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南廣德古村落(廣德縣甘溪村民俗文化探尋)
2023-10-20 06:15:03
解宗來
第630期
衣著穿戴上世紀60年代前,甘溪村民的穿戴還屬清末時期的裝束,無論男女老少都穿偏襟大褂,白老布襯衫。老年人均依黑色和灰色布料為準,就連四十歲上下的壯年漢子在穿戴上都不太顧及,平時只要有衣穿能遮醜保暖即可。當然,他們也有追求時髦的時候,那就是逢年過節,稍微穿光堂一點,不破不補就行。再就是新婚這個時日,即使家裡再窮也要做件長衫來做新郎倌。平時捨不得穿,只有走親訪友時才偶爾穿上一回,以作行頭。
而四十上下的中年女人就不同了,無論是窮人還是富裕人家的的女人,她們對穿戴都很有講究,雖然裁製衣服布料的成色和質量不咋的,都是些花洋布、海昌藍和毛嗶嘰等,但她們在做工上非常下功夫:衣襟要為寬邊,繡有各色花紋和圖案,衣扣必須是手工製作而成的紐扣。下身穿著寬襠褲,褲腿也繡有花紋。到了冬天,女人褲腿扎著綁腿布,以作保暖。腳穿自己親手做的布幫、圓口、直底的布鞋,鞋幫的前端也繡有花紋。但她們都是些裹過小腳的女人,走路較慢,用戲文裡的話說:「帶著輕盈的蓮花步。」
六十歲以上的老太太一年四季頭上還裹著繡有花紋圖案的黑色頭巾,手裡捧著黃銅製作的水菸袋,「叭嗒叭嗒」地抽個不停。別小視這些老太太,往往就是這個家庭說一不二的當家人。平日在家不太多說話,特別是早晨起來沒洗臉不說話,沒喝茶不說話,沒給祖宗敬香不說話。
通常而言,那個時期的甘溪,不分男女老少都穿偏襟大褂,把胸部護得鐵緊。只有在炎熱的夏天,男人可以穿對襟的短袖褂和寬襠短褲;女人不行,用老年人的話說:「男不露臍,女不露皮。」女人一年四季必須裹著自己的玉體,不露一點肌膚。到了冬天:都穿偏襟棉襖和大寬襠的棉褲,土語叫「折腰褲」。在系褲子時,雙手把褲腰一疊,系上褲帶即可。有錢的家庭都系絲綢褲帶,兩頭帶有白色或黃色的須子露在外面,倒也美觀。窮人家隨意用些布帶繫上,只要褲子不脫就行。
上年歲的老年人不同:他們在冬天都穿長袍棉襖,修著齊頸長的白髮,有時戴著「猴頭帽」,倒也有幾分氣色。富戶家庭的老人和有身份的人要講究些,他們身著長袍馬褂,頭戴禮帽,手拄文明棍,給人一看就是有頭有面的人物。其實他們平時穿的也不是什麼好的布料,都是些賣上門的粗老布和洋布之類的面料,僅有少量是用絲綢和紡絲為面料做的。
那個年代甘溪人沒有縫紉機,大多數都是自己裁做。也有少數人不會做,便把裁縫師傅請到家裡來做,一件衣服要做好幾天。不過那個時期一件衣服縫了補,補了又縫要穿十幾年。大人穿破了經過裁剪後讓給兒子穿,大兒子穿不得了又給小兒子穿。山裡人這麼說:「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黑的穿成灰的,灰的穿成白的。還有一種說法是:「笑破不笑補。」這充分說明那個時代的人們生活過得有多麼的艱苦!
他們沒有膠鞋,就做布鞋,在鞋底上釘幾顆大鞋丁,然後再塗上桐油。待桐油晾乾後當膠鞋穿,不進水還保暖。所以,山裡人留下一句俗語叫:「穿釘鞋,拄拐棍,一步一個腳印。」上山都穿山襪,套草鞋。一到陰雨天氣,男人上不了山就在家打草鞋。
那時的山裡特別的冷,山民們根本就談不上買襪子、手套、圍巾,凍得受不了就用些破棉絮和破布把腳包著。手和腳凍得像饅頭,皴得像蛇皮開裂,鮮血直流!子女多的家庭三四個孩子擠在一床,有的冬天還墊竹蓆,蓋的被面也很單薄,孩子們只能和衣而睡,凍得發抖。因此,這些孩子們也常為爭蓋被子而發生打鬧!當然,像這樣的貧困戶在甘溪這個村落為數不是太多,因為甘溪歷來就比較富裕,只要人勤勞,肯出力就能掙到錢。
解放後隨著時代的發展,人們在穿戴上也有了些新的改觀:除了年進古稀的老年人在穿著上變化不大,中年人由原來的大襟褂換為對開的便服;年輕人都穿青年服和中山裝,女孩子們開始穿用縫紉機縫製的花洋布、毛嗶嘰、燈芯絨為面料的服飾了。有的女孩還學會了縫紉,在家自己做衣服,還能掙些錢。自鄉改社、村改為大隊以後,大部分社員家庭都有了些起色,床上墊著布毯,蓋上了棉被。出門辦事、走親戚都穿解放鞋了,這解放鞋在當時那個年代非常金貴。
1966年文化大革命開始,這對當時甘溪的社員沒多大衝擊,只是砸毀了先祖們創造傳承下來的文物古蹟,坑害了那些所謂的「黑五類」分子,包幹到戶的路子徹底被堵死了!社員出勤靠畫「○」記工,強勞力出勤一天15分工,婦女算半勞力為8分工。年終按比率分紅,一個勞力一天能掙兩塊多錢。穿衣扯布要憑票,每人每年發一丈二尺布票。除此像糖、肥皂、煤油等都得由政府發放票據供應。
蕪湖、上海、哈爾濱等城市來的知識青年也先後來到甘溪。她們的到來,雖然給各個生產隊帶來負擔,卻也給這山溝帶來喜悅和歡樂:她們教山民們唱歌、跳舞,跳的是當時盛行的「忠」字舞。同時也給山民們的穿戴向前推進了一步,像各種式樣的拉鏈衫、開衫和毛線編織的各種款式的線衣,都先後在山裡年輕人身上呈現,並日漸增多。到了夏天,年輕人那些白老布的褂子不怎麼穿了,哪怕再窮也要買件白汗衫和海紋汗衫穿著,以趕時髦。因為上面都要印著紅色的大字,像「雲水怒」「風雷激」「東方紅」等類的紅色草體文字,穿著要精神些。
1978年,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明確了方向,對外開放,對內搞活,使我國經濟建設得到快速發展,高歌猛進,日新月異。人民的生活得到翻天覆地的變化。尤其是衣著和穿戴得到大幅度的改觀。年輕人出門解放鞋不穿了,改穿皮鞋,打領結,西裝革履,戴著金戒和手鍊;許多婦女為了追求時尚,花錢美容、燙髮、描眉、抹口紅、塗胭脂、噴香水。一年四季穿的都是色彩鮮豔、靚麗奪目的各式時裝;佩戴手錶、金項鍊、金耳環的女人隨處可見。就是年進古稀的老人都在努力改變自己:過去那些破舊大褂不穿了,改穿夾克衫、羽絨服和皮夾克之類的休閒裝。只是他們雖然用自己勤勞的雙手改變了自己,但在很大的程度上,都會念念不忘自己的根本,不忘祖輩傳承給他們勤儉持家的良好風尚,不忘黨的富民政策,不忘改革開放賦予他們的幸福家園!
飲食變革甘溪村除了東河、石門及上陽和長衝廟之外,真正的四大家族之間沒有良田,就連旱地也極少,歷朝歷代都是靠買糧養家餬口。通常都是以大米為主食,一日三餐都是白米乾飯。因為她們的男人都要上山幹些蠻活,吃稀粥架不住。只有在暮春初夏這個雨水較多的季節,大小麥上市時買些回家磨成麵粉擀麵條、包餃子和下麵疙瘩調個胃口。窮的家庭為了節省糧食,利用陰雨天氣煮些稀粥,做些窩窩頭餬口。到了秋天山芋上市,山民們也買些回家代替糧食。
他們菜園很少,吃菜都得上街去買。勤勞之人利用山頭沒毛竹的地段開墾出來,種些包穀、黃豆、南瓜、蘿蔔之類雜糧和蔬菜。尤其是在八九月間,包穀既將成熟,黃豆和蘿蔔即將砍拔的時日,山民們在山頂搭個棚子,山裡人管這種棚叫「觀音棚」,是用來看守野豬來拱吃和糟蹋。一到夜晚,山頭到處都是敲梆聲和吆喝聲。待包穀成熟搬下山後,山民們就磨包穀面炕巴巴、打包穀糊以代替糧食。
過去,甘溪村民在飲食上的花樣不多,一日三餐除了白米乾飯沒有新名堂。就像麵條、餃子、包子類的也只能偶爾吃上一回。直到改革開放後的八十年代,年輕人外出打工才學得些技術回家做些飲食生意,才有了麻花、麻團、油條、油煎餅等類的花色食品出現。
甘溪人有個特點,就是家庭再窮也要養一頭豬,因為大山裡野菜多,養豬不需花本錢。同時用山裡人的話說:「窮不離豬,富不離書。」他們殺豬除了請親友們來吃一頓「殺豬飯」外,其餘全都醃製起來,再醃一大缸白菜。到大雪封山時,豬肉燉醃菜省事,簡便,也別有一番風味。
甘溪人非常好客,無論是逢年過節還是平時,只要家裡來客都會酒肉相待,尤其是過年格外豐盛。擺在桌面上的菜都有個講究,比喻紅燒肉,意味著一年到頭紅紅火火;梳子肉,意味著一年四季裡裡外外梳理得順順噹噹,乾乾淨淨;油炸的肉圓,意味著全家老少團團圓圓。同時還有雞、鴨、鵝(滿堂福)等,任你吃,隨你喝。
但甘溪鄉土氣息濃厚,規矩甚嚴。桌面上有一條特製的紅燒鯉魚你千萬不能動,那是犯忌的:因為這條魚是大年三十燒好端在桌上看看的,不給吃。因為魚是吉祥物,特別是鯉魚,意味著鯉魚跳龍門,魚(餘)來魚(餘)去。所以這條魚要從大年三十端到二月二龍抬頭才允許吃。一旦這年正月內有人撅破了這條魚,那就意味著這一年不吉利。有的山民為了防止一些不懂事的孩子無意中戳破了這條魚,落個晦氣,乾脆請匠人雕琢一條木魚,免得招來不測。這就是被山外人視為笑柄的「木魚」之說。
另外,在甘溪作客,「鍋巴」不可食。這話不假,用老年人的話說:鍋巴是飯的媽,把媽給吃了,將來哪還有飯吃呢?其實,這些都是假,節儉才是真。因為山裡人歷來都有勤儉節約的傳統美德,燒飯時兌些鍋巴出飯些。現於今村民富裕了,不算細帳了。特別是城裡的客人進山,首先想到的就是要吃用大鐵鍋子燒的鍋巴,豆腐滷糊鍋巴,味道美極了。哪還顧及這,顧及那。只要對胃口,想咋吃就咋吃,直到吃飽喝好為止。
甘溪人防範意識強烈,他們雖然沒田沒地,但在糧食儲備這塊做得很好,特別是時局混亂的年代,人口多的家庭要儲備幾千斤糧食。清鹹豐十年(1860)二月至同治三年(1864)七月,太平軍同清軍及地方團練在廣德縣境內展開長達四年之多的拉鋸戰。山民們管太平軍叫「長毛」,這些長毛儘管也打進甘溪,殺了些山民,但能躲過此劫的要佔百分之九十五,因為山裡人有大山的庇護。他們扶老帶幼躲進了深山老林,一躲就是幾多天,甚至一月之久。
那麼,他們吃什麼呢?那是他們早有防範,不受飢餓。就是現在在山林裡還能看到當年先祖們在「跑反」藏躲時留下的搭棚遺址。同治四年(1865),廣德及周邊地區遭受瘟疫,整個廣德縣人所剩無幾!也只有甘溪村民們躲在大山裡倖免一死。據老年人所言:他們躲在山裡足有一年多沒走出山窩。那麼,他們在山窩一年多都吃些啥呢?那是因為他們經歷過的戰事、瑣事太多,對糧食的儲備意識強烈,即使再窮的家庭也要儲備半年之多的糧食。一到秋收後,會有一大批農民用羊角車推著稻穀進山。醃製的鹹菜和乾菜吃光了就挖野菜,冬天有冬筍,春天有春筍,五月還有花竹筍、蕨蕨苔、苦菜、野芝麻葉、野香菇等,這些都是餐桌上的美味。同時還可以翻山到浙江有人煙的村落去討購些食物回來度日。據說1958年在搭食堂前,那些幹部在山民家搜出了不少儲備糧充公。要不,三年自然災害也不至於忍飢挨餓!
此外,甘溪人還有儲備食鹽的習慣。就上世紀90年代,有許多山民的家裡還儲備著成缸成缸的食鹽。那是因為過去他們經過的戰事太多,運輸又困難,山民們經常為買鹽犯愁,一旦市場上有了鹽就成包成包的買,儲存起來慢慢食用。
1957至1958年搞大躍進、搭食堂、大辦鋼鐵,雖然累一些,但食堂裡的稀飯、乾飯和五穀雜糧能讓人吃飽。1959至1961年三年自然災害,甘溪人沒田沒地,連野菜都挖不著,餓死的人在廣德恐怕為數最多。1962年,劉少奇主席在安徽搞「三自一包」後,山民的生活也得到提高,因為山上的活也得到承包,林農能掙些錢,他們只需花兩毛錢就能買一斤白米。上年紀的老年人說:「想不到我們這輩子還能吃上白米乾飯……」但好景不長,農民承包的良田又收回去,林農承包的竹園也收了回去。吃「大鍋飯」後糧食又開始緊張。由於甘溪沒田,從60年代初開始,社員吃的糧食只能由國家供應,不分大小人口,均以人頭供給。每人每月30斤稻穀,折成米是1角3分9釐一斤,買稻的價格略為低些,是9分6釐一斤。孩子多的家庭就夠吃,孩子少,全是壯勞力的家庭就不夠吃,還得靠買黑市糧來作補充。
三年自然災害期間,不光是糧食緊張,油、鹽、肥皂等生活用品都特別緊張。在街頭巷尾偷賣的黑市菜籽油2塊錢一斤,窮人家捨不得吃,用一枚銅錢,上面栓著線擱在油罐子裡,燒菜時拽起銅錢滴幾滴油就行,捨不得多放。有的窮家小戶吃不起油就不吃油,把菜裡多放些辣椒,辣椒是窮人的油!最嚴重的時期食堂足有六天沒供應一粒米,就是供應也僅有二兩米的稀粥,幾口就給喝光了!只能挖些野菜、蕨蕨根、荊鋼刺蔸、粗礱糠充飢。村頭的幾棵榆樹皮都給扒吃光了,夏天一過全都枯死。有的村民吃了拉不出屎,用手摳。有許多村民嚴重缺乏營養,導致腿及全身浮腫,腫得發亮。後來上面見浮腫的病人太多,每個病人發放四兩黃豆煮了吃,說是吃了能消腫。就在受飢挨餓最嚴重的時刻,上面發放「毛大麥」磨麵打糊粥給山民們吃,並且能讓人吃飽。據說,這毛大麥是當時伊拉克政府救濟中國老百姓的,並挽救了很多中國人的生命。
文化大革命期間,紅衛兵請貧下中農家的老太太在大會上搞「憶苦思甜」,那位上年紀的老太太弄不清是咋回事,開口就說:「那58年搭食堂,一天還吃不到二兩米,餓得要死……」紅衛兵一聽不對路,趕忙把她推下臺,不讓她再說。其實,老人年紀大了,記不清了,真正58年開始搭食堂能吃飽。挨餓的年代是在1959至1961年,這三年說是自然災害,其實也屬人為,那些當官的為了想往上爬,欺下瞞上,謊報災情,虛報畝產導致饑荒。1968年農業學大寨,社員們出勤不出力,磨洋工現象嚴重,造成生產隊經濟下滑,人民的生活水平停滯不前。改革開放後,山林聯產到戶,林農有了自主權,他們本著「靠山、吃山、養山」的生活理念,把自己承包的山林管理得井井有條,該砍的砍,該留的留,經濟上也得到了實惠。因此,人們在餐桌上不再追求吃魚吃肉,白米乾飯了,而追求的卻是過去吃的那些綠色食品——農家土菜!
(作者系安徽省劇作家協會會員、宣城市歷史文化研究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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