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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鋪竊案

2023-10-11 22:08:09

女人依偎在慶雲身上悄悄說,「我的眼力沒錯,你是個男人。」

  慶雲注意上太太已不是一天兩天了。

  在天津衛老城北門裡的大街上,慶雲幹活的鋪子和太太的鋪子是斜對面。兩家鋪子都很輝煌。一進北門裡大街,抬眼望去兩家的幌子就耀人眼,那氣勢完全蓋過了其它金銀首飾店。

  其實慶雲早聽說了,太太是老城裡鹽商後裔姚老爺的外室。不用說,這女人長得一定很漂亮,鵝蛋形的臉上有一雙黑亮的眼睛,身上穿的那件桃紅色的杭綢旗袍更突出了女人極佳的身段,高聳的胸部、纖細的柔腰、豐滿渾圓的屁股以及修長的大腿。

  可是……可是,別人家的外室太太都呆在家裡,她怎麼天天到鋪子裡晃兩晃?慶雲有些不解……有一天慶雲問了一下自己的掌柜,「掌柜的,這個娘們兒怎麼天天到鋪子裡來?」

  查掌柜看了看門外的太太,「吃飽了撐的唄。哎,你管這閒事幹嘛?老實幹活去。」

  慶雲訕訕地回到了櫃檯旁。

  可慶雲總覺得會有點事,什麼事呢?……果不其然,太太主動出擊了,要約會他!

  那是一大早,在北門裡金銀一條街的鋪子門口,他正領著夥計們卸門板。在鋪子對面擺煙攤的半大小子忽然跑過來扯扯他的衣襟,往他手裡塞了一張紙條便閃開了。他不露聲色地把紙條攥在手裡,高聲招呼著夥計們快點卸門板,眼睛看了一下站在煙攤前的太太,鑽進了鋪子。

  其實慶雲領著夥計們出來時,便瞅見了太太。一見到太太,慶雲好像就有了一種預感。太太一大清早出現在這裡很正常,偏偏慶雲就有這種預感。果然不出所料,他接到了太太約會的紙條,一種興奮之感在身體內油然而升,自山東老家逃到天津衛之後這還是第一次。他不由想起他的第一次感覺,第一個女人,第一次的反抗,然後出逃。

  那是四年前,民國十七年,他剛剛十六歲。他清楚地記得那年大旱,地裡一片稀黃,莊稼欠收,是個災年。可是他幹活的東家卻在這個年頭又娶了一房小妾,一個年僅二八的黃花閨女。

  那天,慶雲習慣性地吃了個糠餑餑,向後院的牲口棚走去。這裡有東家的二十幾頭大牲畜,他要給它們鍘草、攪拌飼料,伺候它們。

  「那個小娘們也夠慘的。」他想起了東家的二管家話語。那是在他吞咽糠餑餑的時候,二管家喝紅了眼珠向他們一幫幹活的夥計們炫耀道,「快七十歲的老爺們了,想想看,面對著一個水蜜桃似的黃花閨女,一個晚上身下的那玩意兒愣沒起來。我為啥知道?因為我一直在外面侍候著。後來我聽見了那個小娘們兒慘叫聲。唉,那一定是東家用手或嘴玩疼她了。我想去看看,可沒敢動……」慶雲剛想到這裡,一個女人突然從他的身後奔過來,擋住了他的去路。在清澈的月光下,女人的身形十分清晰。沒錯,這女人就是東家新娶的那個小妾,年輕漂亮,只是眼神中含著一種火辣辣的沉迷的光。她是剛剛吃過晚飯,乘人多雜亂來到牲口棚的。

  慶雲從沒像現在這樣打量過她,這個女人的年齡與他相仿,打扮得整整齊齊,一扭一擺地晃到他跟前,「小子,吃過了嗎?這麼早就幹活來了。」

  她的眼光迷離,聲音顫抖,怎麼裝也是一副輕飄飄的樣子。慶雲痴迷地看著她,胸中激起了熾烈的慾火。「我,我……」他什麼也沒說,兩手緊緊抓住了女人的雙肩。片刻,他感到手中的力量與女人的欲望交織在一齊。紅暈爬上她的臉,她低下頭撲進他的懷裡。

  女人的欲望是強烈的,也是有預謀的。女人已經找好了地方,就是東家牲口棚旁的草垛裡。就算夜幕下月光清澈,但東家高高的草垛將四周遮掩得嚴嚴實實。女人牽著他的手,「跟我來。」

  他順從地或應該說是喜悅地,跟在她身後進入到草垛裡。她坐在他身旁,將他的衣服解開,然後一句話也沒說,把自己的衣服緩緩脫下。

  慶雲在她面前跪了片刻,細細欣賞著如被褪去所有羽毛小鳥般的女人,雪白纖細的雙腿像寶石般一樣秀美,小巧纖細的腰肢與腹部呈現一種異常堅實的曲線,沒有絲毫多餘的褶皺,而最令人心動神秘的還是兩個堅挺小巧的乳房,渾圓的外形像極了兩顆成熟的石榴。也許是等急了,女人失去了等待的耐心,一雙沉迷的眼直勾勾地問,「你多大了?」

  「十六。」

  「比我小兩歲,是個大人了。」女人的聲音在黑暗中幽幽迴蕩著,充滿了誘惑。

  他喘著粗氣,在她身邊躺了下去。

  女人靜靜地轉向他,手指和嘴唇在他身上遊動不停。他顫抖著抱緊了她。

  女人感到他的身子有些僵直,手在腰際間微微發抖。於是她攬著他的頭,引導著他吻自己的下巴、脖子、耳垂、眼睛、胸部……慶雲的身體湧出了一股從沒有過的力量,這種事情是與生俱來的,用不著任何人的教誨。他忍不住大吼一聲,樹上棲息的鳥兒紛紛拍翅而去……

  慶雲離開她時,女人叫住了他,「嗨,別走。」

  慶雲轉過頭,發現她已經站了起來,清澈的月光下那美麗的胴體分外誘人。

  「還有啥事?」他問道,然後準備離去。

  女人嬌嗔道,「別以為這事就這麼完了,我饒不了你!」

  他轉過身恭恭敬敬地說,「還要咋樣?……哦,俺隨時聽你的招呼。」

  女人的眼睛就像那清澈的月光,臉上洋溢出發自內心的微笑,裡面包含著驕傲和滿足,「說話算數?」

  他使勁點點頭,鑽出草垛幹活去了。女人穿好衣服,沒忘了親吻他兩下才走。

  這就是他的第一次感覺,第一個女人,隨即就有了第一次的反抗和出逃。

  女人太需要他了,只要一有機會就招呼他。女人的確是個苦命人,她娘家應該算個殷實家庭,父親做小生意,她在縣城裡上學。後來疼她愛她的母親病重去世了,父親很快給她娶了一個後媽。這個後媽視她為眼中釘,終於在後媽生下一個兒子後,由後媽做主將她賣給了東家。東家不僅有結髮之妻,還有兩房妾,已經接近七十歲的人了,早已被掏空了身子。紅燭之夜東家在蹂躪她一番之後,便坐到一旁,指使一個狗熊樣的傢伙給她破了身。

  「畜牲!他是個連畜牲都不如的傢伙。」女人向慶雲訴說的時候,滿腔的悲恨、痛楚、羞辱交織在一起,使她流出了兩行無聲的淚。

  慶雲愛死了這個女人。他願意聽從她的招呼,願意為她付出一切……慶雲和女人的愛來得太突然,來得太快了,由此付出的回報是那麼的殘酷、悲壯。

  還是一個寂靜的夜晚,還是在那個草垛,他和女人被二管家領著兩個家丁堵在了一起。二管家當時沒喝酒,手裡提著一把帶著刺刀的步槍,喉嚨裡發出得意的聲音,「嘿,看吧,看這對狗男女真叫東家猜到了。」

  四周出現了片刻的沉寂,二管家帶來的家丁用一種驚奇的眼神觀望他們。

  女人很平靜,慢慢走出草垛,毫不畏懼地對二管家說,「沒有他的事,放他走。要打要殺俺一個人扛著。」

  「不,」聽了女人的話,慶雲由驚恐轉為平靜。他勇敢地衝到女人前,「沒有你的事,有本事叫他們衝我來。」

  「嘿嘿,嘿嘿,」二管家陰冷地笑著,看著他倆說,「行啊,都有種,好樣的。都給我帶走,扔到黃河裡餵魚去。」

  在二管家等人的押解下,他們出了大宅院的後門。女人和慶雲手牽著手,在他們前面是一個家丁,後面是二管家和另一個家丁。女人依偎在慶雲身上悄悄說,「我的眼力沒錯,是個男人。」這是女人對他剛才表現的由衷讚賞。

  慶雲緊緊攬住女人,心裡感到一種不曾有過的驕傲,「我能跟你死在一起,值了。」

  「說啥了,不能死,得活著。」

  「嘀咕啥?狗男女!」身後的二管家提著閃著寒光刺刀的槍,衝著他倆吼道,「一會兒到黃河裡說去吧。」

  突然,在二管家的狂笑聲中,女人身如閃電猛地抱住了他,「搶呀,快搶他的槍!」慶雲在兩個家丁還沒反應過來時,飛快地把二管家手裡的槍奪了過來。

  「不許動,誰也不許動!」他端著槍指向二管家和兩個家丁。

  女人放開二管家,跑過來接過慶雲手裡的槍,「都轉過身去,不許回頭,往前走!」女人的臉已經變了形,那雙美麗的眼睛因為緊張顯得更加晶亮。

  女人看著二管家和家丁,在閃著寒光的刺刀和黑洞洞的槍口威逼下,乖乖地轉過身去。她拉著慶雲弓著身向後一步步地退,然後轉身向黑幕中飛奔而去。

  在黃河邊,倆人喘息著停下來。遠處東家大宅院的方向此時燈火通明,一干人馬吵嚷著已經追趕過來。他倆對視一眼。東家派出來的人有馬有槍,人多勢眾,他們逃不掉了!

  女人異常的平靜,伸手從頭上取下一個簪子放在慶雲的手心裡,「小子,我值了。你跑吧,跑到天津衛去,把這個交給華昌首飾店的查掌柜。他是我舅舅,會照顧你的。」

  「不!」慶雲攥住簪子大叫道,「要跑一塊跑,要死一塊死,我不能丟下你一個人。」

  「聽我的!」女人尖叫一聲,像瘋子一樣撲上來,兩手又推又抓,嘴裡歇斯底裡的吼叫,「給俺滾,快滾!你這個傻瓜,笨蛋!倆人都死了,誰給俺報仇?快跑,再不跑就晚了。」

  「不,俺不!」

  「犟種!」女人把頭向後一仰,拔下槍口上的刺刀對著自己的胸膛,「你走不走?再囉嗦,俺就死給你看。」

  慶雲仍猶豫著,女人抬腿狠狠踢了他一腳,「聽話,快滾。」說著,女人跑向另一側。

  夜幕中,在女人跑去的方向響起了槍聲。那是女人吸引追趕的人群,慶雲手捧著女人留下的頭簪淌著淚跪了下來。這是個有情有義的女人,一個叫他一輩子也忘不掉的女人!

  他連滾帶爬向相反的方向逃去。在女人的幫助下他成功地逃到了天津衛。在查掌柜也就是女人舅舅的幫助下躲了起來,四年後他成了華昌首飾店的櫃頭。

  他一直不知女人的下落,最後一次問起時,查掌柜流著兩行老淚哽咽著說,「見不著她了,你……再也見不著她了。為了你,在追趕她的人圍上來之後,她把刀子扎進了自己身子。苦命的孩子呀!」

  太太瞥了慶雲一眼,「你是個招女人喜歡的男人,要不為嘛有人為你去死。」

  遠遠地慶雲看到了小酒館微弱的燈光。雖然還不到晚上十點,酒館裡已經冷冷清清沒人了,天津衛老城裡的習慣就這樣。

  一陣清涼的夜風襲來,慶雲緊走兩步停在小酒館門口,左右掃視了一下。一個夥計模樣的人迎上來問道:「先生,您找人?」

  慶雲指了指酒館裡的太太。

  「哦,快請進,太太來一會兒了。」那人露出諂諛的笑容。

  他看看懷表,剛剛十點,於是微微一笑走進了小酒館。

  夥計趕緊關好門,帶著慶雲來到太太的桌旁,低聲說:「太太,人來了。」

  太太點點頭,端坐著沒動。夥計識趣地給慶雲拉出椅子,轉身離去。

  太太說:「坐吧,不要客氣,我們是老相識了。」

  慶雲微微一笑說,「您抬舉我了。您是個有頭有臉的人,我是個夥計,是一個幹活的夥計。」

  「夥計有你這樣的打扮嗎?」

  慶雲低頭看看身上的白襯衣、黑綢長褲,笑了,「這是今兒下午剛從估衣街買的。」

  太太回以耐人尋味的一笑,「喝酒吧,咱們邊吃邊聊。」

  「好。」慶雲點點頭,端起酒壺給兩個酒杯倒酒,然後舉起杯子,「太太,謝您了,我借花獻佛先敬您一杯。」

  「你客氣了。」太太莞爾一笑,看著慶雲喝乾酒。

  「正宗的直沽高粱酒。」慶雲咂著嘴坐到椅子上說。

  「那還用說,但這不算好的。」太太呷了一口酒自豪地說。

  姚家在老城北門裡的金店是數一數二的。別看太太是個外室,她卻天天在金店裡晃來晃去。太太說他們是老相識了,那也是他們經常打頭碰面而已,慶雲只能遠遠看著她雍容華貴的身影在金店裡喝五吆六。可現在她主動找上門來了,慶雲暗暗告誡自己穩住,一定穩住。她決不是約他喝喝酒說說話而已,一定有要事相商。

  他已經喝乾了三杯酒,現在已經是第四杯了。太太慢慢地呷著,也已經喝完了一杯酒,臉上泛起了一抹潮紅。

  「為嘛不請我和你幹一杯?」太太終於說話了。

  慶雲給兩個杯子倒滿酒,「失禮了,太太。」他舉起酒杯。

  倆人一飲而盡。

  烈酒似乎開始了強烈的反應,燒得心裡熱辣辣的。同時慶雲感到一股說不清的壓力,正從太太的眼裡向他身上壓過來,並且那股壓力越來越大。

  「你小子挺能啊。」太太吸了一口香菸說。

  「我不明白您說的是什麼。」慶雲冷靜地答道。

  「跟我裝傻?」

  「我真沒明白您的意思。您知道我在天津衛是個雛兒。」

  「雛兒?」太太大笑起來,「雛兒能叫一個女人為你去死?雛兒在天津衛只混了四年,就有十幾個人整天圍著你叫爺?」

  慶雲的臉驀地白了,喝到肚裡的酒精全部變成了一身冷汗,「您,您的話我沒聽明白。」他儘量使自己冷靜下來。

  「你是叫慶雲吧?」太太又吸了一口煙,逼視著他說,「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還知道,你現在急需一筆錢,你要給那個女人報仇。」

  慶雲傻了,腦子裡一片空白。他的那些隱秘事她怎麼都知道?

  太太看著他傻怔怔的模樣得意地一笑,掐滅手中的香菸,站起身走到他跟前,親暱地拍拍他的肩膀,用一種完全變了腔的語調說,「別怕,這些事只有我知道,也只有我能幫你。這是我今天約你的緣由。」

  慶雲的心稍稍平穩了些,心裡暗罵自己,還是太嫩了,叫她兩句話就嚇出了一身汗,還能幹出什麼大事?他鎮靜了一下,問道:「您為什麼幫我?咱倆並沒有什麼交情。」

  太太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又點上一支煙,「問得好,咱倆是沒什麼交情,經常打頭碰臉沒說過一句話。可我想了,越這樣我越能幫你,暗地裡幫你。」說著她加重了語氣,「要問為什麼幫你?當然有原因。一是我從中能得到好處,二是……」她拉長聲音瞥了慶雲一眼,「你是個招女人喜歡的男人,要不為嘛有人為你去死。」說著她輕佻地笑了起來。

  慶雲身子抖了兩抖,陰沉著臉說,「別笑,我還沒那麼賤。想聯手,你能做到和她一樣嗎?」

  這回輪到太太驚愕了。她瞪圓眼睛像不認識慶雲似的上下打量一番,清晰地吐出幾個字,「這要看值不值得。」

  慶雲發狠似的揚起脖子灌下杯中的酒,用袖子擦了一下嘴說,「試試不就知道了。」

  太太笑了,舒心地笑了,「這麼說,你同意了?」

  「同意什麼?你剛才繞了半天彎子,到現在我也不知道你怎麼幫我,更不知道你的底線有多大,你說我同意什麼?」

  太太臉色由陰轉晴,露出自信的笑容,「哦,現在的戲已經唱完了,二本咱們回家去唱。」說著太太抖了兩下肩膀站起身。

  慶雲動也沒動,抬起頭笑看著臉上已有慍色的太太,「急嘛,來了我就沒想走。只是我不知道您說的家在哪兒。」

  太太走到他跟前,手自然而然地搭在他肩上,「臭小子,你有家嗎?」

  太太的話又一次刺痛了慶雲的心。是的,他至今沒有個家,沒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地方。如今他和鋪子裡的夥計們住在一起,儘管那兒有一間他獨住的屋子。

  太太也沉默了,手在他肩上輕柔地揉搓,似乎向他傳遞著溫存,又似乎為剛才刺痛他的話懺悔。

  「走吧,跟我回家。」太太把他手裡的酒杯拿過來,放在桌上柔聲說。

  慶雲拉住她的手,順勢站起來攬著她的腰,壞笑道:「只唱二本嗎?」

  太太靠在他身上,會意地說:「頭本要唱,二本更要唱。」

  他狠狠地注視著太太,咬著牙說,「你在跟蹤我?」

  慶雲一大早兒剛走到北門裡大街,便聽到街裡傳來的嘈雜聲。他抬眼望去,有不少人聚集在他們鋪子前面不遠處的一個鋪子門口。他加快了腳步,在鋪子前見到了查掌柜。

  查掌柜已經五十多歲,精神很好,不見一絲龍鍾之態。

  「掌柜的,您來了?」慶雲恭敬地打著招呼。

  「嗯,前面出了啥事?」查掌柜站在鋪子的臺階上問道。

  「我也不知道,我給您看看去。」查掌柜點點頭進了鋪子,隨即又回頭囑咐道:「去去就回來,別耽誤了咱們自己的事。」

  他應了一聲,向前面嘈雜的人群走去。他攔住了一個人問道,「勞駕,前面發生了什麼事?」

  那人邊走邊說,「前頭那家鋪子被人盜了,局子裡的人在查哩。」

  慶雲謝了一聲,又向前走了兩步來到一個胡同口,四下看看,沒人注意他,便鑽進胡同,快速穿過一個過堂院,進入另一所院落中。院門在他身後關上,他三步並作兩步進入正房……

  當慶雲回到鋪子時,查掌柜剛處理完幾件事務。他揉了揉太陽穴,想閉上眼歇息一下,便聽到了敲門聲。他睜開眼向門口處望了一下,「進來吧。」

  門即打開了,慶雲畢恭畢敬地走到他桌前。

  「打聽清楚沒有,前頭到底出了啥事?」

  「打聽清楚了,掌柜的。有幾個賊把前面鋪子盜了,警察正查著哩。」

  「哦,這條街上出了這種怪事?」查掌柜緊鎖眉頭。

  「是夠怪的。聽您老說,這條金銀首飾街打開市也沒出過這種事。」

  「世道亂呀,啥怪事都出來了。咱們鋪子你得給我看緊點,不能出事。我可把它交給你了。」查掌柜囑咐道。

  「知道了,掌柜的。」

  查掌柜揮揮手,慶雲轉身走了出去。

  華昌首飾店是查掌柜一手創辦起來的,在首飾行也是數一數二的名店了。慶雲對查掌柜敬畏有加,不僅是查掌柜對他有救命之恩,待他親如父子,並叫他當了櫃頭。

  鋪子裡有幾個夥計互相瞄著眼等候他。見他出來,立刻圍攏過來,「頭兒,掌柜的有嘛吩咐?」

  「你們兩小時一輪班,都給我盯好了,鋪子裡少一錢金子,我可拿你們是問。」

  慶雲回頭望望窗外,警察們從出事的鋪子裡出來,正從窗前經過。他仔細地瞅著,忽然他的神經崩緊了。他看見擺煙攤的半大小子探頭巴腦地向鋪子裡張望。

  他穩穩神,對夥計們說,「警察都撤了,我去買盒煙,順便再到前頭看看。街上出了這種事,鬧得咱們也不得安生。」

  說罷他出了鋪子門,走到煙攤前,半大小子立刻遞給他一盒「哈德門」,點頭示意道:「先生,您走好。」

  他的手摸到煙盒下面的紙條,嘴角浮出一絲笑意,順手放進衣袋裡,向出事的鋪子方向走去。

  他又回到了剛才的那所院落。有兩個短衫打扮的人正喝著茶等候他。

  「我說,有人搶到咱們頭裡了,咱們還不知道是誰。咱們得趕緊動起來,不能等了,天上沒有掉餡餅的事。」

  「您說我們怎麼辦吧,我們聽您的。」

  「趕緊查清是誰幹的,另外撤了現在這個點。這兒離街上太近了,別逮不著黃鼬惹上一身騷。按我說的辦,現在你倆就分頭告訴弟兄們。」

  看著兩個哥們兒快速出了院落,慶雲從衣袋裡摸出紙條。沒錯,是太太送來的。他迅速看了一眼,擦根火柴點燃紙條,然後點著嘴上叼著的香菸。

  他深深吸了兩口煙,朝院門口走去,突然一個身影在門口閃過。他警覺地低下頭,接著抬頭再看,門外悄無一人。

  慶雲停在了一座院落門口,輕輕推開黑漆大門,進入正房,只見查掌柜坐在八仙桌前,舉著放大鏡鑑賞一件首飾。

  查掌柜顯然對慶雲的到來感到突然,「有事嗎?」他放下放大鏡問。

  「有,掌柜的。」他恭敬地說。

  「啥事?」

  「今兒早上,街上出的那樁事我知道誰幹的。」

  「哦?」查掌柜用敏銳的目光打量著他,「你咋知道的?到底是誰幹的?」

  「我叫夥計們分頭去打聽,最後從局子裡打聽到,是西頭的混混兒們幹的。不知為嘛,那家的少掌柜得罪了西頭,於是西頭的混混兒撬了鋪子,拿走了幾件首飾。」

  查掌柜聽了站起來,在屋裡踱了幾步,停在他跟前又問,「這事有幾個人知道?」

  「連我三個人。」

  「告訴那倆人封住嘴,混混兒們是惹不起的。咱們是生意人,做的是買賣,別惹火上身。以後沒我的話,你也少打聽這些事。」

  「我怕您擔心……」

  「知道你為我好,為鋪子著想。還沒吃飯吧?在這裡吃吧。」查掌柜收拾著桌上的東西,慈愛地說。

  「不不,掌柜的,您別忙活,我回鋪子裡吃。」慶雲向後退著,出了正房。

  查掌柜跟了出來,看看天色,「還不晚,回去也好,有你在鋪子裡我放心。」

  慶雲聽話地點點頭,出了院子。當初他逃出來後,在這裡整整躲了四年,這裡還是老樣子,沒有一點變化。他收回目光,胸中湧出一股躁意,忘掉這裡吧,忘掉那段倒黴的日子,趕快去幹自己的事。

  他想起了早晨接到的那張紙條,想起了太太。慶雲來到太太家時,太太已經將晚飯準備好。太太指指椅子叫他就座。

  慶雲會意一笑,再次細細看著她。太太顯然認真打扮過,臉上化了妝,一件粉紅色薄薄的旗袍輕掩著她那絕妙的身段,烏黑如漆的長髮梳得順滑,一張嬌麗的臉龐在燈光下顯得更加嫩白……

  「吃菜、喝酒,還等我餵嗎?」太太的話讓他收回目光,機械地端起酒杯。

  「怎麼啦?你今兒和昨兒像變了一個人。」太太不解地皺皺眉頭說。

  是的,打進這座宅院他就感覺有點不自在。說不清的緣由,他就是感覺不自在。他猛地灌下杯中酒,希望讓酒把自己燒清醒。

  「你大概在想,我為嘛急急地把你叫來?」太太問。

  慶雲點點頭,拿起筷子夾菜吃,什麼也沒說。

  「你真是個雛兒。」

  「我就是個雛兒。」

  太太喝了一大口酒,「今兒你跟我這樣說話,我不怪你。你是嚇壞了,今兒早上街裡出的那檔子事,把你的如意算盤打亂了,你怕惹火燒身,趕緊撤了你的跟蹤點,緊接著又分頭派你的哥們兒去打聽誰幹的,誰搶在你前頭……」

  「夠了!」慶雲把筷子摔在桌上。他的腦際中閃出,在出事的鋪子旁邊胡同院落門口出現的那個身影!他狠狠地注視著太太,咬著牙說,「你在跟蹤我?」

  「不,你想錯了。我怕你身單勢薄在暗中保護你。」太太沉穩地說,「畢竟你第一次幹大事,第一次想幹事,你需要一個能夠幫你成功的人。」

  「那……?」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院子我暫住,鋪子我代管,一切的一切都是老爺的。我不想這樣下去,我現在還年輕,相貌看得過去,我老了怎麼辦?讓他們一腳踢出去,到街上去要飯?」太太的眼裡有了淚花,「慶雲,咱倆有許多相似的地方,你應該相信我。想必你和我一樣已經厭倦了目前的生活,所以你想報仇,要幹點事。問題是這些事幹完後,你想過怎麼過嗎?」

  慶雲抬起眼睛,「沒有,沒想過。也許回老家買上幾畝地自在地生活,也許跟著查掌柜接著做買賣,他對我挺好。」

  太太點燃一支煙。「真是個雛兒。」她的聲音顯得十分不屑,「你的這兩種想法都不現實。你殺了自己的東家還能回老家嗎?查掌柜那個老傢伙,會繼續收留你?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我急急可可地把你叫來,就是想把話都說清楚。」

  「說吧,我聽著。」慶雲回答。

  「街上出了事,警察局已經加強了戒備,我們的行動要到此為止。什麼時候動,什麼時候幹什麼,咱們見機行事。我的意思要幹就幹大的,小打小鬧沒意思。」

  「當然。」慶雲說,「關鍵是你和我聯手的條件是什麼?」

  「先從我這拿點銀子,叫你的弟兄去置兩件傢伙。」然後太太按下慶雲,俯身耳語起來。

  隨即屋裡一片沉寂。慶雲點點頭,「好,就照你說的辦。」

  慶雲順勢跪在馬局長跟前,脆聲聲叫道:「乾爸。」

  儘管查掌柜始終沒說什麼,從表情上看,慶雲明顯地感到查掌柜對他不滿了。事情明擺著,接連幾天夜不歸宿,在哪家鋪子都是不能允許的。查掌柜已經對他算客氣的了。

  慶雲回到鋪子,直接來到自己桌前,對一個夥計說:「給我打壺水來。」

  那夥計轉過身,「頭兒,查掌柜……」

  慶雲不耐煩地打斷他,「我出去會一個朋友了。」

  「知道,知道。」夥計說,「我是告訴您,查掌柜捎信來,叫您晚上七點鐘在鋪子裡等他,說警察局的馬局長要來。」

  慶雲的眉頭有些舒展。還是查掌柜!別看表面上對他不滿,骨子裡對他好。

  他抬起頭看著夥計,「查掌柜什麼時候捎來的信?」

  「捎信的人前腳走,您後腳就進來了。」

  「他還說了些什麼?」

  「沒說啥。」

  慶雲點點頭,看看懷表,差十分五點,應該趕緊準備晚上的生意了。

  警察局馬局長向前靠在辦公桌上,看著對面的查掌柜,「這小子真像你說的那樣,是條漢子?」

  「我說的能有錯?什麼時候打過眼?」查掌柜認真地說,「他對我外甥閨女一往情深。四年前逃到我這來,我就『賊』上他了。他從骨子裡冒出一種殺氣,憋著勁要報仇、要出人頭地……」

  馬局長對查掌柜說:「你最好趕緊回到鋪子裡去,儘可能找點好的珠寶首飾,這可是我的五十大壽……」

  「已經給你準備好了。」

  「做買賣就得有賠有賺,這點道理你比我懂。」馬局長繼續說道,「咱倆合作這些年,什麼時候叫你吃過虧?再說,這次合作你只賺不賠。」

  查掌柜目不轉睛看著他,「你是局長,我聽你的。反正這些年咱們一塊摸爬滾打混過來了,但願別出任何問題。」他把手放在桌上,神經質地伸出食指敲著。

  馬局長靠在椅背上,「沒錯,不能出任何問題,而且你這老傢伙的話我也得聽著。」

  查掌柜深深吸了一口氣,「查某人在天津衛混了這些年,沒白交你這個朋友,我放心了。」

  馬局長看著他,然後身子向前靠了靠,「沒嘛不放心的,我都準備好了。」

  查掌柜慢慢點點頭,「那……我回去再準備準備?」

  馬局長站起來,繞過辦公桌,來到他面前,「我的查老兄,」他一字一字地說,「去準備吧,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聽我的沒錯兒。」

  北門裡大街上的金銀首飾店越到晚上七八點鐘人越多,九點鐘後人就稀少了,一般在十點鐘打烊。

  現在已經過了晚上七點鐘,慶雲穿戴一新站在鋪子門口,邊看著夥計招徠顧客,邊等候查掌柜。終於,在北門裡大街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慶雲銳利的目光瞧見了查掌柜和身穿便服的馬局長,還有一位年輕的女人。

  「掌柜的,您來了?」慶雲討好地迎上前招呼查掌柜。

  「來了。」查掌柜應了一聲,對慶雲說,「快去,給局長大人和玫玫小姐沏茶,然後把鋪子裡最好的首飾拿幾件來,請局長挑挑。」

  「好嘞。」慶雲應著,禮貌地向馬局長和玫玫小姐點點頭,快步進了鋪子,打開查掌柜招待貴客的房門,將他們迎進去。

  查掌柜隨手遞給慶雲一串鑰匙,「去,到我的屋裡把桌上的那個首飾盒拿來。」

  慶雲接過鑰匙,打開查掌柜的屋門取來首飾盒。玫玫小姐立即把目光集中在了首飾盒上。查掌柜示意慶雲將它打開。

  慶雲乖巧地打開首飾盒,送到玫玫小姐面前。

  玫玫小姐「哇」地一聲驚叫,從盒子裡取出一件玉鐲戴在手腕上,「太棒了!」

  「是很好。」慶雲取出另一件玉鐲,「這副鐲子是我們掌柜的壓鋪之寶,一直鎖在柜子裡。今兒小姐來了,特意拿出來獻給小姐。哦,還有這件鑽戒,圍繞著中間的綠寶石又鑲嵌著七顆紅寶石,應該說是無價之寶。」

  聽著慶雲的介紹,馬局長的目光轉向他。他恭敬地笑著,手捧著首飾盒任玫玫小姐挑選。

  馬局長轉臉問查掌柜,「你這個夥計不錯嘛,要嘴勁有嘴勁,要眼力勁兒有眼力勁兒,是塊好材料。」

  查掌柜眼中閃出一股怪異的興奮,「他能有今天得益於您的幫忙。」

  「哦!說說看,怎麼跟我連上了?」

  查掌柜俯耳對馬局長說:「還記得有個人在山東犯了事,來投奔我。我請您幫幫忙……」

  馬局長裝作驚奇地指著慶雲,「是他?……鬧了半天從山東跑來的那個主兒就是他。」隨即馬局長站起來上上下下打量著慶雲,拍拍查掌柜的肩膀,「不錯,這個忙幫的值,不錯。」

  玫玫小姐驚奇地聽到這兒,禁不住細細看著慶雲,問馬局長:「乾爸,您救過他?」

  馬局長得意地晃著腦袋,「小事一樁,都是過去的事了。」

  「這個人您救的好,是個小帥哥。不像您身邊那些人都是賊眉鼠眼的。」

  「噢,連我的玫玫都誇他了,好好。」馬局長笑道,「玫玫一般人是看不上的。」

  查掌柜插話道:「既然馬局長和玫玫小姐這麼喜歡慶雲,不如局長大人五十大壽前再認個乾兒子吧。」

  「哈哈哈,」馬局長指著查掌柜,「你這個老傢伙真會鑽空子,我剛說了兩句好聽的,你馬上給我戴高帽子。」

  「那當然,您有了幹閨女,就應該有乾兒子。再說他的命都是您救下來的,說明你們有緣份。」

  慶雲不明白查掌柜葫蘆裡賣的嘛藥。本來近兩天查掌柜一直對他很冷淡,無論如何他也想不到查掌柜會把他介紹給馬局長做乾兒子。他望望馬局長,又掃視一眼玫玫小姐。他太願意攀附上這位有權有勢的局長大人了,這樣會對他今後的命運帶來意想不到的好處。

  果然,玫玫小姐看到了慶雲的目光。她一直在注視著慶雲,這個小帥哥雖然是個夥計,但健壯的身軀,端正的相貌,機靈的表現,使她怦然心動。「乾爸,認了他吧,也叫我有個伴兒。要不然您整天忙公務,連個陪我玩的人都沒有。」

  馬局長沉思片刻,轉身面向慶雲,「多大了?」

  「十八。」慶雲有意少說了兩歲。

  「嗯,你得叫她姐。」馬局長似乎放心地指著玫玫說,「給我當差……」

  「不,是做乾兒子。」查掌柜插嘴強調道。

  「老傢伙,依你了,乾兒子。」

  查掌柜馬上按住慶雲,「小子,趕快磕頭認乾爸。」

  慶雲順勢跪在馬局長跟前,脆聲聲叫道:「乾爸。」磕了三個頭。

  看見慶雲起身,玫玫小姐不高興道:「還沒認我哩。」

  慶雲立刻彎腰鞠躬,甜甜地叫道:「姐,今後請您多照應。」

  「乾爸馬上過五十大壽了,到時候你要賣把力氣呦。」玫玫小姐笑眉搭眼地對慶雲說。

  「一切聽姐姐的吩咐,效勞是應該的。」

  「哈哈……」查掌柜和馬局長齊聲大笑起來。

  馬局長看著慶雲,「現在你不僅是我的偵緝隊副隊長,還是我的乾兒子和幹姑爺。」

  興奮使慶雲全身像放射出一股電流,變得飄飄然。他現在是警察局長的乾兒子了。剛才在登瀛樓飯莊的包間裡,乾爸送了他一套高檔的西裝,玫玫小姐也送了他一件小禮物。現在他和查掌柜並排坐著人力車已經出了租界地,快要進老城裡了。查掌柜問他:「回家接著喝兩杯嗎?」

  「不啦,掌柜的。我還是回去吧。」

  「也好,再跟夥計們住一晚,明兒找間房子搬出來。」

  「搬出來?」慶雲驚訝地問,「掌柜的,您不叫我跟您幹了?」

  「哪敢呀。」查掌柜握住他的手,「你的身份不同了,是警察局局長的乾兒子,再跟夥計們住在一起,我沒法向局長大人交代。」

  慶雲感覺到查掌柜的手熱而潮溼,看來他也很興奮。「掌柜的,我還是跟夥計們住一起吧,已經習慣了,再說您有個事我也好照應。」

  查掌柜使勁攥了攥慶雲的手,「說哪兒的話,我們誰跟誰?我的意思是,有了馬局長做靠山,說不定以後還要靠你幫我哩。」

  「掌柜的,您開玩笑吧?我什麼時候也離不看開您呀。」

  「不。你必須離開我,你要叫馬局長賞識你。」說著,查掌柜把嘴貼近慶雲的耳朵,「你已經知道了,十天半個月就是馬局長五十大壽,到時候你必須好好表現表現,想辦法在他手底下當差,明白嗎?」

  慶雲聽了渾身有些發抖,「謝掌柜的,慶雲心裡明白。」

  說著話,已經到了查家的門口。查掌柜邁上青石臺階,慶雲突然想起什麼,急忙叫了一聲:「掌柜的!」

  查掌柜迴轉身,「還有啥事?」

  「我……我對不住您。前……前兩天我犯了鋪子的規矩……」

  「別說了,不就是晚上跟幾個小哥們兒出去玩兒沒回鋪子嘛,能主動跟我說就好。」查掌柜快步走下臺階拍拍他,「往後好好幹,別叫我失望。也算對得住我那屈死的外甥閨女了!」

  慶雲使勁點點頭,兩行淚酸酸地滾落下來。

  ……

  屋裡靜悄悄的,偶爾傳來太太睡夢中喃喃低語。院子裡靜極了,偶爾傳來蛐蛐的叫聲和寬大海棠樹冠譁譁的樹葉搖曳聲。天色漸漸開始轉明。慶雲靠在窗臺,望著遠方的天際。

  太太來到他身後,他沒有轉身。她貼近他,用雙手從後面摟住他的胸膛,把頭依在他的肩上,「天快亮了,我們的計劃也要實現了。」

  「沒那麼簡單。」他說。

  「為嘛?」她立即緊張地問道。

  「我說沒那麼簡單,是有種感覺,這事是不是太順了?」

  她搖搖頭,「順是正常的,不順是不正常的。因為你已經是警察局長的乾兒子了,你更有條件幹事情了。聽我的。」

  她將頭貼在他的胸脯上,沒有注意到他的臉已經慢慢僵硬起來。

  慶雲下午三時準時按響了馬局長家的門鈴。一個身穿黑色警服的傢伙打開了院門,身後跟著兩條又大又高的狼狗。那傢伙一看是慶雲,喝退狼狗,諂媚地堆起笑臉高聲道:「幹少,來啦。都在一樓大廳裡等您了。」隨即湊近慶雲,「大哥,人都準備好了,隨時聽您的吩咐。」

  慶雲應了一聲,「知道了。」又小聲說,「告訴狗剩,呆在大廳裡聽我的招呼,見機行動。」

  「得嘞,大哥,您瞧好吧。」

  慶雲一眼瞧見了玫玫小姐從大廳裡出來,馬上提高了嗓音,「我姐來了嗎?」

  那位看門的警察立即回應,「來一會兒啦,剛還打聽您了。」

  說著話玫玫小姐已到了他們跟前,慶雲親親熱熱地叫道:「姐,您早來了?」

  玫玫小姐斜睨他一眼,「哼,等你半天了,才來!」

  「姐,乾爸的五十大壽我可不敢耽誤,放下鋪子的活,就趕來了。」

  玫玫小姐這才笑了,伸手親暱地掐了他一下,挽著他的胳膊從綠樹環繞的小徑向樓房走去。

  一樓大廳顯然花了一番心思重新布置過,有兩個警察打扮的人隨他們走了進來。慶雲問,「都準備好了嗎?」

  其中一個矮個子傢伙回答道:「報告幹少,都準備好了,正等您檢查呢。」

  「別跟我打馬虎眼,你和我到二樓轉一遍。」他指著矮個子傢伙說,隨即又對另一個傢伙道,「你跟小姐再查一下大廳,不能有漏洞。」

  「對,分頭再查一遍。」玫玫小姐贊同道。於是慶雲帶著矮個子傢伙踏過地毯,輕快地上了二樓。

  到了二樓,他們幾乎同時停住腳步。慶雲警惕地四下看了一下,問道:「狗剩,都準備好了?」

  「沒問題,就聽您的招呼了。」

  「那好,下樓後馬上把這身黑皮換下來,穿上那身白衣裳站在酒桌旁,看我眼色行動。」

  「明白了,大哥。」

  「告訴弟兄們,吃好休息好,大約在九點鐘左右行動,不能有差錯。」

  「是,大哥。」

  他們向樓下走去,慶雲的臉上又布滿笑容,「不錯,回頭我向乾爸給你們請賞。」

  下午五點,查掌柜敲開了馬局長辦公室的門。馬局長正叼著一支雪茄,坐在辦公桌的後面吞雲吐霧。查掌柜上前說道:「好自在呀。」

  馬局長坐直了身,笑著說:「那當然。就等著收網了,我著什麼急呀。」

  查掌柜點點頭,「都準備的差不多了,現在就等你這個壽星佬了。」

  「哈哈哈,老傢伙。」馬局長指著查掌柜,「經過再次考驗,我那個乾兒子是個能幹的主兒。」

  「豈止能幹,應該說是把好手。」

  「可惜嫩了點。」馬局長掐滅雪茄,站起來收拾桌上的東西,兩人一起向外走。「還是太年輕,不知天高地厚一廂情願,自以為聰明的很。」

  「他的確很聰明。有你帶帶他,一定很快成熟起來。」

  「那要看他識不識抬舉。」

  他們出了警察局的大樓,坐進馬局長的汽車。查掌柜在車座上顛了兩顛,朝駕駛座方向看了看,「這車還可以。不過,馬上我要給你換輛好的了。」

  馬局長哈哈一笑,「就這麼辦了,老傢伙。」

  馬局長的五十大壽宴會已到了尾聲。慶雲偷偷看了一下懷表,他適時地給狗剩發出了信號。狗剩一直在大廳的角落裡注視著他,現在看到了他發出的信號,轉身迅速地離去。

  慶雲笑了。他相信自己的弟兄們,他相信自己抓住了時機。即使由此掀起軒然大波,誰會相信寸步不離警察局長的乾兒子,會在警察局長五十大壽的宴會時去幹壞事呢?

  就在這時,一位衣著考究、看起來面熟的男人來到他跟前。「您是慶雲先生嗎?」他問道。

  慶雲點點頭,隨即回頭看看四周,這時他發現玫玫和馬局長都不見了。

  「我想跟您說兩句話。」他不容質疑地說道,揚起頭示意到二樓上去。

  慶雲感到背後一陣冰涼,只得謙讓兩步讓他走在前面,跟隨著到了二樓。在即將進入客廳的時候,慶雲的預感應驗了,他的身後緊貼上了兩個人!

  他遲疑一下,快步超過前面那位衣著考究的男人,擋在客廳門前,「先生,到底怎麼回事?他們是幹什麼的?」

  這時客廳的門打開了,馬局長站在門前,身後是低頭搭腦的查掌柜和兩個全副武裝的大漢。馬局長說:「我的乾兒子,進來吧。咱們歇會兒,然後一塊商量商量這齣戲怎麼收場。」

  ……

  樓下大廳已經曲盡人散,突然樓梯處響起了急匆匆的腳步聲,跟著客廳的門被撞開了,有人跌跌撞撞闖了進來。「報……報告局長,」他的話音有掩飾不住的興奮,「大功告成,人髒俱獲……人髒俱獲啊!」

  被看押在客廳一角的慶雲儘管已感到大勢已去,但見到進來報告的人,似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仔細瞅瞅,頓覺腦袋轟鳴一聲險些昏厥過去。狗剩,竟然是狗剩!

  「沒你的事了,滾!」沒想到馬局長把狗剩臭罵了出去。一屋子人都愣住了。

  馬局長慢步踱到慶雲跟前,「我的乾兒子,我再叫你一聲乾兒子。當我聽到你的計劃時,我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沒想到你的膽量如此之大,你的計劃可以說天衣無縫。可你忘了這是誰的地盤?這是天津衛!所以我只能說你一廂情願,太嫩了。」

  慶雲看看馬局長,慢慢合上眼睛。完啦,徹底完啦!

  查掌柜顫巍巍站起來,聲音有些哽咽。「慶雲啊,你知道你幹了些什麼嗎?跑到姚家金店的金庫裡盜寶,這是死罪!你……你把我也給牽連進去了。我,我算白疼你了……」

  馬局長揮揮手示意看押他的那幾個人都退下去。「小子,沒有外人了,說吧,這事怎麼了斷?」

  慶雲抬起頭,「這事沒有了斷不了斷一說。我既不貪財更不想牽連您老人家,我只想有足夠的盤纏,帶上幾個人回老家替我女人報仇,殺了東家那狗日的。現在事情已經敗露,要殺要剮我一人扛著。」

  馬局長聽了點上一支雪茄,搖搖頭,肥胖的身子縮進沙發裡。「聽著很在理,像個血氣方剛的漢子。問題是你的動作太大了,和姚太太聯手盜了姚家的金庫。那裡的錢財夠我們警察局兩年的開銷,這你怎麼解釋?」

  查掌柜搶著說:「局長,局長,您聽我解釋。這不是慶雲的事,全是姚家的那個婊子指使的,他被人家當槍使了……」

  馬局長眉頭一皺,「行了,別他媽的裝了!咱們明人不做暗事,」他猛吸了一口煙,「慶雲,實話告訴你,你的一舉一動都在我們的掌控之中。你自己琢磨琢磨,你結交的小兄弟原先是圍著誰轉的?你整天夜不歸宿我們就不打聽打聽?我們看你是塊料兒,打算幫你一把。」

  慶雲先是一驚愕,而後看著查掌柜。查掌柜擠出一絲笑容,「馬局長說的是實情,我們都想幫你一把。」

  慶雲無奈地垂下頭,「你們打算怎樣幫我?」

  「聽話,老老實實跟著馬局長曆練歷練。」

  「對,只要聽話就有好果子吃。」

  「那……姚家太太和……和那幾個兄弟……」

  「他們?哼!管好你自己就行了。」馬局長威嚴地說。

  「孩兒呀,馬局長對他們自有安排,你就管好自己吧。」查掌柜勸道。

  「合轍你們把我都摸透了,把一切都算計好了,我還說什麼。」慶雲好像一下子明白了似的說道。

  「呵,他把咱們好心當成了驢肝肺,真他媽的是扶不上牆的泥巴,到現在還惦記著那幾塊料兒,我看咱們也別費勁了。」馬局長對查掌柜說。

  「不,這正是他的長處……」

  馬局長搖搖頭,「也是他的弱點。有句老話說的好,無毒不丈夫。他缺的就是這點。」

  「這正是我希望你幫他的地方。」查掌柜面露微笑,「我相信有你的幫助,他不會讓我們失望的。」

  「老傢伙,看在你的面子上,我網開一面了。」

  「應該網開一面,要不然我能叫他當你的乾兒子。」

  「哈哈哈,」馬局長大笑道,「就這麼辦了。」接著他走到慶雲面前,「老老實實給我聽著,我看你是條漢子,所以不叫你缺須短隱兒,即使少了姚家那個賤貨我還你一個玫玫。她現在已經在樓下等你了。其實關上燈都他媽的是一個味兒。」

  說到這兒,馬局長又笑著問查掌柜:「繳到的姚家錢物都放好了嗎?」

  「按照咱們的安排,都放在指定的地點了,一錢金子也不少。」

  「好好,咱倆四六分成,可你要把轎車給我買了。」

  查掌柜點頭笑道:「那是,那是,一定辦到。」

  馬局長心情舒坦了,渾身鬆弛下來,吸了口雪茄看著慶雲。「給我記住,這起盜竊案你是首要立功者。因為你深入虎穴使警方逮捕了大部要犯,以狗剩為首的少數流竄份子攜款潛逃,是你在小王莊附近將他們緝拿歸案。當然,在這時你的仇,狗剩已經替你報了,他們攜帶的巨款也揮霍盡了。」

  「你……你叫我把狗剩他們親手殺掉?」

  「這你就不用操心了。不過你不要忘了,現在你不僅是我的偵緝隊副隊長,還是我的乾兒子和幹姑爺。」

  慶雲注視他片刻,臉色蒼白,一下顯得老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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