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導師對新生寄語
2023-12-02 08:10:31
作業、考試與文憑是凡學生都無法擺脫的三件事，如果有誰勸你不做這三件事或者不好好做這三件事那一定是在害你。世界上確實有可以不按常規出牌的理，也有雖然不按常規出牌卻完全可以獲得成功甚至獲得極大成功的人，例如中國的陳寅恪，美國的賈伯斯。歷史證明：天才無羈;江湖相信：英雄無輩。但絕大多數人畢竟不是天才和英雄，不是天才自詡為天才，不是英雄自認為英雄大半會成為這個世界上很不天才又很不英雄且十分不幸的人。
儘管如此，依然有比文憑更重要的內容在期待和等待每一個莘莘學子。從入學新生這面看也就是說真正的高校校園中存在著比文憑更重要更輝煌也更有魅力的內容。
把話題說遠一點，早些年，中國開始大量購買商品房就有一個流傳極廣的關於中國和美國兩位老太太買房的故事。這兩個老太太在年輕的時候例如40年前就下定決心準備買房了，但路徑決然不同。中國老太太的辦法是，從20歲開始攢錢，省吃儉用，一直積攢到60歲終於長出一口氣說，錢夠了，可以買一套大房子了。美國老太太的辦法則是想買房就貸款，然後一年一年地還款付息，到了60歲，也感慨一聲說，好了，錢還完了，房子是我的了。這兩種方式哪一種方式更好呢?我以為，美國老太太的方式更接近於房子的本質。房子是要人住的，能住40年，儘管背負債務，住了40年，寬敞了40年，幸福了40年，不是很好嗎?中國老太太的辦法偏離了房子的本質，使這房子的本能更接近於財富的本能。雖然沒借一分錢，卻拮据了40年。
中國大陸現在的學生的求學經歷更像中國老太太買房。他們總在積攢成功的條件卻不是成功本身。早些年大學學歷還很寶貴，於是一心一意取得本科文憑，後來大學生普及了，又忙著讀碩士研究生，現在碩士研究生的數量也非常之多，很多人又開始讀博士，但博士的存量也有了幾十萬之多。也有人另闢蹊徑去海外鍍金，但看當下的形勢，海龜的供應量似乎也到了非常充分的程度，有人嘲諷說海龜快變成海帶了。
把學習看作是準備條件的過程這就脫離了教育的本質，也悖謬了學習的本質。那麼教育的本質是什麼呢?用一個詞表示就是啟蒙。教育是啟蒙，教育的本質在於啟蒙，它所交給學生的不是死的東西，不是假的東西，不是虛偽的東西，不是教條的東西，也不是過時的東西。啟蒙就是讓一個受教育者成為他所能成為的最好的人，孔夫子說因材施教就有這個意思在內。每個人的天賦不同，但不妨害人人可以成為更好的自己。即使教育不能全然完成這樣的使命，它也必須為完成這樣的使命而打下一個堅實的基礎，否則一個現代青年或者要花去十數年甚至數十年的時間去學習，豈不成為人世間最大的一種浪費?
那麼，作為啟蒙的教育，如果我們分解它的內容，它都應該包括哪些內涵呢?
第一，啟蒙身體。教育最重要的任務之一是要讓學生了解自己的身體，珍視自己的身體，愛護自己的身體，充分展示自己的身體，讓各自身體的潛能得以充分地發揮。傳統教育輕視甚至沒有體育，那是一種歷史的可悲。現代教育的標誌之一就是非常重視體育。張伯苓辦南開大學在歡迎新生的開學典禮上先來了幾個伏地挺身，這在當時成了大新聞，然而，意義何其重大，將作為一個偉大的文化符號永存中國教育史。這樣的事情孔夫子經歷過嗎?司馬遷經歷過嗎?蘇東坡經歷過嗎?曹雪芹經歷過嗎?都沒有。
美國教育是全世界最成功的教育之一，絕不像現任北大校長周其鳳所言，中國教育很成功，美國教育很失敗。我的證據之一就是美國教育非常重視體育，美國大學的體育全然就是美國現代體育的精英聚集地。比如NBA，它的球員來源絕大多數就是大學球員，比如田徑、遊泳運動員，它最主要的來源地也是高校。就憑這一點，我們就得承認美國高等教育確實很牛。唱衰美國教育的人要麼是無知——最好是無知，否則就是無恥了。美國高等教育的體育為什麼這麼牛?因為它整個教育體系都非常重視體育，請相信，如果沒有中小學體育做基礎，美國高等院校的體育決然達不到這麼傑出的程度。
第二，啟蒙智慧。學校當然需要學習知識，但比知識更高的是能力，比能力更重要的是智慧，沒有能力的知識就會成為死知識，而沒有智慧的能力很可能成為一種盲目的行動力。中國有句古話，韓信點兵，多多益善，為什麼?因為在兵的後面有能力，能力後面有智慧。沒有智慧的學習那是很痛苦的而且知識越多越痛苦。因為你不知道它有什麼用，有什麼用都不知道還要死記硬背怎麼能不痛苦呢?就算真的有什麼用，但堅決不會用，其實也很痛苦。就像一位絕世佳人有最好的首飾卻不會戴，有最好的衣服卻不會穿，那不是更痛苦嗎?今年夏天我最高興的一件事情是我所非常喜歡的一個學生考上了清華大學哲學專業的博士研究生，她來看我，我對她說的我認為最重要的一句話是，學習哲學千萬不要把哲學知識化。把哲學知識化就是學死了。哲學是講方法論的，從更深層次講，古希臘語哲學的本意就是智慧之學。學哲學沒有學到智慧，那太對不起哲學了，同時也對不起自己。其實未止於哲學，沒有智慧，或者說，沒有充分打開智慧之門的一切教育與學習都帶有濃重的盲目性，其過程應該是蒙昧的，其結果多半是可悲的。啟蒙智慧，打開智慧之門正是教育的題中應有之義。
第三，啟蒙感情。人是感情極其豐富的動物，可惜的是感情有好也有壞，有正面表達也有負面表達。中國人講七情六慾，一種說法是喜怒哀樂悲恐驚，這七種感情都可以有非常美好的表達，即善的表達，也可以有非常負面的表達，即惡的表達。去年出了一個藥家鑫惡性殺人事件，這事件讓一個詞開始流行：激情殺人。這個詞語組合實在太過刺眼。激情是多麼好的一種情感，殺人是一件多麼醜惡的事情，然而它可以有機地組合在一起，這不能不使我們每一個人尤其是青年人產生警覺之心。我們不要忘記，人的本質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我們每個人身上都藏有某個魔鬼在。教育的本質就是啟蒙我們的情感，讓天使盡情放大，讓魔鬼消解無形。我希望每個莘莘學子當你第一次回家的時候能讓你的家人和熟悉的人有一個驚喜，說這孩子的性情變得更美好了，誠然若是，這就是大學給你的最好禮物，也是你送給家人和自己的最好禮物。
第四，啟蒙心靈。現在大陸中國人不忌諱講靈魂了，在我看來，靈魂就是最深層次終極化的一種精神存在或者說一種具有極高穩定性的精神狀態。大學不能只關心身體不關心靈魂。我某一次在廣播中聽到兩句臺詞叫做：我就要做一個感性的詩人，又要做一個靈魂的詩人。沒有靈魂的人，嚴苛地說不能稱之為合格的人。但我們所謂的靈魂是什麼呢?或者換個說法，現代人的最高精神追求就是自由，人類的歷史其實就是一部解放史，走到今天這一步，它讓我麼不但可以理直氣壯地說追求一個自由的身體，追求一種自由的智慧，追求一篇自由的情感而且尤其要追求一個自由的心靈。康德說，啟蒙運動就是解除自己加之與自己的不成熟狀態，這種狀態用一句話概括就是缺乏自由理念。當我們不把自己看做一個自由人的時候，我們難免就會染上官氣或者奴氣，因為如此，所以你無法讓自己的心靈得到最充分地舒展，你也不懂得對他人最充分舒展的心情給予同等的尊重。這件事情對於中國人來說是如此之重要，從社會意義上講，沒有它，社會會變得很髒、很陰暗也很可悲，沒有它，個人會變得很猥瑣、很畸形甚至很齷齪。
明確啟蒙，認識啟蒙，自覺啟蒙是我給大學新生最重要的寄語，畢竟，啟蒙不僅僅是一種文化，它尤其應該成為一種生根於每個學子心靈的內生性種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