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過去感情念念不忘的詩句(若有詩詞藏於心)
2023-10-08 14:57:47 2
文/布衣天涯在這個詩詞無用的年代,為什麼我們還要讀詩詞?
93歲的葉嘉瑩先生如是回答:詩詞,讓我們的心靈不死!
這位93歲的老人,用了一生的時間,只做了一件事——將中國古詩詞的美帶給世人。
葉先生的家,隱匿於南開大學西南村的灰調樓群。葉嘉瑩花白捲髮、素淡妝容,雍容溫潤如同一闋宋詞。
進入耄耋之年的葉嘉瑩,沒有嬌豔的容顏,也沒有甜軟的聲音。但她坐在那裡,那種由內而外的氣質和溢於言表的才情卻讓她分外迷人。
樣貌會衰老,智慧卻會讓歲月閃閃發光。即使白髮蒼蒼,依然可以美麗如畫。
天以百兇成就一詞人
這是王國維的一句話,也是葉嘉瑩一生的寫照。
顛沛流離,歷經磨難而成績斐然。葉嘉瑩的一生少有安穩的時候。
1924年,葉嘉瑩出生在北京一個書香世界,當時正值動亂年代,年幼的葉嘉瑩見證了無數家庭的生離死別,也見證了自己家庭的支離破碎。
動亂之中,父親因為政治和工作原因南下,漸漸杳無音訊,失去了父親的聯繫和經濟支撐,葉嘉瑩和母親在貧困中相依為命。
17歲,母親患上腫瘤,手術後卻因為感染而離開了人世,家庭,驟然崩塌。
瞻依猶是舊容顏,喚母千回總不還。
悽絕臨棺無一語,漫將修短破石慳。
葉嘉瑩《哭母詩·其二》
24歲,她跟隨丈夫來到臺灣,以為會開啟一段新的生活,然而臺灣的局勢同樣動蕩,不久丈夫就以「莫須有的罪名」被捕入獄,而葉嘉瑩和剛出生不久的女兒也一度被囚禁。等她被釋放出來的時候,家早已沒了,還要面對著其他人的各種閒言碎語,她只能帶著女兒在親戚家的地板上打地鋪睡覺。
轉蓬辭故土,離亂斷鄉根。
已嘆身無託,翻驚禍有門。
覆盆天莫問,落井世誰援。
剩撫懷中女,深宵忍淚吞。
——葉嘉瑩《轉蓬》
52歲,葉嘉瑩一家遷往加拿大,似乎一切坎坷已經過去,然而命運卻又給她開了一個玩笑。她珍愛的大女兒和女婿在一場車禍中雙雙殞命,轉眼間白髮人送黑髮人,葉嘉瑩悲痛欲絕。
萬盼千期一旦空,殷勤撫養付飄風。
回思襁褓懷中日,二十七年一夢中。
——葉嘉瑩《哭女詩·其四》
大半生都在顛沛流離,至親接二連三地離去,葉嘉瑩傷心欲絕但從來沒有一蹶不振:
「我的一生過得並不是很順利和平靜,當然我覺得平靜是好的,可是我也覺得,如果一個人完全沒有經過挫折,都是一直很順利的話,也不一定是好事。各種苦難,誰都不願意發生,可是極大的悲哀和痛苦,讓你對人生有了另外一種體會。如果不把詩人的小我感情打破,就不會有更高更遠的想法。」
「把我丟到哪裡,我就在那個地方,盡我的力量,做我應該做的事情。」卅載光陰彈指過,未應磨染是初心
書香世家的家庭沒有讓葉嘉瑩的生活變得富有順遂,但卻帶給了她最寶貴的財富——對詩詞的熱愛。
古典詩詞中蘊含的美感和情意,在現代語言中很難找到。
古人留下了這麼多美好的詩篇,詩篇裡面有這麼多美好的靈魂,有美好的致意,有美好的願望,我要盡我的力量,把我所知道的,我所體會的,說給年輕的人知道。
葉嘉瑩即使在人生最苦難的時候,葉先生始終沒有放棄對詩歌的學習,而她經歷的悲慘人生經歷,也令她對古典詩詞有了更深的認識。
葉嘉瑩當年在臺灣從獄中出來後,在一所私立學校教書,教授孩子們古典文學。其後任臺灣大學專職教授,其後又被淡江大學、輔仁大學聘為兼職教授。
「我本來只教了一個中學,可是學生喜歡你的教書,就傳說出去,於是第二個中學請你教,第三個中學請你教,連第四個中學都來請你教,直到你的課時再也無法排上為止。所以我都是不教書則已,我一教書,就一直教下去了。」
每一次看似突如其來的成功,都是汗水與淚水的反覆澆鑄,最後才水到渠成。
1966年,葉嘉瑩被臺灣大學赴派往美國講學,先後任美國密西根大學、哈佛大學客座教授。
丈夫出獄後性情變得暴戾,不去工作,也不願留在臺灣,於是葉嘉瑩接受了加拿大一所大學聘請,和家人在溫哥華定居下來,成為了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終身教授。
然而只有葉嘉瑩心裡清楚,她的根始終在中國,詩詞的根始終在中國,不管她在外面取得多少成就,她都是一個漂泊客。
1974年,加拿大剛和中國建交,她就迫不及待的申請回國探親,並且一口氣寫了2700字的長詩《祖國行》。
詩中有四句:
卅年離家幾萬裡,思鄉情在無時已,
一朝天外賦歸來,眼流涕淚心狂喜。
-- 葉嘉瑩《祖國行》
「一個人要以無生之覺悟為有生之事業,以悲觀之體驗過樂觀之生活。」
在葉嘉瑩52歲那年,「四人幫」倒臺,文革結束。於是葉嘉瑩向中國政府寄信,希望可以回國教書。
「我要穿過那一片樹林,回祖國教書,不虛此生,不虛此行。我要將古代詩人們的心魂、志意這些寶貴的東西傳給下一代。」
1979年,她收到了國內批准她回國教書的信。
先是在北大教書,後又受邀去了南開大學,除此之外,復旦大學,南京大學,湖北大學,四川大學,武漢大學等幾十所大學都留下了葉嘉瑩講學的影子。
每年春天,溫哥華的大學停課放假,她就回國內講學,然後秋天再飛回加拿大。一位老人拖著沉重的行李往返大洋兩岸近30年,只想為她所熱愛的詩詞做出自己的努力。
2014年,葉嘉瑩決定不再奔波,從此定居南開。
回國後,她還將自己教書所獲的10萬美元捐出,設立了駝庵獎學金和永言學術基金。
「駝庵」是葉嘉瑩老師顧隨先生的別號;而「永言」是她去世的女婿「永廷」和女兒「言言「的合稱。
如今已經93歲高齡的葉嘉瑩,仍然在為中國古典詩詞而奔走,打開一扇門,把更多不懂詩詞的接引走進來。
「這就是我一輩子不辭勞苦做的事情。」
「如果我沒有盡到我的責任,我覺得是上對不起千古以上的詩人,下對不起未來的學者。」
「我願意我的生命結束在講臺上。」
葉嘉瑩先生如是說。
晚年的葉嘉瑩除了講課,更致力於「吟誦」的傳承。
吟誦,是中國舊詩傳統中的一個特色。當用吟誦的調子來反覆讀詩的時候,就會「涵泳其間」,也就是說,會像魚遊在水裡一樣,被它的那種情調氣氛整個兒地包圍起來,從而對詩詞有更深的理解和體會。
吟誦現在聽起來也許很單調,很奇怪,但那卻是中華民族所獨有的東西。
吟誦的目的不是為了給別人聽,而是為了使自己的心靈與作品中的詩人的心靈能借著吟誦的聲音達到一種更為深微密切的交流和感應。
吟誦最懂詩。
然而現在吟誦幾乎已經失傳。
亦餘心之所向兮,雖九死其尤未悔。
詩詞,讓我們心靈不死
有人說,這是個詩詞無用,詩意蕩然無存的時代。
好像確實如此。
曾經「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如今在ktv的包間裡吐的一塌糊塗;
曾經「山中何事?松花釀酒,春水煎茶」,如今只跟隨導遊在山中景點拍照留念;
曾經「看山看水獨坐,聽風聽雨高眠」,如今拿著手機就看不到身邊的風景......
然而當我們看見《中國詩詞大會》武亦姝緩緩念出「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時」,內心卻仿佛突然被擊中了。
那是一種美,一種從千年前穿越過來的浪漫。它從來沒有消失,只是蟄伏在我們心中,等待著某一天某一個時刻被喚醒。
莊子云:無用之用,方為大用。
詩詞無法幫助你考取功名,卻能重新喚起你發現美的眼睛,保持自己的真心性。讓那顆被生活纏繞日益枯燥的心變得溫柔,堅強。
如果人只有食色、謀生的本能,而沒有更高一層的追求,豈不是和動物一樣。
正如葉嘉瑩所說:在我看來,學習中國古典詩歌的用處,也就正在其可以喚起人們一種善於感發、富於聯想、更富於高瞻遠矚之精神的不死的心靈。
「使窮賤易安,幽居靡悶,莫尚於詩矣」
身處貧困卑賤之中,安分守己,不為外物所動;獨處時有詩為伴,陶淵明、杜甫、蘇東坡、辛棄疾,都在你的眼前……」
看到一樹盛開的桃花,明白什麼叫做「桃之夭夭,灼灼在華」;
看到一場大雪,明白什麼叫做「應是天仙狂醉;亂把白雲揉碎」;
看到紛飛的柳絮,明白什麼叫做「一川菸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酒」;
開心的時候,明白什麼叫做「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悲傷的時候,明白什麼叫做「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思念的時候,明白什麼叫做「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那首詩,那句詞,那副畫那種感覺,
是穿越千年的心意相通,
它是如此恰當,以至於無法用其他的詞語形容。
曾經考古人員從漢朝墳墓裡挖出了一顆蓮子,經過培養,蓮子竟也發芽開花。這件事讓葉嘉瑩深受觸動,於是寫下這首詞:
又到長空過雁時,雲天字字寫相思,荷花凋盡我來遲。
蓮實有心應不死,人生易老夢偏痴,千春猶待發華滋。
--葉嘉瑩《浣溪沙·為南開馬蹄湖荷花作》
每當有人詢問葉嘉瑩,中國的詩心是否消失,詩詞是否滅亡,她便會用這首詞去回復。
中國古人作詩,是帶著身世經歷、生活體驗,融入自己的理想意志而寫的;他們把自己內心的感動寫了出來,千百年後再讀其作品,我們依然能夠體會到同樣的感動,這就是中國古典詩詞的生命。所以說,中國古典詩詞絕對不會滅亡。因為,只要是有感覺、有感情、有修養的人,就一定能夠讀出詩詞中所蘊含的真誠的、充滿興發感動之力的生命,這種生命是生生不息的。
中國人的詩心一直都在,這就好像種子本來存在,只要一滴水、一縷風,它就能發芽。而葉嘉瑩所做的所有,只是為了成為一滴水,一縷風,讓詩歌的種子在更多人的心中發芽開花。
葉嘉瑩:抗戰時期,北平淪陷,老師教我們的詩詞,其實裡面都有很多愛國的思想。我的老師寫了一首小詞,其中有一句「小紅樓外萬重山」,表面上說是紅樓外有萬重山,那個「萬重山」代表的是什麼?
就是杜甫說的「國破山河在」。所以我的老師後來說「黃河尚有澄清日」,黃河就是千年一清,它也會有一個澄清的日子,「不信相逢爾許難」,我相信我們一定會勝利的。我從小是在苦難之中長大,我關懷國家人民的苦難,這種感情是我從小養成的。
我在臺灣的時候,就一心夢想,哪一年我能夠再回到我的故鄉。杜甫的「秋興八首」裡邊有一句是「夔府孤城落日斜,每依北鬥望京華。」我懷念我的故鄉,我就在想我這輩子還能夠再回到我的老家北京去嗎?所以我每次講杜甫的詩句「每依北鬥望京華」,我眼裡邊就會充滿淚水。
我是1974年第一次回來探親的。我非常的高興,難得我離開自己的故鄉30年,現在終於回來了,當時我曾經寫了首2700字左右的長詩,開端說:
一朝天外賦歸來,眼流涕淚心狂喜。
銀翼穿雲認舊京,遙看燈火動鄉情。
銀色翅膀的飛機穿過了雲層,我就隔著雲層遠遠地看到了北京。我看見一片長街燈火,引起我對故鄉許多往事的回憶。我的家就在民族飯店的斜對面。所以我看到這一片長街的燈火,就想那是不是長安街的燈火呢?我一下子就流出眼淚來了。那是因為我真的感動,我終於回到了祖國、回到了故鄉。
1979年當我能回來教書的時候,我也曾經寫過兩首詩,一首詩是說:
構廈多材豈待論,誰知散木有鄉根。
書生報國成何計,難忘詩騷李杜魂。
「國家要建設,國內有的是人,我是個不成材的散木,但是我懷念我的故鄉,懷念我的祖國。我熱愛中國傳統文化,沒有好的辦法報國,我只能把我所體會的、我所傳承的中國詩歌中的美好的品格和修養傳給下一代。如果我沒有盡到我的力量,下對不起諸位年輕人,上對不起我們前一代的那些傑出的詩人、詞人的作品。」
至今,葉嘉瑩先生被公認為在海外傳授中國古典文學時間最長、弟子最多、成就最高、影響最大的華裔女學者。
領獎臺上的葉嘉瑩縱使滿頭白髮,卻依然優雅地閃著光芒,舉手投足都是歲月沉澱的從容與淡然。
她站在那裡,就是對中國古典詩詞最好的註解。
正是:若有詩詞藏於心,歲月從不敗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