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斤掌
2023-11-07 07:21:17
北方邊塞的一個小村莊裡，這天夜裡突降大雪，把大樹都壓倒了好幾棵。天亮時，劁匠老楊頭一開門，門口忽地倒進來一個雪人，把老楊頭嚇了一跳。他仔細一看，原來是個十幾歲的男孩，已經凍昏過去了。
老楊頭趕緊把他扶到床上，用雪給他擦拭腳掌和胸膛。老楊頭的閨女燕兒熬了碗薑湯給男孩灌了下去。過了好半天，男孩終於甦醒過來，當即跪在地上，向老楊頭拜謝救命之恩。
原來這孩子名叫袁全，住在三十裡外的山東屯。他從小父母雙亡，靠吃百家飯長大。他聽說了老楊頭的手藝，就來投奔他，一心想拜他為師。老楊頭扶起袁全問：「孩子，你晚上到我家門口，為什麼不敲門進來？」袁全有些不好意思：「我怕影響您一家休息。」老楊頭心中一動，看不出這孩子還挺仁義，就把他留下了。
其實，老楊頭收下袁全還有個原因。他有一手閹割牲畜的祖傳絕活，傳男不傳女。可是老楊頭膝下只有一個女兒，他就想招個上門女婿，把手藝傳承下去。現在袁全主動上門，老楊頭就暫時收下了他。不過到底收不收他為徒，還要仔細考察。
袁全來到楊家後，白天打掃院子，給師傅打打下手，晚上就拿著他那副簡單的鋪蓋到柴房裡去睡。北方冬天寒冷，柴房四處漏風，燕兒心疼師哥，給他趕製了一條厚棉被，袁全卻把被子送給了老楊頭，自己蓋老楊頭那條舊被子。袁全和燕兒日久生情，只是礙於情面，誰也沒點破。這一切老楊頭看在眼裡，喜在心上，就挑了個日子，正式收袁全為徒了。
一晃幾年過去了，燕兒出落得越發水靈，袁全也長成了大小夥子。老楊頭逐漸把一些技術傳給了袁全，還指點他一些人體血脈運行的道理，練習呼吸吐納。但袁全最想學的，是師父的「千斤掌」。「千斤掌」是老楊頭的獨門絕技，專門對付脾氣暴躁的烈性牲畜。袁全親眼所見，有一次一家農戶要閹割一頭公牛，本來請的是另一個劁匠。那頭牛剛進入發情期，很不安分，經常騷擾別人家的母牛。那個劁匠讓好幾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幫忙按住公牛，他好把牛的四條腿都固定在木樁上，可牛的力量太大了，撅著後■亂蹦，四個人都按不住，牛角還頂傷了兩個人，沒辦法，主人家只好請來老楊頭。
老楊頭來後，先點上了三炷香，嘴裡念念有詞，然後，他讓袁全手拿一束採來的野花在牛眼前晃動，等牛被野花吸引朝前看的時候，老楊頭口含涼水，「噗」地噴在牛頭上，牛一驚的剎那，他右手迅速在牛脊背上「啪啪」輕拍兩下，牛立刻安靜下來。老楊頭手持一把幾寸長的小尖刀，迅速動手，不到半炷香的工夫就閹割完畢，只留下一個小小的傷口，一滴血也沒流。牛就像傻了一樣，柔順地站在那裡任老楊頭擺布。然後他又在牛的後背輕拍兩下，讓牛圍著院子轉了三圈，牛就行動如初了。牛的主人留下一吊錢千恩萬謝地走了。老劁匠按規矩留下了從牛身上割下來的東西，晚上讓燕兒炒了幾個小菜，他和袁全就著小酒一起吃了，老楊頭得意地說：「全呀，這可是天下無雙的美味，最能強健身體，給多少錢都不賣的。」
袁全趁著老楊頭高興，就說：「師父，您什麼時候把千斤掌教給我呀？等徒弟學會了，所有的事情都交給我和燕兒，您就等著享清福吧。」沒想到老楊頭一聽這話馬上變了臉，硬邦邦地說了句：「該教給你的時候我自然會教給你，你急什麼？」袁全不敢說話了，只好在旁邊小心伺候著。
不是老楊頭不想教，而是他認為袁全還不是自家人，恐怕會違背只能傳給自家男人的祖訓。不過袁全的話倒是提醒了老楊頭：袁全和燕兒的感情逐日加深，年輕人在一起恐怕乾柴烈火，稍有不慎就會做出丟人的事，就想著趕緊給他們把婚事辦了。老楊頭找到他最好的老哥們——殺豬匠劉四海，請劉四海做媒人向袁全提婚。沒想到袁全一聽，卻低著頭不說話，劉四海急了：「袁全，你小子還不樂意呀？」袁全一看劉四海急了，忙說：「劉叔，我怎麼會不樂意呢？只是我不想一輩子就幹這個營生，委屈了燕兒。我想學會千斤掌，從軍報效國家，然後風風光光地把燕兒娶進門。」
劉四海這才明白，原來袁全還有這個遠大志向。他回去和老楊頭一說，老楊頭火了：「要想做我的女婿，必須一輩子做這個營生，這是祖訓，他不願意，可以馬上走人！」燕兒一聽這話，掩面哭著跑了。劉四海就勸老楊頭：「祖訓不也是人定的嗎，定了也可以改呀！再說，你忍心棒打鴛鴦，拆散這對年輕人嗎？」老楊頭沉思半晌，最後一跺腳說：「也罷，兒孫自有兒孫福，莫為兒孫做遠憂，就這麼辦吧。」誰知婚事尚未操辦，風雲突變。平靜已久的邊疆又開始陰雲密布。西夏王蠢蠢欲動，調集了大批軍隊屯兵塞上，有大舉進攻宋朝的可能。宋營主帥也開始調兵遣將以防不測。為加強騎兵實力，宋營還購買了一批軍馬。這些馬正值壯年，正是發情時節，如果不閹割了，就會影響作戰，軍營的獸醫忙不過來，就請老楊頭幫忙。老楊頭便把袁全叫到跟前，說：「孩子呀，你不是一直想報效國家嗎？這次機會來了，你就代替師父去幫忙吧。」袁全一聽連連搖頭說：「師父，我還沒學會您的千斤掌，怎麼能對付得了烈性的軍馬呢？」老楊頭樂了，他說：「孩子，你提起丹田氣，運到手掌上，試試看能不能劈壞那塊磚。」袁全半信半疑地按老楊頭說的做了，手起掌落，那塊磚應聲裂為兩半。袁全大喜，原來師父平常教給自己的吐納呼吸竟有這麼大的功效。老楊頭又告訴袁全，所謂的千斤掌，其實就是拍在了牲畜後背的某個穴位上，讓牲畜的脊椎麻木，不能動彈，牲畜就會乖乖地任人擺布了。袁全進了軍營，婚禮只好延期。
燕兒每天眼巴巴地等著袁全回來。可是她只能一等再等，因為西夏王悍然發動了對大宋朝的進攻，兩國大小戰鬥無數，一直處於拉鋸狀態。後來燕兒聽說，袁全進了軍營，經他手閹割過的軍馬匹匹作戰勇敢，騎兵不斷立下軍功，很快他就成了主帥跟前的紅人。燕兒更高興了，老楊頭卻打趣她說：「你不擔心他發達了變心了？」燕兒一撅嘴說：「我不怕，如果他敢那麼做，爹你就像對待牲口一樣對待他。」老楊頭臉一沉：「不像話，這是女孩子該說的話嗎？」
戰爭一直在繼續，老楊頭和燕兒的心每天都為袁全懸著。這天，村裡的百姓紛紛傳言，宋軍打了敗仗，連主帥都負了重傷，西夏兵馬上就殺過來了，大家都忙著收拾東西逃亡。老楊頭也催燕兒趕快收拾一下暫時撤到內地去，可燕兒說什麼也不答應，說要等著袁全。正僵持之際，西夏兵沒來，卻來了一隊宋兵，他們包圍了老楊頭的家，說袁全在主帥的馬匹上做了手腳，讓主帥馬失前蹄，負了重傷，差點命喪疆場，袁全還投降了西夏，他們要殺掉老楊頭和燕兒替主帥報仇。燕兒一聽這話傻了，她哭喊著：「你們胡說，袁全絕不會投降西夏!」可宋兵不聽他們解釋，不由分說就把他們綁了起來。
一個宋兵憤怒地舉起了手中的鋼刀就衝著老楊頭砍了下來，老楊頭沒有反抗，眼一閉等死。誰知一支飛箭射來，宋兵應聲而倒。老楊頭睜眼一看，只見外圍殺過來一隊西夏兵，宋兵四散奔逃。
西夏兵來到跟前，不僅沒有殺老楊頭和燕兒，反而為他們解開了繩索。燕兒一看，西夏兵領頭的正是袁全。燕兒渾身顫抖地說：「你果然投降了西夏？」
袁全來到燕兒的身邊，拉住她的手說：「燕兒，我本來就是西夏人，袁全是我的化名，其實我的真實身份是西夏王的兒子，我奉父親之命從小就潛入宋地，伺機進入宋營，接近宋軍主帥。你跟我走，我讓你做西夏王妃，我會好好對待你和師父的。」一聽這話，燕兒生氣地甩開了袁全的手，冷笑一聲：「我堂堂大宋子民怎麼會做你西夏人的王妃？」她又轉頭毅然對老楊頭說：「爹，我與這西夏狗訂了婚，名節已毀，還有何面目活著，你不要忘了咱倆的約定。」說完，燕兒奮力一躍，一頭撞在牆上，鮮血迸出，袁全急忙跑過去，發現燕兒早已沒了氣息。
袁全哭著來到老楊頭的面前，跪下說：「師父，我一定會按著王妃的禮儀來安葬燕兒。」老楊頭手顫抖著，扶起了袁全。就在袁全起身的一剎那，老楊頭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拍在了袁全的腰上，袁全立即感覺到全身麻木，不能動彈。老楊頭左手袖中閃出一把鋒利的小刀，就在西夏兵還沒明白怎麼回事的時候，老楊頭完成了他這一輩子最快的一次手術，一刀割掉了袁全的下身。然後看也不看鮮血淋漓的袁全，從容地把小刀對著自己的咽喉割了下去……
後來，失利的大宋提出議和，西夏王痛失愛子也無心再戰。西夏兵退去後，村民在給老楊頭收拾遺物的時候，驚訝地發現了他的真實身份。於是，人們把老楊頭和燕兒合葬在一起，墓碑上寫道：老楊頭，楊業楊令公之後，因不滿奸臣當道，隱居於此，甘為賤業，遇敵不懼，不失氣節，以身殉國，嗚呼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