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之屍
2023-10-09 09:12:39 2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我猜井裡的東西,就是老兩口的屍體!」派出所民警指著院子裡的一口水井說道。
昨天晚上,宏臨村的支書到齊國勝老兩口家串門的時候,發現這老兩口同時失蹤了。齊國勝老兩口只有一個兒子,在上海打工,現在也混得有模有樣。他們的孫子常年在臨村的外婆外公家居住,幾個月才回來看一次爺爺奶奶。
因為兒子每個月的豐厚補給,老兩口現在算是安享晚年的時候,卻在這個接近年關的日子裡,突然一起外出了?
村支書和齊國勝老兩口情同手足,堅信他們不會突然出門而不跟他打聲招呼。更何況,齊國勝老兩口家院子的大門是大開的,這太不可思議了。
一大早,一夜沒睡的村支書再次來到齊國勝家。果不其然,齊國勝家的大門仍大開著,更要命的是,在陽光的照射下,他家大院內的斑斑血跡格外扎眼。村支書一屁股坐在地上,顫抖著撥通了派出所的電話。
派出所民警到達現場後,發現齊家的兩層小樓大門是緊鎖的,反覆敲門無人應答後,民警便撬開了房門。逐個房間搜索,在一樓客廳和二樓臥室裡都發現了血跡,甚至可以看得見一些白色的腦漿。然而,二老依舊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對齊家仔細搜索後,一名民警在院子的井裡看到了異物。因為光線問題,他並不能確定井裡究竟是什麼東西。
「你說的不錯,二老的屍體很有可能就在這個井裡。」我們到達現場後,一眼就看出了院子地面上的血跡是拖擦狀血跡,應該是兇手拖運屍體的時候留下的。血跡呈現了明顯的方向性,從房門到井口。如此形態的血跡,基本可以斷定兇手是藏屍入井了。
既然有了這個判斷,派出所馬上張羅著村裡的打撈隊前來打撈屍體。而我們和林濤一起,走進了齊家的兩層小樓。
因為民警和村民的尋找,現場遭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壞。現場遍布了血跡陰乾後被腳步踩踏、拖擦的痕跡。
「即便兇手留下了血足跡,也無法分辨了。」林濤惋惜地搖了搖頭。
「能看得出翻找痕跡嗎?」我問。
勘查現場,首先得從現場的跡象來判斷案件的性質。比如現場翻找痕跡很明顯的話,就要考慮侵財。而現場沒有發現翻找痕跡,則要考慮謀人。
林濤挨個房間看了一遍後,說:「挺奇怪的,除了二樓臥室一個矮櫃有被翻動的痕跡外,幾乎沒再發現翻找痕跡了。」
「哪會有賊來搶錢,只找一個地方的?」大寶說,「我看啊,這就是因仇殺人。」
我搖搖頭,說:「也不一定,既然發現了翻找痕跡,還是要考慮侵財的。」
「說不定屍體會告訴我一些什麼呢?林濤說,「先別急,看看現場能不能發現什麼有價值的線索。」
現場的物件擺放得很整齊,說明齊國勝二老平日裡很注重整潔。在一樓客廳和二樓臥室的牆面,我們找到了一些放射狀的噴濺血跡。
「有噴濺血跡的地方,就是兇手作案的地方。」我說,「噴濺狀的血跡可沒法偽裝。」
「是啊。」大寶眯起眼睛,看著牆面,說,「噴濺狀血跡並不是很多,而且可以看到一些沾著血跡的毛髮,看來是用鈍器打擊頭部導致死者死亡的。」
「嚯,厲害了呀,沒看屍體就知道損傷狀況和損傷部位了。」林濤笑著說。
話剛落音,門外傳來了一陣哭嚎。我們知道,屍體已經被打撈上來了。
我們走出大門,看到院落的地面上躺著一具男屍,村支書正在屍體旁邊大哭。第二具屍體正被打撈機緩緩拉出井口。很顯然,躺在地面上的屍體,就是齊國勝,而那個正在被打撈出來的屍體是他的妻子劉蘭芬。
「把屍體運去殯儀館吧,我們馬上開展屍體檢驗工作。」我怕場面失控,趕緊張羅著已經等候在門外的殯儀館工作人員運走屍體。
我和大寶脫下勘查裝備,讓林濤帶領技術員繼續留在現場尋找痕跡,我們則坐車趕往殯儀館。
齊國勝衣著整齊地躺在解剖臺上,全身溼漉漉的,屍僵存在於全身各大關節,十分堅硬。
「看來死者死亡在24小時左右,這時候的屍僵是最堅硬的。」我說。
「你說是昨天上午死亡的?」大寶瞪著眼睛說,「一般侵財案件都是晚間發生,很少有大白天去人家裡殺人搶錢的。看來這次是我說對了,因仇殺人哦。」
「先別急著下結論。」我一邊檢查齊國勝的頭部傷口,一邊說道。
齊國勝頭部有一處挫裂創口,創口內可以看見組織間橋,這是一處典型的鈍器創口。打開頭皮後,死者的顱骨凹陷性骨折,顱內有挫傷和出血。
「他是顱腦損傷死亡的。」我說。
「奇了怪了,殺人就打一下?」大寶說,「依照我們以往的經驗,殺人可是會連打幾下,打一下能確定死者肯定死亡嗎?」
我沒吱聲,讓大寶按照常規解剖術式打開死者的胸腹腔。
檢驗到死者的肺臟時,我們同時大吃了一驚。
「死者的肺有些膨隆,感覺是水性肺氣腫啊。」大寶說完,連忙從死者的腹腔裡找出了死者的胃,迫不及待地切開。
「胃內也有不少水啊。」我說,「而且死者還有一些輕微的窒息徵象。」
「他是淹死的?」大寶叫道,「我知道了!這是自產自銷的案件!」
「自產自銷」是我們的行話,意思就是說兇手殺了人,然後自殺。
「你看哈。」大寶接著說,「女死者是先被扔進井裡,然後男死者才入井的,這是其一。其二,男死者的頭部創口太單一了,而且這種鈍器損傷,不能排除是入井後和井壁、井底撞擊所致的。其三,男死者有溺死的徵象,不能排除他是殺人後跳井自殺啊!」
幾名實習生紛紛點頭,贊同大寶的看法。只有我連連搖頭。
我把屍體翻了個個兒,指著屍體背部說:「你們忽略了這一點。死者的背部有一些淺表的條狀出血,而且具有明顯的方向性。這說明死者是在還沒有死亡的時候,被人背部著地、拉著雙足拖動過的。這和現場的拖擦狀血跡很相符。死者不可能自己造成背部拖擦狀況。第二,死者頭部的創口邊緣沒有擦傷,說明擊打頭部的物體表面很光滑,而不會是粗糙的井底、井壁。他不是兇手,也是受害者!」
「那怎麼解釋溺死徵象呢?」大寶問。
「很簡單。」我說,「兇手只打擊了一下死者的頭部,死者頓時昏迷,但是並沒有死亡,被死者拖著丟進井裡後,仍有微弱的呼吸和吞咽,所以他的肺裡、胃裡才會有水,而且屍體也有一些微弱的窒息徵象。這就叫做瀕死期溺死徵象。」
幾名實習生又紛紛點頭贊同我的說法。大寶沒有什麼可以反駁我的依據,也只有作罷。
檢驗完齊國勝的屍體,我們又開始檢驗劉蘭芬的屍體。
屍袋拉開,呈現出劉蘭芬的屍體。屍體身穿棉毛衫棉毛褲,赤足,呈現出略蜷縮的姿態,雙手舉過頭項,呈爪狀,像是在撲向前方抓人。
「這種姿勢的屍僵倒是很罕見啊。」大寶說。
我說:「不,嚴格意義上說,這是屍體痙攣。屍體痙攣是一種特殊的屍僵。人在高度緊張的情況下,突然死亡,會跳過肌肉鬆弛這個階段,直接產生屍僵,這樣就會保存死者臨死之前的狀態,有助於我們的判斷。」
「她也是頭部被鈍器打擊致死的。」大寶說,「死者的枕部有一處和齊國勝頭部相似的挫裂創,而且這一下好厲害,直接打碎了顱骨,腦組織也挫碎了。死者是因為腦幹損傷而迅速死亡的。」
「除了這些,你們看劉蘭芬頸部的這些損傷。」我一邊說,一邊用止血鉗指著死者頸部的創口。
這些創口創角銳利,平行排列,但是非常表淺,只深達皮下。
「這些叫做威逼傷。」我說,「就是兇手用銳器頂著死者的脖子留下的。兇手為什麼要用到威逼死者呢?通常情況下,都是要逼死者說出錢財在哪裡。也就是說,出現威逼傷的案件,通常都是侵財類案件,」
大寶「因仇殺人」的理論被推翻了,有些不好意思,趕緊轉移話題:「居然有兩種作案工具出現了,會不會是兩個人呢?」
我抿著嘴搖搖頭,說:「我覺得不太可能。兩個人作案,就沒有必要逐個擊破了,他們完全可以把兩個老人一起控制起來,然後一起殺害。而且,現場我看了,如果不是死者主動開門,那樣的高牆是很難翻越進來的,兩個人的目標也大,不可能不被發現。而從兇手一擊致命的動作來看,死者應該是處於一個沒有充分準備防禦的狀態。」
「劉蘭芬的這種屍體痙攣的表現,以及這些威逼傷,怎麼才能重建出現場呢?」一名實習生問。
我說:「我猜,兇手是先用刀子控制住了女死者,然後逼問她錢在哪,她也如實供述了錢財放置的位置。兇手於是去拿錢,這個時候他並沒有殺人,所以在那個確實藏著錢的矮柜上,沒有粘附血跡。拿錢的時候,女死者突然護財心起,衝過去抓扯兇手,兇手回手就是一錘,把女死者直接打死了。」
「嗯,這樣解釋很合理。」大寶說。
「然後兇手就悄悄下樓。」我接著說,「趁著樓下的齊國勝不備,一錘將他打暈。然後將兩具屍體拖到了井裡。」
「作案時間呢?」實習生接著問。
「根據屍僵情況來判斷,死者是昨天上午死亡的。」我說,「根據衣著情況,也應該是這樣。齊國勝已經起床下樓了,而劉蘭芬還在睡覺。兇手就是挑了這樣一個兩人不在一起的時機逐個擊破的。」
「那就不符合邏輯了。」大寶說,「兇手得從外面進來,那麼他應該先遇見老頭,然後再到樓上遇見老太婆。怎麼會是先殺老太婆、再殺老頭呢?」
「這個我也很奇怪。」我說,「可是從現場血跡分析來看,死者是在二樓殺過人,然後拿著滴血的兇器下到一樓的。從樓梯上滴落血跡的方向可以證實這一點。」
解剖室裡一片沉寂,大家都在思考,突然一陣電話鈴聲打斷了大家的思路。
「你們完事兒了嗎?」林濤的聲音傳來,「來現場看看吧,有些奇怪的現象。」
「我們在現場找了很久,沒有找到出入口。」林濤說,「周圍的院牆都很高,還有一些玻璃碴護著牆頭,我們找了內外牆壁上的痕跡,並沒有新鮮踩踏的痕跡。所以,我們可以斷定兇手肯定是從大門進來的。」
「你是說敲門入室嗎?」大寶說,「那就是熟人啊。大清早的敲門入室,可以說是很熟啊。」
林濤點點頭,說:「目前偵查部門懷疑是齊國勝的親孫子齊峰幹的。這個人遊手好閒,感情淡漠,很有嫌疑。所以現在他們去抓人了。」
「有些操之過急了。」我皺了皺眉頭,說,「你說的奇怪現象,就是這些嗎?」
林濤搖搖頭,帶著我們走上了樓,說:「現場並沒有提取到指紋,只在矮柜上發現了手套痕跡,兇手應該是戴著手套作案的。而且,我們在大衣櫃裡發現了一些奇怪的現象。」
林濤打開大衣櫃的門,裡面懸掛著的衣服都被拿了下來,鋪墊在大衣櫃的底板上。
「這不是翻動痕跡啊。」大寶說,「哪有人這樣翻動大衣櫃的,只把衣服拿下來,而不對大衣櫃裡進行翻找,不合情理。」
我盯著大衣櫃裡,皺著眉頭想了想說:「他們可能抓錯人了。」
「你的思維真跳躍。」林濤笑了笑,「怎麼就抓錯人了?」
我說:「你們看,兇手為什麼要把衣物都拿下來鋪墊在大衣櫃的底部?」
「你怎麼知道是兇手幹的?」大寶說,「說不準人家就是這個習慣呢?」
「不會。」我搖頭說,「死者家裡非常整潔,說明死者生前很注重整潔衛生。而且這些衣服都是從懸掛著的衣架上拿下來的。我覺得,兇手應該是在這個大衣櫃裡睡了一覺。」
「睡了一覺?」大寶和林濤異口同聲驚訝道。
我點點頭,說:「本來我就覺得在大白天殺人侵財這不合情理。看來兇手應該是趁著夜色溜門入室,來二樓行竊,未曾想被老兩口堵在了臥室裡。於是他就只有潛伏到大衣櫃裡了。天氣寒冷,他要在大衣櫃裡等待動手的時機,如何禦寒呢?只有拿這些衣服襯墊。」
「這樣一看,還真是。」大寶說,「衣服都有被壓的痕跡,看來是有個人在上面睡了一覺。」
「這衣服上有毛髮啊!」林濤說,「說不準就是兇手的,提取回去做DNA吧不過,你怎麼能通過這個,斷言偵查部門抓錯人了呢?」
「你們想想啊。」我笑著說,「如果是兇手的親孫子作的案,他又何必在大衣櫃裡躲著々大大方方在他們家裡住下不就得了?而且,齊峰的年齡和體格怎麼樣?」
林濤說:「齊峰今年32歲,體格健壯。」
「這明顯和兇手的特徵不符合。」我說,「第一,兇手自信度差,他攜帶了兩種工具,不敢在老兩口同時在臥室的時候動手,都說明了他對自己殺人劫財的能力不夠自信,這說明兇手應該比較年輕。第二,兇手可以在這麼狹窄的大衣櫃裡過夜,而且抱不動屍體,只能拖屍體,說明他的力氣並不是很大,身材應該比較瘦弱。第三,劉蘭芬在臨死前有被威逼的過程,也有想襲擊兇手的動作。如果是自己的親孫子,可能會有搏鬥,但絕對不會那麼容易被威逼。死者既然有搏鬥的勇氣,說明她有信心在兇手翻找矮櫃的時候制服兇手,這也提示兇手是個年齡不大的人。」
「既然這樣,他怎麼能一擊致命的?」大寶問。
「只能說明他手中的鈍器比較沉重而且易於揮動,是殺人的利器。」我說,「而且他並不敢保證自己能夠一擊致命,所以才把屍體扔進水井裡,確保死者的死亡。」
「那這個案子可就不好查了。」林濤陷入沉思。
我笑了笑,說:「好查。兇手的身體特徵和年齡特徵我們已經刻畫出來了,而且兇手能夠溜門入室,說明他非常清楚死者家的結構以及死者不在家的時間。這都說明兇手應該是熟人,對死者家的情況比較熟悉。再說了,這些毛髮,就是我們甄別犯罪分子的有力證據!」
齊峰在審訊室裡喊第三遍冤枉的時候,專案組就採納了我們的意見將他釋放了。通過排查,很快鎖定了齊國勝鄰居家的一個17歲的高一學生趙立立。這個學生的父母在外打工,他迷戀網遊,經常有些偷雞摸狗的行為。在警方抓捕齊峰的時候,他正在網吧裡揮霍錢財。
因為網癮的誘惑,趙立立開始謀划去齊國勝家裡盜竊。趁著二老在院內廚房吃完飯的時候,他攜帶者錘頭和匕首潛入了齊家。未曾想他還沒有開始翻找,就聽見了二老上樓的腳步聲。慌亂之下,他躲進了臥室裡的大衣櫃。半夜,他聽見柜子外面二老的鼾聲,卻一直不敢出手,也不敢偷偷離開。只有悄悄拿下大衣櫃裡的衣物禦寒。不知不覺他就睡著了。一覺睡醒,他支開大衣櫃門,從門縫裡看見齊老已經起床下樓,劉老太仍在酣睡。
於是他悄悄從大衣櫃裡鑽出,用匕首逼問劉老太錢財存放的地點。睡眼惺忪的劉老太不假思索便告知了他矮櫃就是存錢的地方,並且在趙立立取到錢的時候想突然襲擊,可是連喊都沒喊出來,就被趙立立一錘打倒。趙立立殺人後更加慌亂,顫抖著下樓時,遇見了正準備上樓的齊國勝。齊國勝看到了拿著血淋淋的兇器的趙立立,一時愣住了。而趙立立就在此時上前一錘打中齊國勝的額頭,齊國勝也應聲倒地。
趙立立知道齊國勝家裡經常會有人來串門,如果這時候有人來串門,而二老沒有死的話,他必然會被揪出來。於是為了確保二人死亡,也為了延緩發案時間,他把二老丟進了院子裡的水井裡。
趙立立思前想後,認為自己做的天衣無縫。尤其是在警方抓捕齊峰的時候,更加是得意忘形,開始揮霍搶來的錢財。可是他沒有想到,就在警方抓捕齊峰後1個小時,就立即更正了調查方向,把他摁倒在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