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進行曲有兩首(兩首婚禮進行曲背後的)
2023-10-16 19:27:53 3
這兩首《婚禮進行曲》,你更喜歡哪個?你可知道它們背後那段往事?
我,有一個夢想。
等到哪一天,本號做大了,可以不再疲於吃瓜、追熱點,而是寫一些自己真正喜歡的藝術史、思想史和技術史的文章,帶領大家淺顯卻又明白地領略這個世界上曾經出現過的美,而自己又能輕鬆十萬加,既有點擊量、又有不錯的收入回報。
因為心頭一直存著這個小心思,所以在正常寫稿件之餘,很偶爾的,我會寫一點藝術史的文章放上來,就像冬眠的狗熊,偶爾下山遛個彎,看看雪化了沒有,可不可以下山覓食了。
不過從昨日最新的這篇《這部德版《指環王》,為何讓希特勒如此痴迷》看來,時機還不成熟。
我堅信做文化科普是需要受眾基礎的,你青燈古捲地寫一個特別冷門知識的大長篇,要是只有兩三百知音閱覽,那豈不是寫了個寂寞?對你自己的工作和朋友的轉發,都是種不尊重。
所以,本號在可預見的未來,還是不得不追熱點,跟「美國震驚了,日本嚇尿了」那種傻x文章搶讀者。
等到讀者基數足夠了,咱再多寫寫這種風花雪月的事,一起領略那些藝術之美背後的淵源。
不過,今天這篇文章,我還得接著談藝術史,因為關於華格納的故事,昨天我沒講完。狗熊冬眠下山遛彎,必須得遛回洞裡才算功德圓滿。
沒見過哪只熊走一半,看到天氣還是那麼冷,說「算了,冬眠吧,趕緊的,累了」就地躺平冬眠,那樣會被凍死。
所以這還是一篇音樂史的文字,我們來講講華格納一生最大的一個心魔:他與另一位大音樂家打的一場「樂聖繼業者戰爭」。
1
貝多芬之後的樂聖是誰?
昨天那篇文章確實出力不討好,不僅不喜歡西洋古典音樂的朋友不願看,喜歡古典音樂又肯定華格納的人,看了也會不太舒服——我有一位老友,人在美國,看了文章以後就不顧這邊北京時間三點給我發數條消息,內容是差不多的:小西啊,你你你太過分!你怎麼可以這麼談論瓦聖?!
瓦聖,是我這位朋友對華格納的尊稱,跟小鬍子希特勒、巴伐利亞國王路德維希二世一樣,他是華格納的狂粉一枚,據說在他們的「飯圈」裡,不少人對華格納都跟老一輩看三國戲看入迷的老票友一樣,不敢直呼關二爺名諱,而以「聖」字呼之。
管華格納叫「瓦聖」,這個名號算不算中肯呢?我不知道,但我覺得華格納如果泉下有知,一定會非常開心,因為這人一輩子的夢想,就是在樂壇上繼聖和封聖。
我們都知道,在德奧古典音樂界,有一個類似中國儒家「孔曾孟」的傳承體系,由巴赫而至莫扎特、再至貝多芬,古典音樂在每一代「樂聖」的主導之下都逐步發展、演化,日臻完善和深刻。
可是到了1827年,貝多芬仙逝之後,德奧樂聖的桂冠又落到誰的頭上了呢?
對這個問題,音樂界好像就再沒有公認的答案了。
其實本來應該是有的。
首先,對於這個事兒,一點也不謙虛低調的華格納同志就認為:試看今日之域內,竟是瓦家之天下——貝多芬死了以後,扛起德奧音樂大旗的,那就應該是我華格納了。
華格納一輩子都在執著於此事,他出生於1813年,貝多芬去世時他才14歲,可他在此時就已經立志成為貝多芬的繼任者了。四年後,年僅十八歲的華格納就寫出了貝多芬風格非常強烈的《C大調交響曲》,並四處投寄,希望獲得公演機會,好讓他一鳴驚人。
而這個執念一直持續到了華格納功成名就之後,他曾經的摯友尼採,寫信給華格納,稱他是「再世的貝多芬」,華格納就非常開心,逢人就說。後來兩個人鬧掰了,尼採又寫信指責他風格的改變「背叛了貝多芬的道路」,華格納氣得把信都撕了,並跟這個老朋友立刻絕交,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尼採也是深得打人就打臉的真傳,精準擊中了華格納的逆鱗。
我們說,老瓦一生音樂風格的獨特,遭受到過不少人的冷嘲熱諷,對大多數流言蜚語,他都不太在意、裝出一副德藝雙馨的老藝術家的模樣,但唯獨對一種指責,他一聽就會暴跳如雷,那就是說他「不夠貝多芬」,無法承襲貝多芬之後德奧樂聖的衣缽。
所以「樂聖」這個名號,對華格納來說,真的如那枚「尼伯龍根的指環」,讓他著迷,又讓他痴狂。
可是,命運偏偏跟執著的華格納開了一個殘酷的玩笑——與他同時代,恰恰有一位強有力的「競爭者」擋在了他的身前,大家公認此人比他更接近樂聖的寶座,此人就是孟德爾頌。
2
音樂界的「奇幻貴公子」
Mendelssohn:On wings of Song, Op. 34 No. 2Ma Zehao 馬澤豪 - Felix Mendelssohn Bartholdy 菲力克斯•孟德爾頌•巴託爾弟 鋼琴小品集
雅科布·路德維希·費利克斯·孟德爾頌·巴託爾迪,1809年出生於德國漢堡。雖然在19世紀他被公認是繼貝多芬之後德國最偉大的音樂家,但這個人身上其實更具有莫扎特的氣質——他是個天才型的音樂家,3歲起學鋼琴,9歲的時候辦公演,10歲時就能為《聖經》中的《詩篇》譜曲,12歲的時候就創作了第一首鋼琴四重奏,整個童年的神童事跡,就是照著莫扎特的模子翻下來了。
可能也正因如此,他的音樂也特別有莫扎特風。
但孟德爾頌與莫扎特還是有一個很大的不同——他家有錢,特別特別特別有錢。
我聽過一個笑話是這樣說的:
上帝覺得人間的音樂太不美好,於是他派來了莫扎特。
但上帝不小心忘了讓莫扎特帶上錢,結果莫扎特窮死了。
於是不甘心的上帝又派去了孟德爾頌。
這一次,吃一塹長一智的上帝,讓這位使者隨身帶了很多很多很多……的錢!
孟德爾頌的祖父和父親都是漢堡當地最大的銀行家,他家有錢有到什麼地步呢?
這麼說吧,在孟德爾頌快十四歲生日的時候,有一天,小門的鋼琴家媽媽對她老公說:「孩兒他爸啊,我看咱家這個兒子音樂上挺有天賦啊,咱得用心培養一下,可不能埋沒了。」
老門一口答應下來:「好吧,親愛的,既然你都這麼說,那我想想送他個什麼生日禮物。」
結果他爹最後送了孟德爾頌什麼生日禮物呢?大家可以猜一下。
一把名貴小提琴?一架高級鋼琴?一位資深私人音樂老師?
不不不,貧窮限制了我們的想像力。
他爹直接送了孟德爾頌一個樂團!
嗯,一個樂團,跟每個樂手籤終身勞務合同,包吃包住包場地包養老那種。
該樂隊的唯一任務,就是每天陪著年僅十四歲的孟德爾頌少爺搞創作,把他天才的音樂靈感儘快付諸實踐。
歷史存在的一大意義,就是一再告訴我們,有錢真的可以為所欲為……
當然,我們今天有些富豪爸爸沒給兒子一個樂團,卻也能送兒子一個女團……
行吧,這也是好爸爸……
不過,19世紀的孟德爾頌·撕蔥同志,真的沒有辜負他的歐皇體質,他17歲的時候就完成了《仲夏夜之夢》序曲,20歲時,巴赫的《馬太受難曲》經過他的指揮和重新演繹震驚整個歐洲音樂界。當時正值貝多芬去世,德國的音樂評論家們都驚呼,雖然貝多芬這個音樂巨匠隕落了,但一顆新星卻在地平線上升起,那就是孟德爾頌!
可是,在春風得意的孟德爾頌背後,有一雙嫉妒的眼睛在時刻死盯著他,那就是華格納。
3
最苦逼的事:沒人家有才,還沒人家有財
春之歌 孟德爾頌阿D - 古典鋼琴繪卷二
在奧斯卡名作《莫扎特傳》中,義大利作曲家薩列裡被塑造為了畢生都在嫉妒、仇恨卻又崇拜莫扎特的魅影。
其實歷史上真實的薩列裡未必是這樣一個人。但這種描述如果被安到華格納對孟德爾頌身上,那是絕對沒有問題的。太多的證據表明,華格納對這位長他四歲的「音樂貴公子」,那就是刻骨的羨慕、嫉妒、恨。
「我奮鬥了十八年,只為了和你一起喝咖啡」,這話若被華格納聽到,他完全也可以依樣對孟德爾頌來上一句:「我奮鬥了18年,只為和你一起指揮交響樂隊。」
前文說過,孟德爾頌14歲的時候就有了自己的樂隊,17歲就依靠《仲夏夜之夢》序曲一舉成名。但華格納因為沒有孟德爾頌的鈔能力(更重要的是,也沒人家那個音樂天才),到18歲時才勉強寫出自己第一部較為成型的交響樂,並且遲遲得不到公演的機會,直到32歲時,他才依靠公演自己的《湯豪瑟》序曲站到了與孟德爾頌17歲相似的地位上。
沒人家有才、還沒人家有財,只能苦哈哈地靠奮鬥「土豬拱白菜」,你這讓華格納怎麼擺得正心態呢?
但華格納是為了自己的野心能隱忍的人,他把自己對孟德爾頌刻骨的嫉妒埋藏在了心底。為了能巴結業已成名的孟德爾頌、給自己創造出頭的機會,華格納強裝孟德爾頌「鐵粉」,寫了無數的仰慕信給這位對手。這些信開頭都肉麻地稱呼孟德爾頌為:「致當代的偉大音樂家」「我最尊貴的大人」,結尾則無一例外是「您最熾熱的崇拜者」「您最忠誠的支持者」……再後來,華格納覺得自己跟小門混熟了,更進一步,直接稱呼他為「我最親愛、最親愛的朋友孟德爾頌」。
而這些信的內容,除了違心吹捧孟德爾頌為「貝多芬繼承者」之外,主要是向孟德爾頌推薦自己的音樂作品。華格納曾經將自己的《C大調交響曲》的總譜寄給孟德爾頌,滿心希望能蹭一下孟德爾頌的「流量」,讓孟德爾頌公演一下自己的曲子。
但此舉的結果卻是石沉大海,孟德爾頌沒有做出任何哪怕禮貌性的回應。華格納晚年一直對此耿耿於懷,他後來反覆宣稱孟德爾頌是因為嫉妒自己的才華而銷毀了手稿並刻意打壓自己,導致他對交響樂心灰意冷,不得不「將身體、靈魂、希望與一切」付諸孟德爾頌影響不到的歌劇創作中。
但事實上,孟德爾頌根本沒有華格納所想像得那麼小肚雞腸。身為「貴公子」的他其實是個很自信的人,非常願意提攜自己所欣賞的音樂同道,比如與孟德爾頌並稱「萊比錫雙星」的舒曼,就是在孟德爾頌的資助與提攜下才成名的。兩人是一生的摯友。
聽說也是腐女交響樂迷愛磕的一對CP……
孟德爾頌不回應華格納的巴結,是因為他壓根就不欣賞這位他「最熾熱的崇拜者」。
根據舒曼後來的回憶,即便在華格納成名之後,跟後來的約翰·施特勞斯一樣,孟德爾頌也將其音樂評價為「過於奢華的噪音」。
從音樂流派上看,孟德爾頌與華格納走的是完全不同的路線:
華格納,如我在《這部德版《指環王》,為何讓希特勒如此痴迷》一文所述,繼承並發揚了貝多芬的「強動機」特徵。
而宛如莫扎特再世的孟德爾頌,則致力於搞「浪漫主義」,力圖恢復古典音樂在前貝多芬時代的那種嚴謹、克制和旋律感。
所以這兩個人天生就不會對付。
但孟德爾頌這人人品高潔,由於良好的修養,孟德爾頌幾乎從來不在公開場合詆毀華格納的音樂,人生中最後幾年,他還數次指揮了華格納的音樂——可能就是為了向這位後輩表示禮貌吧。
但孟德爾頌從來拒絕發表對瓦格那音樂的評論。倒是華格納,在成名後最初幾年很愛指揮孟德爾頌的交響曲,上臺時興許還說一句:「女士們、先生們,我現在很榮幸地為大家指揮當世最偉大的音樂家、我深刻崇拜的孟德爾頌先生的《xxx》……」
精明的華格納很清楚,只要孟德爾頌還在用他那天才的筆寫出優美的旋律,自己就是沒有機會挑戰「樂聖繼業者」之位的。
那既然打不過,就只能強裝是對方「最忠實的朋友」,苟下去,等機會。
然而,歷史總愛開玩笑。1847年,在那個歐洲政局山雨欲來的大時代,改變世界音樂史的齒輪也轟然而動了。
4
齊格弗裡德與哈根
Symphony No. 3 in A Minor, Op. 56: I. Andante con moto - Allegro un poco agitatoPeter Maag;The London Symphony Orchestra;Felix Mendelssohn - Mendelssohn: Symphony No. 3
孟德爾頌和莫扎特真的是很像的兩個人的,不僅天才和作曲風格很相似,而且兩個人都享壽不永(莫扎特34歲、孟德爾頌38歲),更關鍵的是,這兩個人死得都非常不是時候。
莫扎特死於1791年,當時,法國大革命的烈火才剛剛燃起。
而孟德爾頌死於1847年,當時1848年大革命的序幕尚未拉開。
這兩位旋律大師的過早離世,讓我們無從得知如果一個天才的音樂大師在經歷了那種風雲激蕩的社會大變革之後會寫出什麼樣的傑作——冥冥之中,似乎是上帝在阻止人類,阻止我們聆聽到一個旋律天才能寫出怎樣的革命樂章。
但我們可以確切知道的,是孟德爾頌死後發生了什麼,尤其是他死後華格納做了什麼。
作為孟德爾頌生前(自稱)「最熾熱的崇拜者」,華格納對孟德爾頌去世的態度,大約是這樣的:哦,死了啊……死了是吧……那我也不用怕你了!被你壓了這麼多年,可算輪到我伸伸腳了。
於是在孟德爾頌死後,華格納對他的態度來了個180度的轉變。一方面他迫切想要通過抬高自己貶損孟德爾頌的方式去填補「樂聖繼承者」的真空;而另一方面,他心中對孟德爾頌壓抑已久的妒火終於可以噴湧而出——忍你很久了!
1850年,孟德爾頌僅僅去世三年後,華格納就用化名在《新音樂》期刊上發表了臭名昭著的《論音樂的猶太性》一文。
在這篇文章裡,精明的華格納選了一個非常刁鑽的批判角度——我知道,我在音樂上打不倒你,所以我不跟你談音樂。我跟你談音樂的寫作動機:我們德國因為出了個貝多芬,本來音樂已經上了個新臺階,「詩意的動機」、思想性已經很強了,可是經過你孟德爾頌一鬧,音樂又退回到了當初單純追求旋律的層級,這是一種藝術的退化!那麼孟德爾頌為什麼要這樣拉低德國音樂的水平呢?因為他是猶太人,這個猶太人啊,就沒好東西balabala……
華格納是個音樂家,可是僅憑這篇文章,我覺得他在歷代構陷者當中也能稱得上是一把好手。因為他早蘇聯那個科學流氓李森科一個世紀(詳情請見《我敬重袁隆平,因為我敬重所有「只琢磨事、不琢磨人」的人》),早另一些小人一個多世紀,卻率先自創了一條構陷同行的邪派陰招:
我不在業務上跟你爭論,我直接給你扣帽子,說你是猶太人!是階級異己分子!是漢奸!硬說你有不可告人的目的!這麼一弄,甭管你業務上有啥水平,你也成臭狗屎了,沒辦法跟我爭。
而且特別下作的是,華格納投稿的這家《新音樂》期刊,就是孟德爾頌的摯友舒曼創辦的,舒曼在看到自己的雜誌刊登如此詆毀他已逝的摯友的文章後氣得幾乎吐血,自己寫文章跟這個化名的對手打筆墨官司,為好友辯護。
有人說舒曼最終精神崩潰、選擇跳河自殺,與他跟躲在暗處的華格納的爭論不無關係。
這種說法未曾被確認,但我們所確知的是,在舒曼這個孟德爾頌最後的辯護者死後,終於混成當世樂壇泰鬥的華格納確實更加有恃無恐,他在1869年再次重發了《論音樂的猶太性》一文,這一次他大大咧咧地署上了自己的名字——這大字報就是爺寫的,怎麼滴吧!
後來華格納還動用自己的話語權,把他跟孟德爾頌的恩怨說成是對方嫉賢妒能。
有興趣的朋友可以看看瓦爺的自傳,人家瓦爺就是這麼個流氓性格……
至此,華格納終於完成了他對孟德爾頌的「快意復仇」:他把孟德爾頌的音樂稱作「猶太人的音樂」、說孟德爾頌是貝多芬「冒牌的繼承者」,而他自己自負創作的則是真正「德國人的音樂」、所以才是「貝多芬真正的繼承人」……
昨天的文章下方,我看到有朋友留言為華格納和尼採辯解,說華格納的音樂和尼採的哲學本來都是好的,只不過是後來被希特勒這歪嘴和尚有意唱歪了經,為其法西斯統治和種族滅絕主義服務……
是啊,一般人都覺得,華格納一個寫音樂的能有什麼壞心思呢?
但對這種說法,我不得不保留意見。
尼採的哲學另說,但華格納生前,確實首開了以種族論藝術的先河。納粹德國時代,希特勒的黨徒們搞了很多「德意志物理學」「德意志生物學」「德意志藝術」的名號,以示跟「猶太物理學」「猶太生物學」「猶太藝術」相對立,說前者是高尚的、美好的,必須弘揚,後者是醜惡的、墮落的,一定要消滅。然後以此為由堂而皇之地燒書、殺人……
納粹在大學中焚毀「猶太」書籍。
這些暴行其實都是繼承了華格納《論音樂的猶太性》的衣缽,不過是將之發揚光大而已。
至少在對「敵人」的迫害方式上,希特勒絕對是華格納的好學生。
第一個好學生。
而在自己創作的歌劇《尼伯龍根的指環》中,華格納也沒有忘記diss一下死去多年的宿敵孟德爾頌,有觀點認為,華格納在劇中反派、害死英雄齊格弗裡德的兇手哈根身上就投射了很多孟德爾頌的影子。這個說法是有根據的,比如他有意將哈根的一些動機旋律刻意寫得很像孟德爾頌的作品。
更耐人尋味的是,後世的希特勒在把《尼伯龍根的指環》捧為「樣板」之後,確實將哈根解讀為了「猶太人」的象徵,宣稱一戰中是「猶太的哈根投出投槍,從背後殺死了德意志的齊格弗裡德。」
但在我看來,如果真要拿齊格弗裡德與哈根來類比,其實華格納倒更像哈根。
是華格納對著已經只留下背影的孟德爾頌投去了仇恨之矛,瞄準的是這位樂壇英雄身上唯一的「弱點」——猶太人的出身。
5
一生之敵?畢生之愛?
對孟德爾頌,華格納前半生阿諛、巴結,後半生卻構陷、詆毀,可在他的心底裡,華格納對孟德爾頌究竟是怎麼想的呢?
我在上一篇文章中說,大多數人除了《女武神的騎行》之外,恐怕沒有聽過他的什麼別的曲目。朋友提醒我——《婚禮進行曲》。
這倒是我疏忽了,確實,華格納版的《婚禮進行曲》其實是比《女武神的騎行》在今天更讓人耳熟能詳的曲目。
婚禮進行曲(華格納)中國交響樂團 - 歌曲合輯
但你是否感覺奇怪呢?一貫高冷、倔強的華格納,為什麼要寫這樣一首優美、親民的旋律?
其實這也是在跟他的「宿敵」孟德爾頌打擂臺。
你一定也聽過另一個版本的《婚禮進行曲》,就是這首:
A Midsummer Night's Dream, Op. 61: The Wedding March (仲夏夜之夢,作品61 - 婚禮進行曲)Sir Malcolm Sargent;Felix Mendelssohn;BBC Symphony Orchestra - Mendelssohn
這是孟德爾頌《仲夏夜之夢》第五幕的前奏曲,曲子一經寫成之後,立刻風靡全歐洲,不久就成為歐洲上流社會婚禮上的必選曲目。
華格納當然對此嫉妒得要命,憋著勁要也寫一個自己的版本跟他較勁。終於在歌劇《羅恩格林》中,他寫出了自己的《婚禮進行曲》。
只可惜,《羅恩格林》問世時,已經到了1850年,孟德爾頌已經去世,華格納畢生的遺憾之一,就是沒讓自己的這位對手聽到他的這首「對臺戲」。
其實我們今天公道地評價,這兩個版本各有所長。而且華格納顯然受了孟德爾頌的啟發。
華格納版的《婚禮進行曲》莊嚴肅穆、是一個主題的反覆演繹,有非常強烈的貝多芬式的「詩意動機」,仿佛是兩個愛侶在神聖的祭壇前彼此籤訂莊嚴的契約。
而孟德爾頌版的特點則是絢爛、華美,帶有非常典型的莫扎特氣質,不同的主題反覆呈現、交相輝映,將婚禮的莊嚴、盛大與愛情的歡快、甜蜜都呈現得淋漓盡致。
哪個版本更美?其實都很美。拋開人品不論,華格納與孟德爾頌確實是一時瑜亮,是並世的貝多芬與莫扎特,本來在璀璨的音樂星空下各有他們的位置。
只可惜,就像《尼伯龍根的指環》中的人們都執著於爭奪那至尊的指環一般,華格納太執著於追求「貝多芬繼承人」的位置。他貿然對這個心中的宿敵,打響了他單方面的繼業者戰爭。
在這場戰爭中,活得更久的華格納看似得勝了,畢竟是他而非孟德爾頌成了「現代音樂之父」,而且他用構陷和樂壇話語權「埋葬了一代人對孟德爾頌真正的看法」。
可是音樂是不會騙人的,越到晚年,華格納的作品中就越多出現孟德爾頌的影子,最終,在他的遺作《帕西法爾》中,他直接引用了孟德爾頌第五交響曲的德勒斯登-阿門頌。
華格納還是輸了,他輸給了那個他羨慕、嫉妒、痛恨終生,卻也仰慕、崇拜並模仿終生的孟德爾頌。
又或者,他也贏了,在人生的終局,他心底裡那個高尚的音樂家人格,還是戰勝了那個卑劣的構陷者。
全文完
這段藝術史在我心裡想了很久了,今天勉力寫出來,願您喜歡。
可能是偏好吧,我個人更喜歡孟德爾頌勝於華格納,正如我喜歡莫扎特勝於貝多芬。但其實無所謂,拋開人品不論,他們都是偉大的音樂家。
納粹時代,由於希特勒對華格納的瘋狂崇拜和反猶情緒,在德控區辦婚禮用哪個版本的曲子也成了很「政治正確」的事情,華格納的《婚禮進行曲》大行其道,而孟德爾頌版近乎絕跡。今天比較講究的猶太人辦婚禮則剛好反過來,一般只奏孟德爾頌的那個版本。
而在歐美大部分婚禮上,這兩個曲子今天是並用的,新娘入場時要奏的是華格納的《婚禮進行曲》。新人步出教堂、去度蜜月時,則要奏更歡快的孟德爾頌版。
很少有人再會去想這兩位作者之間的那段宿怨,而也許這正是音樂的美好之處吧——讓我們只記住高尚與寬容,忘記偏狹與仇恨。
藝術史最近就寫這麼多——再寫這麼冷門的長文,怕是號就要涼了。明天起寫點別的。
但這是我最喜歡的系列,也是傾力之作,以後只要有機會,就一定會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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