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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路線圖

2023-10-08 07:15:58 1

一連幾天,偏臉子都沉浸在設計的之中。別看他體格單薄,模樣也有點窩窩囊囊,別看他從不敢與人揮拳動腳,別看他連只雞都不敢殺,可沒想到殺起人來卻隨心所欲輕手利腳。他不是一般的殺法,雖然奪財害命,但其中充滿了和計謀,所以殺人才讓他享受到了快樂。他手裡攥著一套迷魂術,殺人的招法是先迷你的魂,再要你的命。他的快樂就來源於這一招法的屢屢奏效。他先給每個人事先設計出一個路線圖,然後就讓這些人一步一步走向他指定的死亡。殺人,在他看來,已經成了一場輕而易舉信手拈來的。

這會兒,偏臉子可不僅僅是快樂,他興奮得幾近,血液都在燃燒,他在盡力地抑制瘋狂,冷卻燃燒。

「芳齡命苦犯,身弱最怕鬼纏身。大病大禍躲不過,大災大獄在眼前。枯木逢春命不絕,遇難呈祥在今天。雖然今天雲遮月,救星就在雲後面。驅魂驅鬼請救星,靜心淨身拜神仙。你……心靜否?」

黑暗中直挺挺地跪著一個,她兩手作揖,雙眼緊閉,回答的聲有些顫抖:「我心已靜。」

「你……淨身否?」

「現在就淨身。」

「脫。」偏臉子的聲音堂堂正正。

女人甩去了短得不能再短的連衣裙。

「脫。」

摘去了乳罩。

「脫」。

褪下三角內褲。

這是一個伸臂不見雙手的黑夜,所有的光亮好像都來自周圍沙沙作響的玉米秸。黑暗中這個女人的胴體透出隱隱的光亮,像一顆珍貴的夜明珠。偏臉子遞給女人一炷香,替她點燃。

「一叩首,本是同林鳥,大難當頭各自飛。黃泉路上你走好,莫再驚擾陽間人。妙妙是你心頭肉,財運轉她你心安。」

偏臉子念叨著,點燃一張黃表紙在空中劃個圈,然後一撒手灰飛煙散。在鬼火般的暗色閃映下,這個叫妙妙的女人連連磕頭,那透出光亮的身體彎成一尊鍍了螢光的雕塑,冷冷地失去了體溫。

「二叩首,一顆黑痣在前胸,財運轉來遇災星。如不馬上克兇兆,竹籃打水一場空。」

隨著偏臉子「哧」的一聲又劃著一根火柴,妙妙的身體突然沸騰起來,像巖漿一樣扭曲翻滾。看到妙妙的反應,偏臉子也燃燒了,而且有要爆炸的感覺,因為他能猜測到這個女人已完全成了他操縱的木偶,她的服從就像設計好的程序服從滑鼠和回車一樣,想讓她做什麼就穩穩一點、輕輕一敲那麼點事兒。妙妙的那顆黑痣長在雙乳的下方,就算是上邊低胸口下邊露臍裝,怎麼低怎麼露也絕不會被人到這個地方,而偏臉子恰恰一語道破,他的法術之高深已不容有半點懷疑了。

「三叩首,遇難呈祥在今天,陰陽相濟過大關。以你一個弱女子,血光之災眼目前。我身自有神附體,陽剛之氣補心田。子時已過正補陽,陰有陽氣克災殃。」

火光中,妙妙已化作了一攤有亮色的水流到了地上,只是還沒有滲到泥土裡。偏臉子這次並沒有把燃燒的紙撒手風中,而是緊緊地攥著,他希望火苗能引燃他的手指,讓他也能熊熊燃燒起來。這是仇恨之火、之火、罪惡之火、之火,他感到空氣也在跟他一起燃燒。

「你仰面躺下,心裡想著天上的神靈,閉上眼睛,意守丹田,排除雜念,接受神力無比的陽氣注入你的體內吧。」

燃燒中的偏臉子已無法四平八穩地編他的順口溜了,他的聲音也由於乾燥而撕裂,他三下兩下把自己扯光。在向這個女人撲去的瞬間,他的腦海裡閃過了動物世界中兇猛的撲向羚羊的血腥場面。他的猛衝猛撞和哮喘哼叫驚醒了妙妙,她看到在自己身上亂竄的那張偏向了一邊的歪斜的臉,猛然間似有警悟,但已經晚了,太晚了。這本來就是前的一個墊場小段,正好他也結束了雄性本能的一次生理過程,他身體中燃燒得只剩下罪惡、貪婪和仇恨。他死死地扼住那柔軟得像天鵝一樣的脖頸,雙手變成鐵鉗的前口齒夾,兩臂變成助力手柄,用盡了全身的力,「嘎嘣」一聲,一條鮮活而的齊刷刷地被掐斷了。

「你這個臭婊子!」咒罵拌著仇恨和一口唾沫吐向已經被掐死了的妙妙。

就在妙妙斷氣的過程中,鞋拔子挖好了一個整整齊齊的長方形土坑。他坐在土坑的邊沿上點了支煙,連吸兩口悶了一會兒才吐出來。他滿頭大汗地一邊歇著一邊等偏臉子到來。不遠處的喘息聲漸漸化作一個黑影,黑影又顯現出偏臉子的人形。他背著一個沉甸甸的袋,肩膀被壓得彎向一側。

「這是什麼?」

鞋拔子的問話疑慮中糾結著期待,充滿著沒有信心的肯定。偏臉子把旅行袋從肩上順下來?在地上,然後拉開拉鎖。鞋拔子掏出手電一照,滿滿的一下子,都是成捆的百元大鈔。他渾身一抖,熄滅的手電滑落了,他「撲通」一聲跪下,頭匍匐在地,那般虔誠跟剛剛被掐死的妙妙一模一樣。

「我早就說過,我不求官,不求財,既然神仙附體,我只有順應天意普度眾生,為人消災解難。今天我為你做完法術,你就帶著這一袋子錢,和已經屬於你的妙妙去享受男歡女愛一世榮華吧。」

「我的一切全聽您的。」

鞋拔子的頭杵在地上,話語裡摻雜著沙土的雜音和的滋味。這是一處兩個小山坡交匯的溝壑,人跡罕至,雜草茂盛,在這裡已經挖好了一個長方形的坑,偏臉子正想用步丈量,就聽沙土和野草中傳出聲音:「按您的吩咐,正好是長兩米,寬一米半,不會差的。」聽聲才知道,鞋拔子的頭還杵在地上呢。

「好,先用黃表紙把坑底鋪滿……再把這一袋子錢放進去……點著一炷香……我讓你帶的木方子帶來了嗎?給我……你現在可以面向正南跪在坑沿邊,雙手舉起香火,閉上眼睛,排除雜念,心想神靈……」

鞋拔子按照口令一一做完,一動不動地跪在那兒等著法術開始。這時,偏臉子就站在他的右後側,手裡抄起的木方子有一米多長,水曲柳的材質堅硬如鐵,岔開的雙腿和握緊木方的姿勢活像正要大力擊球的棒球手。

「一叩首,牢獄之災到門口,禍從天降壓在頭。心誠則靈神保佑,逃過一劫磕個頭。」

鞋拔子聞聽已不是在磕頭,而是在搗蒜,直逼得偏臉子不得不拖著長音喊了聲停,才使得法術能繼續下去。

「二叩首,黃紙鋪就逃生路,木方擋住牢獄門。百萬重金鎮住禍,保住財運守女人。」

鞋拔子已經搗不動蒜了,他把腦袋撂在地上,整個人也癱在那兒。偏臉子舉起木方比量了幾下,覺得這個角度使不上勁兒,又拖起長聲喊道:「跪天跪地跪神靈,趴在地上大不敬,直起身來。」鞋拔子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晃晃悠悠地挺起腰跪得直溜溜的。

「三叩首,該當惡人運,自己挖坑我來填。魂斷陽間時辰到,送你上西天。」

偏臉子早已沒了耐心,他把木方子高高掄起,狠狠落下,就聽西瓜摔在地上般的一聲響,鞋拔子老老實實地一頭撲進他自己挖好的土坑,趴在那兒乖乖地一動不動。偏臉子怕他不聽話,跳進坑裡又狠砸了幾下,已經摔爛的西瓜再砸時,聲音就不如開始時脆生,人也老實得大氣都不出。

「狗卵子,你他媽的也有今天啊!」

輕鬆地連殺了兩個人,接下來可就都是力氣活了。他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不遠處妙妙躺著的地方,收拾起散落一地的衣物,把她背過來也扔到土坑裡,再把他們埋嚴實了,用荒草和樹枝偽裝一番,最後把那一袋子錢壓在肩上一路飛跑,搶在天亮之前回到富貴家園他寄住的鍋爐房。他進了門身子一軟癱在地上,連把砸在脖子上的旅行袋推開的力氣都沒有了。

偏臉子殺人殺得順手了,不但順手還順心,殺出了一片好。他再也沒有了從前見人矮三分的感覺,他甚至覺得殺出了一種高人一頭的心氣兒。他癱在地上,可好心情卻高高地掛在天上,他使勁地把壓在脖子上的旅行袋推開,頭枕著鼓鼓囊囊的一袋子錢,真有點豪情萬丈了。

想想他這小半輩子,活得那叫一個寒磣哪。數理化整不明白,沒考上,只得蹲市場賣菜,杵大崗幹力工,都是叫人瞧不起的活。再加上他天生一張兩邊不對稱的偏臉子,更是一副活該挨欺負的相。有一次在市場賣菜,鞋拔子一走一過看他不順眼,上來就是兩個大嘴巴子,他眼前一黑,只看見滿天星鬥,回去後兩隻清脆地嗡嗡了好幾天,就這,他連個扁屁也沒敢放。他就是這樣,長得癟癟瞎瞎的,膽子還沒有闌尾大,別說殺雞,就是收拾個魚都不敢動刀動剪子。可他又是個心高氣傲的人,整天著做大發大財,夢想著自己辦農場、開公司、開超市,可是沒有文化沒有靠山沒有門路,上哪兒去發財呢?他在銀行門前轉悠過,一想到搶就禁不住要找地方撒尿,真刀真槍的,那可是玩命啊。村裡有幾個六在外面掏兜,也曾想拉他入夥,可他一想到偷就哆嗦,往人家兜裡伸手,要是掏響了,這頓打也挺不住啊。唉,心比天高命比紙薄,認了吧。可沒想到時來運轉,一個親戚託關係找到鎮裡建築公司的經理祁大管子,讓他到那兒去上班,因為當力工不用,掙的是苦力錢,所以他順利地在鎮裡上班了。活是夠累,沒黑沒白的,可一個月差不多兩千塊錢還是覺得值。時來運轉沒想到,好景不長更是沒想到,就在剛開了一個月的工資沒幾天他就出事了,而且是出了一件抬不起頭見不得人的事。

在他施工的那個工號旁邊,有一家洗浴中心。他在白天幹活時突然發現女的窗戶就衝著工地,由於窗戶很高,如果旁邊不蓋新樓根本不用遮擋,可這樓一層一層地往上長,浴池就暴露了出來。他發現了這個,白天外面亮裡面暗,再加上有水蒸氣,什麼也看不清。急得他揣著亂蹦的心苦苦地捱到了天黑,色膽包天的行動開始了。他趁黑夜悄悄爬上腳手架,找了一塊跳板搭在浴池的窗臺上,就這樣冒著生命危險從空中摸上了女浴池的窗臺。他往裡一探頭,媽呀,心差點沒蹦出來,眼珠子差點沒掉進去。他看到了一個絕美的豔女,這跟雜誌、撲克、掛曆、電腦裡的豔女不同,這可是個熱乎乎的活物。他已經嗅到了帶香味的熱氣,這熱氣一下子滲透了全身,像爐火熔鐵一樣,剎那間,他臉上的所有部件都偏向了一邊。偏臉子這個外號是看不起他的人糟踐他,其實他的臉有點偏,可並不明顯,不細看根本看不出來。不過當他的情緒激動時,臉確實會偏向一邊。在他抻長了脖子把臉送進去的時候激動萬分,臉偏得更厲害了,恰恰豔女抬頭,被這猙獰的一角偏臉嚇得尖叫了半聲就暈過去了。眼看人躺在了地上偏臉子都沒有動彈,他不過把抻長的脖子縮了縮,垂涎三尺地把乳房下邊的紅痣刻在了心裡。保安來了,看住他不讓下來,來了叫他下來塞進警車裡。在派出所他聽見祁大管子來了,在走廊裡嗷嗷叫著要拘留他,要一腳把他踢出建築公司。抓他的保安偷著告訴他,這個女人是祁大管子的小姘,蹲拘留是躲不過去了。出了拘留所,他掩著臉離開了從小長大的地方,在縣城的富貴家園當起了勤雜工,他每天不但要清掃停車庫和小區的花園,還要維修欄杆、健身器材、換燈泡等。他好說歹說,物業才同意他在鍋爐房打個地鋪,晚上就住在那裡。這時的他已經徹底心灰意冷了,閒著沒事就蹲在路邊陰涼裡打發日子。

所說的熱鬧就是一個乾瘦在路邊坐個馬扎,地上鋪著一張紙,四角用小壓住,上面是一幅八卦圖,還有密密麻麻的天幹地支、陰陽五行和六十甲子等表格,不過是個招攬行人的地攤兒。沒幾天,他看熱鬧就看出了門道,趁著沒人的時候,用手指點著瘦老頭的三聲冷笑:「好你個胡仙,我看你這算卦相面之術不過是蒙人騙錢的鬼把戲,就這套我也會。」

瘦老頭姓胡,有個外號叫胡,叫來叫去被省略成了胡仙。胡仙也笑了笑,笑得比他還冷:「你會?哼,這可是門學問,八卦你懂嗎?天幹地支你懂嗎?納音五行你懂嗎?幹這行可不是張嘴胡咧咧,得有點真本事才行。」

「你少忽悠,你把天幹地支和六十四卦背下來我聽聽?你要能背下來,我就算你真有本事,你要是背不下來,就別在這兒蒙人騙錢了。」

看著偏臉子神氣活現,胡仙沒了底氣,他摸摸索索地掏出支煙點著,眯起眼睛,腮幫子鼓動了兩下,吐出兩個煙圈來。

偏臉子把他嘴上的煙夾到自己手裡,吸了一口,也吐出兩個煙圈,正色說道:「咱先說說這算卦的人。凡是來的都是迷信之人,要是不信這個他也就不來了,這樣你就佔了上風,可以滿嘴跑地騙人了。我現在就把騙術給你叫開,我讓你心服口服。老頭老太太來算卦,多數是問兒女的學業、、望子成龍,盼子富貴;中年人多數是來算仕途、生意,心裡想的是官運亨通,財運大發;女人來給算卦沒別的,都是疑神疑鬼,就怕老公有;算卦最簡單,能不能考及格,能不能上。到你這兒來的這些人,個保個都是有災有難的,再就是有什麼坎過不去,有什麼事想不開的人。因為不會有人順風順水來找算卦的。而你的騙術很簡單,就是三招,第一招是好話奉承,一口一個嚴父慈母、忠孫,再不就是模範、賢妻良母,這就把人給誇得舒舒服服,摩挲住了;第二招就是嚇唬人,不是血光之災就是大難當頭,這一棍子下去誰都得給打蒙;最後一招就是讓人明白破財免災的道理,你幫他消災避難,他自然得花錢買平安了。你就是這樣把錢騙到手的,我說的對不對?哎哎,你倒是說話啊。」

胡仙低頭不語,他把地上的八卦圖疊起來塞進布兜裡嘟囔了一聲:「走,到對面的吊爐餅一人整一瓶二兩半。走啊,我。」

從這以後,兩個人相安無事。一個照常擺攤算卦,從那些善男信女手裡騙點小錢,另一個沒事搭邊看看熱鬧。只是胡仙隔三差五地扔給偏臉子一盒煙,還在道對面的吊爐餅又請他喝了一回二兩半。

俗話說,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可偏臉子自己也沒有想到,他殺機驟起卻是在一個天要下火的中午,一個安靜得直打盹的大中午。

偏臉子剛乾完活從車庫出來,就聽到有人喊他。喊他的人是個胖乎乎的老太太,姓郝,大家都叫她郝大媽,是小區的清掃工。她姓郝,人也好,清掃工這份不起眼的她幹得有滋有味,用盡了全部的心思。冬天她看見哪塊有冰怕人滑倒,就往地上撒沙子,夏天地上存了雨水,她就是冒著雨也得把水清掃。有一次,一個從滑梯上掉下來摔破了頭,她背起孩子就往衛生所跑,結果把腰間盤的老毛病累犯了,好幾天起不來床。找上門來,她只能趴著接受採訪。她說了句話:「我不過就是好心腸。」記者把這句話當成專訪的標題登在了報上。物業的經理也登門慰問,還給了二百元獎金。一,郝大媽成了小區裡的,誰見了她都會打招呼問好。她也是美滋滋的,幹起活來更是勁頭十足。

偏臉子心想,這個多事的老太太不知道又要做什麼好事,一個人弄不了才來喊他。可郝大媽喊得緊,他也就只好跟她向憩園跑去。在甬道的轉彎處有個女人倒在地上,偏臉子嚇了一跳:「出了什麼事?」郝大媽倒鎮靜,不緊不慢地說:「是她自己拎著這個大包累得一頭栽這兒了,天太熱了,八成是中暑了,先把她抬到椅子上歇一歇就會好的。」郝大媽架起胳膊,偏臉子搬起腿,這一抬,女人的露臍裝就被扯得成了露乳裝,乳房下方的紅痣在燦爛的照耀下更加燦爛。是她?再看看臉,媽呀,真的是她!郝大媽把她的衣服往下拉了拉,把紅痣遮住了,偏臉子也冷靜下來。讓我再次撞上這個娘們兒是什麼意思?是福是禍?去他媽的,想那麼多幹啥,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他的目光被扔在一旁的旅行袋吸引住了,他順手拎了拎竟沒有拎動,再用力一拎,才拎起來,怪不得把這娘們兒累趴下了。出於好奇,他要看看裡面是什麼東西,可拉鎖剛剛拉開條縫,他就像被火燎了手一樣,抽筋似的又拉上了。錢,全是錢啊,這麼大的一個旅行袋竟然塞得滿滿的都是錢。

女人在椅子上躺了一會兒慢慢睜開眼睛,看著正把她扶起來的郝大媽和守在旅行袋旁邊的偏臉子。她明白了剛剛發生的事情:「謝謝你們,你們是。」郝大媽攙著她,偏臉子栽楞著肩膀拎起旅行袋,把這個女人送到十二層的家裡。她顯然沒有認出偏臉子,她好像說了許多感謝的話,還好像拿出兩沓錢作為酬謝,被郝大媽謝絕了。但這些在偏臉子的記憶裡都是模模糊糊的,他的心被塞得滿滿的一旅行袋錢塞得滿滿的,甚至有些透不過氣來。

從十二層下來,郝大媽去打掃樂園,偏臉子就溜達到剛才那個叫妙妙的女人躺過的長椅上躺了下來。他的心雖然被錢塞得滿滿的,但那個女人的一句話也塞了進來,也塞得滿滿的:「我叫妙妙,你以後有什麼困難可以來找我,我會盡力幫你的。」他一聽這個名字就不禁恨從心中起,她不過就是夜總會裡那些翠翠、洋洋、咪咪、娜娜們一樣的婊子。他再也不去想那乳房下的紅痣,他能想到的只有那旅行袋裡滿滿的錢。這婊子哪兒來這麼多錢?哪兒來這麼高檔的?不就憑她是祁大管子的姘頭嗎?那天在派出所裡,他嚎叫的聲音就像發情的公狼被挑戰者搶走了正要交配的母狼,這錢和這房子的來歷還不是禿腦袋上的蝨子——明擺著的。這一袋子錢讓我撞上是命中注定,也是祁大管子該倒黴運,誰叫他送我進拘留所?誰叫他打碎我的飯碗?不是不報,時候不到。現在時候到了,一切都該報了。他從長椅上一打挺坐了起來,一抱拳,把手指攥得「嘎嘎」直響,抬頭向十二層的高處望去,從脹滿的心中長嘆出一口氣來,好像那滿滿的一袋子錢已經是他的了。

他知道把這麼大一筆巨款弄到手絕不是件容易的事,他最先想到的是偷,但這個想法剛一冒出來就被他自己抹掉了。這個富貴家園安裝了最新款的防盜門,撬門進去根本不可能。要是從窗戶進去就只能從樓的外牆爬上去,雖然幹過架子工,可他不是俠,幹不出這玩命的事來。偷不成就只能搶,可動刀動槍是掉腦袋的大案子,別說去幹,就是想想都心慌肝顫,後脊梁直冒涼風。真刀真槍硬碰硬地幹,他沒那個膽量,但看著自己剛剛拎過那一袋子錢的手,無論如何也放不下對錢的強烈欲望。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要先摸清祁大管子的底細,才能想出招來。他借了輛自行車,一路猛蹬回村裡,找到一個在建築公司幹活的一問,他什麼都明白了。原來有人舉報祁大管子貪汙,縣紀委正在查他,一直給公司送沙子送石料的鞋拔子也跑了,據說是他倆合夥貪汙公款。

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祁大管子和鞋拔子犯事了,這個妙妙是祁大管子包養的二奶無疑,她正在他們轉移贓款。這一大筆錢就在十二層妙妙的屋子裡,只要拿下了妙妙這個騷娘們兒,就能拿到那筆塞滿了一旅行袋的巨款。可是,不敢偷、不敢搶、更不敢人質敲詐勒索,怎麼拿下這個婊子呢?他苦苦想了一夜,腦袋一蹦一蹦地疼,就在腦袋疼得要裂開的瞬間,在裂縫裡閃出一道光來,那光映出的竟是胡仙佝僂氣喘的身影。

這回輪到偏臉子請胡仙喝二兩半了,也是喝了兩次,每次胡仙都比他多喝一缸,可能是想把上兩次的酒給喝回來。這正中偏臉子的意,每次都藉機把喝多的胡仙送裡,然後聽他翻來覆去地把知道的那點算卦的秘笈講得唾沫星子亂飛。

「我今天給你小子亮個底牌吧,我其實不懂什麼易經,易經是門大學問,有人說上爬不到山頂,下探不到海底,研究它是大師、們幹的活。像我這樣的不過是背上幾句爻辭、生辰八字什麼的,裝裝門面騙人的。你他媽的別笑,這是明擺著的事,有大師、學者、教授在道邊擺個攤算卦相面收人家錢的嗎?我這人啊,天生膽小,做不了大事,有多少巫醫神漢,還沒有我這兩下子呢!就憑著三寸不爛之舌,再加上有膽有謀,我到處騙錢騙色,甚至出了大名,賺了大錢,把那些大官、大款唬得跟似的滴溜轉。這人哪,膽小不得做,可膽小也不得牢房坐,像我這樣擺個小攤騙點小錢,不貪大錢也攤不上官司,圖個小富即安而已。」

「你別胡扯,來點幹的。」

見偏臉子猴急,胡仙不禁認真起來:「你小子要是掌握了六字密鑰,保不準就會捅大婁子惹大禍。」

「你少逛蕩我,趕快把你那什麼六字密鑰告訴我,明天咱還來二兩半。」

一聽明天還喝二兩半,胡仙乾咳了一聲開講了:「這六個字說起來簡單,就是審、敲、打、千、隆、賣六個字。這六個字說簡單也不簡單,你要是能把這六個字巧妙結合,熟練運用,再加上觀察細緻,揣摩準確,能言善辯,你就能擊中對方要害,讓他五體投地,神魂顛倒。如果進入了這個境界,你將要錢得錢,要色來色,這其中奧妙沒有一番磨鍊不能破解啊!」

胡仙摸出一支煙,偏臉子忙不迭地把火送上,坐回來再看,煙靄繚繞著胡仙,還真有那麼點仙氣兒:「審就是察言觀色,在沒有給人算卦之前,就得把來人的心思看透它八九分,這一步踏實了,才能邁出第二步。這第二步就是一個敲字。敲就是敲山震虎,敲關鍵就是得準,得能把虎敲起來,把來人心裡最深處的秘密敲出來。這就叫一敲即中隨棍打,再敲不中草尋蛇。心思看出來了,底細敲出來了,接著就是打。打要打得狠,打中要害,要打得讓他心裡咯噔一下子,直眉楞眼地張著嘴,他在等著你慢慢地往下走。這第四個字是千,出千要慢,行話叫做急打慢千,因為經過了一審、二敲、三打,什麼人都差不多蒙圈了,上鉤了,用不著急著出千。啥叫千,說白了就是騙,你得編好詞、端住架、一字一句地、有板有眼地、不冷不熱地把預測的結果說出來。比如,傷官太過把夫克,旱地蓮花栽不活,不是吃上三家飯,也得刷上兩家鍋。第五個字叫隆,就是捧著嘮的意思,把他順毛摩挲舒服了,他就會相信逢兇化吉遇難呈祥。最後一個字叫賣,這是你轉了一大圈後,從他兜裡把錢掏出來的關鍵一步,所以講究的是響賣,如果你賣得響,他就會被你牽著鼻子轉,讓他往東就往東,讓他往西就往西。到了這個火候上,你說啥是啥,你說啥他都信,雖正逢厄運,但仍命有富貴,吉祥如意的聖光一定能為他消災避禍,這樣一來,他就會心甘情願地掏出錢來送到你的手上。」

「絕了,真是絕了,想不到你這老東西還真有絕活。」

見把偏臉子給蒙住了,胡仙陷在眼眶裡的大眼珠子眯成了一條縫。他接過偏臉子點著了遞上來的煙美美地吸兩口,繃住臉正襟危坐:「審、敲、打、千、隆、賣,雖然是六個單字,但它們不是分散地單打一,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是一個不能拆散的套路。要審其一而知其三,先千後隆,無往不利;急打慢千,輕敲響賣;隆賣齊施,敲千並用;有千無隆,帝壽之材;無千不響,無隆不成。」

胡仙把菸頭扔在地上站起來用腳碾死,酒勁兒一拱有點晃悠,偏臉子伸手扶住。有人這麼一扶,他甩頭也更足了,由於拔高嗓門有點岔聲:「這就叫迎客觀來意,出言別猶豫。天來問追欲追貴,追來問天為天憂。八問七,喜者欲問七貴,怨者實為七愁。七問八,非八有事,必然子息艱難。士子問前途,生孫為近古。疊疊問此事,定然此事缺。頻頻問原因,其中定有因。」

「你好好說,給我轉糊塗了。」

「這不叫轉,這是幹我們這行的行話。」

「我聽著像是黑話。」

「你管它叫黑話也行。天代表,追代表兒女,天來問追欲追貴,就是父母來給兒女算卦,就是求兒女富貴。往下的八就是妻,七就是夫,生孫就是大款,近古就是生死。你只要明白了這裡的行話,六字密鑰也就拿到手了。」

酒勁兒還在往上拱,胡仙撐不住,被拱倒了。見他呼呼大睡喊不起來了,偏臉子就回到鍋爐房,可他卻怎麼也睡不著。一連好幾天,一到夜裡他就跟打了雞血似的睡不著覺。

差十五分半夜十二點,郝大媽從家裡偷偷溜出來,她一路小跑來到了離富貴家園北邊不遠的一處爛尾樓工地。這裡是城區的邊緣,再往北是一個下坎,一片散漫的榆樹林下是一哄而起的亂草。這裡黑黢黢靜悄悄,就像瀕死的人聽不見呼吸和心跳。郝大媽在工地圍牆外的一個馬葫蘆邊上停下來,把拎著的一個布袋放在地上,然後掏出一個紙包放在地上,點燃五枝香拿在手上,踏上馬葫蘆蓋跪下連連磕頭。就在這個時候,「轟隆」一聲馬葫蘆蓋塌了,正在磕頭的郝大媽不見了,只有幾聲微弱的呻吟,一切又恢復了剛才的死寂。死寂中飄過一個黑影,像一陣風一樣捲走了郝大媽放在地上的那個紙包。

殺死郝大媽是偏臉子計劃的第一步,也是他第一次嘗試用六字密鑰來實現自己一夜暴富的計劃。事情順利得連他自己都難以想像。這六字密鑰真是能打開人腦的密碼,讓好端端的人轉眼之間就變成一個弱智兒,一個大活人會老老實實地按照你給他畫好的路線圖一步一步走向死亡。偏臉子打開郝大媽的那個紙包,數了數裡面的錢,嘎嘎新的兩千零七塊六毛五。紙包裡還有一張活蹦亂跳的胖男孩的照片,他一把火點著照片扔在地上,火苗中的男孩剛一掙扎就剩下了幾縷灰燼。這個胖男孩是郝大媽的孫子,偏臉子的霍霍殺機就是從這個胖男孩的身上開始的。郝大媽下班的時候,他遠遠地跟到她的家,認準門。第二天早上再跟到學校,就這樣祖孫兩人的一舉一動都進入了他的視線,沒有幾天,機會就緊緊地攥在了他的手上。有一天郝大媽沒有送孫子上學,而且上班也來晚了,正趕上值班經理查勤,還被?了一頓。到了中午,她在藥店扎了一頭,就緊趕慢趕地往家跑。哈哈,郝大媽的胖孫子肯定是生病了,天助我也。他翻過來掉過去地折騰了一夜,奪取那滿滿一袋子錢的計劃漸漸在心中成形。他橫下一條心,憋足一身勁兒,他要雄心勃勃地邁出第一步。

第二天一大早,他在社區門口瞄著郝大媽跟她走了一個碰頭:「哎呀,郝大媽你怎麼了?」

「沒怎麼呀。」

「不對吧,你肯定是遇到災厄之事,而且此事纏身,一時半會兒難以解脫。」

「你這沒邊沒沿地淨瞎嚼舌頭,呸呸呸,一大早晨撞我一頭晦氣。」

郝大媽沒好氣兒地一扭頭過去了,偏臉子卻風平浪靜。他心裡有數,這一敲是敲準了,她的心再寬也憋不過今天晚上。到了晚上十點多鐘,就聽拖拖沓沓的腳步聲停在了鍋爐房的門口,「有人嗎?」

「來了!」偏臉子一骨碌從地鋪上爬起來,又猛地放慢了動作,儘量把氣喘勻,然後懶懶地問了一句,「誰呀?」

「你在這兒呢,是我是我,我是你郝大媽。」急匆匆話到人到,可到了跟前又幹張嘴說不出話來。

偏臉子給她一個小板凳扶她坐下:「大媽呀,你今天晚上就是不來,我明天也會找你的,因為我已測出你有災厄,像你這樣有名的大好人,我要不說出來對不起良心啊。」

郝大媽瞪著眼睛,兩隻手不斷地把亂滾的淚珠抹成一片片的水。

「大媽呀,今早上咱娘倆在門口打個照面,我一看你就心裡一驚,你的面相告訴我你家裡有難了。晴轉多雲天庭陰,三陽如煙有暗色。此兆兒孫災厄故,大難臨頭躲不過。大媽,你的孫子病了,而且這病來得突然,去之不易啊!」

「那怎麼辦啊!我的孫子就是我的命啊。」郝大媽從淚水裡浮上來,她渴望著哪怕是一根稻草也能。

「報上你孫子的出生時辰。」

「二零零七年六月初五。」

偏臉子閉上眼睛擰緊眉頭一點兒一點兒地把遙測到的內容很費勁兒地擠出來:「你孫子的病已經有三天了吧,藥也吃了,針也打了,可就是不見好。你孫子得的不是病,而是被纏身,他現在每到晚上就又哭又鬧,那就是在掙脫魔鬼,但他人小力弱,根本無法逃過這一劫,我看是兇多吉少了。」

偏臉子一點兒一點兒地往外擠,郝大媽點一下頭,他就擠一點兒,他擠一點兒,郝大媽就點一下頭,等說到兇多吉少時,郝大媽撲通跪倒連連磕頭:「你一定要救我的孫子,哪怕是賣房子賣地,哪怕是用我的命去抵他的命,我都心甘情願,只要你能救我孫子的命,我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我給你磕頭了。」

偏臉子盤腿打坐,架勢比胡仙還端得住:「免磕頭,平身,坐。因為你是一個大慈大悲的心腸,這輩子做好事無數,走到哪裡都是有口皆碑,正因為你的造化才使你的孫子還沒有命喪魔爪。」

「你是說我的孫子還有救?」

「只要你能按我說的去做……」

「能能能,我會按你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去做,一分一毫都不會走樣。」

「魔鬼來自西北角,你明天零點整到北下坎的工地,在圍牆外有一個馬葫蘆,你在那個馬葫蘆蓋上跪下,燒五炷香磕三個響頭,默念九遍我孫平安,天上的星星聽見你說的話就會眨眼,這時你就可以走了。」

「就、就這些?」

「還有,在出來之前,用你孫子貼身的衣物包上兩千零七塊六毛五分錢,這個錢數是你孫子的生日,用它消災驅鬼最靈,只是走的時候別落在那裡,你用這個錢再買藥,你的孫子吃了就會好的。」

窗外有幾隻野貓抓心撓肝地叫成一團,偏臉子正往兜裡揣錢的手有點軟。他猛然想起昨天夜裡,他把郝大媽送出門也正趕上這幾隻野貓在叫,還有這一沓錢,上面留有她的汗味和體溫。

為了這兩千多塊錢去殺人當然得不償失,何況殺的是一個萬般慈祥的老太太。但給郝大媽設計的死亡路徑是他計劃的第一步,只有郝大媽去死,才有可能進入下一個環節,郝大媽不過是他接近妙妙的通行證,徵服妙妙的迷魂藥。這是一個環環相扣的計劃。就在殺死郝大媽的前一天,他就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妙妙跟郝大媽的死拴在了一起,而且是個緊緊的死扣,想拆都拆不開。

「郝大媽,我們應該去看看那個妙妙,問問她身體怎麼樣了,看還能幫她做點啥。」

「你這小夥子還真是個好心腸。」郝大媽誇偏臉子的口氣簡直像是在誇自己的兒子。

「你是上了報紙的活,我得向你呀。」

「也不知道她在不在家。」

「她的車在庫裡人就一定在。」

妙妙果然在家,一按門鈴就出來了,一見是這兩位,熱情地請他們進屋。郝大媽連連往後:「不了,,我們這些幹粗活的人衣服髒,不進屋了。」偏臉子站在郝大媽的背後說:「郝大媽可是個菩薩心腸的大好人,她這幾天就惦念你,不知道你的身體怎麼樣了,還需要我們做點什麼事幫幫你,這不非得讓我陪著她來看看你,看你挺好的也就放心了。」他一邊說著,一邊衝妙妙又是擠眉弄眼又是筋鼻子咧嘴,還在下面不停地擺手。妙妙一直把他們送到走廊裡,看著關上了,疑惑的心也沒有放下。過了不一會兒,她就追出去在憩園的假山旁向偏臉子問個清楚。

「我沒什麼別的意思,只是想阻止她邁進你的家門。」

「,她曾經幫過我,是我的恩人,我本來還想請她到我家裡吃飯呢,你怎麼還不讓她邁進我的家門呢?」

偏臉子的神情嚴肅起來,聲音也沉重了許多:「我做的這些都是為了你好,至於為什麼,我不便跟你說,你也就別問了。」

一聽這話妙妙也來勁兒了:「那不行,你跟我說話不能藏一半掖一半的,你非得給我說清楚不可。」

「那好。不過話不能外傳,天機不可洩露。」

「行了行了,別裝神弄鬼的了。」

「這個郝大媽別看她白白胖胖的,可她有躲不過的大災大難,也可以說她大難臨頭,危在旦夕,這一劫我看她是躲不過了。」

「這話你可不能張口就來啊,你有什麼根據就這樣惡毒地一個心地的老人?我問你哪!」

「耳焦眼赤禍難當,唇青年上生黑子。滿面白色恰如泥,暴卒大殃主路死。你看,相術中預兆兇災的面相她一個人同時佔了三項,這是罕見的面相,她必大難臨頭,不出三日必橫死在路邊。」

偏臉子有板有眼的,妙妙可沉不住氣了:「你太缺德了,等著遭報應吧。」說完扭著屁股怒氣衝衝地把偏臉子甩在那裡。

就在第三天的上午,妙妙一走出單元門,就見有十幾個人圍攏在一起議論什麼,見偏臉子也在其中,叫她頓生厭惡,可她看見人堆裡還有一個警察就警覺起來,小區裡出什麼事了嗎?

「是這樣,昨天夜間,小區的清潔工郝大媽意外死亡了。我是派出所的民警,來了解一下她最近有沒有什麼反常的跡象。」

妙妙一陣眩暈,偏臉子急忙伸手扶住她才沒有倒下,她順從地倚著偏臉子回到高高的十二層。進了門她就蜷縮在沙發裡,目光散在虛空:「郝大媽是怎麼死的?」

「聽警察說是掉在路邊的馬葫蘆裡摔死的。」

「你那天是怎麼說的?」

「暴卒大殃主路死,不出三日必橫死於路邊。」

「她的死你怎麼會事先知道?」

「因為我精通佔卜之術。」

「你從哪兒學來這麼大的本領。」

「祖傳。」

妙妙散射的目光突然聚焦在偏臉子的臉上:「你能不能預測我的未來,預測我有沒有災難,預測我什麼時候死?」

偏臉子誠惶誠恐地退到門口:「我還有事,咱們改日再談吧。」

「不行,我現在就讓你算算我的命運。」

見妙妙急了,偏臉子也慌忙開門退到了走廊,他彎下腰,雙手合十鞠了一個躬:「對不起,實在對不起,我確有急事先告辭了。」

偏臉子進了電梯,把妙妙的喊聲關在了走廊裡。

晚上他哪兒也沒去,就在他的鍋爐房裡聽著窗底下野貓的叫聲,靜候妙妙的到來。妙妙來了,這在預料之中,可她把祁大管子也帶來了。這讓偏臉子的陣腳略顯慌亂,好在只有十五瓦的燈泡像鬼火一樣照不清他的臉,慌亂也就在昏暗中很快平靜下來。這時野貓突然不叫了,能聽出來是被人衝散了。誰能躲在窗下偷聽呢,他自然心知肚明,不過他不露聲色,他要恰到好處地在審敲之後把這個人給狠打出來。

「這是我的表哥,請你無論如何也要給他算算眼下有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坎,有沒有躲不過的禍,你看行嗎?我求你了。」

偏臉子盤腿靜坐一言不發,祁大管子把這看成默許,往前湊了幾步恭恭敬敬地報上了出生日期,又縮頭縮腦地退了幾步。他誠惶誠恐,不知道能算出個什麼結果來。而此時偏臉子正暗自趾高氣揚,雖然盤坐在地鋪上,可感覺是在金鑾殿的龍椅上,看那有錢有勢的祁大管子彎在那兒一副奴才相,勝利的凱歌在心頭迴蕩。我不就是偷看了一眼那個下賤的娘們兒嗎?有什麼大不了的屁事非把我送進拘留所。關我幾天也行,你為了給那娘們兒出氣,又把我趕出建築公司,砸了我的飯碗,你真他媽的狠啊。現在輪到我狠的時候了,我要騎在你的頭上拉屎撒尿,我要讓你嘗嘗做牛做馬低三下四的滋味,我要讓你也按照我畫的路線圖去死,去死吧。狂喜的偏臉子咬咬牙讓自己冷靜下來,他眯起眼睛,把祁大管子變幻成一條喪家的賴狗,他的心裡說不出的舒坦啊,四平八穩輕敲急打隆賣齊施地慢慢出千了。

「這位老兄一臉官相,定是個有官位在身之人。」

祁大管子直了直腰:「不是什麼大官,讓你見笑。」

「老兄還是一個腰纏萬貫的富貴之人。」

祁大管子的脊梁骨又縮了縮:「哪裡哪裡,只是有點小錢,算不上富貴之人。」

偏臉子咳了一聲,調門擰高了一點:「難道我會看錯嗎?看你印堂寬正,準頭有光,五嶽分明,頭圓面方,在我眼裡你的臉就是一本帳,你有多少錢都在臉上寫著呢。」

祁大管子大氣都不敢出,也不再言語。妙妙把手伸過來,他緊緊抓住,像是找到了依靠:「辛苦你給算算,我有沒有什麼不順心的事。」

「你現在可不是什麼順不順心的事,而是逢兇遇難的大事,說白了吧,你有牢獄之災、血光之災,是大災大難,你現在正一腳門裡一腳門外,進笆籬子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

祁大管子脆弱的精神支柱被輕輕地撅折,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幹張嘴說不出話來。妙妙扶著他,又是摩挲胸口又是捶背,一雙哀求的眼睛卻一直看著偏臉子:「大災大難是免不掉了,那你給算算有什麼破解的法子呀。」

「我先問你,今夜來此是否誠心?」

「我誠心而來。」

「不不,我看你細眼斜視飄忽不定,目光怪黠心術不正,我看你言必有詐。」

「不敢不敢,沖天發誓我絕不敢。」

「那窗外有耳你怎麼解釋?」

祁大管子撲通跪下,緊接著外面又連磕帶絆地一頭跪進一個人來,二人異口同聲:「我們知罪,我們知罪,大師饒命,大師饒命啊。」

後進來的人正是鞋拔子,看著他在腳下搗蒜,偏臉子身子一挺,四仰八叉地躺在地鋪上:「我今天的功力已經用盡,要想逢兇化吉遇難呈祥,就只有等明天再說了。不過我一次只能給一個人掐算,所以明天夜裡只能一個人來,我給你們指明的趨吉避兇的路線是天機不可洩露的,這你們不會不懂吧?」

祁大管子唯唯,妙妙諾諾,鞋拔子戚戚。祁大管子一左一右被攙扶著,剛一走出大門,偏臉子就關了燈。黑暗中,窗外雜草中野貓的叫聲繞成一團。偏臉子雙手枕在腦後,來回搓著兩隻腳丫子,聽得有滋有味。

三天之後,祁大管子身亡,傳出的消息是畏罪自殺。他死在離建築公司不遠的土山上,山不大也不高,其實算不上是山,說是個大土堆也未嘗不可,不過綠草繁茂蔥蘢,倒也有幾分景色。幾年前,祁大管子在山頂上修了一座小涼亭取名醉仙亭,慢慢地這座小山就成了醉仙山。他就死在自己修的醉仙亭,死前留下。

祁大管子自殺的消息是妙妙和鞋拔子一頭撞進鍋爐房,雙雙跪地渾身顫抖著告訴偏臉子的。他們還異口同聲地哀求大師給指出一條生路,他們害怕自己也像郝大媽和祁大管子一樣,被這位大師預測在三天之內死於非命。想到這,偏臉子笑了。他枕著滿滿的一袋子錢,想著這十幾天完成的連環妙計,此時此刻,他真的相信自己已經成了一個法術無邊的大師,憑著這超人的本領,何愁沒有金錢滾滾而來。興奮使他忘記了疲憊,他一骨碌爬起來,他要數一數這一袋子錢到底能有多少。外面甕聲甕氣的悶雷提醒他,現在還不是享受成功的時候,眼下最要緊的就是馬上離開這個鬼地方,把錢藏到一個把握的地方然後遠走高飛。鍋爐房是兩扇鐵門,敲起來也是悶響,開始以為是雷聲,當意識到有人在敲門,他激靈一下子,本能地把那一袋子錢塞到一堆雜物後面。

「有人嗎?」

「誰呀?」

「一位你不認識的。」

偏臉子受不了來人回話的聲音,這聲音沉穩中透出凜凜威風,清亮中伴著虎虎銳氣,大熱的天他一陣陣發冷,心像拴在鞦韆上搖蕩起來。來人走近了,仔細看看確實不認識,雖然年紀輕輕,一看就是個惹不起的主,等來人一張嘴,偏臉子倒吸了一口冷氣,媽呀,果然來者不善,是個茬子。

偏臉子垂下頭,但仍不甘心:「我不相信你在第一起案件時就盯上了我。」

「這並不難。你看郝大媽在現場留下了紙錢、香火和火柴,這些封建迷信活動常用的物品,自然會引導我去調查與封建迷信有關的人。我很容易就找到了一個人,一個瘦瘦的老頭,人稱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胡半仙,也叫胡仙。你完全能夠想像出來他會給我提供什麼樣的線索,我會怎樣根據這些線索把偵查視線集中到你的身上。」

這時再看偏臉子,已經不怎麼太偏了,他又接過t恤衫的煙,湊到遞過來的打火機上點著:「警官先生你怎麼不抽?」

「我不會抽菸,這是專門為你準備的。」

「我還有一個問題」,見t恤衫點頭他才問,「那滿滿的一袋子錢到底能有多少?」

t恤衫笑了笑:「我們的人正在清點,不過到現在還沒有點完。」

偏臉子嘆口氣又問:「你叫什麼?我總得知道是死在了誰的手裡。」

t恤衫的回答充滿安慰的語氣:「你死在我手裡不栽面兒,我是著名的冰城大偵探侯培生……」

「我的媽呀,你原來就是侯培生啊!」

「不不不,我是侯培生的弟子,他是我。」

「名師出高徒啊,我這案子可不算小啊,你肯定能立大功,獎金估計也少不了。」

「你聽好了,要是我師傅沒退休,你這案子早破了,還能給你機會殺這麼多人?!不瞞你說我正在寫檢討書請求處分呢。」

「為什麼?」

「因為破案不利,貽誤戰機,造成了四人被害的慘重損失,這起案件是我的敗筆啊!這個你不懂。」

就在t恤衫轉身往外走的時候,偏臉子突然大叫起來:「我沒罪,我沒罪,我是見義勇為,我是替天行道。我殺妙妙因為她是一個敗壞風氣的婊子,我殺祁大管子因為他是一個汙吏,我殺鞋拔子因為他是一個欺壓的,我殺他們是為民除害,是為了伸張正義,是為了淨化社會,是為了……」

聽偏臉子叫得聲嘶力竭,已經出門的t恤衫又轉頭回來做了個噓的手勢:「郝大媽怎麼解釋?還在這兒叫什麼叫,你覺得這有意思嗎?」

偏臉子淚如雨下:「如果他們不是那樣迷信,不是那樣容易上鉤,我也不會得手,也就不會有今天啊!」

t恤衫口氣軟下來:「唉,你沒想到吧,你的死亡路線圖的終點是你自己的墓地啊!」

偏臉子不再流淚,他深吸了一口氣,用這口氣支撐起腰身儘量在鐵椅子裡坐直。他的臉是那麼端莊,怎麼看也看不出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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