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刀門掌門
2023-10-15 00:45:43 4
1.鬧事
1931年的夏天,北平的各大報紙都報導了一件大事:錯刀門掌門人金戰龍要從嫡傳弟子中公開選拔一名接班人,這人將要得其傳授金錯刀法的最後一式「橫刀飛箭」,全面執掌錯刀門。
錯刀門自明朝始,就憑著一百零六路金錯刀法威名赫赫,尤其是這最後一式「橫刀飛箭」,只傳掌門一人,據說能殺敵於三丈之外。
即便現在是民國了,錯刀門門下弟子仍然數以萬計。據說連袁世凱大總統都曾登門拜訪,若做了門主,地位絕不亞於古時王侯。所以金戰龍這一生所傳的六十三個嫡傳弟子,無不躍躍欲試。
巫弘毅就是其中之一,他在警察局上班,如果能做了錯刀門門主,自然就可以號令江湖,做到廳長是必然的事情。
比賽一共開展十天,巫弘毅原想去觀摩一下,再上擂臺。偏偏警局這兒天忙得要命,京郊接連發生了幾起大案,有個混蛋專剝少女後背肌膚,手法極快,受害人經常在睡夢中就被人剝去肌膚,疼得昏厥過去,十分殘忍。這事雖然沒有發生在京城,但警察局長非常重視,要求加強巡邏,防止罪犯在北平作案。巫弘毅忙得抽不開身。
比賽進行到第六天,終於輪到他休假。一大早,他一邊看報紙,一邊等著有人來交接。報上寫著「日本軍方聘請武術世家柳生家族為軍人教習,以增強軍人體質,效忠天皇。」巫弘毅感嘆一聲:「如果中國也能聘請我師父為總教習就好了。」 .正在這時,電話鈴響了。是北平市稅務局局長李世清打來的,說有個地痞闖入他們家,家裡的僕人都攔不住,要警察趕快來。
巫弘毅趕到李府時,那人正在後院裡吵嚷:「俺來這裡是想見李琛姑娘,沒有別的意思,只是還給她一件衣服。」
李世清對巫弘毅說:「一大早這個人就敲我家後門,不讓進就硬闖,十幾個僕人都不是他的對手。你們快把他帶走!」
巫弘毅仔細打量這個人,只見他二十來歲,個兒頭不高,眉眼間帶著幾分淳樸,看起來不像是個地痞。聽他一口一個「李琛姑娘」,巫弘毅奇怪地問:「李琛姑娘是誰?」
「我女兒。」李世清沒好氣地說,「我女兒怎麼可能認識這樣的人!.」巫弘毅聽罷笑道:「那把令愛叫出來認下不就行了?」
話音剛落,忽然有個清脆的女聲說:「警察哥哥,我不認識這個人,也沒有那樣的衣服。」只見從李世清身後走出一個相貌清秀的姑娘,學生裝束,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巫弘轂說,「我叫李琛。」
巫弘毅一愣,對那個吵嚷的人說:「這就是李琛姑娘,你認識她嗎?」那人盯著李琛看了一會兒,搖頭說:「不是,那個李琛姑娘比她高大。」李琛倒也不怕,大方地回答:「所以啊,你認錯人了,趕快走吧。」
那人著急地說:「可這明明是李琛姑娘的衣服啊,衣服兜裡還有張寫著這兒地址的紙條呢。」
巫弘毅走上前去,接過來那件衣服,是件淺色的旗袍。那人又遞來一張紙條說:「你看,這是在衣服兜裡找到的。」上面果然寫著一個地址:磨眼胡同六號。
李琛也湊上來看,說:「這就是我們家後門的地址啊。」李世清強忍怒氣,一把將李琛拉到身後,對巫弘毅說:「快把他帶走,在我家裡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巫弘毅點點頭,對這人說:「走吧,有什麼事情跟警察談談。」
「警察?」這人似乎剛剛醒悟過來,說了一句讓眾人都啼笑皆非的話,「我也是警察啊!」
2.比武
原來此人名叫駱飛,出身於保定武術世家,是保定警察局的一名警察。
據駱飛說,保定去年年初發生過一起剝少女後背肌膚案件。從那時起他就日夜巡邏,料想這賊人還會再來,果然今年過了春節,又發生了一起,他就盯上了那賊人。
那人往北一路狂跑,他就往北一路狂追,追到高碑店附近,天色將亮,忽聽有人高喊救命,只見一個女子橫臥在街頭。駱飛忙上前詢問,女子稱遭歹人搶劫,他上前攙扶,想不到因為連夜追趕,過於勞累,竟然昏倒在地。待他醒來時,女子已經不見了,地上只剩一件旗袍。他在旗袍口袋裡發現了一張紙條,於是根據紙條上的地址找上門來。
巫弘毅聽著好笑,那女子八成跟那剝皮的賊人是一夥的,見他緊追不捨,這才使了個計策,下了迷香讓他昏倒。可憐他著了賊人的道,還要替賊人說話。巫弘毅惦記著今天師門的比賽,也就顧不上和他多說,請他吃了一頓早餐,讓他早早返回保定。哪知這傻小子聽說有比賽看,立刻來了精神,纏著非要跟他一起去,巫弘毅無奈,只好應承下來。
比武在京西最大的戲園子舉行,二人趕到時,樓上樓下已經座無虛席。二樓掛著一塊大匾額,上面寫著:「楚雖三戶能亡秦,豈有堂堂中國空無人。」這是陸遊《金錯刀行》中的名句,錯刀門原名就是金錯刀門,創始人是戚繼光將軍手下的一名悍將,他利用一把大刀隨同戚繼光抗倭,因喜歡陸遊這兩句名詩,就給自己這把刀命名為黃金錯刀,創立了金錯刀門。此刻,師父正在那匾額下坐著,威嚴地注視著一切。
師兄弟見巫弘毅過來,紛紛上前打招呼。他們告訴巫弘毅,師父五年前收的一個小弟子盧玉騰出盡了風頭,這幾天比試下來,天天都是他第一。大家紛紛抱怨師父太偏心,將功夫精要都傳給了他。
巫弘毅也聽說過這個盧玉騰,此人來自東北,不愛言語,在京城也不尋找謀生的職業,每天就隨侍在師父周圍,為師父端茶倒水。如果說他得了師父全部傳授,也不是沒有可能。只見巫弘毅微微一笑,並不多言。
第一個上場的就是盧玉騰,他身材精瘦,一身紅衣裝束,一看就是勤學苦練之人。他先衝臺上的師父磕了個頭,然後站起來四面拱手,禮節十分周全。
這時,一直在看新鮮的駱飛突然大喊一聲:「姐夫!」幾步跑上臺去。此舉震驚全場,安靜的場內立刻嘈雜起來。盧玉騰顯然被他喊蒙了,雙拳一拱:「請問師兄姓名?」駱飛卻跺腳道:「姐天啊,我爹還說你在日本被人打死了,原來你在這裡苦學功夫,離家這麼近,你怎麼也不回去看看?」
幾個師兄弟要上臺去拉駱飛,巫弘毅攔住他們說:「且看玉騰怎麼處理。」只見盧玉騰皺起眉頭說:「那我就不客氣了。」一拳直逼駱飛面門。駱飛也怒了,大聲嚷嚷道:「鱉孫,姓倪的,你吃我們家的,喝我們家的,想不到竟是個白眼狼。你要打,我就奉陪到底!」說著側身躲過他這一拳,將上身的破夾襖扯了,光著膀子跟他動起手來。
駱飛的功夫跟錯刀門完全不是一個套路,一開始盧玉騰就處在了下風。駱飛拳風剛烈,而且善用肘和膝,盧玉騰身上受了幾下。如果本門被其他門的人打敗了,這可是奇恥大辱,樓上的金戰龍師父也站了起來,緊張地看著。巫弘毅這下有點擔心了,他真沒有想到駱飛功夫這麼好,幸好剛才在李府沒有動手,否則自己真不一定能打敗他。
盧玉騰臉上顯出恐慌來,駱飛一肘打到他臉上,蹭下一塊皮來,盧玉騰急忙捂住臉部,胸部又挨了一膝蓋,差點滾下擂臺。駱飛嘴裡還在大聲嚷嚷:「你不認我這個小舅子,就休怪我不認你這個姐夫!」
盧玉騰的手從臉上慢慢挪開,只見他鬢角破了一塊,鮮血湧出。「啊!」幾個師兄弟發出一陣驚呼,巫弘毅也大為疑惑,駱飛這肘裡難道有刀,何以有這麼大的殺傷力?
盧玉騰也不去擦血,一拳攻向駱飛,駱飛頭一偏正要閃過,哪知盧玉騰拳到中途忽然收回,化為肘向駱飛攻去,這正是駱飛剛才用的拳法。駱飛哪裡知道他會變招,立即挨了一肘,兩人再度交手,盧玉騰使出的招數竟然都是駱飛剛才用過的,而且用得更加靈活巧妙,駱飛再也沒有還手的餘地,幾下就被打倒在地。
駱飛鼻青臉腫滾下擂臺,趴在地上大哭起來:「爹啊,這個白眼狼用咱家的拳法打敗了我,你養了個白眼狼啊……」
盧玉騰依舊不失風度,上前將他攙扶起來,說道:「兄弟,你真的認錯人了,我是剛才看你拳法精妙,趁著被你打的時候學了幾招,這叫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駱飛一把甩開他:「你這個白眼狼,我讓我爹收拾你!」轉身跑出了戲院。
3.追蹤
巫弘毅急忙也跟著他跑出去,將他勸住,問他為什麼喊盧玉騰姐夫。駱飛像個孩子一樣,哭哭啼啼地說:「他不叫盧玉騰,叫倪曉棠,是我爹的徒弟,也是我的姐夫。
「我爹年輕時在日本留學,跟日本的一個柳生家族比武,雙方戰成了平手,他們互相約定各自訓練一名弟子進行比試,我爹就訓練了我姐夫,把我姐夫送到日本。後來柳生那邊發來電報,說我姐夫比武的時候被失手打死,哪知他竟然……」
「柳生家族!」巫弘毅立刻想起了今天上午的報紙,他忽然又想起什麼,問駱飛,「你不是還要找李琛姑娘嗎?」提及李琛姑娘,駱飛立刻不哭了,說:「不是認錯人了嗎?」
巫弘毅笑道:「雖然認錯人了,但這小姑娘也挺好不是?」駱飛傻笑著點點頭,巫弘毅接著說:「那咱們就保護她。我今天見她印堂發黑,料想她會有血光之災。」
駱飛驚叫一聲:「你還有這本事?」巫弘毅掐算一番,一本正經地說:「不錯,就在今晚。我們就在她家門口蹲守,且看今晚會發生什麼。」
「好啊!」駱飛立刻來了興致,完全忘了他「姐夫」。巫弘毅打電話給李世清,說服他把女兒送到一個平常很少走動的親戚家。
當晚巫弘毅和駱飛在他們家蹲守了一個晚上,結果卻一夜無事。
駱飛一路嘲笑巫弘毅算得不準,誰知他們剛回到警局,就得知城外發現一具女屍,身上衣服全被扒光,臉上的皮膚也被人割去,完全無法辨認。
巫弘毅眉頭一皺,立刻給李世清打電話,要他派人前來認屍,李世清的管家趕過來,一看屍體就認出這是他們家的掃地女僕,他疑惑地說:「可這個女僕剛剛下班,怎麼可能死在小樹林裡呢?」巫弘毅長舒一口氣,拉住駱飛說:「走,我們看你『姐夫』去。」他們到了戲樓,盧玉騰依舊威風凜凜地站在臺上,臉上昨天被駱飛打破的地方,貼著一個膏藥,幾個上臺比武的,都被他一一打倒。最後,竟然無人敢再上臺比試。
金戰龍走下來,站在臺上對眾弟子說:「既然沒人來比試,比賽就到此為止,明天就舉行掌門交接儀式。」弟子們一陣掌聲,盧玉騰向四處致意。
駱飛一撇嘴罵道:「偽君子。」巫弘毅說:「咱們一會兒跟著他,看他到什麼地方去。」眾人都散去後,兩人就遠遠地跟在盧玉騰身後。
經過一所女校門口,盧玉騰忽然站住不動了。正值放學時分,女學生正嘰嘰喳喳地往外走。駱飛不由看傻眼了,突然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一人,對巫弘毅說:「那不是李琛嗎?」
巫弘毅順勢望去,果然是李琛,正說說笑笑地和同學告別。再一扭頭,只見盧玉騰的眼睛也盯在李琛身上,他幾步走過去,一拍盧玉騰肩膀說:「師弟,你在這裡幹什麼?」盧玉騰轉頭看見他,下意識地摸了下臉上的膏藥,說:「我到前面去換一服膏藥。」說完徑直走了過去。
巫弘毅拉著駱飛跟著他,前面果然有一處膏藥店,都是主治跌打損傷的,他和駱飛這才離去。
4.真相
第二天一大早,巫弘毅就趕到了錯刀門,這裡張燈結彩,正在迎接掌門交接的大事。弟子們都站在演武場上,金戰龍也是一身新衣,雙手捧出歷代門主相傳的黃金錯刀,對眾弟子說:「我錯刀門雖然是個江湖門派,但祖師爺創立的宗旨卻是精忠報國,一旦國家有難,你們都要不惜一死來扞軒轅,知道嗎?」
眾弟子齊齊回答了一聲:「知道!」金戰龍又說:「金錯刀有一百零六路刀法,我已經傳授給你們一百零五路,這最後一路名為『橫刀飛箭』,名字聽起來古怪,招式卻是非常凌厲,殺傷力極強,這也是為什麼只傳掌門的原因,我不傳你們,希望你們理解。」眾弟子齊齊回答一聲:「理解!」
接著,金戰龍正色道:「掌門交接儀式開始。」盧玉騰走出來,臉上還貼著那塊膏藥,他衝眾弟子一拱手,轉身面向金戰龍跪倒,雙手舉起,就要接刀。巫弘毅突然大步跑出,一把將他臉上的膏藥揭了下來。
盧玉騰正全神貫注接刀,猝不及防之下被他得手,急忙站起,卻見巫弘毅手上不光拎著一個膏藥,還有一張臉皮。眾人這才發現盧玉騰完全變了樣子,竟然成了個麻子臉。
巫弘毅大聲說:「柳生永吉,你還有什麼話說?」盧玉騰氣急敗壞地說:「八嘎……」竟然是日本話。
「終於現出原形。」巫弘毅對金戰龍道,「師父,這是一個日本奸細,真名叫柳生永吉,柳生家本來是日本的武術名家,和咱們保定的駱家有武約。五年前,駱家派去和柳生家比武的人被他們殺害了,柳生永吉就剝下駱家之人的臉皮,做成人皮面具。據情報,他們家已經和日本軍方聯手,這次他拜你為師,就是想掌握我中華武術的精髓,為日本訓練軍隊,將來好對付我們。」
金戰龍大驚失色,一把將金錯刀抓在手裡,說:「幸好沒有把最後一式教給你,不過今天你也別想離開這裡了。」眾弟子頓時拉起架勢,聽師父號令。
柳生永吉倒也不慌,問巫弘毅:「你怎麼發現這些的?」
巫弘毅得意地說:「那天在臺上,你被駱飛擊中面門,竟然血流滿面,駱飛那胳膊肘怎麼可能鋒利如刀呢?當時我就懷疑你戴了人皮面具,駱飛只是打壞了你的面具,你怕大家識破,這才故意用指甲劃破。
「我又聯想到最近的剝皮案,定是因為你的人皮面具要更換,否則就會變黑變臭,由於製作人皮面具需要的肌膚必須上乘,所以你才會去割那些少女後背上的肌膚。」
柳生永吉點點頭:「不錯。」
巫弘毅更加得意,接著說:「雖然你一向謹慎,從來不在京城作案,但你千不該萬不該到保定去,因為和你家比武的駱家就是保定的,而且駱家有個憨厚的兒子駱飛,他雖然笨,但做事情卻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竟然跟著你一直從保定追到了高碑店。你害怕他追到京城露餡,於是就在那兒化裝成一個女人引他上鉤,用迷藥將他放倒,你怕節外生枝,就沒有殺他。那件女裝估計是你化裝成女人踩點時用的,你忘了曾經在衣服兜裡放過紙條,那個紙條上記著的就是你準備應急時割皮的對象,也就是稅務局局長的女兒李琛。
「那天你的面具被駱飛打破,你沒有時間出城,我就知道你要對李琛動手了,你殺了掃地女僕混入李府,結果李琛沒有在家,於是,第二天你又跑到女校門口,卻不想被我撞見,只好作罷……」
他這一番講述,如同評書般精彩,柳生永吉竟然鼓掌說:「真聰明,讓我功虧一簣。」他忽然從懷裡掏出一把槍,「不過,就靠你們的功夫,能攔得住我嗎?」他把槍對準金戰龍,說道:「雖然我沒有學會什麼『橫刀飛箭』,但是大家都不會,我只要殺了你,從此就沒有人會了。」
金戰龍長嘆一聲,突然一刀砍在旁邊的桌子上,眾人還沒有明白過來,就見木屑四起,撲向柳生永吉,再看時,柳生永吉喉嚨上已經插滿了木屑,鮮血湧出,當場氣絕,他滿臉驚疑,想必至死都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金戰龍把刀輕輕放下,對眾弟子說:「這就是橫刀飛箭,用極快地刀法擊中一物,使其飛濺,如同飛箭射出。」
弟子們齊齊地叫了一聲:「好!」
那天的儀式還是如期舉行,接受掌門之位的是巫弘毅,金戰龍說:「如今不光要靠刀法,更要有頭腦,就讓弘毅帶著大家向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