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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師傅

2023-10-07 06:15:49

家裡的桶裝水十年來一直是任師傅給送,任師傅老實厚道,不管什麼天氣,只要打個電話保證會把水給你送到。

任師傅今年大概有五十三四歲了,十年的時間使他從一個健碩的中年人變成了一個頭髮花白面色黧黑的老頭了。任師傅曾經是電線桿廠的電工,下崗之後也曾幹過一些別的工作,後來才專職送水了。任師傅為人真誠,從不亂加價,慢慢有了固定的客戶,聯繫電話也印在了水桶上。我和妻子為任師傅有了一份穩定的業務而高興,任師傅對我們來說屬於熟悉的陌生人。

任師傅去年遭遇了一場車禍,腿被撞斷了,很長時間都是他侄子替他為客戶送水。他侄子不怎麼愛說話,從他嘴裡只知道任師傅的腿撞斷了,在住院,在家臥床,能夠行走了之類的簡單信息。大概過了半年多,一次打電話要水,來送水的竟然是任師傅,我和妻子非常驚訝,也非常替任師傅高興。

任師傅跟我們說起了那次車禍。他是被一輛小型貨車給撞的,當時,他騎著他那輛破摩託,在送水的途中,小貨車闖紅燈,直接把他給撞飛了,頭被撞開了一道口子,大腿骨折,股骨頭兒都錯位出來了。送到醫院後只是對頭上的外傷進行了處置,縫合。B超顯示顱內有血塊,最好是開顱,不然有可能對腦神經造成壓迫。當然,也有自然吸收的可能,但是那會冒著偏癱的風險。頭部只是創傷的一部分,車禍同時還造成了大腿骨骨折和股骨頭滑脫。車主是一個農村來的打工者,家裡拿不出多少錢,最後給任師傅湊了六萬塊錢。

任師傅家裡也沒有什麼積蓄。開顱?上哪兒弄這筆錢去?任師傅心一橫,「不開了,聽天由命,真要偏癱也認了。」

先把大腿骨折的地方接上,股骨頭兒怎麼辦?放置股骨頭兒的骨碗兒在撞擊中已經碎裂了。通過手術可以進行修復,可是到哪裡去弄這筆錢?任師傅再一次咬住牙關「求你們就這樣把它放回原處就行,是好是壞,聽天由命。」

聽到這裡,妻子緊張地都哆嗦了,汶川地震時,面對電視播出的震區慘烈的畫面,妻子的心臟承受不住了,心慌氣短,失眠,很長時間不敢看電視。

任師傅一臉的平靜,像敘述別人的故事,「人的生命力真是強,我就這樣硬挺過來了,血塊也吸收得挺好,股骨頭也沒啥事,就是有點瘸,不礙事,一共才花了四萬多塊錢。」

「那個碗兒也長好了?」妻子擔心地問。

「走路有點疼,扛東西上樓有點費勁了。」

「快再休息一段時間,好好養養,還是先讓你侄子送吧。」

「活多,他一個人送不過來,這都丟了一部分客戶了。」

任師傅走了之後妻子唏噓不已,「老百姓為啥活得這樣難?手術不能做,病不能治,只能聽天由命,我們的政府哪去了?一年公款吃掉那麼多,公車用掉那麼多,從牙縫裡省出兩頓飯錢就夠任師傅做手術的。」

沒有人知道我們的政府在那兒,現在已經沒人問這樣小兒科的問題了。樓市,政府調控了一年,越調越漲,這不過是府自己玩的遊戲。民生?說說而已,哪個政府官員心裡裝著民生?

我只是在想,任師傅和我的年齡差不多,和我的經歷也差不多,我們應當有著相同的童年、少年和青年時光,在當時我們都以自己是勞動人民而倍感光榮。上小學,中學包括上大學一直要填表,而表格裡都有一項叫「成分」,這是一項非常重要的內容。你是什麼成分?貧農,下中農,富農,地主,資本家,革命幹部?那標示的可是你的出身,你的階級屬性。大筆一揮,填上「貧農」,腰杆子是很硬的,因為我們是領導階級。1954年9月20日,中華人民共和國第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一次會議通過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第一章第一條說得非常清楚:「中華人民共和國是工人階級領導的、以工農聯盟為基礎的人民民主國家。」勞動人民是領導階級,政權是勞動人民自己的政權,國家是勞動人民自己的國家,勞動人民當家作主。

然而,改革開放三十年過去了,「勞動人民」這個詞的意義正在發生著變化。首先,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所填表格中不再有「成分」一欄了,「成分」的區分漸漸地從社會中消失了;其次,「勞動人民」的光環褪掉了,「勞動人民」這個概念失去了它的意識形態性,而泛指那些從事體力勞動的人,甚至是社會地位比較低的那部分人:比如「農民」,「農民工」、「打工仔」等等,和歷史上「勞動人民」這一概念的內涵又恢復一致了。

有一檔叫「非誠勿擾」的相親節目,挺有意思,這檔節目不管男嘉賓還是女嘉賓都是要經過篩選的,從我看過的這些期來看,男女嘉賓真正屬於勞動人民的絕對是少數,(狹義的勞動人民)真正的勞動人民來了也白來。「非誠勿擾」絕對是一個名利場,透過這個舞臺能夠清楚地看見現代年輕人的價值觀,男的想要「白富美」,女的要選「高富帥」。「白富美」就不說了,「高富帥」,很顯然西門慶就是理想人選。

「階級」這個概念不提了,不提就不提,因為階級鬥爭已經把中國老百姓害苦了。但是階層呢?繞得過去嗎?社會已經在分化,誰是無產者?誰又是有產者?有人提出利益集團的概念,不管是什麼集團,總之社會出現了分化,勞動人民正在淪落到底層,與有錢有權的階層貧富差距在無限擴大,誰來代表他們的利益?誰來關心他們的利益?

任師傅很堅強,也很樂觀,他還有資格樂觀,因為畢竟他還能工作,自己的客戶沒丟。我知道,在他們這個圈子裡能有一塊穩定的業務不容易,他雖然腿疼,但碼還能扛得動,還上得去樓。

任師傅一瘸一拐下樓去了,頂著他的天,頂著他的命,他不敢倒下,倒下他們家的天就塌了。

「勞動人民」依然用無奈書寫著他們的堅強,偉大了幾千年的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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