鍋灶老張
2024-09-03 22:5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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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家裡,都離不開鍋灶,而鍋灶,是屬於女人的陣地。在祥和縣,一提起盤鍋灶的老張,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誰家蓋個新房,都是要盤鍋灶的,而好的鍋灶,不但要樣子美觀大方,還要經久耐用,更要的,是煙囪出煙利索。老張盤的鍋灶,不用老式的風箱燒,更不用鼓風機,只要架上硬柴,閉上鍋門,從外面就能聽見「呼呼呼」的火聲。那火聲,是高高的煙囪抽風的聲音,俗稱西爐子。可以說,現在的家庭,一般都不用那個靠燒火做飯的鍋灶了,但在逢年過節的時候,家裡來了客人,沒有個大鍋大灶的,飯就感覺做不好,做不順心。也可以說是農村人,進廚房的,大多是婆婆級別的人物,特別是農閒季節,年輕力壯的,都去外邊打零工掙錢了,剩下的留守老人和留守孩子,還真是不習慣電這個玩意。那個電磁爐、電飯煲什麼的,竟是些洋玩意。所以,手藝高超的老張就紅得發紫。再加上村裡通了自來水,告別了從井裡打水,或者從有深井的鄰人家裡拉水的日子,終於和城裡人一樣了,自來水開關一扭,白花花的水就流了下來。也正因為這樣,村裡今年好多家裡,都對原有的灶房實施改造。最近一兩年新蓋的房,洗澡間隨便都帶好了。以前蓋得房就沒有,得隨著時代的潮流增加。但這個改造,比新建還要麻煩,關鍵是大一點的材料工具不好進來。
老張盤鍋灶的最後一道工序,就是用理髮理下的發渣和上好的黃土和成泥,在鍋灶的內徑裡用一雙粗糙的手來回地抹,抹得又光又滑的。然後,將鍋一放,就成了。據說頭髮和土和的稀泥韌性很好,不容易燒裂,越燒越結實,堪比水泥沙漿。而且,水泥的凝固性極強,但在長年累月中,在不斷地經過柴火燒烤,是會裂開的。用這樣的頭髮泥來完成最後一道工序,也是為了保護鍋灶內部的水泥結構,以及鍋灶外部的衛生瓷不易受損。
暑假,和妻說好,決定把灶房重新收拾一下。原來的灶房,是用石棉瓦搭建的,磚砌的牆也是12牆(12牆,指的是磚頭是單層砌上去的,一般情況下,正式的建築都是24牆,也就是磚頭是雙層砌上去的),而且,還是用泥粘的,很不結實,很不耐用。說好了,就開始行動。又是找匠人,又是僱土工,又是借家具,又是備料的,整個一個忙亂。本來這一點活計匠人不好找,技術高點的,看不上做,技術差一點的,不想叫做。好容易一切就緒,便開工了。恰值高溫,人不活動都是一身臭汗,況且還要幹這麼繁重的體力活,提磚、和灰、搭架等,忍受著驕陽的炙烤,忍受著腰酸背痛,看著灶房一天天的有了模樣,倒也是汗沒白流。主體砌上去了,剩下的,還有一大堆的麻煩活。貼瓷片,鋪地磚、安門窗、吊頂的,好似沒個盡頭般。加之,鄰人的建議各不相同,雖是好心好意,卻是把原計劃建議的亂七八糟,這樣一來,就免不了的淘一肚子氣。尤其是那個做鋁合金窗子的,是一位堂弟的熟人。堂弟熱心地聯繫好了,在一個傍晚,便來量窗子的大小。沒想到,我們說是把窗子安在牆的中間,安窗子的說,匠人把活做壞了,牆上貼的瓷片高過了牆,不能安在中間。匠人一聽就不高興了,和安窗子的吵了。我本想著攆那個安窗子的滾蛋,但一想有堂弟這個熟人,就忍了。可沒想到,十幾天了,不見動靜,打電話過去問,安窗子的竟然說他最近很忙,讓我去找別的人,我逮著電話的手在顫抖,說話的語調也激動異常:你,你是說話還是放屁!你把窗子量了又說讓我去另外找人,你當初幹嘛去了,看來看去,你就是個二百五!說完,我就把電話掛了。其實,我打電話就是逼著讓他說不給我做了,正好,從那天的情況可以看出,他也不想做。做鋁合金窗子的比驢都多,少了你地球照樣轉。說歸說,想歸想,罵歸罵,鋁合金窗子的事,還得趕緊想辦法。
還好,總算到了該盤鍋灶的時刻了。
那天,盤鍋灶老張領著他的徒弟來了,一番客套之後,便挽起袖子開工。
老張是一個很隨和,很勤快的人,他那個徒弟也很機靈,都不讓我太動手,我也正好抽空閉目養神。這個閉目養神,並不是說我就可以在寬大的床上呼呼大睡了。我只是在做出大幹一場的架勢,用掀撐著自己的身體,神經性的恍惚一會。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太累或者本就一副消極懶惰的模樣。
很快,就到了和頭髮泥的時候了。我用架子車提前拉了一車土,老張要求的上好的黃土,然後把我從「麗麗理髮店」要來的發渣,根據老張的要求,往用水潑好的黃土泥上撒發渣。這個撒,不是隨便的撒,而是用手把那黏連在一起的發渣一點一點的撕開,均勻的撒在土上。不然的話,和的時候,就不能和黃土很好的結合在一起了。我一邊撕著頭髮,一邊看著灶房裡面忙碌的師徒倆。有好幾次,我的眼光都和那個叫夢舟的徒弟相撞。夢舟的目光犀利,清純裡有一股寒氣,讓我不由得一震。我便回頭認真地倒騰著我手裡的頭髮,卻有一綹稍長的暗紅色的頭髮,飛到了我的身上,隨著一股野風,在我的胸口飄動,仿佛活了一般。我想,這是那個女人的頭髮吧,男人的,沒這麼長。我伸手取那綹頭髮,它竟然很淘氣的不願意被我取走,光滑順溜,令我一時變得笨手笨腳起來。我知道,這一定是我剛才在撕的時候產生了靜電的原因。頭髮經過摩擦,是會產生靜電的。小時候經常做這樣的遊戲。用複寫筆在頭髮上摩擦幾下,就能將小小的紙片吸上去。我不由得啞然失笑,一綹頭髮,竟讓我如此惶惶不安,情緒不穩。我忘了剛才夢舟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又向灶房看了一眼。夢舟也正看著我,眼珠一動不動,但那小船一樣紅潤的嘴向上翹著,好看而迷人的笑著,和那雙沒有感情的眼睛極不協調。我卻不寒而慄,趕忙收回了眼光,向胸前看去,那綹頭髮,不在了。
吃飯的時候,老張一個勁的誇他的這個徒弟:夢舟這孩子啊,可憐。我本來是不收徒弟的,這都什麼年月了。誰還學這體力活啊。可是,當他媽把夢舟領到跟前的時候,我就不由得應承了下來。
哦,夢舟今年多大了,看樣子,應該正上初中吧。我說。
我正上初三,媽媽出了車禍,爸爸是個賭徒,我就和老張伯伯學盤鍋灶了,我得自食其力。夢舟很平淡的說著,真是個懂事的孩子啊。
不是說,是你媽媽領著你去老張哪兒的嗎?怎麼,你媽媽出了車禍?我對這師徒倆的話有些不明白,出入咋就這麼大。
哈哈,我是說,他媽媽以前領著他來過,我雖是應承了,但和他媽媽說好,等他再大點。沒想到,後來……唉。老張嘆了口氣。是我沒說清。老張又補充說。
哦,是這樣啊。我這下聽明白了,但還覺得哪兒不對,但不可以再問下去了。和我有什麼關係呢?鍋灶盤好了,結了帳,我們誰都不認識誰,不是嗎?
妻用腳碰了碰我,小聲說:瞧你,問這麼清幹什麼,查戶口呢?
沒事,沒事。老張說。
不過,夢舟這孩子,真的一看就知道,是個聰明乖巧的孩子,屬於人見人愛的那種,將來一定會超過師傅的。老張,你可要小心啊。還是妻子會說話。
那是,我巴不得讓夢舟超過我呢。老張向夢舟投去慈愛的目光,那目光,勝過父親,然後,接著說,這孩子,學什麼,一看就會。特別是那些個遙控玩具,智慧型手機什麼的,他不但能拆卸還能還原,更能讓那些玩意比以前更好用呢,我一直都說,這孩子是天才,只是可惜了啊。
嗯嗯,我先恭喜張師傅後繼有人啊。我說。
不會說話就別說!妻又碰了我一下。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看了看夢舟。夢舟正埋著頭吃飯,目光從碗沿上射到我的臉上,又是一道寒光。我忙低下頭,扒拉起碗中的飯來。
沒事,沒事,呵呵。張師傅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