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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情小說巔峰之路(小說連載無淚之城)

2023-06-15 18:09:28

第四卷 鳳凰涅槃,浴火重生 155 謎底

  蘇靜美又搖搖頭,樣子真是充滿遺憾。她看藍萱的眼神,就象看一個孩子。「小藍,我不清楚你做這些目的是什麼。」她說,「毫無疑問,你各方麵條件都很好,很出色,出類拔萃。但是我要告訴你的一點就是,對於一個優秀的女人來說,她的身體,她的美貌,都不是最好的武器,因為這些終將失去。那些男人,如果對你懷有目的,你通過這樣的方式,或許可以辦成一件事兩件事,但你不可能永遠佔據他的視線,你很快就會被其他人以同樣方式,取代你的位置。」

  「只有智慧,才能永恆。」她說。「別把自己當成工具,你有更好的武器。」

  藍萱臉色紅一陣白一陣,呆了好一會才說話,「你什麼都知道,你了不起。」她毫不掩飾臉上的嫉恨,悻悻地說,「既然你這麼厲害,為什麼也要說謊呢?為什麼不嫁吳其龍?你敢說自己不是在利用他?」

  「我不愛他。誰也不能勉強。」蘇靜美毫不猶豫地說,「這個事情上確實傷害到他,但我不會內疚。有人在他背後玩弄權力資源,我不過是奉陪著鬥了一回心眼,耍個把戲而已,我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誰用政治介入我的生活,我就用同樣的手段予以回擊,這是對等行為。一點小伎倆小方法是必須的,政治上並不是每個承諾都得兌現。事實上,對他們,我不止撒過一個謊。」說到這裡,蘇靜美嘲弄地笑笑,也不知道她是在笑誰。

  藍萱也在笑,笑得很邪性,她的臉有點扭曲,「得不到才是最好的——蘇市長,你可真會玩心眼,若即若離,欲擒故縱,玩弄感情,誰有你高明?最可笑的是,老傢伙居然也著了你的道,被你迷得神魂顛倒。如果不是礙在他兒子的份上,只怕早就衝你下手了吧?你能躲到今天?」

  蘇靜美思考了一下,「藍萱,我想告訴你,這絕對不是一個好玩的遊戲,你把事情想岔了。」她緩緩地說,「我從來不知道你入局這麼深。但是今天,既然你把話說到這種程度,我想我必須回答你的問題。」說話的時候,蘇靜美看著我,眼神中有一絲悲涼——我懂了,這些話應該也是她想說給我聽的。

  「沒有人玩弄感情,吳秘書的事情上,我和他存有默契。」蘇靜美靜靜地說,「我了解他的想法。吳其龍,是一個好人,從很大程度上來說,這些年一直是他在保護我,支持我,我感激他。但是愛無法勉強,不能交易。而且我始終認為,處在權力背景下被利益裹脅的愛情和婚姻,只會被扭曲,只能是交易,我討厭這些,不可能接受——」

  「是啊是啊你什麼都對什麼都好!」藍萱好象受不了,象是歇斯底裡。「世界上居然還有這種傻逼,什麼都不圖你的,心甘情願聽你使喚,給你當狗,還有默契——我操!你幹嘛不跟他默契到底呢?你還是拋棄他了!你讓他爹怒了懂嗎?哈哈哈!所以你完了!」

  藍萱發出幾聲瘋狂大笑,讓我心悸。「從沒見過他發那麼大的火,心臟病都犯了,你差點氣死他!哈哈!知道那天早上你見他,為什麼不理你嗎?你走之後,他說了句什麼話知道嗎?玩火者必自焚!老傢伙可不是他那沒用的廢物兒子,你蘇靜美是只金鳳凰啊,多稀罕啊!他花那麼大心思在你身上,扶持你培養你,是拿你當兒媳婦的!你就這麼隨便一撲翅膀飛走了,他能甘心?讓你死也死在他面前!自取滅亡!所以——你受懲罰啦!你完蛋啦!垮臺啦!再也神氣不起來啦!」

  蘇靜美展顏一笑,灑脫非凡。「我知道。」她無所謂地說,「我上省城就是跟他攤牌的,預料到後果,我完全清楚,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抓著欄杆,冷汗涔涔而下,緊張得透不過氣來,直到這一刻,我才真正了解到事件始末,但是我依然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這麼做——保護我?還是保衛愛情?或者,二者兼有?

  藍萱不說話了。她死死盯著蘇靜美,眼睛眨也不眨,良久之後,才長長吐出一口氣,神情極度鬱悶。「是啊,我到今天才知道。」她沮喪地說,「原來什麼都在你計劃之內,你什麼都作了安排,我們都不是你的對手——蘇市長,你可真英明。」

  「謝謝。」蘇靜美淡淡地說,「看來你應該知道了,即使身在權力場,也並不是所有人都會為權力傾倒,扭曲人性,喪失人格,我可以證明到這一點。我的命運不在別人手裡,我能夠自己掌握。我會沒事的,會活得很好,很自由。」

  藍萱露出一種難以置信的表情。「真的嗎蘇市長?」她說,「你真以為自己沒事?真認為自己還能象以前那麼風光體面?你的自我感覺為什麼總是那麼美妙?我告訴你!」她好象一個殺手找到子彈,重新瞄準目標,「今天你在法庭這麼一鬧,那些頭頭腦腦們是怕了,你的瀆職很可能不會再被提起,但是想過沒有,就算能免罪,你也無藥可救了,你徹底地完啦!」她指著蘇靜美,語調高亢,「現在就算有人想幫你一把,救你一把,恐怕都不可能了吧?你掀桌子破罐破摔,讓自己成為人民公敵——」

  「住嘴!」蘇靜美突然打斷藍萱的話,聲色俱厲。我看得很清楚,她凌厲的語氣讓藍萱顫抖了一下。「什麼叫人民公敵?一群小人能夠代表人民?」她的嘴角噙著冷笑,無限譏嘲。「是的,我的選擇!背叛這個圈子,我絕不後悔!」

  「我也不用你提醒。作出這個選擇,放棄了什麼,將會失去什麼,我非常明白,衡量得很清楚。整個事情裡,唯一有點意外就是,人性卑劣超出想像,這個發現讓我失望。」她搖搖頭,又轉臉過來看著我,聲音溫和下來,「我不想再要那些,我退出了。不就是辭職嗎?現在,我只想開始另外一種,全新的生活,愛我想愛的人,就是這樣。」

  「沈宜修。」她在呼喚我,「那些身外的東西,我都失去了。浮華散盡,你——可以接受我了嗎?」

  我對視她期待的目光,心情極其複雜。有種感動,還有點黯然神傷,想哭。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我想是因為她要給予我的所有,太過沉重的緣故吧。「靜美。」我喃喃地說,「你放心,我一定等著你。永遠。」

  蘇靜美笑了,「我知道了。」她說,「我相信你。」

第四卷 鳳凰涅槃,浴火重生 156 慚愧

  藍萱突然在旁邊吹了聲口哨。「好感動。」她一邊鼓掌一邊喝彩,「秋葉和橫刀,果然不一般。情深似海啊這是!不過,我不太記得了。」她的語氣有點調侃,「故事到底算個喜劇還是悲劇?反正我覺得下場不太好,結局挺悲慘。」

  她又念起蘇靜美說過的那段話,「每一片葉子都會在秋天裡飄零,每一個笑容都會在水影中破碎,能從這條河流裡捧上來的,永遠只有冰冷的回憶———真心悽涼,不是嗎?」

  蘇靜美驀然回首,望向藍萱,她的反應跟我第一次聽到藍萱背誦這段時一樣一樣的,非常驚訝。

  藍萱的樣子充滿神秘感,真是莫明其妙。她又是一聲唿哨,帶了一點好奇地問,「蘇市長,本來你這市長幹得好好的,前途無量,那麼多領導賞識你器重你,春風得意啊。你幹嘛一定要把自己逼到這一頭上?明知道腳下是條河流,非得跳水往裡面扎,為什麼?這個問題我一直沒搞懂,你能回答我嗎?」

  蘇靜美沒說話,眼神幽深,就象海。

  「怎麼啦蘇市長?不好說?還是不能說?」藍萱倒還起上了勁,一連聲追問。「不會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吧?還是說裝過了頭——」

  「小藍。」蘇靜美打斷她的話,「你有愛人嗎?」她問藍萱。

  「沒有,我沒結婚。」

  「那麼,你——認真愛過一個人嗎?」蘇靜美又問。

  「………………」藍萱怔了怔,有點語塞,而且臉色也有點變化,白了。「為什麼問這個?」她惱怒地說。

  「如果你沒有經歷過愛情,那麼很遺憾。」蘇靜美淡淡地說,「你不會理解這個答案——與其在懸崖上展覽千年,不如在愛人肩頭痛哭一晚。就是這樣,明白嗎?」

  蘇靜美說的這句詩我看到過,一位女詩人的作品,是寫在江岸邊上佇立千年的神女山峰。別說,她在念詩的時候,眼神深邃悠遠,面容冷然傲岸,真讓我覺得看見了寶相莊嚴的神女風姿。

  顯然在這一點上,藍萱和我看法完全一致,而且她居然也知道這個詩。「是啊。蘇市長,你真象那位女神。」她面無表情地說,「不過,你比她幸運。我不得不承認,你是真的很完美,無隙可擊。女人能做到你這樣,也算不枉此生了——風光無限,傾倒眾生。激流勇退時,竟然還能收穫到一個真心愛人,事業聲名,生活愛情,什麼都經歷過,什麼都能得到——完美人生,完美得無以復加。」

  「是的。」蘇靜美笑了,「命運對我真是很好,能夠遇見他,我覺得很幸運。」她輕輕地說。她的眼神清澈見底,有一種幸福的期望。

  在這個夜晚,在這個房間,蘇靜美靜靜微笑,淡淡訴說。她皎潔的笑容在燈光下綻放,光豔照人,聖輝閃耀,就象神座前最瑰美的玫瑰展開她的花瓣,無限美麗,無限聖潔。

  是的,她深情守候的樣子,無限完美。但是——我突然有種不安的感覺,我覺得自己實在太過渺小,配不上她,不配得到這麼神聖的愛情,在她面前,我自慚形穢。

  藍萱也是這麼認為的。她凝視蘇靜美好一會,眼神中若有所思。然後,她似乎知道我在想什麼,把手指向我,「蘇市長,你是我見過的,最完美的女人,但是。」她說,「你選擇的這位愛人,也能配得上你的愛情嗎?」

  我和蘇靜美對視一眼,都望向藍萱,我們不清楚她想說什麼。藍萱的臉色恢復平靜,然而,我有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我覺得接下來,會有一場風暴降臨。

  「蘇市長,說老實話,我非常欽佩你。到今天才知道,原來你是一位真正的理想主義者,愛情主義者,為了追求你的理想,以及你的愛情,你可以放棄,可以犧牲,可以奮不顧身,可以義無反顧。」藍萱平靜地說。她語句的條理從容讓我恐懼,「但是你的本意是什麼呢?你選擇了這位愛人,安排他入職從政,給他出人頭地的機會,讓他也能共享你的政治資源,你為他鋪設道路,無條件地幫助他支持他,從來沒有考慮過回報,是這樣嗎?」

  蘇靜美微笑,沒有說話。

  「告訴我,你為什麼這麼做?」藍萱不依不饒地追問。

  「我沒有做過什麼。」蘇靜美語調冷靜,「如果你一定要知道他出現在政治場的原因,我只能告訴你,那是他本應得到的。」

  「不不不——」藍萱很懇切地說,「蘇市長,你在撒謊。我知道的,你騙不了我。」她手指向我,眼睛卻盯著蘇靜美,「你為他做過太多的事情!林曼琴的案子,你因為他,多次得罪上司領導,最後還跟我父親翻了臉,是不是?拆遷案,你連夜趕往省城求援,為了救他,你甚至說謊欺騙扶持你的恩人,省委書記,對不對?你為他爭取支持,謀求職位,反覆奔走上下其手,沒有錯吧?我不知道你還為誰的提拔這麼賣過力,包括你自己,難道——這就是你的政治手段?你的工作原則?你敢說在他的問題上,你也是那麼光明正大,問心無愧?」

  我看著藍萱,張口結舌,我覺得她殺人誅心時的樣子非常恐怖。

  蘇靜美臉上笑容隱去了,她凝視藍萱,眼神冷淡下來。「小藍,你也許知道很多情況,了解很多東西。但是對事物怎樣看待如何理解,是你自己的問題,我不能干涉,也沒有教導你的義務。同樣的,我的處事方式,也無需向你解釋,只告訴你一點,這個事情上,我問心無愧。」

  「呵呵,虛偽了沒勁了。」藍萱搖搖頭,譏諷一笑,「蘇市長,你讓我失望了。這麼明顯的玩弄權術,任用私人,你居然一點不認帳,還說得振振有詞,高調抵賴,真有一套——」

  「放肆!」蘇靜美怒了,「你想說什麼?玩弄權術?任用私人?你應該去問問你父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沒有人比他更懂這個,他敢回答這個問題嗎?!」

  在蘇靜美憤怒的逼視下,藍萱後退一步,樣子有點驚慌。

  「沈宜修為什麼不能從政?」蘇靜美冷冷地說,「我告訴你,與你小藍熟悉的那些領導政客比起來,他的素質高過百倍千倍!」

  「在那些假惺惺的人裡面,你能看到真誠嗎?你能看到勇氣嗎?誰能夠站在法庭上,為了維繫所愛,寧可敗訴坐牢也絕不退縮?誰能夠在政治高壓下,挺身站出來保護別人——他要維護的利益,不是他的!你說,你認識的那些人裡,有誰能夠做到?」

  「理想信念,真情人性,在這個物慾橫流道德淪喪的時代,已經完全被漠視了。他的所作所為,發自內心源於本能,沒有矯飾,順心隨意,很有古人之風。但是非常可笑,你們卻認為他可笑,認為他的行為是瘋的傻的,覺得他不配受人尊重,不配從政成為一名官員,覺得他跟你們格格不入,對嗎?那是你們這些人自己可笑,因為你們的內心已經完全扭曲變形!欲望金錢,權力利益,這些就是你們全部的價值觀,就是你們衡量一個人的最大標準,對不對?人性最真實最樸素的優點,完全可以無視,對不對?」

  藍萱看看我,又看看憤怒的蘇靜美,輪到她張口結舌了。顯然蘇靜美的質問,完全超出她的理解範圍,她無力承受。

  我看著蘇靜美,也在發呆,我也在張口結舌,不知道說什麼好——我真有那麼高嗎?想了一想,我覺得很慚愧。

第四卷 鳳凰涅槃,浴火重生 157 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

  房間裡安靜下來,我們都沉默了,誰也沒有再說話。我突然發現,這個夜晚,也很寧靜,聽到窗外草坪傳來的蟲鳴,營營織織,一如亙古以來,每個秋夜。

  「嗯,蘇市長。」沉默良久之後,藍萱才開口,她的樣子有點惶惑,「你講的這些,我是真的沒有想到過,也許你是對的。但我還是希望提醒你——」她猶豫一下後說,「你或許應該好好想想,人性複雜,一個人的品質如何,應該全面看待,不能只從一件兩件事上就得出結論,是這樣嗎?」

  我看著藍萱,不知道她想說什麼。

  蘇靜美也在冷眼瞧著藍萱,「你到底想說什麼小藍?」她也這樣問。

  藍萱深深吸了一口氣。「蘇市長。」她指著我說,「也許我必須尊重你的判斷,但是你面前的這個男人,你肯定你知道他的所有事情嗎?比如——」

  天!我腦子有點昏亂,她能說點什麼?我怔怔看著藍萱,手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欄杆。

  「毫無疑問,你在省城學習的那段時間裡,是為他在奔忙,你想為他謀求合適的職位,希望他得到一個美好前程。對嗎?」藍萱的問話非常誠懇,但是卻沒有得到回答。蘇靜美微笑不語,不置可否,就象沒聽到一樣。

  藍萱搖搖頭,「說真的蘇市長,現在我理解你了,而且我也同情你。」她的樣子非常遺憾,「因為你可能不知道,你的這位愛人同志,那個時候呆在長川,正在做些什麼,玩些什麼。」藍萱的聲音很冷漠,也很平淡。我卻聽到了槍響,呯的一聲,真的。

  我的眼前猛然發光,金星四射,好象中了一槍。「藍萱!」我大喊一句,聲音倉皇,我的心陡然下沉,我知道她帶我到這裡的目的了。「不要說……」非常痛苦,我的這句哀求軟弱無力,我不知道應該怎麼阻止她。

  「為什麼不說?嗯?」藍萱的臉上再次浮現冷笑,殘忍冷酷。「我對你的看法,確實跟你的愛人不太一樣,我覺得你不配得到她的評價,她的犧牲。因為你根本就是一個無恥下賤的流氓。」她把臉轉向蘇靜美,「蘇市長——想讓我說得更多嗎?關於你這位愛人的行為?」

  蘇靜美沒說話,她看著我,眼神中若有所思,我感到致命的壓迫。

  「嗯,或許可以這麼說。」藍萱好象在調整情緒。她把胳膊抱在胸前,緩緩踱動幾步。「很有意思,在你蘇市長所說的特點之外,這位沈公子還存在另外一面——逍遙風流,遊手好閒,浪蕩放縱,荒淫無恥,他的這些興趣愛好,你可能就不了解了吧?他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每天除了吃喝玩樂,就是找女的玩,各種各樣的女人,來者不拒——」

  #%*%?*)◎#¥!#¥#~~!!

  極度驚懼!極度恐慌!讓我死吧!

  「夠了!」蘇靜美突然打斷藍萱的話。她臉上的表情有點複雜,看不懂,我呆呆張著嘴,也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只希望地上立刻能夠生出一個大洞來——大到可以直接將我埋了不用堆土的洞。

  「你驚訝了嗎蘇市長?」藍萱的聲音,毫不掩飾的得意。「這些情況,不太清楚了吧,呵呵。」

  我驚恐地望著燈下一站一坐,面面相對的兩個女子,透不過氣來,我覺得自己完蛋了。

  呃——好象離完蛋還差一點點,我還沒有被直接埋掉。

  有人驚訝了,不過不是蘇靜美——她似笑非笑的表情確實有點奇怪,但絕對不是意外。「你錯了小藍。」她隨意地說,「我沒覺得驚訝。」她的聲音依然平靜,若無其事,「我比你更了解狀況。不就是那麼回事嗎?吃喝逍遙,醇酒婦人——我都知道,我由著他的。沒有關係,這些我可以接受,不必在意。」

  #%*%?*)◎#¥!

  再度震驚!我懷疑自己的耳朵!

  藍萱表情跟我完全一樣,張大了嘴,驚訝地瞪著蘇靜美。毫無疑問,她絕對也在懷疑自己的聽力。

  「沈宜修。」蘇靜美視線轉向我,「對不起。」她跟我道歉。

  我的腿在抖,吃不上勁,有種馬上就要死掉的衝動。我看著她,不知所措,「呃——」我結結巴巴地說,「對,對不起,我錯了,我不是人。」

  「你不用道歉,我沒怪你,是真的。」蘇靜美平靜地說,「我了解你的感受,我答應過你,卻不在身邊,你迷惘茫然,很痛苦,是嗎?」

  迷惘?痛苦?是的是的,我想。那段日子留給我的回憶,就是這樣。

  「對不起。」她的神態非常真誠,「我沒有尊重你的意願,把你帶入這個複雜煩擾的現實裡面,而且我不能告訴你什麼。事實上你已經感覺到,包括你跟我說過的監聽——是的,我們都處在監視之下。但是我不能向你解釋,不想給你壓力,讓你覺得我是在為你付出什麼犧牲什麼。你的痛苦迷惘,我感同身受,你的那些行為,我也不會計較,沒有關係。」

  我和藍萱面面相覷。說真的,藍萱放出這把飛刀,威力極其巨大,我以為自己給她射死了。但是結果卻出乎我們的預料,她沒有射中,我沒有死掉,真是莫明其妙。

  蘇靜美一點也不在意我們在想什麼。「生活就是這樣,必須經歷,才能領悟。」她慢條斯理地說,「我想你現在應該明白這一點——享受,不過如此,聲色也不過如此,萬山遊遍千帆越盡,沒有迷失方向,能夠流回大海,你就依然是我的愛人。如果追求的生活只是享受只是聲色,那些東西讓你迷失本性,那麼,你也不值得讓我等待。」

  藍萱把不可思議四個字寫在臉上,發了好一陣呆才說,「不會吧?蘇市長?」她充滿迷惑地問,「你是在告訴我——你的愛人回來了,回到你為他設計安排的軌道上來了,是這樣嗎?」

  「沒有。這一點我承認自己弄錯。完全錯誤。」蘇靜美很坦然地承認,「直到他拒絕我的時候,我才發現,原來我給他的那些,他並不想要。我一直看錯了他,甚至他讓我明白,原來自己一直都是錯的。同樣由於誤會,進入權力場,其實我並沒有什麼為國為民治國安邦的宏大理想或者說初心,反而被體制限制內心限制思想限制了自由,也就是從被拒絕的那一刻起,我下定決心,放棄所有。不就是辭職嗎?他能,我也能。我一定要跟隨他,皈依他的生活——對這種生活的嚮往,想必你也聽說過,自由之精神,獨立之思想,正是靈魂必經的自由路徑。」

  「不說這些,我聽不懂。」藍萱執拗地用手指我,還是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你說他拒絕你?還要辭職?為什麼?憑什麼?」

  「你不了解我,就更不可能理解到他。」蘇靜美輕聲一笑,有點驕傲的樣子。「雲無心出岫,鳥倦飛知還。他就是這麼一個人,對世俗的東西看得很淡,光風霽月,坦坦蕩蕩,權力與榮耀,金錢和地位,他並不在意。他追求的就是靈魂自由。追隨內心,思想獨立,人格完整,不願受到體制禁錮。當然,我們看人的標準可能不太一樣,以我的看法,可以肯定,他是一個懂得愛,也值得愛的男人。」

  「他曾經給過我一個夢。這個夢裡,沒有高官厚祿,沒有榮華富貴,只有最真實的幸福,最平凡的眷戀。就象他的愛,質樸而簡單,但是,我喜歡。」

第四卷 鳳凰涅槃,浴火重生 158 殺機

  眼淚滑出眼眶,不知是感動還是羞慚,心抖得厲害,我有種衝動就是大哭一場。

  「真為你感動,蘇市長。我有點想哭。」藍萱嘆口氣,「多麼偉大的愛情!多麼博大的胸懷!你是一位智慧女神,無與倫比!說實話,蘇市長。」她說,「我曾經非常羨慕你,嫉妒你,以為你站在榮耀之巔,集萬千寵愛於一身,憑的就是氣質美麗或者手段高明。現在,我知道自己錯了,無論是對政治還是愛情,你的境界層次,你的高度豐度,你的智慧胸懷,都是我從來沒有想到過的。我心悅誠服地接受失敗,敗在你的手裡,我無話可說。我,理解你,也尊重你。」

  我一呆,看著藍萱,不知道她這麼連篇累牘的一長串彩虹屁吹出來,是個什麼意思。難道她想跪?想懺悔?

  蘇靜美的眼神裡也有一點疑惑,她應該跟我一樣,也不太清楚藍萱究竟想要表達什麼。

  藍萱的樣子十分認真,絕對沒有玩笑或是諷刺的意味,她已經恢復到平時的冷靜,語調清晰,節奏分明。「真的,無可置疑,你蘇市長絕對完美。你的完美包括你要施予的愛情,每一點每一滴你都考慮得相當充分,你為你的愛人付出了全部。是的,全部——你的前程,你的聲名,你的清白,還有你的自由。而且我絕不懷疑,如果需要,為了你的愛情理想,你甚至可以犧牲生命。」

  蘇靜美眉尖微蹙,神情有點警惕。「小藍,你到底想說什麼?」

  「嗯,這麼說吧蘇市長。」藍萱鎮靜地說,「你不覺得你的愛情,實在太偉大太崇高太純潔太精緻了嗎?事實上,這樣的東西,太容易破碎,只能存在於理想之中,只能是一場夢幻——因為沒有人配得上你的完美愛情,而這個男人!」她的手突然指到我,嚇我一跳,「你能從他身上得到什麼?換取到對稱的待遇?我可以告訴你,沒有這種可能,絕對沒有!他沈宜修根本就不配!」

  「你是一位真正的女神,完美無瑕。但是,女神不能有男人。你的位置只能在廟堂裡,不食人間煙火,淡看風雲變幻;或者,就永遠佇立江畔懸崖,展覽千年,你不該擁有愛情——當你愛了,你就錯了。」

  「你提的那首詩裡,不是還有一句嗎?——為了遠天的杳鶴,錯過無數次春江月明,對嗎?當然,你沒有錯太多,你只錯過一點,就是你所說的經歷。你或許以為你了解自己的愛人,你覺得沒有誰比你更加了解他理解他。但是!我也可以告訴你,你經歷過愛情,卻沒有經歷過男人,你其實根本不了解男人。他們腦子裡想的什麼,他們能幹的那些勾當,有多麼下流和無恥,男人的齷齪卑劣,你永遠無法想像。從這一點上看,你的愛情,絕對是個錯誤,絕對。」

  藍萱這一大段話說下來,我都聽傻了,根本就不懂她最後這個結論是怎麼得來的。

  蘇靜美沒說話,一直看著藍萱,眼神中有一絲困惑,也是我從來沒有見到過的。我的心裡突然湧上一陣恐懼和慌亂,有種非常非常不好的預感。仿佛凜冬將至,仿佛風暴漸臨。

  「蘇市長。」藍萱聲音輕柔,「其實,我了解你的清白與無辜。如果你因此而死,那是來自政治的絞殺,當然,還有你最親密的愛人——他,親手提供了殺死你的子彈。」

  她從衣服口袋裡掏出東西來,朝我們晃了晃,是一隻體積很小的放音機。「聽聽吧。」她說,「起碼,這個能讓你的愛人,了解你的付出,了解你的清白和無辜。」

  我一動不動地望著藍萱,不知道她想做什麼,但是我能夠非常清楚地感覺自己的恐慌——真的,我看見了,她的身周布滿殺氣,就是那種淡淡的黑霧瀰漫,很象恐怖片裡的場景。

  我靠!不會這麼誇張吧?我揉揉眼睛,意識到可能是自己兩眼發黑,出現幻覺。

  不不不,不是幻覺。藍萱已經摁下放音機的按鈕,我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傳出——林曼琴,還有我。她手上的這個玩意應該也是地道德版,質量很好,體積超小,音量超大,聲音超保真,絕對能夠讓人輕易聽出每個聲源細節,無限清晰,無須分辨。

  審訊間馬上被各種古怪聲音充斥——挑逗,呻吟,肉體的撞擊,聲聲入耳,擠壓我的耳膜,震蕩我的神經。

  「聽見了嗎蘇市長?」藍萱露出一臉興奮的神色,「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嗎?你的愛人,跟你們的敵人,正在做什麼?知道嗎?」

  沒有人回答她。藍萱聳聳肩膀,似乎很遺憾。「蘇市長不懂男人,可能聽不明白,那麼只能由我來提供解說了。」她皺起眉頭,「不過,這很髒,真的髒,解說起來並不好聽。」

  事實上,根本無須解說,太清楚了,我甚至聽見自己跟雲菲菲在電話上的調侃。然後,激烈喘息,女人尖叫加上我的嘶吼——象兩頭博鬥瀕死的野獸。

  「不不不,不要———」我把手從欄杆空隙裡擠出去,但是,什麼都抓不到。

  蘇靜美的表情困惑不解,她看著我,目光中滿是猶疑探詢,似乎在期待我的解釋。但是,我什麼也不敢說,不能說,我無法解釋。

  「解釋一下吧,沈宜修。」藍萱的聲音,「告訴你最愛的人,那頭邪惡的野獸不是你,你告訴她,其實你什麼也沒幹,你是清白的純潔的,你是一個天使。還有,你告訴她,你給她的愛完美無暇,就象她給你的那樣。」

  我呻吟一聲,無限痛苦,手死死抓緊欄杆。因為我的腿已經發軟,無力支撐,我怕自己隨時會跪倒在地上。

  藍萱搖搖頭,「我很失望,我以為你能夠解釋的。」她說,「我為蘇市長悲哀,她因為你的這個事情強行出頭,頂撞上司,得罪同僚,浪費資源,而你卻在這個時候——」她指著我,臉上帶著譏嘲的笑意,「跟你們共同的敵人在床上風流快活,神魂顛倒。呵呵,想一想就有意思。」

  「關了它。」蘇靜美突然說,「我不要聽!」她的音量很高。

  「哦?」藍萱似乎感到意外,「蘇市長生氣了?不會吧?」她居然真把放音機給關上了,「好了好了,不放了,這樣可以嗎?」

  我松下一口氣,雖然知道自己的復活程度相當有限,但是耳邊的邪惡聲浪畢竟消失了——我可以肯定,繼續聽下去,我會立刻崩潰,直接跪地。

159 致命錯誤

  「藍萱!」蘇靜美深呼吸了一次,好象在努力鎮定自己。「我知道你在幹什麼,不過是想打擊我的情緒,你想讓我痛苦,讓我絕望,對嗎?」

  「不是這樣吧?蘇市長也會痛苦,也會絕望嗎?」藍萱冷酷地笑,「說實話,來這裡之前,我沒有對這個東西抱什麼信心,並不覺得它能打擊到誰。一個卑劣的男人跟一個下賤的女人,發生一點可恥的事情,很平常嘛,再說了——」她的語調平淡,毫不著意,「你蘇市長那麼豁達開通,完全可以無視這種東西嘛。」

  蘇靜美緩緩搖頭,她的眉頭皺得很緊。「藍萱,也許我小看了你。」她直視藍萱,聲音有點顫抖,「你說,為什麼製造這個——證據?這是你有意安排的,你要陷害他,對嗎?」

  「哦,當然。」藍萱笑起來。「蘇市長果然冰雪聰明,你絕對沒有猜錯,就是這樣——我安排的!林曼琴那個笨女人,她怎麼可能想到這些,錄音機是我給她的,我告訴她應該這麼做。其實當時我只是想讓沈宜修這個白痴屈服,讓他以後不再糾纏這件事情,抓他一個把柄而已。嗯,我想想——我好象根本沒考慮到林曼琴能夠得手,我只是讓她試一試,萬一呢?呵呵,真的。我想橫刀那麼愛秋葉,愛得那麼深,愛得那麼認真,認真的不要不要的,怎麼可能會對另外一個女人有興趣呢?那個女人,那麼髒,還是你們的敵人。呵呵,居然——」她把頭搖得跟個撥浪鼓似的,好象意外得不行。「居然就上了床!玩起來了!還能玩得那麼盡興那麼嗨!沒想到沒想到,真是借個腦子也想不到啊!」

  她望著蘇靜美,笑容十分燦爛。「實在太簡單了,竟然這麼容易搞定!嗯,我只能說——男人啊,你還真是看不清楚,都那樣,一回事。虛偽,裝逼,看起來正經高級,以為他是個王子,背地裡呢?什麼玩意?你給他光環加得再多也沒用,就是只癩蛤蟆,偷嘴貪吃還不敢認帳,真尼瑪噁心!」

  我扶著欄杆,呆呆站著,一動也不敢動,就象一個木偶,或者說,癩蛤蟆。我的心空落落的全無定所,腦子一片空白,我好象真的白痴了。

  蘇靜美長長出了一口氣,就象嘆息,或者說,呻吟。「我累了。」她無力地說,「我不想再呆在這裡,你們走吧!「

  「好啊,我們當然會走。」藍萱說,「不過,我有點好奇,總想聽聽蘇市長對這件事情的看法,是不是也能灑脫面對,一笑而過,不跟他計較,會這樣嗎?」

  蘇靜美靜靜坐著,臉上沒有表情,沒有看藍萱,也沒看我,她盯著腳下的地面,很久很久。然後,她喃喃地說,「不,那不是他,他不會那麼做,嗯——這是我的事,沒必要說給你聽,也許我會原諒他,會讓你失望的。他確實是犯了錯,但是我想,他心裡其實不是那麼想的,是你們陷害他的,我想……」

  「真的嗎?蘇市長,你的這個表達囉嗦重複,而且邏輯不太清楚哦!」藍萱直接打斷蘇靜美的自言自語,「不過還行,你很堅強,值得佩服。而且蘇市長,我覺得您真是太大度了,換了我就不行,肯定忍受不了!我那麼對他,他這麼對我,我肯定自己現在就會發瘋,我會殺了他!我不管他在想什麼,那麼幹就不行!因為——我好象記得有句老話說過,萬惡淫為首,論行不論心。有這說法吧?」

  「………………」蘇靜美不說話,她盯著自己的腳尖出神,也不知道有沒有在聽藍萱說的。

  我能夠很清楚地感覺審訊室裡氣氛的變化——在十幾分鐘以前,蘇靜美曾經那麼有氣勢,那麼智慧,讓她的對手一次次意外,一次次羞憤。而現在,就在這短短的十幾分鐘裡,攻守易防,形勢逆轉,她已經完全喪失了攻擊能力,她被藍萱的飛刀,射中了,受傷了。

  我傻不愣登地站著,看著,痛著。覺得自己象一隻池塘裡的呆頭鵝,或者說,癩蛤蟆,看見了風暴降臨,看見了兇險逼近,看見了殺機追身。但是,我不知道怎樣抵擋如何閃避,我只能呆立,趴著,伸長脖子,瞪大眼睛,靜候命運,坐視死亡——不不不,我死不算什麼,我只是不知道怎樣去保護她,保護眼前這個深愛我的女子。蘇靜美,就在十幾分鐘前,還在努力維護我,她對我的保護永遠在線從未停止,遠比對自己更加用心,她付出過那麼多,犧牲了那麼多——而現在,我只能看著她再一次受難,真正地受難,我卻無能為力,愛莫能助———因為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那是我親手犯過的一個,最致命的錯誤。

  「嗯,蘇市長,說話啊?你那麼智慧,那麼有境界,那麼能分析問題。現在,談談你的感受,分析一下你的愛情,好嗎?我很想再聽一遍。」藍萱的聲音,平靜,冷酷。

  「不!沒什麼好說!」蘇靜美突然開口,銬在椅背上的手用力掙扎一下,把手銬弄出很大的聲響,她有點焦躁,「你去告訴管教,我要回去了!不要在這裡!」

  「不會吧蘇市長?」藍萱微笑著說,「你不是一貫冷靜嗎?心如止水,波瀾不驚——論心理強大意志堅定,整個長川政治場,哦,好象全漢江也一樣,就沒人比得上你的,對吧?你不會這麼脆弱吧?」

  「別說了,我不想聽。」蘇靜美的聲音轉輕,變得微弱,「你讓我回去,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我呆呆望著蘇靜美。她現在的樣子很沮喪,跟剛才完全判若兩人,我很難過,無能為力,鬱悶欲死。

  「好吧,既然你堅持。」藍萱點頭答應了她的要求,我終於出了口長氣,不考慮別的,只是在想,至少她能安靜一會了。「那麼蘇市長,這個男人呢?怎麼處理?」藍萱的手突然又指向我,我打了寒噤,真的,感覺極冷,象中了一支冰箭。「你讓他跟我回去,是嗎?」

  「隨便你。」蘇靜美搖頭,很麻木地說,「他應該回去,好好地想一想,反思自己,是的,反思。」

  「那麼,您是打算原諒他了?」藍萱好奇地問。

  「不知道。」蘇靜美說,「我不知道,或許吧。」

  「嗯,讓我想一想。」藍萱的表情古怪至極,象個正準備惡作劇的熊孩子,一臉詭異的興奮,「您蘇市長可不是平凡的女子,絕對不會象那些無知的傻女人,碰到這種情況,只會哭天喊地尋死覓活地。您肯定能想通,您那麼智慧,那麼有境界,會原諒他的——不過一次肉體出軌罷了,沒什麼大不了,想得通就好,對嗎?至少他的心還在您那裡,我想應該是這樣。」

第四卷 鳳凰涅槃,浴火重生 160 崩潰

  「但是——」藍萱的手託著下巴,好象認真思考了一下,很難決斷的樣子。「我想,在你離開之前,還是要提醒一句,必須的。哪怕你蘇市長不太高興聽這個。」她笑著說,「你不是常常說真相嗎?我想我有義務,讓你了解這個真相。就當作是我的感謝吧——感謝您讓我看到一種偉大的愛情方式,如此瑰美宏偉,感天動地。」

  我抱緊柵欄,把臉貼在冰冷的鐵欄杆上,眼也不眨地盯著藍萱,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會興奮,為什麼有那麼期待的表情。我只知道自己混亂無緒,力不從心,站立不穩,快要崩潰了。

  蘇靜美也一樣,她望著藍萱,緊張,恐慌,她也不知道,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麼。

  藍萱把錄音機裡的磁帶拿出來,看也不看,隨手扔掉。然後,又從衣袋裡掏出一本新的來,重新裝進去。她的樣子認真仔細,冷靜從容,就象一個執行任務前的狙擊手,正在檢查槍械,裝填彈藥。做完所有動作後,她抬起頭來,微微一笑,「蘇市長,你對你的這位真心愛人,實在是太寬容,我好象覺得你打算接受他的出軌行為,是這樣嗎?——嗯,那麼,如果是真心的背叛呢?這位愛人——你還能接受嗎?」她把錄音機放在蘇靜美面前,晃了一晃,就象擺弄一把槍。

  「又是什麼?」蘇靜美高聲說,神情十分惶恐,「我不要聽!」她好象想抬起手,但是,只能把手銬弄出一點聲響。金屬的刮擦聲,尖銳刺耳。她的眼神轉向我,悲涼無助,象一頭受驚離群的小鹿,再也找不到,回家的道路。

  「靜美……」我的眼淚流了下來,望著她空空蕩蕩的眼神,很苦很痛,但是我,完全幫不到她。

  藍萱的笑容無邪,而天真。她彎下腰,凝視慌亂的蘇靜美,在她耳邊輕輕地說,「蘇市長,你是我所見過的最完美的女人,真正的女神,你總是那麼驕傲,那麼神氣,永遠高高在上,無與倫比,你讓所有的男人瘋狂,讓所有的女人嫉妒,大智慧,小手段,你什麼都有。政治官場,江湖朝堂,你什麼都能應付,什麼都沒放在眼裡,進退從容,遊刃有餘——」

  她的聲音輕細,而溫柔。就象情人在耳邊的呢喃,我能夠聽見。也突然讓我回憶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個夜晚,她曾在我耳邊,用同樣的語氣,說過不同的話語,很溫柔,很輕細,我的心猛地提吊起來,哽到喉嚨裡,出不了氣,我猛烈咳嗽起來。噁心暈眩,天旋地轉,又象喝到爛醉,想吐,又吐不出來。

  「是的蘇市長!你是一位鋼鐵處女!無比聖潔,無比堅強!完全沒有缺點,無隙可擊!你根本不應該出現在牢房這種骯髒地方,你現在的悲慘遭遇,完全是因為愛情蒙蔽了你的眼睛,你看錯了人!你的愛情沒有任何價值,你把自己錯付給一個真正的流氓,這個流氓,可以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跟任何一個女人搞上床,這些女人裡邊,有你的敵人,甚至可以包括你的朋友。」

  蘇靜美看著藍萱,她的目光,充滿茫然。

  藍萱直起身子,「蘇市長——知道我跟你的這位愛人,曾經發生過什麼嗎?」她看著手裡的錄音機,嘲弄地笑了笑。

  我的身子劇烈顫抖,我終於知道她想做什麼了。「不!」我大聲喊,「藍萱!求求你!」我痛哭流涕,把欄杆搖得譁譁亂響,「你會殺了她的!」

  「我錯了!」我喊,「殺了我!不要傷害她!」

  「是的你錯了。」藍萱冷冷地說,「我告訴過你——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犯下的錯誤付出代價,受到懲罰。不過這一次你很走運,你付出的代價是你的愛人,她為你而死!」

  她把臉轉向蘇靜美,「蘇市長,好好聽聽吧,這是我跟你愛人之間的一段隱私,就在我們來此之前發生的。聽完之後,也許你應該為你的愛情默哀。」她的手動了一下。馬上,屋裡有了聲音——果然,就是我跟她的綿綿情話,各種聊騷。

  「你聽,蘇市長。」藍萱很耐心地解說,「你的這位愛人,他應該跟你也說過差不多的話,他愛你,對嗎?嗯,毫無疑問,好象今天上午在法庭,他都有說過。甚至當著那麼多人的面,還獻花給你,真感人。」

  「但是,之後呢?你就不太清楚了吧?他把這些話又用到我的身上,呵呵,真有趣。」

  蘇靜美瞟了我一眼,她的目光,剜心刺骨,我感覺冰入血髓。

  我一激靈,突然反應過來,意識到藍萱在說什麼,「不!」我大聲抗辯,「你說謊!不是這樣的!絕對不是!」

  「哦?不是嗎?」藍萱搖搖頭,「那你說說,怎麼回事?」

  我張了張嘴,我在想,我應該說什麼,怎麼說。

  其實這時候,說什麼都已經太晚。跟上一本錄音帶放出來的一樣,我聽見了同樣的呻吟,同樣的碰撞,同樣的尖嘯,同樣的嘶吼,我聽見了——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喊叫,興奮莫名,激動不已。

  「藍萱,我愛你!」

  「藍萱,我愛你!」

  「藍萱,我愛你!」

  反反覆覆,周而復始。

  我的手鬆開了,跌坐到地上。我知道這一刻,我已經被埋葬,徹底埋葬,不能生還。

  蘇靜美依然靜靜坐著,一動不動,姿勢很僵硬。她似聽非聽,神情痴痴呆呆,她的目光漸漸黯淡,漸漸枯萎,她的肩膀顫抖得很厲害。

  藍萱靜靜站在她的面前,一動不動,姿態強硬高傲,她的神情充滿悲憫,目光無限憐惜。「愛情,欲望,生活,享受,權力,榮耀,聲名,地位——這個男人什麼都想要,什麼都不肯放手,偽裝得那麼好,你的欲擒故縱,他用在你身上,用得更好,好到直接坑死你,你居然還在一廂情願地以為他是個君子,是個道德家,太愚蠢,也太可笑了!你為他死心塌地,什麼都放棄,實在是錯得太多。」

  她指著我,冷笑著說,「這麼渺小這麼卑劣的一個男人,就是你苦苦守望的那隻遠天杳鶴嗎?你就是為了他,錯過無數次的春江月明嗎?那麼蘇市長,現在,你真的可以痛哭了。而且你只能默默飲泣,獨自痛哭,你沒有愛人的肩膀可以倚靠。」

  「什麼都沒有了,痛哭吧,女神。」

第四卷 鳳凰涅槃,浴火重生 161 幻滅,坍塌,愛與死亡

  蘇靜美突然咳起來,猛烈地咳嗽。

  然後,她哭了。嚎啕痛哭。

  她的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滑過美麗的臉龐,滴入身前的塵土,

  「為什麼?」她在嗚咽,「為什麼會這樣?不!不是這樣的。」她猛然抬頭,我看見她的大眼睛,已經完全喪失了我熟悉的神採,黯淡無光,茫然失措,全無主張。她的視線空空蕩蕩,飄遊不定,沒有在我身上作半點停留,她望向屋頂。

  「救命!」她尖叫起來,聲音很慌張,很倉皇,無限悽慘。

  她的身子顫抖得象一片風中的樹葉,手銬叮啷亂響,她在用力扯動手臂,她想掙開桎梏,擺脫束縛,但是完全徒勞,她只能傷害到自己。她的手磨破了,血流了下來,跟她的眼淚一起,沒入塵土,悄無聲息,連一絲灰塵也不能濺起。

  我趴在地上,呆呆地望著她,直到看見她透明的眼淚,看見她鮮紅的血漬,看見她的肝腸寸斷痛不欲生,我才猛然驚醒。我終於意識到,這不是一場噩夢,我的秋葉,我的靜美,我的愛,正在我的面前,漸漸枯萎,漸漸死去。

  「救命啊——」我終於高喊起來,聲音嘶啞了。我撲倒在地上,痛哭流涕,痛不欲生。我努力抬起頭來,望著藍萱,「求求你。」我向她哀告,「你救救她。」我爬過去,掙扎著站起來,然後,我——跪下了,「她會死的。」我嗚咽著說,「你殺了我吧,放過她。」

  錄音機裡的聲音在房間裡迴蕩,不知疲倦地重複那句噁心的誓言。藍萱強硬地站立,冷淡地微笑,好象很享受這樣的場景。她仰著臉,眼睛的餘光輕蔑地瞟視我們,燈光映照她光滑的臉龐,為她籠罩上一股妖冶的光芒。我覺得自己正身處煉獄,煎骨熬心,這個夜晚,恐怖,痛苦,沒有極限,沒有終點。

  「是的,我知道,她會死——監獄,將是她生命的終點,她會在恥辱中死去。」藍萱看著手上的錄音機,好象看著一把武器。她很隨意地說,「因愛而生的人們,死於愛情之手,適得其所,非常合理。一個完美的結局,才配得上這麼完美的女人,非常經典,沒什麼好遺憾的。」

  「還有。」她說,「你要記住,殺死她的人——是你,不是我。」

  我看著藍萱,覺得自己看見惡魔,我沒有再跟她說話——是的我知道了,我跟她,永永遠遠,再也不可能說什麼。

  我扶著欄杆,顫顫微微地站起身子,「靜美!靜美!」我努力地呼喊她。我把手從欄杆裡擠出去,用了很大的勁。臉擠壓在鐵欄上,變形了,破皮了,流血了,但是徒勞無功,完全沒有辦法,我根本無法觸碰到蘇靜美——我跟她,相隔太遠。「清醒一下,蘇!靜!美!」我用盡全力,大聲呼喚。

  沒有反應——蘇靜美,無法清醒,意志完全被摧毀。她崩潰了。

  嚎啕痛哭,眼淚紛飛。除了痛苦,除了絕望,除了哭泣,除了恐懼——蘇靜美,已經喪失了任何其他感覺。愛,直接死亡,她的世界,猛然坍塌。

  ………………………………

  門打開了,幾個女警走進來,解開蘇靜美的手銬,把她扶著站起身來。她們面無表情,應該是對審訊室裡這樣號哭的犯人司空見慣。「放開我!我不要回去!」蘇靜美在她們手上邊哭邊喊,她努力掙扎,她希望解脫。

  我驚恐地發現,有人掏出了電警棍。「不!」我大聲喊叫起來,撕心裂肺。「住手!不要這樣!千萬不要!」叫聲實在太大,我看見藍萱捂住耳朵。她們的視線全部望過來,蘇靜美呆了一下,也看著我。

  我心裡一振,「靜美!」我喊她,「冷靜,一定要冷靜,我求求你,千萬別慌,好好想想,別被她騙了,冷靜地想一想,好嗎?」

  藍萱在一旁冷笑。蘇靜美注視著我,很久很久。但是,讓我心底冰涼的是,她的目光恐懼驚慌,有若見鬼。然後,她再次尖叫起來。

  「救命!」她的叫聲非常悽厲,她抱住了頭,身子顫抖不休,「帶我回去!我不要在這裡!」

  這是蘇靜美留給我的最後一聲驚叫,如此悲憤,如此慘烈,以至於在以後很多年裡,這個聲音一直伴隨著我,始終在我耳畔迴響,經久不息,盤旋不去。

  而在這一刻,我的心,死了。

  我沒有再說一句話,再說什麼都已經太晚。我死死地抓著鐵柵欄,痴痴呆呆,怔怔忡忡,看著女警們把哭泣的蘇靜美挾在中間,半拖半拽地帶了出去。

  女警們的臉都偏向我這個方向,邊走邊看。她們對犯人的驚躁表現習以為常,但是見到一個審訊區裡的審訊者如此失態沒有人樣,涕泗橫流血糊滿臉,丟魂落魄面無人色,就象一條風乾的臘肉,掛在隔離鐵欄上簌簌亂抖,她們應該還是不太習慣,應該會很好奇。

  藍萱吹了一聲口哨,她的手插在褲袋裡,樣子很悠閒。她緩緩踱著步子,站到我前面,沉吟一會後,她慢條斯理地說,「沈宜修,你還想講點什麼嗎?或許,你也可以和我一起,慶祝這場偉大的勝利?」

  我的瞳孔縮緊了。「小藍。」我柔聲說,「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哦?是嗎?」藍萱很有興趣的樣子,她又走近兩步,停下,站定。「說吧說吧,我聽著呢。」

  嘭地一聲巨響,我的身子猛地撞中隔離柵欄,然後立刻反彈回來,重重跌倒在地,藍萱哈哈大笑,得意非凡。

  是的,我想殺了她!我迎面撞向鐵欄,把手直伸出去,想要卡住她的脖子,活活扼死她!但是,很失敗,藍萱沒有給我這個機會,她站的位置非常合適,僅僅只是指尖沾到她的衣服。然後,倒得很快,摔得很重。

  「真是個廢物。」藍萱佇立在原地,雙手插兜,身子一動不動,她嘲諷地俯視我,「沒有蘇靜美,你啥也不是,你說,你能幹什麼?」

  我的臉劃傷了,血一直往外滲,我隨手擦了一把,坐在地上沒有說話。我的眼睛恨恨瞪著藍萱,心裡還在盤算怎麼弄死她。

第四卷 鳳凰涅槃,浴火重生 162 懲罰

  藍萱一點也沒在意我想的啥,她漫不在乎地看著我,還一邊踱起小方步來,似乎在考慮怎麼處置我,是不是準備就地挖個坑把我埋了。過了好一會,她抬起頭,「怎麼說呢沈宜修。你這個人,呆痴程度確實不一般。不過,就衝你敢把手伸到我面前的份上,可以把話給你挑明白了。」

  我低下腦袋,看看手上的血,輕輕搖頭——好象沒有傾聽的必要,我要的不是這個。我要的,她給不了。

  但是藍萱一定要說。她應該是沉浸在謀殺的喜悅之中,很希望跟我這個最直接的陰謀參與者或者說同夥分享她的感受。「你剛進來的時候,蘇靜美不是跟你談過幾點嗎?那我也說幾點好了。」她說。

  蘇靜美沒有猜錯——我們對話的時候,藍萱果然在邊上盯著。也只有我,這個最愚蠢的傻子,最真實的白痴,才能以為她會如此好心,送給我們這麼一份大禮。我恨!

  藍萱沒有恨,她的聲音很得意,「她可真厲害,一看到你就猜出意思來了,那麼冷靜,那麼聰明——我還以為你們能先談點情說點愛什麼的。了不起,不愧是偶像,太強了!」

  「我崇拜她,是真的。」她說,「但是我一直認為,偶像存在的意義,就是讓人推倒的。我準備了這麼久,付出過這麼多,就是為了這一刻。現在,我推倒她了,那些大佬們不能完成的任務,我——藍萱,能夠做到,證明我比她更強大,證明——」

  「你錯了!」我抬起頭來,打斷她的自作多情,「你什麼也證明不了。」我說,「她的高貴,你永遠學不會!」

  藍萱晃悠的腳步猛然停住,她的眉毛立了起來,顯然這句話觸到痛處,讓她非常惱怒。

  「哼哼——我不會讓你激怒的。」看了我一會後,她倒是沒有發作,只是冷笑一聲,出乎意料。「你不用這麼瞪著我。」她說,「老實告訴你,歸根到底,殺死蘇靜美的,不是你,也不是我,是權力和政治。臺子搭好了,我來唱個戲,就是這樣。她不是看不起這些東西嗎?自以為是——事實證明,你們錯了!」

  是的,我錯了,但是蘇靜美沒有錯,是我,讓她付出了代價。我想。

  「我警告過你多少回,記得嗎?」藍萱說,「我告訴過你,不要隨便相信一個女人,還有,讓你來到這來,我可不是幫你的,我都說過。只不過你從來不把別人放在眼裡,所以,你必須付出代價!」

  「好啊。」我說,「為什麼不把我也幹掉?」我看著她,「說這些,是不是你怕了?」

  「怕你?哈哈!」藍萱似乎覺得很可笑,「你能做什麼?我現在就能殺了你!」

  「真的嗎?」我冷冷地說,「試試?」

  「你不用懷疑,也不用逼我。」藍萱不以為意地說,「你以為死在我手上,就算給她殉了葬?哼哼,我還真不給你這機會。要殺你,很簡單,我再上前一步,相信你就能衝過來,然後我可以讓你腦袋上多個槍眼,相信嗎?」

  「好啊,來啊!」沒什麼好說的了,純尬聊。我扶著桌子,慢慢爬起身來——剛才那一下摔得有點重,我都直不起腰來。但是絕不退讓,我挑釁地逼視藍萱,沒有別的想法,只希望親手終結一個生命——不管是她的,還是自己的,都可以。

  「自不量力。」藍萱沒有上來,她鄙視地看著我,搖了搖頭,「你比蘇靜美更強?她都死了,你算什麼?」

  這一刻,心如刀絞。

  「她沒有死。」我喃喃地說,「她還活著,能挺過來。」

  「晚了,回不來了。」藍萱撣撣身上的衣服,就像撣去一粒灰塵。「什麼都沒有了,真正的毀滅——意志,精神,控制,全完了。對於她來說,死是最合適的歸宿。」說完她施施然地從審訊室裡走出去,再也不看我一眼。

  身子又顫抖起來,越抖越厲害,根本無法抑制。腿完全酸軟,我努力地扶著桌子,不想就這麼僕地不起,我哆哆嗦嗦地站在那裡,想了很久很久——好象也不是很久,因為我不記得了。

  全然忘記時間,忘記誰進來了,我又是怎樣離開這個禁咒之地的,全忘了。我在監獄外的高牆下頹然坐倒——這個夜晚,特別黑,特別冷,也特別漫長。

  坐在牆跟下,面對無邊無際的黑暗,我呆呆地抱著頭。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能做什麼,我只能默默飲泣,獨自痛哭,直至天明。

  ………………………………

  天亮了,雲菲菲來了。

  「怎麼啦?怎麼坐在這裡?沈宜修?」她從車上跑下來,站到我面前,她的樣子無比驚訝,無比恐慌。「找了一晚上,你手機呢?怎麼在藍萱車上?———你臉怎麼啦?」她驚叫起來。

  我不知道自己此刻表情是什麼,好象已經喪失表情。這種表情肯定嚇到她了,雲菲菲捂住嘴,半天之後,才恨恨地說,「一早就知道,那個賤人會害你,你是個白痴!」她也這麼罵我。「男人怎麼都這樣?」她也這麼說。

  我呆呆地看著她,面無表情,一言不發。至少,在這一刻,我喪失了話語,喪失了感覺。

   ………………橫刀讀書………………

  我發燒了,連續幾天,體溫忽高忽低。我迷迷糊糊,躺在床上似睡非睡,白天睜著眼睛做夢,晚上一閉眼就醒來,突然想起自己應該去做什麼,可是掙紮下了床,卻又發現完全不記得了。對於這種現象,在清醒的時候,我能夠意識到危險。我知道,我患的是——老年痴呆症。呃,不太對,好象我還沒資格得這種病。只是我覺得,病徵挺象,不謀而合。

  雲菲菲自告奮勇地來照顧我,她說是義不容辭。我很感激,真的。但我還是忍不住要想,她這個叫義薄雲天,是在代表另外一個女子,對我實施的雙重懲罰,這個想法,讓我失語。

  事實上,雲菲菲對我的照顧非常賣力,讓我感覺非常吃力。比如說,她會為我泡麵———她也只會幹這個。泡好以後她就說這面營養不夠,於是在我廚房東翻西翻,自作主張地弄點油鹽醬醋一類十全大補的佐料加進去,然後看著我吃到嘴裡再噴到地上,然後她會很驚慌地認為我的病情轉重,需要加大看護力度,然後,◎#¥%…@#$%^&*,再然後,我會面無人色地想,這是上天安排的懲罰,我理應接受,所以,我懶得說。

第四卷 鳳凰涅槃,浴火重生 163 秋葉之死

  蘇靜美的案子,開庭了,再審了。

  還是十天前那個場子,還是那樣的高規格,甚至更高。據電視旁白介紹,還有省裡下來的數位大員要人,蒞臨親至,鎮山看場。宣傳上也不知是誰定的調,這一次庭審,居然安排了直播。

  是的,規模宏大,盛況空前。但是,我只能坐在電視機前,這一次,我徹底淪為看客。

  當然,這不是我想要的,我不要圍觀,只想赴死。我只希望此刻,自己能夠恭逢盛會忝居其間。是的我想,就算是死,自己也要死到法庭上,死在蘇靜美的面前。我現在能給她的,不是鮮花,不是愛情,只能是一次最深刻的懺悔,最暴烈的自訣。

  但是,沒人給我機會,包括雲菲菲。在旁聽這個事情上,她確實盡了力,跟上次一樣,她也在顛兒顛兒地四處跑動,遊說撲票。但是,鑑於我們上次庭審的出色表現,這一回,再沒人敢給她開這個口子,她能運用的家族權力攻勢銀彈攻勢甚至美女攻勢全體受挫。據說,某某生氣了,後果很嚴重。還據說,此次旁聽資格統統需要審察,限制得異常嚴格,或者說嚴酷,比提拔還難。好象出身論血統論都出了臺,申請對象必須根正苗紅,組織鑑定清白,要純潔得象天使。我和雲菲菲這種動機不純背景複雜居心叵測的可疑分子,只能一邊涼快去吧。

  說雲菲菲不給我機會,是因為我覺得自己理應是本案的參與者,在邊上這麼冷冷清清地閒呆著,太過涼快,非我所好。我就跟她說,沒票咱也去湊熱鬧,壯壯聲勢,指不定奇蹟出現,咱在法庭外邊這麼蹲著候著,沒準也能逮到個鬧法場的機會,給這場熱鬧再來個錦上添花什麼的。

  但是這個問題上,雲菲菲再也不肯助紂為虐,說什麼也不願意再配合我,我自己又去不得——腿腳完全酥軟,毫無氣力,我非常懷疑,沒有雲菲菲的協助,我根本就不能安全抵達目的地,我會在單刀赴會的路上僕地不起,永不醒來。現在,我不是關雲長,至多只能算個老黃忠,而且老得不行了,上不了定軍山,事實上,我快要死了。物理死亡。

  我靠在床頭,雲菲菲坐我對面沙發上,我們看著電視,此刻,我們的表情完全一樣,狀若白痴。

  前奏弄得挺長,情意綿綿,盪氣迴腸,醜惡被揭露正義被彰顯——不是指庭審,那個還沒開始,說的就是這電視專題片正在搞的現場採訪。

  有領導們的專訪。各條法律戰線上的專兼職、主分管大佬們,輪番亮相,侃侃而談。其中表現得最激烈的一位,怒目圓睜睚眥盡裂,痛罵貪賄腐,狠批潛規則,罵到最後,義憤填膺拍案而起,口水噴射到N米外的攝像機鏡頭上,就象下了場雨。我對領導慷慨激昂嫉惡如仇的表現相當無語,因為他在鏡頭前忘記了小小的一個細節,就是說話時不應該一根接一根地吸菸。當然,吸菸絕不至於讓我無語——如果他吸的不是那種寶藍珠光濾嘴,一百多塊一包的極品香菸的話,我甚至會適時崇敬他一把,跟著他怒罵腐敗,詛咒貪官。但是現在,無語了,就是這樣。

  還有群眾隨訪。一位模樣極其草根裝束絕對平民的路人甲被隨機而至的幸運砸中腦門,上了電視。只見那廝精神大振,獠牙一伸,立馬展露出無比純潔的嘴臉,相當高尚的情操,咳珠唾玉,隨口擲出一套學究天人的大道理來,思路清晰條理分明,貌似比起方才那位領導的講話,修辭更雅馴,邏輯更專精,讓我徹底失語——病床方十日,世上已千年?幾天沒出門,這群眾素質就跟玩遊戲開了金手指一樣,陡然間提升到了BOSS級別?難道咱們長川,忽如一夜春風來,道德新花遍地開,成了君子國?人均雷鋒哥?

  我和雲菲菲面面相覷,都是自感羞愧,面對一派形勢大好,我們落伍了,後進了,都成井底之蛙了。

  好無聊。

我盯著電視,眼神麻木,面無表情,口中喃喃自語。我不愛看電視,我想把它砸了。但不是現在。現在沒辦法,不得不看,其實是在等人,或者說等一朵玫瑰花的出現。

  最後,終於,蘇靜美,出場了。

  依然是那個出口,依然是那種場景,依然是那天的裝扮,她依然靜靜地站立在那裡。

  我和雲菲菲,一看見她,都哭了。

  不是激動,也不是矯情。因為就在十天以前,在我們記憶裡,永不磨滅的那朵戰地玫瑰,已經全然枯萎,這一刻,花,都謝了。

  痛哭。

  跟上次不一樣的是,蘇靜美戴上了手銬,我知道是什麼意思——至少在出庭前的時間裡,她的精神不能安定,情緒無法控制,才會導致械具加身。這個發現,讓我痛哭更甚。

  她低頭站在那裡,一動不動。長發披散,遮住了她的臉龐,直到後邊有人推了她一下,才跟在兩個法警後邊,從人群前慢慢走過去,腳步蹣跚躊躇,猶豫難決。她就象狂風裡的一株小草,顫顫微微不能自持,好象隨時都會僕地倒下,直到站上了被告席,扶著鐵欄,她才似乎找到依靠,但是身子依然顫抖不休。

  這個法庭,完全不一樣了,全是陌生面孔。藍萱沒有來,檢察長沒有來,邢副院長沒有來,公訴人審判員,陪審員甚至書記員全部換了人。

  至於庭審,也沒什麼好說的,絕不冗長,簡單快捷,好象不到十分鐘,就全部結束。一直到最後,蘇靜美都沒有抬頭,看不清她的表情,看不見她的眼神,也沒有她的聲音——公訴詞依然是那些,但是沒有聽到蘇靜美抗辯,一句也沒有。

  審判長站起身來,宣讀判決書。雷聲陣陣,無情轟擊我的耳膜,沒有全部聽清,因為我已經處於昏迷邊緣,聲音斷斷續續傳至耳中:「……以上罪行,被告人供認不諱……犯有受賄罪、瀆職罪、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數罪併罰,合併執行,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力……沒收非法所得,並處罰金……」

  我手支著床,努力跪坐起來,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電視,身子繃直了,我在心裡默默念叨——秋葉,振作!秋葉,爆發!秋葉,拔出你的刀!

  沒有振作,沒有爆發,也沒有天決神刀。一切都已結束。曾經夏日最炫美的那朵奇幻玫瑰,已在秋風中飄零無語凋落。蘇靜美。心已死。秋葉也一同死去,永不醒轉。

  直到最後一刻,鏡頭終於捕捉到蘇靜美的臉,蒼白枯澀,毫無光澤,她的眼睛空空如也,什麼內容都沒有,江河不再流淌,海水全部乾涸。她只說了四個字,這也是她在整個庭審過程裡的全部話語。

  她說,「我不上訴。」然後,她把眼睛閉上,不再睜開。

  死亡。徹底地死亡。

  四個字,就象一排子彈,咻的一聲,無比精準地洞穿我的頭顱,和胸口。一口血噴在胸前,我倒下了——這一次,不再掙扎,真正倒下,我已經無法再起來。

第四卷 鳳凰涅槃,浴火重生 164 橫刀之死

  雲菲菲撥了120——我敢說,這是我所見過由她獨立完成的最正確判斷之一,而且可以肯定她沒有撥錯號碼,打到119或是殯儀館去——因為很快,我就看見一群白大褂奪門而入,手裡抬著擔架而不是消防斧或其它,足以證明雲菲菲的正確與冷靜。

  之所以能有如此細微的觀察,是因為我比他們更清楚,此前在這個房間裡到底發生過什麼。我看著他們試探我的呼吸,檢查我的心跳,然後手忙腳亂地把我抬上擔架,往我嘴上套上氧氣面罩,再戰戰兢兢地抬我下樓,塞進救護車廂——我都看見了。

  事實上,從栽倒的那一刻起,我已經飄浮到空中,無比舒適,無比放鬆,自在隨心。一個字——爽。

  救護車開動,迅速遠去,笛聲悠揚,叮咚叮咚地響了一路,音樂一樣,非常好聽。

  我想了一想,決定還是跟上去看看,確認一下狀況。於是我發足追上去——好象不是用腳,而是用飛的!並且我發現,要追那車,不要太容易,風都沒有我快。

  我看見自己的身體,被很多人簇擁著,急匆匆地推進醫院急救室。幾個大夫圍著我團團轉,我的身體立馬被插——哦,我的意思是指,很多管管線線,或插或綁地跟我身子連到一塊。管線的另一端是大量科學儀器,有幾個儀器屏幕上還有電波不停跳躍閃動,越來越慢,越來越平,漸弱漸緩,到最後,居然全部變成一條直線,終於不再波動。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只看見大夫護士們慌慌張張地,現場有點忙亂。

  呆在邊上瞧過一會熱鬧,突然覺得有點迷惘,有點感傷,有點煩,我覺得這地方太悶了。於是我展開雙臂,離開地面。然後我發現,四周空空蕩蕩,一無所有,我處到半空中,已經遠離城市,遠離了家園。

  天,完全黑下來。風,在身邊呼嘯遊走,我覺得渾身清涼,精神舒爽。但是依然不適,因為身周實在太黑暗,什麼都看不清楚,什麼都是一片模糊,我不喜歡。於是我說,要有光。

  就有了光。

  光芒萬丈,和煦溫暖。

  對了。是的。我來了,我看見了,整個世界,一切因果。那些經過的事,路過的人,過往種種,因緣歷歷,我全看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我還看見了海,在極遙極遠的地方,浩瀚汪洋,無際無涯。海,正在靜靜等待我,呼喚我,我肯定。

  是的,我知道了,海在等我,我要走了。

  忽然之間,又有點憂傷。戀戀紅塵,依依不捨。我坐在空中的一片雲上,流下一滴眼淚。這枚眼淚裡,我看見自己,也看見了她。

  所有結局都已寫好,所有淚水都已啟程,卻忽然忘記是怎樣一個開始,在那個古老不再回來的夏日。無論我如何追索,美麗的你只如雲影掠過,而你微笑的面容極淺極淡,逐漸隱沒在日落後的群嵐。

  不不不,我知道是怎樣一個開始,也知道這結局——我什麼都了解,甚至還知道,自己已經死去。是的,我肯定。我聽過很多有關於這個場景的描述,一個人的死亡,好象就是這樣。

  其實,我想——死亡,不過如此。事實上,它讓我覺得舒適,覺得輕鬆,覺得意定神閒,神清氣爽。生命從未有過之輕,真境界,大解脫。

  突然之間,頭頂光亮大盛,有五彩祥雲,天花亂墜。一個聲音從九重天外至高處傳至,天籟綸音,神聖莊嚴。

  「回來吧。」聲音說,「昔日種種,如幻如影,如夢如電。忘記吧,這塵世諸般苦楚,回來你的家園。」

  是啊是啊。我想。這裡不是我的家園,應該回去了。我嘆口氣,有點苦澀。抬眼望著光亮,我駕起雲頭,準備離開。

  額———停!劇本不對。

  突然想起來,我好象是死了。死當然不算什麼,但是我想,這是一種怯懦。是的,我已經逃避過很多。但是現在,我已經想到,勇敢地生存,才是最大的勇敢。

  是的我知道了。自己要做什麼。而且我為自己剛才的表現羞愧,太哀婉太纖細太柔弱,象個女人——不,女人並不代表脆弱。我慚愧地想,應該是這樣。必須是這樣。

  「我不回去,我要留下來。」我抬起頭說。

  「嗯?」還是那個聲音,有點疑惑。「你又想搗蛋了?」

  「嘿嘿。」我笑,抓耳撓腮,心癢難搔,同時我覺得,手也開始痒痒了。

  「你要什麼?」那個聲音說。「馬上回來,要什麼都好說,不然的話,哼哼——」有點震懾的意思。

  一聲長嘯,我騰空而起,搖身一變。立刻馬上就感到來自九天諸神們的大恐懼!剎那間,長風動地,豪氣蓋天。

  「疾!」我大喝一聲,伸出左手,手上馬上多了一個物事,呃,手感不對———側頭一看,一頭有毛,頂上放光,原來是支毛筆。「呔!」再喝一聲,我扔下它,伸出右手。

  手上一沉,這次對了。刀,神刀,天決!

  身畔風雲際會,雷聲激蕩,閃電交纏,最華彩的樂章在世間轟響,豪邁激昂。那些魑魅魍魎牛鬼蛇神們蠢蠢而動傾巢而出,在宇宙最強悍的凌駕俯視中狼奔豢突,心驚膽喪聞風闢易,捂著耳朵發出垂死的哭泣和哀號。

  「你要幹什麼?!」那個聲音在顫抖,好象害怕了。「鬥戰勝佛,不要亂來———」

  我橫刀當胸,微微一笑。順著光亮,我手指上天,巨聲呼喝。聲音貫天徹地,霸道無匹,掩蓋世間所有聲響。

  「要這天,再遮不住我眼!」

  「要這地,再埋不下我心!」

  「要眾生,皆解我意!」

  所有光亮瞬間黯淡,所有雷電不再鳴閃,所有鮮花一齊枯萎,所有歌聲同時消散。這個城市,匍伏在腳下顫抖,整個世界,都在恐懼等待,聆聽全時空全宇宙至高無上的戰鬥誓言。

  「天上人間!往世今生!無論八部天龍!不管大神至尊!都叫他煙消雲散!本座誓要——日!月!重!光!」

  「還有。」我說。「要讓心愛的人,重回我的身邊。」

  是的。我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了,現在去,馬上就去。

   ……………橫刀讀書…………………

  胸口一痛,我猛地坐起身來,呆呆看著眼前操傢伙的一群醫生,「怎麼啦?」我大惑不解,記得剛才還在看電視,怎麼這就躺醫院來了?還用上電擊來對付我?那豈不是說,心臟都停跳了?我勒個去!我真暈倒啦?

第四卷 鳳凰涅槃,浴火重生 165 要這天,再遮不住我眼

  我和那幫醫生面面相覷。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想了一想,實在搞不清楚自己的狀況。

  「呃——休克了,對,休克。」站我面前的醫生喃喃地說,他的神情十分怪異。「或者,是——假死?」他一臉迷惑地問我。

  「假死?」更加不知所云,我不知道怎麼回答他,「沒死嗎?」我問他。

  「呃——」醫生好象腦子進水,或者說有坑,說話結結巴巴地,辭不達意。「應該沒有吧?」他轉過臉,用徵詢的目光看著身邊幾位同事,似乎想從他們那裡得到答案,但是,很徒勞。所有人的表情都跟他一個德行,不知所措,莫明其妙。

  我怔怔地看著醫生。他一手一個拿著兩隻電極板,這貨我見過,搶救心跳驟停的危急病人用的。據說心臟停跳5分鐘之內必須上這玩意,否則就會產生不可逆轉的腦損傷。我下意識地摸摸自己腦門,不知道剛剛停了多久,這腦袋瓜子還能不能管用,別搞成聾子耳朵了,那就有點慘。

  我又活動活動脖子,並不覺得有什麼問題,於是把身上綁著插著的管管線線一把全扯下來,翻身下床,開始整理身上衣服——他們把我衣服弄亂了,不整一下,裸奔就在今天。

  「我外套呢?」我抬起臉問大家。

  幾位可憐的大夫臉都綠了,叮啷一聲大響,所有人手裡的物件全部掉到地上,統統不要了。

  這幫醫生哥們,傻不拉嘰地有虧職守,還能指望他們救死扶傷?先考慮下怎麼救自個的白痴症吧。我無聊地看著他們,心裡有點鄙視。

  我搔著腦袋,無比納悶地走出病房,然後看見雲菲菲抱膝坐在外邊椅子上發呆,一臉的鬱悶。

  「嘿,菲菲,我怎麼在這裡?」我拍拍她的肩膀,又向她發問。

  雲菲菲尖叫一聲跳起身來,她瞪著我,嘴張得很大,足以塞進一個拳頭。而且她的臉色也跟大夫們一樣,綠了。

   ……………橫刀讀書…………………

  從醫院出來,我們上了車,準備打道回府。

  我開的車。雲菲菲不行,狀態不好,神思恍惚表情震驚,還動手動腳地,在我身上掐啊擰啊弄個沒完,搞得我挺煩。

  「開車,別鬧了!」我躲閃,「告訴你沒事了。」

  「不可能!」雲菲菲的意思,我理應是個死人。「剛才醫生還告訴我,說你不行了沒救了,讓我通知你家人哪!嚇死我了!」她拍著胸口,貌似心有餘悸。

  「哦。」我算是明白過來。「假的,沒死成,醫生說了。」我得意洋洋地告訴她,「哥們這身體,抵抗力強啊,哪能這麼容易就死掛?你放心好了。」

  雲菲菲還是不放心。

  醫院離我住處不遠,沒過幾分鐘,車就到達樓下。「很晚了菲菲,你回吧。」我下了車,招呼她一個後,轉身上樓。

  雲菲菲不依不饒地追上來。「沈宜修,這可不太好。」她喘著粗氣,指著我說,「醫生都講了,讓你留院觀察幾天,你就這麼大搖大擺地往回跑,晚上再有事,怎麼辦啊你?」她樣子也是氣乎乎的,「你要再死一回,我不白救你了?不行,我得看著你點。」

  「今天要不是我,你就死定了!」她也不懂得謙虛,生怕我不記得她的救命之恩,反覆提這事,一點沒有施恩不望報的君子風範。

  ………………………………

  我坐在電腦前,一言不發,很久很久。

  我的嚴肅讓邊上雲菲菲吃不住勁。「怎麼啦沈宜修?」她手掌在我眼前晃了幾晃,「傻了?這大晚上的,你可別嚇人。」

  我在網上瀏覽蘇靜美一案的消息。跟能預見的情況完全一致,我發現,全世界的口水,已經將她徹底湮沒,人人群起而攻。真相被掩蓋了,一片聲討大潮中,根本沒有人知道,玫瑰因何而謝。

  「算了別看了。」雲菲菲悶悶地說。她把電腦合上,「你又能怎麼樣呢?」她說,「氣死也沒用。」

  「不。」我說,「真相不能永遠被掩蓋。」我看著雲菲菲,認真地告訴她,「蘇靜美說的。」

  「………………」雲菲菲無語。

  再次打開筆記本,把那些網頁一個一個地關閉了,然後,我點上一支煙,仰臉靠在椅背上,望著天花板出神。我開始在腦子裡一條一條地梳理記憶,拷問思想。

  沉寂一會後,雲菲菲有點受不了,她又推我一把。「說話啊。老這麼一聲不吭地,好悶啊,會死人的。」

  「對。你說得對。」我一邊想一邊說,「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死去。」

  「你神經病啊!玩什麼深沉?」雲菲菲怒了。「你又不是沒死過!」

  「是的,死過一回。」我說,「但是現在,我回來了。」我說,「我要告訴他們真相。」

  「所有事情的真相。」

  「你知道什麼啊?」雲菲菲還是不理解,「你想幹什麼?莫明其妙的!」她說。

  我不再同她糾纏。打開WORD,開始碼字。

  「生活,需要經歷,才能感悟。蘇靜美說的。」我眼睛看著電腦,一邊碼字一邊說,「我經歷過生活,我感悟到了。現在,我要向所有的人坦白。我要寫本書。」

  是的,即將寫下的,將會是我的第二部小說,關於秋葉,關於橫刀。不,是蘇靜美,沈宜修,以及所有已知事情的全部內幕、未知事情的合理推測——也是真相。

  手在顫抖不休。我肯定自己的情緒絕對平靜,靜若止水,只是神經稍微有點痙攣罷了,這個可沒法完全控制住。可能下意識裡存在一點激動吧,因為我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將要完成的這件事情,或者說,將要進行的此項工作,能夠意味什麼。

  有太多東西需要傾吐。有生以來,我從來不曾象今天這樣,把一堆事情的前因後果看得如此清晰明白,歷歷在目。有關於政場,有關於陰謀;有關於司法,有關於腐敗;有關於權力,有關於卑鄙,一切一切,我全知道,無比深刻。

  還有愛情,以及背叛,真心,以及死亡,那麼多絕望悲情的故事——善良被傷害,高貴被侮辱,誠實被踐踏,真愛被摧毀——這本小說,無限感傷,無比痛苦。

  很容易,要寫的內容已經在思維裡凸現,在我腦中烙下深深的印痕。我可以清楚看見小說的每一章,每一節,每一頁,每個字,所有文字都在那裡等著我,具體而微,仿佛伸手就能觸及。字字珠磯,妙到毫顛,我絲毫不懷疑,這本小說,將會是最成功最空前的,無與倫比。

  是的。我肯定。因為美麗。因為高貴。因為真實。因為殘酷。

第四卷 鳳凰涅槃,浴火重生 166 要這地,再埋不下我心

  文思泉湧,句不加點。

  嗯,其實我是想說,自己打字速度遠遠跟不上思路。也就是說,要傾訴表達的文字有如火山噴發,來得太快太迅猛,相比起來,我的手上動作太慢太遲鈍,連斷個句標個點都來不及,弄得手忙腳亂,顧此失彼。

  雲菲菲幫助了我。

  她站在我的身後,認真看著我的爆發,直到她確認我的正常狀態,明白我的高端目標。從小說的第一行開始,她就能夠看出來,我沒開玩笑,更沒有發瘋。而且我理應沉著冷靜,理應智慧超脫——因為一個瘋子,一個庸人,絕不可能寫出如此激情四溢個性張揚引人入勝的文字,這一點我非常肯定,同時我相信,她也能夠相信,能夠肯定。

  高昂的戰鬥情緒甚至直接感染到雲菲菲,可以很明顯地看出來,她又一次,激動了。不冷靜了。

  「一邊歇著,讓我來。」雲菲菲在我肩頭拍了一記,「你這碼字水準,一個字,弱!跟雞啄米似的,瞧著都累!」她毫不客氣地打擊我,並且強行把我從電腦前擠開。「你說,我來打。」

  嘿!別說,雲菲菲這丫頭,真還不知道她有這麼一手——她的碼字能力,可不是一般的強,絕對大師風範。只見她大馬金刀地坐到電腦前,眉尖一挑,杏眼圓睜,那可叫一個面露殺機啊,然後也沒看她熱身試手什麼,闢哩啪啦立馬開動,我被極大震撼,瞠目結舌。哇噻!跟她比這個,那可真是螢燭與日月爭輝,相去不可道裡計,可謂人外人天外天啊!佩服佩服,小生有禮———

  「不是吧?你這段什麼意思?」雲菲菲朝電腦努努嘴,納了個悶。我一愣,才發現她把我剛吹她的那一路星宿派彩虹屁全給碼了上去,指法隨心而動任意而行指哪打哪,我話音剛落,她的文就能跟上來,我靠!真·你行你上不BB!我哈哈大笑。

  「咱這功夫,呵呵。絕對有段位的說,黑帶四段以上!」雲菲菲絕不放過每一個商業自吹的機會,「聊微信QQ,本宮以一敵十,見識過沒?」她洋洋得意地告訴我。

  「好吧,也甭說那麼多廢話,繼續吧。」她吩咐我。

  行了!這就強了,多快啊。我記得超巨唐三當年有個網絡舒馬赫的外號,就是形容這位牛人超一流的拼字水準,文不行速度湊,所以能火那麼多年。現在我看雲菲菲,絕對也能掛得上這個稱號。看樣子咱這小說,可以比預計出臺時間早多了,真特碼走運。我感激地望著風暴催生·怒焚者·寶貝雲·快手菲·龍他姐·雲大公主,不說廢話了(已經說了很多:)。集中精神,開始寫作——哦不對,是說書,用嘴的。

  「首先,你就這麼寫。」我說,「我,橫刀一笑,沈宜修。兩年以前那個美麗的愛情故事——秋葉與橫刀的故事,就是我寫的。現在,我要告訴大家的是:秋葉已死,橫刀,正在跟著死。」

  雲菲菲瞟了我一眼。

  「嗯,這個,還是單獨放一邊吧,作者寄語——權當一個外篇。」我想了一想,意識到那樣寫不合適。那麼,就還是從一個遊戲開始講述吧——我看見她的第一眼,跟她說過的第一句話。我們的愛情始末花開花落,所有的因緣際會悲歡離合。

  有的事情,在我上本小說裡已經提及,而且我相信,那些純情美好已經深入人心。但是轉至現實,當時遊戲後面,更多更複雜的內幕關節、過程經歷,將在這本小說中,得以全部展現揭露,包括黑暗,包括醜陋。兩本書相比,那只是一個愛情小品,而現在,卻是一部浮世繪,一部生活長卷,一部史詩巨製——我有自信能夠寫好。因為了解,所以智慧;因為懂得,所以慈悲(後面半句,湊數壓韻的)。

  那麼多的往事——我們的錯過,以及我的過錯,一切一切,我都將全部坦白,毫不隱諱,絕無保留。如果需要批判,需要唾罵,那麼,就從我這裡開始,哪怕所有懲罰同加我身,我都可以無條件接受,心甘情願。

只求披露,只求傳播。

  ………………………………

  這個夜晚,寧靜,而安祥。

  我手裡捏著一支煙,來回慢慢踱步,沉吟著,思索著,靜靜地講訴。

  雲菲菲心平氣和地聽話碼字,面帶微笑——事實上,我從未見過她在一件事情上表現出如此認真的氣質,沉靜如水,不動如山。她的手指就象彈鋼琴,在電腦鍵盤上飛速跳動,飛花舞蝶般毫無滯礙,讓我看得眼花繚亂,心曠神怡。

  我覺得,她在燈下安寧沉靜的樣子,象一個天使——神愛世人,上天安排她來這裡,就是幫我拼字做任務的。

謝謝你。

  ………………………………

  一夜無眠。在我覺察之前,天亮了。

  我和雲菲菲都還沒有一絲睡意,心無旁騖,全神貫注。直到我看見一縷陽光從窗外投射進來,才下意識地抬手看看表,突然發現,我們已經連續工作了12個小時。

  「好了行了菲菲,今天就到這裡吧,你趕緊回去睡。」我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一不留神,讓你熬了這麼久,沒事吧?」

  「我不睏,不回去,繼續。」雲菲菲頭也不抬。她的樣子真是一點疲勞沒有,真服了她,鐵娘子一個。一看就知道,絕對是有過網上長期抗戰生涯的,這一宿兩宿不睡,就跟玩似的。

  但是我可不敢讓她這麼熬,我得勸她回去。

  「乖啦妹子!」我把她從椅子裡拽起身來,「美女缺乏睡眠,那是會老的。」我一邊哄她,一邊不由分說地把她往門邊推。

  「住手!推什麼推?!」雲菲菲發火了,「把我推倒了,賠得起嗎你!」她的神色非常氣憤,真是動了肝火,罵上了,「我還忘記說你來著,昨天還翻白眼倒在床上,跟頭死豬似的!這一晚上沒合眼,你不要命了這是!」

  我愕然。

  「不行!現在就給我躺下!老老實實地。」雲菲菲轉過身來,三下兩下,倒把我給推到床邊,也不知道她哪來的這麼一把子力氣。

  「我在沙發上靠會。」她說。最後她還威脅我,「你要再敢不睡,信不信我切了你!」

  暈。

長篇小說連載:無淚之城(孤勇者20)

女市長的愛情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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