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翼天使，擁抱才能飛翔

2023-10-12 19:47:59

　　每個人的心裡都會有硬傷，我們都是單翼天使，只有擁抱才能飛翔。

　　【1】那個我愛的女人去了

　　兩個月後，我終於明白，徐小雨真的是離開我了。

房間裡有她養的橡皮樹，枝葉蒼翠；有她用過的杯子，上面還有兩隻擁抱在一起的維尼熊；衛生間的缸裡，依舊擺放著兩隻牙刷；衣櫃裡還掛著她的衣服。可是房間裡已經沒有了她的氣息，沒有了她的日子，我的生活一片蒼白。

　　接到徐小雨出車禍消息那天，我正在開會，手機設置成了無聲，等我趕到醫院的時候，她已經被停放到了太平間。保姆告訴我，當時小雨鬧著跟她去菜場，經過馬路的時候，她忽然跑向馬路對面，喊著大偉。我哭得比他們家人還厲害，她媽媽一邊抹眼淚一邊勸我，大偉，別難過了，小雨這輩子能和你走過這段日子，我想她在天之靈也會安息了。

　　在所有人包括小雨的父母眼裡，我和小雨的愛情是不對等的。我是赫赫有名的企業家，而她不過是智商永遠停留在9歲的智障兒。

　　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馬路上，我的車子壓壞了她的皮球，她站在那裡嘟著嘴巴，一臉憂傷地看著我，司機小陳下車給她錢，她不僅不要，還推了小陳一個趔趄。然後扯著我的衣服，哥哥，你賠我皮球，你賠我皮球。

　　我帶著她幾乎轉遍了整個城市，才買到一個一樣的。那一刻的她眉開眼笑，滿足的神情讓我覺得溫暖，她說，哥哥，你陪我玩好不好？他們都不陪我玩，他們罵我是傻子。哥哥，我不是傻子。然後指指腦袋，媽媽說我只是這裡生病了。

　　我看著她清澈的眼睛，甜美的笑容，忽然內心充滿了陽光。我身邊從來不缺女人，她們個子高挑，容顏清麗，八面玲瓏，看我的眼神，充滿著濃烈的愛意，可是她們卻讓我望而卻步，喪失了愛的能力，也沒有一個人能夠如這個只有9歲智商的女子，讓我心生安靜和愛的衝動。

　　我開始追求小雨，她的母親很直接地拒絕了我，你這樣事業有成，想要什麼樣的女孩子沒有，小雨只是個孩子，永遠也長不大的孩子，她永遠需要人照顧，你何必這樣委屈自己。

　　我無法讓她明白我的愛情，只是一遍遍地承諾，我會好好愛她，好好照顧她，讓她每天都開心，不會讓她受委屈。我陪小雨做遊戲，帶她逛公園，那一刻世人好奇探究的眼光都是不存在的，世界只剩下我們倆。我教她喊我的名字，大偉，一遍一遍，她總是笑著不肯喊；教她疊被子，洗衣服，雖然不乾淨，但看著她高興，我也跟著高興起來。小雨也漸漸習慣了粘我，抱著她在懷裡，我的心裡所有的自卑，曾經的陰影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管別人怎麼看怎麼想，我清楚地知道，我和徐小雨的愛情是圓滿的。可是她突然去了，我的世界一片黑暗。

　　【2】公司有個不穿裙子的女人

　　小雨的去世對我打擊很大，等我平復了心情，再去公司上班的時候，公司裡又多了許多新面孔。是人事部新招來的員工，有模特，也有設計師，她們楊柳般穿梭在走廊裡，成了流動的風景。即便不喜歡這樣智慧與美貌並存的女人，但看著也是舒服的。

　　經過人事部的時候，聽到裡面傳出來爭吵的聲音，一個女人的聲音尖銳高亢，我說了我是不會穿裙子的，穿什麼衣服是我的自由，我的工作是設計師，不是公司的模特，如果連這點權利都沒有，那我覺得這份工作也沒有什麼意義。

　　那個女人，背對著門，有著優美的身段，短髮，白色的上衣，土黃色的高腰直筒褲子，白色的細高跟皮鞋，像一棵亭亭玉立的白楊樹。

　　人事部經理被她堵得說不出話來，這，這是公司規定，只要是公司的員工就必須遵守。

　　旁邊員工見了我，很快就散了，我抓住一個人問了具體情況，女人叫劉丹，是公司新招聘的設計師，不按公司要求著裝。

　　為了樹立公司形象，公司要求男員工襯衫西褲，女員工襯衫，A字裙，都是統一定製的。從公司成立到現在一直遵守得很好，現在卻有人提出異議。

　　我拍拍劉丹肩膀，我說，你跟我到辦公室來。

　　劉丹倔強地看著我，一雙眼睛裡充滿的不是憤怒，而是自卑和委屈。她說，總經理，我從小到大都沒有穿過裙子，這關係到我的自尊，我不想因為一份工作，就放棄我的自尊。來到這裡做設計師，一直是我的願望，可是現在看來，我卻要因為一個硬性的規定而放棄了。

　　她的神情打動了我，我說，你覺得你是不是一個優秀的服裝設計師？你能不能給公司設計最好的產品？

　　她神情一愣，堅決地說，我敢承諾，我完全能夠勝任。

　　我說好，你可以留下，而且，不需要按照公司的規定穿裙子。但是我希望你在勞動節之前，設計出一款市場反應良好的新服裝。

　　劉丹立刻成了公司的另類，很多人對我的決定紛紛猜測，在月例會上，我說，不要猜測，如果你能設計出好作品，你能夠創造出更高的銷售業績，你能夠完成更多的生產任務，那麼我也可以同意你不按照公司的規定穿衣服，來上班。如果我同意了，你做不到，那不管是誰，對不起，哪來哪去。

　　這樣一來，公司的流言便無聲息了。

　　【3】她是最優秀的設計師

　　一個月過去了，我基本上很難在公司看到劉丹的身影，問了設計部主任，說她下去跑市場了，說是要在市場上找靈感。

　　4月中旬的時候，她將設計圖案帶給我看，依舊是褲裝，她說，我在市場上調查了很久，現在很多人都喜歡偏古典的服裝，而且今年是奧運年，你看在衣服的袖口和前襟上點綴幾朵祥雲圖案，配合這寬敞的袖口和緊緻的腰身，再配合這高腰直筒的褲子，一定會將女人的妖嬈美麗顯示出來。

　　說實話，我不是很相信褲裝可以大賣，現在的女子，衣服穿得是越來越少了，即便是冬天大雪紛飛，也不乏一些超短裙，赤裸雙腿的女孩。

　　所以我的態度有點猶豫，她便著急了，你既然讓我做了，就應該相信我。看著她一臉殷切期望，我鬼使神差地點點頭，不過還是謹慎了一些，那先生產小批量，看下市場反應。

　　沒想到一上市，很快就斷了貨，業務員和廠商都打電話來催貨，生產車間一片忙碌，再看劉丹，嘴角含著笑，一臉謙虛地接受著別人的祝賀。

　　發了獎金那天，她敲門進來說，總經理，今天晚上有空麼，我想請你吃飯。謝謝你維護了我的自尊，並給了我證明自己的機會。

　　雖然小雨離開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了，但是我還是經常想起她，那無數個寂寞的夜晚，我常常看著夜空漸漸發白，我想不明白，為什麼我想要一場圓滿的愛情就那麼難？

　　人一喝多，就會八卦自己的情感史，我喝得有點多了，但意識還是清醒的，只是我管不住自己的嘴，想傾訴的欲望，像開了閘的洪水，蜂擁而下。

　　我說，讀書的時候，我追我們班一女生，她長得真好看呢，瓜子臉，大眼睛，長頭髮，什麼男生都看不上，同學們都說她像一隻驕傲的白天鵝。那時候我最喜歡幹的事情就是挑戰，他們說，唐大偉，你要能追上她，這個學期的夥食費我們全包了。於是我就去了，勇往直前，為了我整個學期不用再為了夥食費發愁，當然我不否認我是喜歡她的。可是她只是看了我一眼，就拒絕了我。她說，唐大偉你不配。那時我真是很傷心，後來我喜歡上了一個女孩，她有點殘疾，但是很可愛啊，可是她卻出了車禍，出車禍的時候她還喊著我的名字，那是她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說完我就哭了，哭了又喝，劉丹似乎勸我了，似乎說了什麼。後來似乎是她送我回家，我似乎還抱了她，再後來就不記得了。

　　【4】偽裝在褲子裡的腿

　　我說，那天，我沒有對你做出什麼禽獸的事情吧？

　　劉丹低頭，沒。不過從她的態度上我看出了，當日我必定是做了什麼，否則她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逃避我。

　　8月份的時候，我應邀參加一場時裝展，思慮再三，我決定帶劉丹去，一來可以開闊她的眼界，二來可以打聽那天我到底做了什麼？

　　當然，對我來說，第二件事的重要性要超過第一件。

　　時裝展結束的時候，主辦方帶我們去海邊遊玩，那時候劉丹已經和一些人交上了朋友。一到海邊，就有人玩起了吸水，劉丹卻站在沙灘上遠遠地看著，怎麼招呼她都不肯下來，後來有人說，肯定她怕水，我們逗她玩玩。然後擁上去，抱起劉丹就往水裡跑，我聽得到劉丹的驚聲尖叫，帶著深深的恐懼和悲傷。

　　等所有人意識到錯誤的時候，已經晚了。海水打溼了劉丹的褲子，衣服粘連在她身上，她殘疾的腿，在我們面前暴露無遺。那是一雙怎麼樣的腿啊，粗細不均，一條勻稱圓潤，一條像營養不良。

　　所有人驚呆了，劉丹愣愣地坐在水裡，她所有偽裝的美好，所有的驕傲與自尊，在這一刻化作齏粉。絕望，悲傷，像一張巨大的網，將她包圍。我衝過去，將她攔腰抱在懷裡，柔聲說，我們不玩了，我們上岸。

　　在海邊的凳子上，我坐下來，我說，這沒有什麼大不了，不過是身體的缺點，而我呢，卻是心理的頑疾。我說，想聽聽我的故事麼？

　　10歲的時候，母親走了，因為父親酗酒，還經常打她。從那時候開始，父親便仇恨一切女人，於是在一個深夜，強姦了一個下了晚自習的女學生。不過，那只是他罪惡的開始，而不是終結，那些女學生受到了欺負，往往會因為名聲，不敢聲張，所以父親便更加肆無忌憚了，直到有一個女孩不堪這羞辱，喝藥了結了自己的生命，城市的人們才知道，這個打孩子打老婆整日酗酒的男人，還是一個強姦犯。他被抓了進去，後來自殺在裡面。我就成了孤兒，大人們見了我就說，多可憐啊，強姦犯的兒子。小孩子經常在路邊朝我扔石頭，強姦犯，強姦犯。

　　我就是背著這種屈辱長大的，帶著自卑和感傷，到處流浪，我以為只要離開了那個地方，那些過往就會被塵埃掩埋。我一邊打工一邊讀書，在技校的時候，我喜歡上那個女生，就是上次和你說的那個女生，可是我不敢表達。後來他們就說，只要追上那女生，夥食費就包了，當天那女生說考慮一下，可第二天就告訴我說，我才不要和一個強姦犯的兒子做朋友。因為這件事情，所有師生都知道了我有一個強姦犯的爸爸。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害怕談戀愛，身邊出現過很多女孩，但是我對她們卻充滿了恐懼，我害怕她們隨時隨地會知道，我是強姦犯的兒子。我喜歡徐小雨就是因為這個，她不懂得這些，她會和我撒嬌，會向我索要，這一切都讓我覺得驕傲，我是被需要的。和她在一起我才體味到了愛情的感覺。

　　我說，你知道當初為什麼我寧願破壞了公司規定，也要留下你麼？

　　劉丹搖頭。

　　因為你提到了自尊，我看到了你的委屈，那是不足以與外人道的傷。我也曾經有過。從那一刻我便知道，我們是同樣的人。

　　【5】我們都是單翼天使，擁抱著才能飛翔

　　那是我第一次和外人說起我的遭遇，那一直是我心裡的頑疾，擺脫不了，我所能做的就是努力工作，用工作上的優秀來忘記心裡的傷。

　　劉丹那天哭得很厲害，她說，我喝多那天，想要非禮她，使得她對男人的恐懼又加深了一層。

　　她說因為自己的腿失去了初戀，因為這條腿，她忍受著別人的同情和白眼，一直拒絕一些男人的追求，不是不愛，而是不敢愛，害怕失去，所以她從來不穿裙子。她將更多的精力放在工作上，用優秀的工作業績，來掩飾自己的缺陷。

　　我依然是那個事業有成，風度翩翩，舉止瀟灑的總經理，而劉丹依然是只穿褲裝的優秀設計師，一切和以往一樣，如果說有什麼地方不一樣，那就是我和劉丹的關係，正在發生微妙的變化。就像是兩個遭遇了不幸的人相遇在一起，有惺惺相惜的感覺。

　　10月份的時候，我們戀愛了，我說，我們都是單翼天使，只有擁抱在一起才能飛翔。

　　是的，在這個城市裡生活著很多殘疾的人，或者心理的或者身體的，他們都是單翼天使，無法自如飛翔，可是那又有什麼關係呢，只要有愛，只要想擁抱，我們就可以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