都進行了病毒消毒處理，而惟獨梁毓芳的那臺沒有。７月１３日，他通過黑色牡丹發作的一剎那，在異處操縱，使屏幕上能在極短時間內釋放出一種次聲波，僅約兩三秒鐘。這種次聲波使一米之內的人腦神經紊亂，暫時缺氧，繼而窒息猝死，而且，沒有任何跡象，不會留下任何把柄。就這樣，年輕美麗的梁毓芳和宋敏之先後成了他的下手對象，斷送了美好的青春。當然，法網恢恢，不管威特曼如何狡猾，終究逃脫不了法律的嚴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