詳解妖貓傳裡的佛道之爭(從沙門空海之大唐鬼宴到妖貓傳)
2023-11-04 04:25:36 2
點擊底部 「閱讀原文」 ,到龍門客棧和我們一起聊聊電影
2017年末,電影《妖貓傳》在中國掀起了又一波盛唐熱,為寒冬染上了一抹妖魅的豔色。影片中繁花似錦的長安城,高大巍峨的大明宮,流光溢彩的極樂之宴,還有那惺惺相惜,生死守護,喚起觀眾無限唏噓的愛情……凡此種種,無不引人津津樂道。「雲想衣裳花想容」的貴妃與那場改變她,改變大唐,乃至改變中國歷史的安史之亂,被以一種炫目到近乎柔和的光暈溫柔地包裹起來,送到觀眾面前,用一句「她也已經不是那個身體很久了」來傳達製作者對放下與和解的期待。
盛世、美人、背叛,以及愛情,是中國人所熟悉的關於唐朝,關於安史之亂的語境。看過電影之後,褒貶不一。褒者,大多止於盛唐氛圍的營造;貶者,便是各有千秋了。不滿於貴妃樣貌者有之,失望於劇情空洞者有之;甚至連服裝與道具,亦未能真正做到還原歷史。一出盛唐衰亂的輓歌,被解讀出了「妖貓催稿」這樣令人啼笑皆非的意象。
這種結果,是由作為電影的《妖貓傳》從原著小說脫胎而來,卻未能很好地實現文化移植與視角轉換而造成的。儘管片頭有提及電影改編自日本作家夢枕貘的小說《沙門空海之大唐鬼宴》,但電影之於原著,幾乎只是借用了外殼,卻對故事的內核與意象做了截然不同的改造。
原著小說的作者,是日本著名的奇幻文學作家。其作品《陰陽師》系列被改編為電影後大受歡迎,以安倍晴明和源博雅為主角構建的日本平安時代陰陽師們的故事,如夢似幻,亦假亦真。對日本神話傳說的充分解讀與運用,折射出那個時代人們的家國情仇。
相較於本土人寫本土故事的《陰陽師》,《沙門空海之大唐鬼宴》所涉足的,可謂完全不同的領域——公元8-9世紀的中國唐朝。他以日本歷史上著名的留學僧空海為主角,以其於公元804年(唐德宗貞元二十年)來唐,806年(唐憲宗元和元年)回國,在短短兩年間完成本應耗時二十年的佛法密宗的學習,於唐朝國都長安城密宗大師——青龍寺惠果處醍醐灌頂的歷史為載體,將其與同一空間下另一時間點發生的,我們所熟悉的安史之亂相結合,構建起一個新的錯綜複雜的故事。
在小說文本下,空海是絕對的第一主角,年過而立的他,精習儒學,對道教亦頗有心得,但終因二者無法解答生命與死亡的問題,轉而修習佛法。由於學識淵博,且在密宗的影響下,空海甫一登場便帶著一股環抱天地眾生的豁達氣質,自信、通透,予人可靠的感覺,卻又不乏普通人的算計與「小心眼」,儼然智者的化身。這樣的形象,與身為普通人的我們相去甚遠,甚至有難以觸及之感。如此一來,他身邊那個自視頗高,卻又傻氣可愛的橘逸勢,便成為聯繫讀者與空海的重要紐帶。
在小說的整個故事構架中,空海入唐求法與妖貓背後唐朝眾人跨越半個世紀的愛恨糾葛本是兩條並行的線,只因空海試圖完成其短時間內修得密宗,順利離唐歸日的目的而交織在一起,最終由空海擔當了揭開謎底的任務。鑑於空海的主角身份,第二條線全然是為第一條線服務的,故而從安史之亂到白居易作《長恨歌》,再到順宗朝的「永貞革新」,最後憲宗登基,唐朝迎來新氣象等唐朝歷史,皆成了或明或暗的背景。
西安青龍寺,空海留學處。春風徐來時,落櫻如雨下。
既為背景,則為眾多中國讀者所詬病的「格局小」等問題,就可得到解答了。由於文化背景的不同,兩條線所交織出的整個故事中,中國讀者無疑更熟悉也更在意作為背景的第二條線。對於發生在公元755年到763年的安史之亂,在中國也有著較正式且接受度較為廣泛的解讀——政治利益鬥爭的結果。
然令人意外的是,作者避開了這個解讀,卻在重新構建的故事框架下,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從令人忽略的縫隙間生出,在時間的澆灌下長成的恨與惡。小說所提供的楊貴妃的身世真實性固然無從考證也無需考證,巍巍大唐竟然衰落於黃鶴因妻子被誤殺而生出的恨意這種解釋卻實在難以令見慣了蓬勃野心和陰謀詭計的我們接受。畢竟,相較於高高在上的君王和他俯瞰寰宇的帝國,一個亡國的遺民的恨,何止是渺小,簡直可以說微不足道。僅憑這一點點誕生於時空縫隙間的恨意,竟能令一個泱泱大國傾潰,在凡事講求「高」「大」「上」「全」,動輒「四海八荒」的中國人眼裡,格局著實小了。
但閱讀原著,撇開空海這條作者為日本讀者而設的主線,只看副線,其實也有很多值得關注並採擷之處。且不論文學創作本就虛構居多,尤其文學並非史學,不追求符合客觀的真實,只要能藉助史實建構起主觀的真實並有所延展生發,帶來些許娛樂與思考,便不失為優秀的文學作品。《大唐鬼宴》所試圖借那段唐史闡述的,是愛與欲引發的恨,進而帶來的毀滅與自毀的故事。唐史未記載之處,便給了作者發揮的空間。黃鶴對唐玄宗乃至唐朝的恨源於對妻子的愛,這股恨意促使他將所有人當作棋子,給了唐朝與玄宗致命一擊,在毀了貴妃、白龍一生的同時,也毀了自己。白龍對貴妃的愛得不到回應,卻又放不下內心的欲,愛與欲的交織煎熬出對丹龍、黃鶴,乃至大唐的恨意,試圖如黃鶴一般再次毀滅錯亂的世界。空海作為佛法高超,懷抱天地的存在,化解了第二次,也解開了第一次,讓故事走向完整。
這種從小處著眼,由小而大的敘事方式,看似格局小,卻從細節處給予了歷史血肉豐滿的真實。從兩《唐書》到《資治通鑑》,安史之亂都被置於安祿山滔天的欲望與野心之下,看似如日中天的盛唐,處處透露出山雨欲來風滿樓的頹靡之氣。傾國傾城的貴妃,不過是政治遊戲中的一枚棋子。下棋的,有高力士,有楊國忠,有安祿山,還有唐玄宗。
貴妃本為玄宗之子壽王李瑁的妃子,卻成為年長三十餘歲的玄宗的寵妃,史書中記載的那些與安祿山晦澀不明的往來,到馬嵬驛之變被一縷白綾賜死,沒有人問過貴妃的心意,貴妃也從無機會袒露過自己的心跡。從初登舞臺到凜然退場,貴妃都是一個任人擺布,沒有獨立意志的玩偶。史書中的楊貴妃,本是一出令人憐惜與心痛的悲劇,卻因《長恨歌》的一句「馬嵬坡下泥土中,不見玉顏空死處」變成了千百年來世人追思臆想的對象,甚至超越了人的屬性,化身為美的象徵。雖多少引人遐思,對貴妃本人卻有失公允。相較之下,《大唐鬼宴》中的楊貴妃,在經歷養父生母身故,先嫁子後嫁父,被活埋於石棺中兩年之久,後又於神志不清中被不愛的男人誘姦數十年等種種變故後,終於清醒過來,親手將毀滅自己一生的人弒殺,在所愛之人的懷裡安然離世。這份橫跨數十年的變化與成長,恢復了楊貴妃人的身份,也賦予了她人本應有的苦痛與幸福。
副線中,除主要故事外,作者對密教佛法、幻境、幻術師與密教大師鬥法的描寫,可謂精彩絕倫,氣勢磅礴。若能凝神靜氣閱讀下去,定能有大的收穫。幻術師丹翁以一粒微弱渺小的西瓜種子引誘世人,施與幻術,誘使眾人上當受騙的具體故事,與整條副線相互照應,映射出唐朝爆發安史之亂,進而走向衰亡,都是一系列點滴小事日積月累的結果。這些小事,不必是玄宗於無意間導致黃鶴妻子的死亡,而是唐朝在開疆拓土的過程中留下的隱患,是玄宗霸佔兒媳的貪婪,是高力士為保全自己而甘心被黃鶴利用,犧牲貴妃的卑鄙,是安祿山在長期經營中日漸長成的野心……而虛構的黃鶴,只不過是這一切欲與惡的具體與集合。零星的部分經由空海這條線被完整地穿起來,構成了令人悲傷的故事,最後卻迎來了所有人的和解。9世紀初,元和中興前夕的大唐,儘管衰落,卻還是世界的中心,甚至醞釀著又一度的輝煌。作者借其推崇備至,主角光環頻頻加身的空海,多次表達了對大唐的敬意。
「元和中興」締造者,唐憲宗李純像
剝離空海,或將其降為次要角色,副線仍舊是一個完整的,令人深思的故事。從面向日本人到改為面向中國人的文化移植,這或許是一個可以考慮的方向。只是,這樣的改編,只怕就不再是你我所熟悉的那個既富且貴,俾睨天下的大唐了。深深沉醉於中國歷史上那段榮耀的我們,始終有著不願面對的心結。於是,原著中不過是白龍幻術工具的普通黑貓,竟真的成了妖貓;極樂之宴被無限放大,極盡誇張之能事,以至於走向華而不實;各種因素混成誘發的安史之亂,被簡單地解讀為安祿山垂涎於貴妃的美貌;讓中國人做了千年美人夢的貴妃,在《妖貓傳》裡終究還是成為了夢幻的存在,「貴妃」一角遂成了眾矢之的。借著被消除了原著中的倫理血緣關係的白龍與貴妃的愛情,製作者的和解音符,終究還是柔弱了許多。
這樣的改編,無疑是尷尬的。其緣由,非在於編者,而在於觀眾。歷史上,輝煌的大唐曾真實地存在過,是世界當之無愧的中心。然而,盛極而衰亦是真實。安史亂前的大唐有多繁盛,行將就木的大唐就有多衰敗。但在此後的數百年間,我們依舊強大、自信而開放。今天,我們追思,繼而發奮,持續不斷地努力,期待著重回國際舞臺的中央。而當我們敞開胸懷,通透與豁達地重新審視與定位現有的一切時,我們的藝術創作,乃至社會發展,必定會打開新的天地。
歡迎轉載~
想和龍叔直接互動,請按住下方圖片,識別圖中二維碼,一鍵添加龍斌大話電影官方微信。或手動搜索微信號lbdhdy
想認識志同道合的朋友,可以加入我們的官方QQ群
想讓你的影評&影視相關作品讓更多人看到,請將作品 姓名 聯繫方式(QQ&電話)發送至[email protected]
點擊「閱讀原文」,到龍門客棧和我們一起聊聊電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