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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神話故事:金銖仙子

2023-10-15 17:21:04

1)彥華就挺好

那陣子,天上的神仙普遍都思凡,尤其是女神仙。

仙子們時常藉機下界,然後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你說你的張生,她說她的李郎,聊得好不熱鬧。我有時候出門遛彎,遠遠就見仙子們笑得花枝亂顫,久而久之心裡痒痒得不行,也想下界去尋個意中人。

我跟師父很委婉的表達了我的想法,他捻著鬍子說:「凡間的男子哪比得上天上的仙君,我看彥華就挺好,你多看看他,也是一樣的。」

彥華是師父收的第二個弟子,以師父起名字的本事,我叫金銖,他本該叫銀銖的,奈何他是根正苗紅的龍王殿二太子,師父顧念他已經有名字了,就沒再強求。

我很堅持:「彥華那張臉我都看了好幾千年了,石頭也能看出花來了,還有什麼好看的!」

師父捻著鬍子沉吟:「你容我再想想。」

我其實知道他的顧慮,千八百年間我也下過幾次界,雖然有彥華陪著,可也給他老人家捅出了不少婁子。

因為師父是天界掌管銀錢的仙君,我既不能文,也不能武,唯一的技能,就是看人順眼的時候,可以隨手往他臉上甩一把錢,而且此技能不受限制,也就是說,我看人不順眼的時候,也能往他臉上甩一把錢。

所以彥華都是從我甩錢的多少,來判斷我看這人到底順不順眼,因為一般不順眼的,我都是直接把人甩趴下為止。

為這事,師父不知捻斷了多少根鬍子,他苦口婆心的對我說:「凡間跟天界不一樣,你好比說,我在天界扔一把錢,別說撿了,連看的人都沒有,可你要是在凡間扔一把錢,哎喲,那後果我都不敢想。」

我說:「師父你不知道當時的情況,彥華是攔著我來著,可是那人跪在地上跟我哭訴:『您千萬要甩得盡興,別顧念小的性命』,我就……信了。」師父捻鬍子的手一抖,又生生給扯下半把來。往事真是不堪回首。

從師父那裡出來,值日星君已經把天幕降下來了,彥華一邊看我,一邊哀怨的撓著尾火虎腦袋上的毛:「它剛來的時候,好歹也算是二十八星宿裡第二威猛的,怎麼讓你養得一點氣性都沒有。」說著又換個姿勢撓撓它的肚皮,嘆口氣問它:「你的獸性呢?」

尾火虎很配合的說:「喵。」彥華扶額。

我在他倆身邊坐下,慫恿他說:「太平日久啊,連大黃的筋骨都酥了,你真的忍心看它這樣日漸驕矜下去?不如……」

彥華趕緊打斷我:「你死心吧。」

我說:「我都有好幾百年沒下過界了,你要是不去,我自己去也行,就是上次你偷偷藏在袖子裡的那什麼手帕還是絲巾的,也不知是哪個仙子掉的,我回頭去問問師父,他老人家見多識廣,肯定認識。」

彥華冷眼看著我說:「你已經用這事威脅過我十三次了,這是第十四次。」

我拍拍尾火虎的腦袋:「大黃,你現在也是同謀了,是跟我們一塊走,還是跟我們一塊走呢?」

大黃愉快的點了點頭。

2)我的意中人

要說在下界,兩人帶著一頭老虎實在是招搖,彥華捏個訣把大黃變成了一隻貓,我馱著它在一家酒樓裡落腳,小二上來招呼說:「二位客官也是來湊熱鬧的吧,您挑的真準,我家二樓的視野最好。」

我看了看彥華,眼裡一簇小火苗升起來:也不知是什麼熱鬧!

彥華垂著眼:遇事要鎮定。

我又看了看大黃,它正兩眼直直的盯著一桌客人面前的燒雞,沒等我反應過來,一個縱身已經跳了過去。

小二歡喜的跟我說:「今日太子娶親,聽說光聘禮就下了幾十隻箱子,那家小姐真是好福氣。」

就這一句話的功夫,燒雞已經讓大黃吃乾淨了,我扯了扯嘴角,見那桌上有個脾氣暴躁的,起身拔劍就砍,大黃一躍而起跳到我肩上,那人乾脆拿劍指著我說:「你的貓太不識趣,攪擾了我家主人的興致,快給我家主人賠罪。」

我從來不是個愛惹是生非的人,當下就笑著問:「你們這的燒雞多少錢一隻,你看這些夠不夠?」說著就要往他臉上甩錢。

彥華眼疾手快一把攔住我:「這一桌菜加起來也用不了十兩銀子,我怎麼跟你說的,遇事要鎮定。」

那人手裡的劍也被一青衣人給攔下:「旁人也不是有意的,無妨。」

這句話說的真好聽,我下意識抬眼看了看他,誰知他也正巧看我,四目相對,我只覺得腦子裡轟隆一聲,麻得四肢不聽使喚,我覺得這大抵就是心動了。

彥華伸手,從我眼前晃了兩晃,我回過神來,目光灼灼的問那青衣人:「你是誰?」

他好像看慣了這樣的戲碼,唇角一勾,笑著說:「我不是你能認識的人。」

我一怔,不知該說什麼好,小二適時過來打圓場:「太子迎親的隊伍馬上就要過來了,還是看熱鬧要緊,兩位客官快跟我來。」彥華輕咳一聲,已隨小二坐到隔壁桌去了。

我在原地躊躇一會兒,不死心的說:「我叫金銖,這名字好記,你會記得我吧。」

那人低頭倒了杯酒:「金銖,金鐲,金扳指,我見得多了,也說不準能不能記住。」

我生平第一次被人這樣奚落,咬著唇想說點什麼,又發覺實在沒話可說,這才戀戀不捨的跟著彥華瞧熱鬧去了。

小二說的不錯,二樓的視野正好,對面一整條街的景象都瞧得清楚,人群裡先是一陣歡呼,接著就熱鬧起來,我偷眼瞧隔壁桌的青衣人,他分明坐在這視野最開闊的地方,卻不去瞧那迎親的熱鬧,我起先覺得他是定力好,後來瞧他一杯接一杯的倒酒,一雙眼裡竟是刻滿了落拓。

彥華伸指扣了扣桌沿:「想什麼呢?」

我說:「想我的意中人。」

彥華一驚差點把桌子掀了,順著我的目光看向那青衣人說:「就他?」打量一番接著問我:「有我一半好麼。」

我想了想說:「他跟你沒法比,可是我覺得我就是喜歡他。」

我說的是實話,彥華身世好,模樣也不差,他從前自詡金玉其外,不知傷透了多少痴情仙子的心,可我看見那青衣人之前,從來不知道,有人只用眼光掃一掃,就能叫我魂為之牽,神為之奪,彥華不能,但是他能。

話說到這裡,迎親的隊伍已經從窗下走遠了,青衣人起身付了酒錢,眼裡的情緒層層籠在一起,比之先前,已經看不分明了。

我跟彥華說:「我想跟上去看看。」

彥華說:「不行,我只答應讓你下界,沒答應你別的。」

我說:「你不讓我跟去也行,就是上次你偷偷藏在袖子裡的那什麼手帕還是絲巾的……」

彥華嘴角一抽,就再也沒有說話。

3)我得幫他

等我馱著大黃追出去時,青衣人已經不見了,先前拔劍的那人也牽了一匹馬,我跟著他一路走到安王府前,打聽了才知道,原來安王是黎國的二皇子,名叫段塵染。

我猜他是給太子大婚賀喜去了,這一等就直等到半夜,彥華問我:「你是當真了?」

我反問他:「你有沒有想對一個人特別好的時候,我看見他就覺得,我願意把我所有的錢都給他花。」

彥華沉默了一會兒,前廳裡就響起喧譁聲,段塵染喝醉了,是被人扶著回來的,我從屋頂上探身往下看,零星的燈火照出他的臉來,他說:「夜深了,這裡可真安靜啊。」

扶著他的人說:「王爺,我知道你心裡難受……」

段塵染一笑:「你說錯了,太子搶的不過是個女人,我要跟他搶的,卻是……」他沒往下說,我卻聽出了他的意思。

他要搶的,不外乎是那個皇位。

我跟彥華說:「我得幫他,要是我幫了他,說不定在他眼裡,我就跟別人不一樣了。」

彥華看著遠方出神,也不知聽沒聽見這句話。

那日後,我試著找了無數個機會,想假裝不經意的接近他,可是他為人太過警醒,對人對事都有防備,總是讓我不能如願。

彥華說:「對付這樣的人,越是小心謹慎反而越讓他覺得你不懷好意,不如你求我吧,我告訴你怎麼做。」

我就差要抱住他的大腿:「我求你啊,求你還不容易,我求你我求你。」

他嘆了口氣,抬手撓撓大黃的腦袋說:「你從來沒求過我,看來真是當真了。」

我說:「我一直挺當真的。」

他問我:「你打算怎麼幫他?」

我想了想說:「我有錢啊。」

大黃翻了個白眼給我,彥華扶額:「你別動不動就提錢成麼。」

我反駁他:「他要奪位啊,招兵買馬哪一樣不需要錢,我能給他很多錢!」

我覺得彥華真是個說到做到的人,他自稱是我哥哥,給了段塵染一大筆錢,末了又說自己有事要做,只能把我託付給他,還不忘叫他好生照料。

我因此順理成章的在安王府裡住下了,幸福來得太突然,住下的第一天,府上的小丫鬟就來轉達段塵染的意思,他說我是貴客,理應由他為我接風洗塵。

我緊張的問彥華:「你聽見了麼,他要跟我共進晚膳了,該怎麼打扮才能給他留下好印象,衣服要穿紅的還是綠的,胭脂擦多一點好還是擦少一點好?」

彥華按住我往臉上捯飭脂粉的手:「你平日就挺好,打扮過了反而顯得刻意,再說,你又不會抹胭脂,不仔細看,還以為是臉讓人打腫了,別把他嚇著。」

我覺得他說的很對,當即打盆清水來,把臉上的胭脂洗乾淨,又想著我初見段塵染時,他是一身青衣,就挑了條湖綠色的裙子,心想跟他站在一起總要般配才好。

傍晚時分,小丫鬟領著我到了前廳,桌上杯盤碗盞已經擺放停當了,段塵染就坐在桌前,一身青衣曳地,說不出的俊雅風流。他說:「我府上興許不比你家裡,住得還習慣麼。」

我點點頭,緊張得不知道再說什麼好。彥華在我耳邊恨鐵不成鋼的說:「你先坐下。」他竟然隱去身形一路跟了我來。

我老老實實坐好,段塵染竟然笑了,眼裡的神採一閃而逝,他說:「你這樣,真像一個人。」

我說:「你才像人呢,我本來就是人。」

他一怔,眼裡的笑意才要漫上來,旋即就被一抹鬱色壓制住了,我不知道他又想起了誰,心裡也跟著悶悶的,這頓飯就算山珍海味,吃也來也同嚼蠟,彥華說:「他心裡分明……」

我自欺欺人的打斷他:「人的一生那麼長,不管三年或是五載,總有一天,他能忘了那個人,看見我的好。」

4)好幾天,好幾月,好幾年

這才是我到府上的第一天,一切都還早。

我想讓段塵染漸漸的適應我,把我當成一種習慣,安王府裡沒有女主人,他一應的吃穿用度都是老管家操持,我覺得老管家畢竟老了,總不能事事都能讓他稱心如意,所以我計劃著給他潤物細無聲的關懷,第一步,就是給他做菜,等他離不開我的菜了,也就離不開我了。

彥華對此反應很冷淡,等我趁著月黑風高,到後廚炒出一盤菜來讓彥華試吃時,他本來半黑的一張臉就全黑了。

好吧我承認,那條魚被我炒斷了尾巴,魚肉也有點支離破碎,最關鍵的是,還炒糊了。

彥華抽抽嘴角說:「這樣吧,你問問大黃吃不吃。」

大黃頭一次,像一頭老虎一樣說:「嗷嗚!」我高興的把盤子端給它,被它一爪子拍到了地上……

我深深覺得我並不是做菜的那塊料。

彥華說:「你除了跟著師父在天上作威作福,別的都不怎麼擅長。」

我說:「炒不了菜我也可以做衣裳,你看啊,菜一頓就吃完了,衣裳能穿好幾天,好幾個月,好幾年。」

彥華正黑著的一張臉就綠了。

我搓著手說:「你跟他身量差不多,嘿嘿嘿嘿。」

那日後我從街市上挑了幾摞布匹綢緞,回到府上以後,我跟彥華說:「他長得好看,穿什麼都好看,只要我做的衣裳不太出格,他應該都能穿。」

彥華沒理我,只是老老實實的把布披在自己身上,叫我裁剪的時候好做比量。

我拿剪子繞著他轉了三圈,下手的時候還是剪壞了,我倆看著那匹布相顧無言,大黃湊過去聞了聞,恨鐵不成鋼的搖搖頭走了。

這一幕跟記憶裡的一個片段重合,那時我在天上做仙子,無聊時看別的仙子湊在一起繡花樣子,一時興起也給自己繡了一個,彥華問我:「這是什麼?一張大餅,怎麼中間還漏了?」

我嫌他沒眼光:「這明明是一枚金銖!」

他恍然大悟:「哪有人在手帕上繡錢的,多俗。」

我後來就再也沒動過針線。

其實我在女紅上一直沒有進展,大概就是拜彥華所賜,這次我索性扔了剪子坐在地上:「你們想笑就笑吧,有什麼大不了的。」

彥華卻沒笑我,挺委屈的找了塊布再披上,眼巴巴的看著我。

我被他逗樂了,爬起來繼續剪,直剪到半夜,才算剪出一件模樣差不多的長衫。我跟彥華說:「可惜是白的,他應該喜歡青的。」

等長衫勉強縫好的時候,彥華就拉我到後花園裡說:「這些花草都有露水,你把白衣鋪上,能染出天水碧。」

他其實只知其一。

天水碧不好染,我蹲在草叢裡染了好幾天,掂量著時辰掂量著水分,才好容易染得有些碧綠色。彥華翹著腳,陪我坐在草叢裡等天亮,有時候我累得睡著了,醒來已經被他抱到了舒服的床榻上,所以說起來,天水碧其實是彥華染的。

可是接下來我就發了愁,該找個怎樣的藉口把這件長衫送給段塵染,即便是我送了,能保證他一定會穿麼。

躊躇兩日,我想我該對自己有點信心,抱著長衫等在他下朝歸來的必經之路上,猜測他待會兒見了這衣裳,該有怎樣的欣喜。

5)不領情的人常有

日頭漸漸升上去,府門外一陣馬蹄聲漸近,我知道是段塵染回來了,連忙抱著衣裳往外跑,腳步一頓被彥華攔下,他沒說話,只塞了把傘給我。

我抬頭看看正毒的日頭,不明其意,誰知他才隱去身形,天上就落了一陣急雨。

我撐開傘,見彥華正在不遠處站著,他是龍王殿二太子,落場雨就像動動小指頭一樣容易,正想著,段塵染的馬已經到我面前,我忽然就明白了彥華的意思,段塵染下了馬,衣裳正好全溼了,他看著我說:「你怎麼在這裡。」

我把手裡的長衫遞給他:「來給你送衣裳。」

急雨恰在這時驟停。

他接過我手裡的長衫,有些詫異的說:「竟是天水碧。」

我那時候不知道,天水碧這東西,幾個日夜是根本染不出來的,彥華總是這樣,連染件衣裳也騙我。

我只知道段塵染很喜歡這件長衫,隔天見他還穿著,心裡高興得不行,又過了幾日再仔細看看,才發覺針腳都變了,他竟是嫌我的針線活做得不好,又找人重新縫製了一遍,所以仔細論起來,這衣裳早就不是我原先做給他的那件了。

我從來沒有這樣千方百計的想要對一個人好,他不願意領我的情,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彥華說:「不領情的人常有,多尋常的事。」

我搖搖頭:「你不明白的,我覺得心裡有點苦。」

他嘆口氣,陪我坐在當初那片染成天水碧的草叢裡,把我的頭擱到他肩上說:「你靠一會兒吧,這種事,我也沒辦法。」

夜風吹得悽涼,我正要跟著他嘆氣,一旁的大黃忽然一個縱身躍出去,對著月亮嚎叫起來。

我直起身子看著大黃:「你是老虎你知道麼,你不是狼。」

彥華拍拍我說:「是它的死對頭來了。」

我想了想,尾火虎的死對頭,可不就是二十八星宿裡第一威猛的亢金龍麼。

大黃全身的毛都倒豎起來,亢金龍一團小小的龍身張牙舞爪的繞著大黃飛了一圈,這才對著我說:「黎國命定的真龍天子是太子,不是二皇子,你私自更改二皇子的命數,已經犯了戒,要不是你師父替你求情……」它冷笑一聲,又說:「太子乃天命所定,天帝派我護他登基即位,你快回天上去吧,否則休怪我不講情面。」說完就化為一道金光消失了。

彥華說:「你看東邊太子宮裡,本就紫氣深重,如今又多了一團龍氣,二皇子真是逆天也難行。」

我問大黃:「你能打得過它麼?」

大黃衝我舞了半天爪子,然後說:「喵。」

我扶額。

6)我去救他,帶他走

段塵染的運數果然是一日不如一日,黎國今年南澇北旱顆粒無收,他父皇全把脾氣發在了他身上,倒是太子,懂得投機取巧,布藥施粥賺盡了人心。

我時常聽他在書房裡與人謀算著逼宮奪位,我有些擔心的問彥華:「要是他敗了呢,午門處斬或是五馬分屍,我光是想想就覺得害怕。」

彥華說:「你跟我回天上去吧,總比在這裡好。」

我低頭看著腳尖,用很小的聲音說:「我不能走啊,我走了,他更是一分勝算都沒了。」

彥華說:「他,嗬,他……」

我說:「你放心,我都想好了,迫不得已的時候,我去救他,帶他走,遠走高飛,到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他的命數裡本就與皇位無緣,能保得住性命就很好了。」

彥華看著遠處說:「可惜他不是這麼想的。」

我挺不高興的說:「你別老是拆穿我,讓我自己騙自己一會兒不行麼!」

他抬手揉揉我的頭:「行,你願意留下,就留下吧。」

段塵染逼宮奪位那日,整個天色都陰沉得嚇人。

我站在京城最高處看他,一身銀色鎧甲,更襯得他身姿頎長,英武之氣透骨而出。

彥華說:「亢金龍就盤旋在那座殿宇上方,即便段塵染一路殺到宮裡,也過不了它那一關。」

我看著段塵染滴血的劍鋒,沒等彥華說完,已經一個縱身躍了下去。

滿地狼藉,活著的人還在拼殺,刀劍錚錚,我一一躲過他們,走到段塵染馬前,對他喊:「我能帶你走,你願意跟我走麼?」

段塵染看我一眼,揮劍斬開我身前的一把刀說:「你來幹什麼,快走。」

我覺得我是一個執念很深的人,他越是叫我走,我越是想帶他一起走,我不要他做蓋世的明君,只想他能好好活著。

段塵染許是不忍心吧,抽出一隻手來拉我上他的馬背:「你既然不願走,就跟我一起殺進宮去吧。」

他此時已經殺紅了眼,我被他圈在懷裡,漫天的血雨沾溼了我的臉,那座被亢金龍守護著的宮殿越來越近,它小小一團龍身忽然金芒大盛,我閉上眼,突然覺得,就這麼死在段塵染懷裡,實在是我再好不過的歸宿。

可是沒有。

耳邊一聲沉悶的龍吟,我睜開眼,是一條碩大的銀龍,呼嘯著到我眼前,一雙晶晶亮亮的眼睛眨了眨,轉瞬已經越過我,朝亢金龍飛去。

是彥華!

我驚呼出聲。

他沒有回頭,天幕裡忽有狂風暴雨迎面襲來,亢金龍一團金芒更盛,濃雲滾滾模糊了我的視線,段塵染勒住馬,仰著頭看那天幕裡一金一白兩道交纏的光芒,漫天的廝殺聲叫我顫抖得不成樣子,忽的一陣龍吟出口,竟好像天地也一同跟著靜默了。

我掙扎著下馬,接住彥華跌落下來的身子,他緊緊閉著眼,唇角有血溢出。

7)彥華,你別死

那一刻,彥華倒在我懷裡,我忽然覺得天都塌下來了。

風漸漸靜下來,雨也歇了,廝殺的人們回過神來,一時不知該怎麼是好。

我顫抖的撫摩彥華的臉,他好看的眉眼上布滿了深深淺淺的血痕,我湊到他耳邊說:「彥華,你醒來吧,我跟你回去,師父還在天上等著我們呢。」

他沒有理我,他頭一次沒有理我。

我抑制不住的落下淚來:「彥華,你別死,我不讓你死,你不能死……」

他的手指微微動了動,緩緩睜開眼,一雙晶晶亮亮的眼睛此刻卻像是蒙了塵,他抬手觸到我的臉說:「你別咒我啊,什麼死不死的。」

我因著這一句話破涕為笑,他又說:「亢金龍已經走了,皇位是他的了。」

他說這句話時,眼睛黑得嚇人,我顫抖著伸手,從他眼前晃了兩晃,他沒有看見,只是笑:「你快跟他走吧,我自己回去找師父,師父雖然愛嘮叨,但肯定能替我向天帝求情,頂多罰個一兩百年也就沒事了,你別擔心我。」

我咬著唇,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來,他看不見了,他已經看不見了……

他用手摸我的臉:「你怎麼哭了,把臉弄髒了,他就不喜歡了。」

我說:「彥華……」

他說:「我還把大黃也帶來了,你以後帶著它,我也放心些。」他說完這句話,身子就淡了,只一個眨眼間,已經化作一道白光消失不見。

段塵染舉劍指天,大聲喊:「天亦助我,還等什麼,殺!」耳邊應聲如雲,血腥氣霎時席捲天地。

我跟著他一路跌跌撞撞的走,他眼裡只剩下戾氣,我忽然覺得,我是不是做錯了,命數這東西,向來只可接受,不可違逆,如今段塵染得了皇位,天下會怎樣,盛世太平,還是生靈塗炭,我不知道。

逼宮奪位只有一日。

第二日我站在宮城最高處,眼前天朗氣清一片澄明,段塵染身著明黃色九龍華服立在我面前,身後端著器物的宮人如織。

我抬手撫摩最前一個宮人手裡託著的明黃色宮服,依稀看出那是皇后才有的服制,手上不由一頓。

段塵染說:「朕得皇位,你哥哥功不可沒,朕不會虧待你。」

我垂下眼來,想笑,卻只彎了彎唇角。

他說:「朕還要祭天,你自己把衣裳換了,等朕回來。」

我沒說話,他旋即轉身去得遠了。

我拾起那件繡滿了七彩鳳凰的宮服,忽的想起一件並不怎麼起眼的白衣,我為縫那件衣裳幾乎刺破了十根手指,可是又不想讓彥華笑我,一直瞞著他,後來桌上不知怎的多了一盒療傷的藥膏,抹到手上清清涼涼的,頃刻間就不痛了,我記得那盒子上淡淡的香味,是彥華慣用的龍涎香。

宮人說:「娘娘,奴婢服侍您換衣裳吧。」

我搖搖頭說:「不用了,你告訴你們的皇上,我不做他的皇后了,讓他找他心上的人去吧。」

我從不是他心上的人,我知道。

8)我願意等

等我回到天上,只覺得氣氛肅殺了不少,師父捻著鬍子說:「彥華說你不會這麼快回來,現在搞得師父一點準備都沒有。」

我一笑,轉而問他:「彥華呢?」這話出口我就有點後悔了,我其實還沒想好該怎麼見他,從前他一直在我身邊,幾千年沒離開過,我不知道,習慣一個人,就像習慣空氣,他在時不覺得有什麼,他一旦不在了,連呼吸都覺得艱難。

師父看著我,沉吟了一會兒說:「你找他幹什麼。」

我揉著衣角說:「師父你原先說,凡間的男子哪比得上天上的仙君,彥華就挺好,我如今下了一趟界,覺得師父你說的挺對。」

師父捻著鬍子,半晌說:「他死了。」

我沒反應過來:「師父你說什麼?」

師父回過頭去:「我說他死了,那日他拼了全身的修為,撐著最後一口氣回來見我,沒說了幾句話就……」

我怔愣在原地,晃著師父的手說:「師父你別騙我,彥華雖然養尊處優了這些年,可那不過是一條亢金龍,他怎麼會……」

師父說:「彥華那幾日,正到了五千年一次的玄劫,他瞞著你沒說。」

我倒退一步,淚就落下,那日彥華說:「你跟我回天上去吧,總比在這裡好。」

我卻堅持:「我不能走啊,我走了,他更是一分勝算都沒了。」

原是我拖累了他。

師父從袖子裡掏出一樣東西來:「彥華最後,連元神都散了,只剩下這個,你拿去吧。」

是那條他一直藏在袖子裡的手帕。我原來總是拿這條手帕威脅他,上天入地的支使他,卻不知道,原來是這條手帕。

我繡這條手帕時,連針都不會拿,金線被我穿得零零散散,更枉論針法,他那時笑我:「哪有人在手帕上繡錢的,多俗。」

我說:「我也不想叫金銖啊,我要是叫月桂水仙的,就能繡花了,多好。」

他說:「你繡這個不會是想送給意中人吧。」

我聽他這麼說,手指被針扎了一下,我說:「你說的對,哪有人送錢的,多俗。」其實那手帕上的金銖,到最後,也只繡了一多半,根本沒有繡完,後來更是連找都找不著了。我以為千八百年過去,早就不知道掉到哪裡去了,卻不知……

我攥著那手帕,眼淚一滴一滴的落,師父捏個訣,半空顯現出一段幻象,彥華蜷縮在地上,連人形都化不成了,他說:「師父你不用擔心,她在下界過得挺好,一時半會兒怕是回不來,等她回來,興許是他陽壽盡了,到那時候,也根本顧不上我。」

我死命的搖頭,不是的彥華,不是的……

他嘆口氣說:「她原來問我,有沒有想對一個人特別好的時候,我就知道,她一定是一心都在他身上了,可是我現在,最後悔的事,就是當時,沒有來得及回答她,我其實……」

幻象裡一陣輕微的顫,他一雙漆黑的眼慢慢闔上,話到嘴邊,只餘下了一聲綿長的輕嘆:「嗬……」

「彥華……」我不住的喚他,卻再也沒有人應我了,他,死了。

我後來再也哭不出一滴淚來,窗前的一樹花開了又謝,謝了再開,我不知道從他走後,又過去多少時日,幾天,幾個月,還是幾年。

師父說:「他的元神雖然散了,可總也有重聚的一天。」

我不知道師父是不是也騙我,但我願意相信,終有一日,他還會回來。

我願意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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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狗是書香子弟黃太直的書童,事事都替太直張羅,與太直感情深厚。太直得道成仙后,改號為太直真人,於天南山紫霞洞修煉,黃狗則隨主到紫霞洞陪侍左右。一日,真人在黃狗陪同下巡遊山中,見一男子對一女孩施暴,便喝住男子,男子大怒:「何方野人,敢管大仙閒事?」黃狗說:「光天化日之下,強暴民女,該當何罪?

奇緣

劉旺是山東人,從小隨父親學打鐵,十六歲開始接手父親的生意。看到兒子已經長大,劉老鐵匠對劉旺說,出去闖闖吧。聽了父親的話,劉旺就帶上打鐵的傢伙和幾個夥計到河北來了。當時河北北部還算太平,飽嘗戰爭之苦的人們需要休養生息,雖然大宋國已經將很多土地劃給了遼國。   劉旺在遼國打了三年的鐵,有一天,

胤嗣泉與張仙射天狗的傳說

濟南環城公園黑虎泉西側,有眼很不惹人注目的小泉子,叫胤嗣泉。清乾隆間管世銘的《城南諸泉記》中曾介紹道:「越南門橋而東,泉從石罅側出,碣曰『胤嗣泉』,然甚微。」   該泉為何稱為「胤嗣」?原來,建國前在該泉的上面曾有一小廟,廟中供奉的乃是身穿藍袍、五綹長鬚、挾弓持箭給人送子的張仙。該泉在張仙

話說端午「艾」和「粽」

 說的是很久以前,在下邳的西北方有座大山,山南有個依山傍水的村子,村子裡有三四十戶人家。   這天天剛蒙蒙亮,從村子裡走出個二十多歲、手裡提著個竹籃的姑娘。姑娘來到山下四處張望,看到懸崖峭壁上的青稞蒿子,急忙往山上爬。一連幾天,姑娘把這座大山找了個遍,也沒找到她想要的東西。到了第六天,姑娘

端午看望新嫁女

 在浙江富陽的石梯村,有個姑娘叫陳蘭花,不但長得像仙女一樣漂亮,還勤勞善良,鄉親們沒有一個不誇她的。   這年冬天,陳蘭花到山上砍柴。天寒地凍,山坡很滑,她一不小心跌倒了,滾下山去。再往下就是懸崖絕壁,跌落下去還不粉身碎骨。知道自己沒有救了,她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就在這緊要關頭,突然跑過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