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橋三娘子

2024-09-04 02:03:10

    如果你經商的時候有幸路過汴西，在這條官道上大大小小十來家客棧裡，要問起來誰家的客棧最為舒適宜人，不用說，那得是板橋三娘子開的那家店。雖然我們不知道她從哪裡來，雖然她是個寡婦，也沒有親屬。雖然她三十多歲了，沒有承歡膝下的兒女，雖然客棧最主要的經濟來源是三娘子賣的粥飯，但是她卻非常的富裕。這一點，可以從屋後那一大群壯碩的驢可以看出來。最重要的一點。她的熱情好客確實是聞名遐邇的。
    來來往往的客商中，公事也好，私事也罷，如果要牲畜代勞遠行，她都會幫忙挑選最好的驢。有時候遇見客官經濟不可觀的情況下，她也會通情達理地作降價處理。
    這樣一來，她的客棧生意更加火爆，甚至有人大老遠的只是為了能夠在此住上一晚，然後買頭驢，再悠閒地騎回家。
    大唐元和年間，許州有一個叫趙季和的人，要去往東都洛陽。車馬路過這裡的時候，便在這裡住下了。
    客棧人滿為患，最可惡的是先到的六七個傢伙竟然把最好的房間佔據了，不會讓我和那些驢睡一塊吧，季和想著。幸好，房間的最裡面還有一個鋪位。緊靠著牆壁，趙季和剛開始還是有點不樂意，因為這個鋪位空氣不流通。不過後來他就明朗了。原來三娘子的臥室就在他住的這個地方的隔壁。
    這個還不錯，他嘟嚷了一句。
    這天晚上，客棧裡歡聲笑語不斷。三娘子極其熱情，打扮得也很嫵媚。
    到了深夜，三娘子還端出一些酒菜，說是大家隨意吃。客人看起來都很高興。喝的多了一個個涎著臉盯著豐滿的三娘子，三娘子也不惱。趙季和一向是不喝酒，也沒有和這些陌生人交朋友的興趣，三娘子來敬酒時，為了不弗三娘子的好意，他把酒過了一下嘴唇，三娘子善解人意，也就沒有再強求。
    大約到了二更的時候，那些客人都醉在鋪位了，滿室傳來了令人作嘔的混雜著飯菜味的酒味，客人們說著三娘子你真美，我要嫁給你的醉話。三娘子也回自己的臥室，關了門，熄滅了蠟燭。
    一大群人擠在一個通鋪上，趙季和是個喜歡乾淨安靜的人，汗臭味瀰漫在鼾聲裡，折騰的他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正在這個時候。他聽到了一陣悉悉索索的響動從隔壁傳來。他立馬就清醒了。
    懷著強烈的好奇心，透過牆壁微小的縫隙，他看到了：
    三娘子正坐在紅燭下，昏暗的燭火在跳躍著，看不清臉上的表情。三娘子從箱子裡拿出一副耕具，一個木質的小人，嘴裡正嘰裡咕嚕地念著什麼咒語之類的東西，只見兩隻六七寸大小的木牛在地上，象在田地裡一樣耕著田。小人坐在牛的身上，煞有介事地拿著鞭子在屋裡來來回回地轉著。一會兒，三娘子從箱子裡拿出了一袋蕎麥，倒在地上讓木人去耕種。幾乎是呼吸之間，發芽，開花，長穗，成熟。三娘子又念動咒語，讓木人把苗收割了，去掉穀皮，得到了七八升的蕎麥，然後又指使木人抬出一個石磨，開始磨起麥子來，須臾之間，麥子已經磨好。三娘子收起石磨，木人，耕具。接著又把麵粉和水混在一起揉了揉。揉成麵團之後，用火摺子點燃了爐火，把鍋架在灶上……最後，幾十枚燒餅就這麼做成了。香味透過縫隙舔舐著趙季和的味蕾，他咽了咽口水，三娘子轉身向他這邊望了望。趙季和馬上蹲了下去。
    他不想再看下去了，靜靜地躺在床上，裝模作樣地打了幾聲呼嚕。不一會兒，遠處傳來了第一聲雞叫，附近的雞象和聲一樣此起彼伏。客人們開始起床了。
    三娘子端上來一些糕點和茶水，趙季和看到了那些燒餅，差點失聲喊了出來，他起身說忙著趕路，謝謝三娘子的熱情款待，連口水也不敢喝。說不定水裡也有什麼異樣呢。
    走了將近一裡路的樣子。他悄無聲息地折了回來，躲在後窗下看看屋裡面的形勢。
    只見那些客商們吃了燒餅以後，一個個都到在地上，盞茶功夫，開始發出驢的聲音，化成了毛驢。三娘子突地一聲呼喝，把他們趕到了牲口棚裡。當然，那些客人的盤纏行李都讓她收了起來。三娘子似乎有意向後窗望了望，季和嚇的一聲冷汗，忙低下頭。一陣哆嗦過後，他直道萬幸啊!萬幸。要不是昨天晚上陰差陽錯地看到了那個全過程，如今的自己，也會變為任人宰割，沒有自由的畜生了吧。他坐在窗下。呆了好久，確信三娘子沒有發現他，又輕輕地向後退，等到出了客棧之外時，象一條瘋了的野狗一樣，沒命地奔逃。
    趙季和沒有和任何人說起他這次奇遇。直到一個多月以後的一天。
    那一天，他販貨歸來，疲憊至極，象沒有發生過啥事的樣子走進了三娘子的店裡，在去客棧之前，他事先買好了幾隻燒餅，三娘子還是當初那樣的好客。酒席上，她還是那樣地和他說笑著。
    趙季和要了一個單間，說是要安靜一下。三娘子意味深長地盯了他一下，也沒說什麼。
    到了第二天的早上，三娘子不出所料地端上盤燒餅，趙季和趁她在招呼其他客人的閒暇內，拿出自己先前買好的燒餅調換了三娘子的蕎麥燒餅。一會兒，三娘子藉口過來收盤子，和趙季和攀談起來，眼裡滿是焦急的神色，趙季和心如明鏡，知道她在等自己變化呢。便不動聲色地拿出自己的餅和三娘子說，老闆娘你這個是假冒的東西吧，味道大不如從前了，一邊說一邊把餅遞過去。三娘子看他一臉真誠的樣子，沒有懷疑地接過來咬了口，忽然發出了驢的聲音，變成了一頭驢，一頭趙季和從未見過的壯碩的驢。
    趙季和也懶得客套，騎著三娘子變成的驢，順便收走了三娘子所有作法的東西，可是他不知道咒語，所以不知道怎麼把那些驢變成人。但是三娘子果然是世界上最具有耐力最持久最……的母驢啊，趙季和走南闖北，崎嶇的路在他看來都是如履平地，多虧了這頭驢啊 !
    四年之後。
    這一天趙季和騎著驢到了華山腳下，突然遇到一個老人，老人象個孩子似得拍手：「多年未見，三娘子最近可好。」又對趙季和說：「雖然她曾經想要加害於你，這是她的過錯，我代表她向你道歉，但是，好歹她也給你做了四年的坐騎，也該兩訖了吧。現在請準許我把她放了吧。」說完，他扳開了驢子的籠頭。三娘子立馬脫去了驢皮，變回了人形。還是象那年前的模樣。
    三娘子向老人跪拜磕頭，然後連老人一起，不知所終了。
    趙季和始終有個事情沒有明白，困擾了他很久，他倒不關心那老人哪裡來的，他想知道三娘子用的是什麼樣的法術。
    到後來，每次他行商住店，看見了客商們手裡牽的那些健壯的騾馬，總會打一陣哆嗦——它會不會是一個人變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