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奪命御匾

2023-10-23 20:37:32 2

    婁天成在山西巡撫的任上已經整整六年了守著這塊肥沃的黃土地,六年的時間可把婁巡撫餵肥了,走起路來,那碩大的屁股一左一右搖來擺去,老百姓沒有一個不痛恨的——大家私下管婁天成叫「豬大人」。
    你別看這「豬大人」肥頭大耳,渾身冒油,天生卻是個八面玲瓏的主兒山西有種土特產——老陳醋,可稱得上是天下一絕。這老陳醋選用優質高粱、大麥、豌豆等五穀,要經過蒸、酵、燻、淋、曬等工序釀製而成。山西老陳醋尤其講究「曬」,也就是「夏伏曬,冬撈冰」,一個釀造期最少也得九個月,好的老陳醋往往需要三四年!這老陳醋不只是醇香味美,廚房少不得的調味佳品,而且還能養顏開胃,延年益壽。
    為討慈禧太后的歡心,這婁天成費盡心思,把民間的奇珍異寶、土特產品搜刮起來,送到宮裡,這其中就有老陳醋。也該著這姓婁的走運,什麼金銀啊綾羅啊綢緞啊,慈禧太后統統看不上眼,偏偏喜歡這一口酸的!你想啊,天天山珍海味,頓頓雞鴨魚肉,胡吃海塞,能消化得了啊?這時候,什麼靈丹妙藥也比不過老陳醋!恰好,慈禧這天情緒不錯,抿了一小口老陳醋,咂巴著嘴,眉開眼笑地開了金口:「這真是個好東西!也難得婁天成這份孝心。小李子,傳懿旨,讓皇上賜塊御匾,好好表彰表彰這婁天成。」
    光緒皇帝可沒有這份好心情,這段時間,滿腦子正想著怎麼變法呢。可是太后老佛爺的話又不能不聽,想也沒想,提筆寫了五個大字:天下第一醋。
    再說婁天成,早就得到皇上親自給自己賜匾的消息,像打了雞血一樣,興奮得三天三夜沒睡著覺。等接到牌匾,一看上面的字,頓時愣住了,哪裡是表彰自己啊!傻子也知道,這是說醋好呢!
    這塊御匾掛到巡撫衙門顯然是不合適,怎麼辦?敲詐勒索,搜刮民脂民膏,只要是能撈錢,婁天成不用別人教,有的是辦法。這不,腦子一轉,「豬大人」馬上有了主意:這塊牌匾可是個無價之寶啊!我一定要把它賣個好價錢!
    首屈一指就是位於太原橋頭街的寧化府老陳醋。眼下寧化府的掌門人是年近六旬的衛鬥清——衛大掌柜。
    從太原往南六十餘裡,便是醋都清徐。在上百家大大小小的醋作坊中,「美和居」在年輕掌柜劉世禮的帶領下,在工藝上大膽革新,名聲大振,在醋都脫穎而出,成為顯赫一時的大字號。
    醋都清徐往東不遠,就是榆次。榆次有個村莊叫懷仁村,懷仁村從什麼時候開始做醋,已經無從考證,反正是代代相傳,祖祖輩輩都是做醋的,「家家有醋缸,人人是醋匠」,用懷仁村人的話說,他們血管裡流的都是老陳醋。懷仁村做醋的領頭人是深孚眾望、正值盛年的呂仕雄——呂老闆。
    這三家是山西老陳醋最具實力的代表,恰成三足鼎立之勢。
    話說這天,巡撫衙門的苟文忠苟師爺忽然來到寧化府,正和夥計們一起忙活的衛掌柜不由地微微皺起眉頭。
    苟師爺把衛掌柜拉到一邊:「皇上賜匾的事,曉得不?」衛掌柜點點頭。苟師爺繼續說道:「婁大人的意思,這塊匾,自然只有寧化府撐得起!你想想,這是多大的體面。光宗耀祖不說,這以後的生意得多賺多少錢啊?」
    衛掌柜一邊點頭,一邊應道:「這個自然!師爺如能在婁大人面前替寧化府美言幾句,如蒙婁大人恩典,寧化府上上下下幾百號人感激不盡。」
    苟師爺把眉頭一皺:「靠恩典,黃花菜也涼了!這世道,空口人情可不成,白花花的銀子才是大爺!我看你不是誠心要皇上的這塊牌匾,有人急著要呢!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好了,話就只能說到這兒,我還有要緊事。牌匾的事,你自己掂量著辦吧。」


    衛掌柜坐在椅子上,半天沒說話。姓婁的是什麼人,胃口有多大,衛掌柜太清楚了。考慮再三,衛掌柜決定先探探同行的口風,他叫過來一個利索的夥計,吩咐道:「去請美和居的劉掌柜和懷仁村的呂掌柜!就說我請二位喝酒。」
    那夥計打馬揚鞭去了,半晌回來告訴衛掌柜:美和居的劉掌柜說了,他知道衛掌柜為啥請他喝酒,現在不是喝酒的時候,過些日子,美和居會有大喜事,定大擺宴席,不只請衛掌柜,也要請寧化府的夥計們一起熱鬧熱鬧!至於懷仁村的呂掌柜就更氣人了,明明聽見在屋內說話,他手下人卻說呂掌柜不在。
    傻子也看得出來,對這塊御賜牌匾,這兩家已經擺出勢在必得的架勢了。衛掌柜明知這是「豬大人」設下的圈套,但若能搶得御匾,那將是寧化府何等的榮耀啊!這個節骨眼兒上,堂堂寧化府豈能袖手旁觀,甘拜下風?衛掌柜瞬間精神矍鑠,目光如炬,把手一揮:「把帳房先生給我叫來!備好銀子,今天晚上,我要去登門拜訪婁巡撫。」
    十萬兩白花花的銀子送出去了,衛掌柜依然是坐臥不安。正在這時,有人來報,婁大人請衛掌柜到衙門議事。
    當衛掌柜急匆匆趕到巡撫衙門,推開會客廳大門時,不禁愣住了:劉掌柜、呂掌柜已經在裡面正襟危坐。
    婁天成忙招呼:「快請坐,衛掌柜,三家就等你了。」
    等衛掌柜落座,婁天成咳了兩聲,開口說話了:「今天請三位過來,商量御賜牌匾一事。按道理說,在坐的三位掌柜都有這個資格,怎奈牌匾只有一塊,我也很為難啊!」
    這正是婁天成的狡猾之處!一塊牌匾竟然讓他賣了三家,坐收漁利不說,還把不是賴到別人頭上:誰讓你們要爭呢?事到如今,三位掌柜只能在肚子裡默默詛咒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巨貪!
    「看看諸位有沒有萬全之策?也不枉皇上的一片苦心。」婁天成一身輕鬆地說道,「三位掌柜都是難得的商界奇才,切不可為此傷了和氣。我有個想法,就是請高人對各位生產的老陳醋進行一次評鑑,不知幾位意下如何?」
    事到如今還能如何?衛掌柜終於說話了:「評鑑也好!我倒是可以推薦一個人,對於老陳醋,這是最有資格評判的人。不但識醋,而且人品極佳,決不會偏誰向誰。」
    不等衛掌柜說完,劉世禮就接過話茬:「你說的莫不是義興德雜貨鋪的老掌柜薛全義?」
    衛掌柜點點頭。
    呂掌柜也說道:「薛掌柜十三歲就在雜貨鋪學徒,從他手上賣出去的老陳醋不計其數。要是哪一次天氣不好,晾曬的稍差些,也休想瞞過他!讓薛掌柜來評判,我舉雙手同意。」
    「既然你們都同意,那就照你們的意見辦!」婁巡撫隨即提高嗓音,「來人!有請義興德號的薛老掌柜。」


    很快,薛老掌柜就被請來了。只見這老人,年紀在七十上下,面目清瘦,兩目渾濁,身著長袍,長袍上還有些油點汙漬。婁巡撫打量了半天,這不就是個平平常常的鄉下老頭兒嗎?
    婁天成問:「你就是薛掌柜?」
    老頭兒誠惶誠恐回答道:「小人是。」
    「老陳醋,你可嘗得出好壞?」
    老頭兒回道:「不用嘗。小的賣了一輩子的醋,用鼻子一嗅,便知好壞!」
    「那好,」婁天成回頭命令衙役,「把三壇老陳醋抱上來!」
    只見上來三個衙役,各抱著個粗瓷大罈子,在大堂上一字兒擺開。婁天成指著罈子對薛老頭說:「請吧。」
    薛老掌柜打開第一個罈子的蓋兒,聞了一下,說道:「這一壇是美和居的陳年老醋!總而言之,山西老陳醋清香濃鬱,具有特殊的薰香、陳香、酯香,自然協調,食而綿酸,口感醇厚,酸甜適口,回味綿長。歸納起來也就是五個字:綿、酸、香、甜、鮮。這美和居的老陳醋除了有這些特點之外,因為它用的是汾河滔滔之水,自然多了一種烈味,入口猶有萬馬奔騰之感,淋漓痛快極了!」
    「這壇是懷仁村的老陳醋,」薛老掌柜指著第二個罈子說,「這醋種的味就和別處不同,又是東湖水釀造,回味綿長是當然的了。」
    老頭兒認真地聞了第三個罈子:「這個是寧化府的,沒錯!這味一直沒變過。寧化府用的是地下三百米的水,雜質絕少,味道極純,醋也變得更酸更甘甜!」
    婁天成不由得點頭稱奇,問道:「依你看,這三種醋,哪個最好?」
    薛老頭連連擺手:「大人說的這就是外行話了!常言道,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這三種醋就是天下頂尖的好醋,各有特色,實在難分誰好誰賴。再者說,蘿蔔白菜各有所愛,有好壞也只是個人喜惡罷了。小的真的無法斷定哪個最好。」
    婁天成說道:「想必是三位掌柜在場,你不敢明言。為公平起見,請三位掌柜迴避一下,如何?」
    等三位掌柜退去,婁天成朝薛老掌柜做了個手勢:「請!」
    薛掌柜撲通跪倒在地:「大人,小的所言句句屬實!小的若能分出好壞,當著三位掌柜的面,我也敢直接說出口。小的實實是無法決斷。」
    坐在一旁的苟師爺冷冷地說話了:「別蹬鼻子上臉,不識抬舉!哪家好哪家不好,今天就聽你一句話了——這三家難免與你有遠近之分,你就是摻些情分,婁大人也決不會計較。」
    「這個萬萬使不得,大老爺!義興德雖是個油鹽醬醋的小買賣,至今已一百一十六年了,憑的就是個『義』字。至於這三家的老陳醋是好是壞,請大人另請高明。小的斷不會做此類雞鳴狗盜之事,讓人恥笑。」
    一句話惹惱了婁天成。沒想到,這麼一個唯唯諾諾的老頭兒,也敢和自己叫板,當即叫道:「來人,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七十多歲的老頭兒,哪經得起如此折騰!讓衙役扶上來的薛老掌柜,早已奄奄一息。婁天成惡狠狠道:「我今天倒是要看看,是你的『義』字當頭重要,還是命重要!」
    「大人今天就是打死小的,小的也實難從命啊!」
    婁天成氣急敗壞,正要下令再打,讓苟師爺攔住了。苟師爺勸道:「大人,莫怒!犯不著和這刁民生氣。他不定誰最好,咱們自個定,就說是這老頭兒定的,不就完了!」
    薛老掌柜慢慢睜開眼睛,猛然掙脫衙役,冷笑一聲,竟用盡全身力氣,一頭向柱子撞了上去,剎那間鮮血四下飛濺……
    老天有眼,婁天成終於因此被人彈劾,免掉了巡撫一職。
    美和居的劉世禮掌柜,年輕氣盛,送去的銀子最多,使得美和居元氣大傷,無法維持。劉掌柜深感對不住各位股東,鬱鬱寡歡,不久投河而死。
    榆次的懷仁村,因各家各戶分擔了銀兩,勉強維持了下去。
    實力最強的寧化府,竟也因此背上了外債,一直到了民國初年,才又重振雄風。不過,衛老掌柜臨死之前,立下的一條規矩到現在都一直沒變——只要寧化府存在,就永遠有「義興德」的一股。
    至於光緒皇帝的那塊御匾,竟不翼而飛,後人曾苦苦尋覓,不知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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