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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媳婦

2023-10-08 00:06:10 1

繁華的大城市。一條狹窄的小巷。一間簡陋的出租屋。

   屋角依左右牆角,是兩張從不疊被子的單人床,床中間置一隻方凳,被合租的大石二石兄弟白天當小桌用,夜裡擱衣褲的。臨門窗的牆角,一隻用建築工地的舊殼子板條釘作的木箱,半截釘死的箱面上,擺著鹽醋瓶,箱裡裝著糧食及碗盆之類。木箱旁支著一個單眼的煤氣灶和小液化氣罐。

   這天傍晚,大石二石從建築工地回來,在屋裡作起了晚飯。大石在煤氣灶上悶米飯,二石端著一盆切成碎塊的豆腐,撒了鹽,攪拌了說:哥,夠吃一個禮拜了。

   米飯熟了,香味撲鼻。兄弟倆你舀了一大碗,我舀了一大碗,就著方凳上的那盆鹽豆腐吃飯。舀了第二碗,大石說:王師傅叫我明個去西城工地呢。二石說:和城東工地遠近差不多,去就去嘛!大石說:我擔心的是,你沒了監督,經不住誘惑,就攢不下錢了。二石說:你擔心我糟踏錢吧,我還怕你手大,錢都從你指頭縫溜走了呢!

   一時無話。屋裡瀰漫著飯香,響著咀嚼聲。

   大石吃完了,往方凳角擱了碗,掏出一根煙,甩給二石,點著自己那隻,抽了一口,往床上一倒,說:你去把鍋碗洗了吧。二石也放了碗,抽著煙往床上一倒,說:咋可叫我洗呢?停了會,大石坐起來說:我有個好辦法。二石說:啥好辦法?

   咱每天回來,各報各的花銷,誰花多了誰刷鍋洗碗。

   這辦法好!花銷多了算輸,輸了罰洗碗。

   咱石頭對石頭,硬碰硬,說幹就幹。

   說幹就幹,輸了幹媳婦的活,刷鍋洗碗,沒說的。

   趕早出門呀,大石從粘在床板底下的塑膠袋裡,取出十元錢,對二石說:咋晚說的話,你可別忘了呀!二石拿出的,是張百元大鈔,說:記著呢,誰輸了誰當媳婦。隔壁張大嫂至門前聽見,笑說:提起媳婦,兄弟兩難捨難分呢!

   大石說:一個去城東,一個到城西,誰見不著誰了。

   二石說:我們比賽呢。

   望著兄弟兩鎖了門,各奔東西,張大嫂說:莫不是比賽誰先娶媳婦呢?

   公交車上,大石遞給售票員十元錢買票,後者撕了一張票,找給他九元錢。中午在飯館吃了一碗扯麵,喝了一碗麵湯,結帳時,交了三元錢。走出飯館,大石將五元錢裝進裡兜,外面只裝了一元,心裡說:晚上搭車再花一元,剩下的五元,夠明天花銷了。回到出租屋,他還是燜米飯。一會兒,二石回來了,從灶旁的木箱裡端出那盆醃豆腐,擱在方凳上說:要是窩成豆腐乳,那才有味道哩!大石說:

   我今兒個只花了五元錢,你呢?

   二石說:哥也,今兒個該你刷鍋洗碗了。

   啥,你中午沒吃飽?

   二石拍著肚子說:我這裡面,裝的是米飯炒菜,外加兩瓶啤酒。

   啥?你跑單了,那可使不得!

   放心吧,哥。

   那你?

   早上在公交車上買票,二石陶出百元大鈔說:一張。售票員看了拿錢,說:趕早頭班車,哪有找的,給零錢。二石說:沒零錢。到站了,二石瞅著售票員,意思是:我要下車了,怎麼辦?售票員猶豫下說:你下車吧。中午出工地吃飯,進了小飯館,剛要尋位子,冒出了李大海,說:二石,你也想通了,進城打工了?二石說:沒錢娶不到媳婦嗎!李大海拉他坐下,說:今天我請客。兩人要了米飯炒菜,喝了好幾瓶啤酒,酒足飯飽,李大海喊:埋單!把錢擋了。

   大石聽了一楞,說:我當我今天準贏呢!那會料到,你只花了一元錢車錢!

   哥,該不該你當媳婦洗碗?

   大石沒亢聲。

   第二天出門,大石拿上了一張百元大鈔,買票時,揚起說:買一張票。售票員說:多虧我備了零錢,接了錢,卻撕了兩張票。大石一看,急了,說:你咋撕兩張票?售票員說:昨早去城東,沒零錢找,沒讓你買票,今天要補上呀!大石分辯說:咋天誰去城東啦?售票員說:我不會認錯人的。

   咋天去城東的不是我,是我弟弟。

   怪不得長得像,原來是兄弟倆,你把錢點清。

   接過找的錢,九十八元元,大石沒再言語,只在心裡自認倒黴。

   吃午飯時,他挑了個小飯館,剛坐下,李大海不知從哪冒出來,說:都幹建築呢,咋一東一西的,叫我好找呀!挨大石坐下,喊服務員,要過菜單子,點了菜,又要了四瓶啤酒。見大石直盯他,連說不喝那、不喝那,說:鄉裡鄉親的,難得坐一起吃飯,服務員,開啤酒!吃喝畢,大石心裡直咯噔,不敢盯李大海。李大海則旁若無人,剔了牙,掏出煙,遞給大石一支,抽菸吐煙圈。大石心裡直叫苦,咋天人家請了他弟,今天有來有往,等他掏錢呢!咬牙付了帳,竟然四十八,暗自在心裡喊:是我十天的花銷呀!

   晚上回到出租屋,大石一邊悶米飯,一邊對二石說:城市雖然好,可人來人往的,花錢的路數給攪酬了,哪像咱農村,見了面,只問吃了沒,話語暖人心,卻不用花錢。

   二石覺著不對勁,問道:哥,你咋啦?

   大石說:甭問了,我刷鍋洗碗,給你當媳婦吧。又問二石:你花了多少錢?

   二石伸出手指頭說:這個數。

   啥,二十塊?

   你再減個零吧。

   減個零,兩塊,你沒吃午飯?

   二石說:吃啦。

   那你,你又遇見誰啦?

   沒遇見誰呀!

   我說二石,城裡人比螞蟻多,啥鳥都有,咱可不能胡來,壞了良心呀!

   哥,你說到哪去了?

   那你照實說,你吃的啥,掏沒掏飯錢?

   哥,我進了咋天和李大海去的那個飯館,要一碗素麵,可老闆看見我,你猜出了啥事?啥事?二石說:老闆叫服務員端來一大碗排骨麵。大碗排骨麵,五元錢一碗哩!誰說不是呢,二石說:老闆不但不收錢,還要我多包涵......他說咋天中午算錯了帳,多收了五元錢,一個勁道歉呢!你說得當真?有一句假話,天打五雷轟!城裡人的眼睛咋長的?大石說,咋都那麼尖,吃飯的人那麼多,又不比公交頭班車,就那麼幾個人,他就認出你和李大海在那吃過飯!說話間,張大嫂進來問:今天誰比輸了?大石說:哎,甭提啦,好事都讓二石碰上了。人常說,機遇,機遇,莫非就是這個理兒?也許吧。張大嫂走了,關於機遇的話題在繼續,說的正歡,門外有響動,以為又是張大嫂,兄弟二人都沒管,心裡嘀咕著,怎麼城裡女人也不闢個嫌,這麼晚了,還串門子呢!敲得更響了,大石沒好氣,開了門,不是張大嫂,卻是李大海。

   站門裡不坐,東張了,西望了,李大海卻說:曲裡拐彎的,半天不開門,以為是金鑾店,原來窩在豬窩裡!大石說:住這咋啦,最大的好出是,便宜。二石說:出門不遠,就是大馬路,坐公交車方便。是呀是呀,馬路平坦坦、光堂堂,夜裡出了門,五顏六色的,就能看風景。大石剛說完,二石接著說:咱們的唐鄉長,住的洋樓到漂亮,院裡種著花,可出了院門,白天揚灰,夜裡摸黑,下了雨雪,兩腳踩泥,這裡咋啦,唐鄉長住的洋樓也比不上。李大海說:算你們兄弟會過日子,不和你們爭啦!大石二石取煙點菸,嘴上不停歇,一個說:進了城不會過,能省下錢麼?另一個說:城裡人沒事了,又是喝酒哩,又是品茶哩,要麼就打牌,哪有咱鄉黨,扎堆諞閒熱鬧!李大海說:你們兄弟倆,可甭像狐狸,吃不著葡萄,就說葡萄是酸的。大石不服氣地說:你你莫笑話,我們還要怪你哩。怪我啥事?大石說:你壞了我們兄弟的事呢!二石只嘿嘿笑。見二石不語,大石又說:人常說,鄉黨見鄉黨,兩眼淚汪汪,你倒好,進城當了推銷員,不好好跑你的推銷,競混攪我們的算盤珠子呢!見他摸不著頭腦,遞給他一支煙說:我們思量了誰花銷多誰當媳婦洗碗呢,頭一天,你請二石喝啤酒,整的我當媳婦,第二天,我和你又吃又喝,整的又當媳婦。李大海聽了哈哈大笑說:又不是給外人當,怪我做啥呢!二石說:多虧城裡沒熟人,要不呀,見天叫我哥當媳婦,還不把我哥氣死呀!李大海說:好、好,我不攪渾你們咧,往後也搞AA制,不過話說回來,怕熟人多了可不行,就說我推銷調味品,至今沒名堂,就是沒熟人,大酒店打不進去,小酒店不相信人,進住宅樓推銷,人家不是當狗攆,就是當賊防呢,哎......見他越扯越遠了,二石問:哥,咱明天還比吧?大石說:咋不比了呢,我非要讓你當媳婦不可!李大海說:都啥年代了,你們呀,抱個老皇曆,只知道個省字!

    大石說:省著省著,都攢不下錢,再不省,掙的那點銀子打了水漂,拿啥回去娶媳婦呀?

    李大海勾手指說:我有好法子呢!三個腦袋湊一堆,後又分開了,大石擺手說:使不得,使不得!二石也說:中不上大獎,那彩票不是白買了?李大海說:不說了,不說了,越說越沒意思了,咱來個有意思的。

    一會兒,三個腦袋湊成堆,在方凳上甩起了撲克牌。他們一個比一個興致高,手裡甩著牌,嘴裡喊的是:一個單,我的媳婦!跟一個單,我的媳婦!沒人要了我出雙,我的媳婦!壓住你的雙,媳婦是我的!我出四連,媳婦跟我!我要媳婦,要定了!三個姊妹花,誰娶?我娶了......手裡甩著牌,嘴不離媳婦,輸贏的是煙,煙成了媳婦,口喊親個嘴,點上煙就抽,抽了化煙霧,滿屋子繚繞。騰雲駕霧中,又往耳朵上夾,兩耳夾了七八根,掉了又去搶,說還是叫我親。末了又數煙,比誰的媳婦多。贏了的說我當皇帝了,三宮六院七十二妃都有了,輸了的說正好,兩個人睡覺,我只要一個媳婦。正熱鬧得要震塌屋頂,外面咚咚敲門呢,隔壁張大嫂沒好氣地說:半夜了,還叫人睡覺不!這才收拾了睡,李大海跟二石擠著睡,笑著說:你可老實些,別把我當媳婦摟。

    趕早起了床,大石二石急著去工地,見李大海還睡著,一個搖頭,一個扯腳,異口同聲催:快起來、快起來,我們去遲了,罰款呢!李大海睜開眼,不高興地說:罰多少,我給你,賴著不起來。大石說:罰了錢,臉面沒出擱。二石不由分說,一把掀開被子。李大海沒辦法,身子坐起來,嘴裡仍嘟囔:正香甜的娶媳婦呢,硬是給攪了。鎖門分手時,見大石二石兄弟要去搭公交車,李大海說:你們只會從嘴上省!見二人一愣,忙說:你們一趟一塊錢,來回兩塊錢,見天四塊錢,能醃一盆鹽豆腐了,說出了一個好主意。聽說買自行車,二人直搖頭:那要花幾百元呢!我又沒叫你們買新的呀,說一輛舊車子,也就四五十塊錢,一個月不到,就省出來了。大石二石聽著主意好,卻不知就車子在哪買。李大海說:包在我身上了。二人要給他錢,回答說車子推來再給不遲。說完各趕各的車,急者去上工了。

    晚上回到出租屋,照舊燜米飯取鹽豆腐,要吃晚飯了,也沒見李大海的面。大石說:莫非車子沒買到?二石說:那也該回句話呀!正說著,外面喊他倆,開了門一看,正是李大海,他騎了一輛車子,手還把著一輛。大石忙問:花了多少錢?李大海說:人家要一百二,我砍了半天價,給了個整數。一百元?一百元。二石歡天喜地說:這下去工地,不用掏車錢了,去哪也方便了。大石說:你快去買瓶酒,再買點油炸花生米。

    轉眼間,方凳上除了那盆鹽豆腐,多了半碗油炸花生米,三鄉黨端著飯,開了那瓶酒,把酒蓋當酒杯,先敬李大海。他也不客氣,吱地喝乾了,又嫌瓶蓋小,拿瓶子喝了一口。三人邊吃邊喝,不亦樂乎間,編排城裡人沒酒膽,痛快了個樂忽悠在。剩下的一點酒,大海一口吹了喇叭。兄弟倆要留他過夜,大海說有事呢,要了一百元揣了,出了門,消失在色斑斕的夜色中了。從此日子變新了,趕早大石二石騎車子各奔東西,晚上騎車子回來,照舊做飯、吃飯、抽菸,高興得把比賽的事,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這天晚上吃了飯,二石要騎車子出去溜一圈,剛開門,卻進來一個陌生人,頭上戴著大簷帽,二石一驚,緊接著,又進來一男一女,男的也戴大簷帽,女的戴的是貝克帽。三人六隻眼,緊盯兩輛自行車。帶貝克帽的女的說:我是派出所的,這二位是工商所的,接著詢問大石二石在哪幹活,在哪買的黑車?大石忙分辨:啥黑車,我們沒......一大簷帽胖方臉,小眼睛,雙眼皮,眼光扎人,聲氣逼人:這兩輛車子,新新的,二十元就買下了,還強辯啥呀!幾句話,把大石兄弟劈頭蓋臉打懵了。六隻眼睛沒幾分鐘,就把二農民工打蔫了。農村人不作假,說話一條線,從頭到尾來得慢,腦子不比城裡人差,忽悠一打轉,頓時明白了,事情出在李大海買的車子上。於是忙解釋:自行車是託人代買的,不知道是黑車。女警官斜著貝克帽,口氣溫和了,話裡卻藏著針,她說:託人代買的?你們知道嗎,賊娃子為啥到處偷車子,弄得大家不安寧,就是有你們這些人為虎作倀,替他們銷贓呢!原來李大海他,只花了二十元錢,兄弟倆明白讓耍了,觸摸到事情的嚴重性,連忙扮笑臉,又是掏煙,又是讓坐。三位執法者卻不吃這一套,說為找到銷贓者,他們很費了一番功夫,語言從嚴厲轉向溫和,講了一番替人銷贓、為虎作倀的危害性,說念二人系初犯,決定從寬處理,不追究法律責任了。大石二石懸著的心,都落到了實處,等著過場走完送客,胖方臉卻宣布了從輕處理的內容:沒收兩輛黑車,每人處罰二百元。還笑著說:花錢買教訓,以後去交易市場買舊車,正大光明買。

    大石二石愣住了。恰似猛遭天打五雷轟,欲嚎啕大哭,拼命保車子的想法都有了,可發作不出來呀,要使狠拼命,關人家一女兩男屁事,人家吃官飯,為民保平安呢,事情要怪,都在李大海身上。手忙腳亂交了罰款,欲哭無淚接了罰款單,眼睜睜看著人家推走了二輛自行車,沒等三人走遠呢,兄弟倆就轉身進屋,緊關了屋門,抱頭痛哭起來。兩個二十多歲的男子漢,遇過多少傷心事,哪怕心被刀割,要殺要剮,都沒掉過淚,這會卻哭得鬼哭狼嚎一般,讓張大嫂好一陣勸,才止住哭,捶心窩子砸後腦勺,突然不哭了。

    沒出十天,傳來一個消息,某山鄉一男子娶親,被二同鄉砸了婚宴,把人都打傷了。據說是新郎推銷假冒調味品惹的禍。張大嫂分辯說:哪裡只為了那呀,那兩兄弟租住過我的出租屋,一個叫大石,一個叫二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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