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世界插畫構圖（畫布上的異世界）

2023-10-06 17:25:28

文/comple

如何在十秒鐘裡向你傳達一個世界？這個世界裡可能有不同的物理規律、不同的生物、不同的地理——關鍵是，它不是你熟悉的世界。我的答案是看一幅畫，或者說看致力於描述一個不同世界的畫。一幅畫就是一個箱庭，緊湊但是激烈的向觀眾傳達這個不同世界的一切。

幻想題材，無論是科幻還是奇幻，就是建立一個不同的世界。術語上現代的fantasy和sci-fi都屬於speculative fiction。Speculative fiction的目的就是描述與公認的現實不同的事物。從封面和插畫的時代到電影和遊戲的時代，從視覺上呈現幻想都是最吸引人的部分之一。而最早、最成熟的對於幻想題材的視覺呈現就是靜態的繪畫。幻想藝術（fantasy art）就是一種刻畫幻想主題、場景、生物等的具象的繪畫藝術。對於幻想藝術重要的不僅是繪畫的藝術技巧，而是畫了什麼。

本文所講的幻想藝術可以涵蓋科幻和奇幻兩方面。雖然很多畫家都有他們的傾向，但是現在科幻和奇幻的界限已經不那麼分明了（記得《臥虎藏龍》得雨果獎嗎？），大多數畫家都會涉及兩邊的內容。畢竟如阿瑟·C·克拉克所言，高科技與魔法無異，你該怎麼分辨畫中的是科幻還是奇幻呢？

到目前為止，幻想藝術還不是一種嚴肅的藝術，而更多的是流行文化的一部分。把它稱為藝術和把遊戲稱為第九藝術一樣，不提供其作為嚴肅藝術的正當性。

起源

幻想藝術最早的起源可以追溯到15世紀的宗教藝術。很多文章都把這個時期的畫家Hieronymus Bosch（約1450－1516）當做幻想藝術的祖師爺。他是一個宗教信仰非常保守的荷蘭人，但是作品卻非常的放飛自我。他的作品意象豐富，內容晦澀，充滿不存在於塵世之物，其中人物的行為難以捉摸。他最著名的畫作是《The Garden of Earthly Delights》，這幅作品中的很多元素都被後人致敬。Bosch的作品後來啟發了超現實主義的誕生。另一個對後來fantasy art的誕生有重要影響的畫家是英國人John Martin(1789 – 1854)。他最鍾愛的題材是風景和宗教畫，但是他的宗教畫著重刻畫的也是場景而非神明的人身形象。他的一些對於地獄的描繪現在來看還是很時髦，放到科幻作品裡也不會出戲。

Hieronymus Bosch

John Martin

20世紀以來的另外一些藝術運動也影響了幻想藝術的發展，比如超現實主義：以非常寫實的手法刻畫非現實的場景。

以上說的都是影響，而幻想藝術直接的父系是fantastic art。Fantastic art無關作品的藝術風格（雖然絕大多數時候是具象的），而是關於畫了什麼——常見的說法是Bosch也可以稱作一個fantastic artist。這麼說並無不妥。在進入20世紀後，隨著幻想文學的發展，真的fantasy art才誕生。而另一邊的sci-fi art要早一點，在凡爾納的時代就有了雛形。

科幻藝術的起點真的是非常早，可以追溯到1818年的《弗蘭肯斯坦》。到19世紀中葉，J J Grandville被認為是第一個科幻畫家。不得不說那時的科幻作品是非常粗糙的，如果看完了Bosch和John Martin再看J J Grandville一定會有非常大的落差。而早期科幻藝術最重要的角色還是凡爾納。他作為公認的科幻小說之父，非常重視他小說的封面和插畫，和藝術家非常緊密的合作。凡爾納時代的科幻作品一般是黑白的版畫，方便印刷。其中的人物著裝都是19世紀的樣子然而圖中一定會有一些視覺奇觀。對於當時閾值很低的人們來說，看起來估計娛樂性十足。下圖中是一位和他緊密合作的畫家繪製的把人發射到月球的大炮。

月球大炮

Pulp時代

進入1920年代後，幻想藝術進入了所謂的pulp時代。Pulp magazine是一種廉價雜誌，所謂pulp就是紙漿，用來形容印刷pulp雜誌的劣質紙張。20年代的時候這種通俗的雜誌成為了年輕人群中流行的娛樂。當時pulp的題材極為豐富：冒險、間諜、英雄、幻想、黑幫、恐怖等等，現在流行的小說和電影中的題材那時的pulp幾乎都有。

Pulp之於幻想藝術的一個重要的裡程碑是1926年Hugo Gernsback創刊了《Amazing Stories》。這個Hugo就是現在科幻最高獎雨果獎的那個雨果。這本雜誌是一本標準的pulp雜誌，雖然格調被認為不高，但是培養了一批作家和畫家。這些畫家的主要工作是繪製封面。一般的pulp封面主體都是暴露的美女和肌肉帥哥（聽起來現在美漫也是）。科幻類雜誌雖然不能免俗，但是創造性略高於間諜或警匪類故事那種真的只有帥哥美女的封面。有時《Amazing Stories》的封面會有未來都市，有時會有天體。

Amazing Stories

同時期的另一本重要的雜誌是1923年創刊Weird Tales。它刊登了一篇後世影響極大的作品，《蠻王柯南》。同時這也是第一本全幻想題材的pulp雜誌。

Weird Tales

30年代另一本重要的刊物，John Campbell的《Astounding Science Fiction》登上舞臺。由於更高的稿酬，《Astounding Science Fiction》逐漸變成了市面上品質最高的pulp雜誌。這可能也是pulp雜誌最早能談及「品質」的時刻。很多大腕作家開始自己的早期連載。不過雖然文章的水平上升了，封面繪製的水平還是pulp——在pulp時代結束之前，這些作品都無甚進步。Pulp雜誌封面藝術在敘事性的層面上，更像漫畫裡的一格，有故事，但是對背景的傳達有限。

封面時代與逐漸成熟

進入二戰後，由於紙漿短缺，pulp雜誌開始式微。同時戰後更受歡迎的娛樂形式——電視、電影等等開始興起，pulp的時代徹底結束了。幻想藝術的重心轉移到了即使現在來看，也給我們帶來了最多優秀藝術家的小說封面。口袋書，也就是小開本的小說興起了，以前pulp雜誌的作家轉移了陣地。無論是科幻還是奇幻（這時候題材的區分還比較明確，但是畫家不一定只畫一類）單行本小說都開始大量出版。

影響最大的出版物之一是魔戒。魔戒的初版封面甚至就是託爾金本人設計的。魔戒讓奇幻藝術從精靈傳說中脫身成為一種體系，影響了無數的後世作品。正是這種文學體系的建立，給了奇幻藝術家一個可以工作的框架。託爾金創造了一個世界，而藝術家們幫助託爾金在視覺上呈現它。這是幻想藝術成熟的開始。

另一個系列，蠻王柯南，則啟用了Frank Frazetta為封面作畫。Frank Frazetta是現在公認的fantasy art最重要的大師。柯南粗野、暴力的風格給了Frazetta絕佳的發揮空間。Frazetta給柯南系列繪製的封面黑暗而血腥，狂暴的肌肉戰士揮舞斧頭和長劍砍殺對手，衣不遮體的女人依偎在身邊（是的柯南很男權不過這東西30年代就開始連載了）。不只是Frank Frazetta，其他幻想藝術界的名人，包括Boris Vallejo也給柯南畫過圖。柯南的風格後來毫不缺乏傳承，到現在日本動畫中的女戰士的盔甲防禦力都堪憂……

Frank Frazetta的柯南

科幻方面，50年代開始科幻口袋書開始有了專門的畫家。這些畫家，比如Richard Powers，開始明顯的提升畫面的品質和品味。Richard本人的作品並不會當面摔給讀者一個大大的飛船或是機器人，而是會更考慮構圖和故事性。這種嘗試漸漸的把新一代的書和雜誌和以前的pulp雜誌分割開。

70年代的科幻則更硬核了。幾十年的培養終於產生了一群忠實粉絲。我們知道，忠實粉絲意味著對作品的要求也提高了。這時的科幻小說終於可以發行hardcover（精裝本）了。之前幻想題材都只配得上paperback（平裝本）。這時一批後來非常著名的畫家開始活躍了，包括Vincent Di Fate、Michael Whelan和Chris Foss等等。可以說科幻藝術真正開始走向了成熟。這個時候科幻新浪潮運動也在進行中，科幻和奇幻的邊界開始模糊，這類書的封面也一樣。

沙丘

新的血液

在小說封面發展的同時，新的形式也誕生了：1973年TSR發布了第一版龍與地下城（D&D）的規則書。D&D的影響在此不必多言，它不但制定了RPG遊戲的範式（即使現代的歐美RPG也仍然遵守），也建立了一個通用的，可以讓玩家和藝術家無限在其中發揮的世界。D&D在這之後的40多年裡養活了無數的幻想畫家。所以70年代幻想畫家的數量也急劇增加。

D&D

而70年代幻想藝術的另一個重要出版物是法國雜誌《HEAVY METAL》。70年代這本雜誌在美國開始發行。這本雜誌雖然是一本刊登一些有成人內容的漫畫雜誌，但是還活躍著很多不畫漫畫的人，比如長期畫封面的西班牙人Luis Royo。我們熟悉的Moebius、Enki Bilal等法國漫畫家都是這本刊物的常客。傳統來講，幻想藝術都是美國和英國的領域，但是這本雜誌帶來了很多歐洲大陸的東西，從很多角度促進了這個行業的發展。

HEAVY METAL

80年代的科幻藝術就屬於我們熟悉的大師們了：Michael Whelan，Jim Burns，Bob Eggleton，John Berkey，甚至H R Giger。從這時開始的二三十年的雨果獎也成為了少數人競爭的舞臺。這些人極大的提高了科幻藝術的水平。想了解這個時代，更重要的是了解那些活躍的畫家。他們的作品中是噴薄而出的無數個世界，讓人想要投身其中。

發展到90年代，就又是一場新形式的勝利了：萬智牌發布了。這又是一個在今後二十多年裡不斷被完善的龐大幻想世界。非常現實的是，每一張牌都需要牌面，更不用說受起啟發後世無數的卡牌遊戲了。幻想畫師簡直不夠用了！一年只有幾張封面畫的畫師們終於熬出頭了。這時整個行業的狀況也改變了，市場的規模從量變到了質變。

你看，每一張卡都要人畫

以上並沒有詳述80年代開始科幻電影的強勢，畢竟電影中大家沒有辦法直接看到藝術家的畫作。進入21世紀之後，遊戲和CG成為了幻想藝術界壓倒性的力量，曾經的幻想藝術也更多的變成了服務於遊戲、電影和電視劇的概念藝術。這個階段就不是本文試圖涉及的了。

太空藝術

在以上的通史之外，也可以用不同的角度來理解這類藝術的發展，一個很好的方向是特定題材的發展，比如怪獸藝術、太空藝術等等。這裡聊聊太空藝術。

太空藝術和幻想藝術的關係非常一目了然。太空、飛船和外星人是科幻藝術最重要的題材之一。不過太空藝術可追溯的最早的先驅其實都沒有描繪這些東西。在19世紀的英國和美國有一批畫家致力於描繪奇妙的地形和風景，這種風景有明顯的超越日常所見之自然的感覺。這就給描繪外星風景打下了審美的基礎。接近20世紀時誕生了以凡爾納為首的一批科幻作家，也就有了一些和他們合作，為他們創作封面和插圖的畫家。這些畫家的作品基本都是描繪繼承了前述風景畫風格的荒漠和穿著現在看來非常vintage的太空衣的太空人（他們還畫了太空衣之間連一根電話線）。

雖然這張圖的電話線看不清……

冷戰期間衛星和火箭不斷上天，公眾對太空的關心也不斷加溫，整個流派都在60年代達到了頂峰。同時科幻文學也進入了黃金時代。這個時期的太空藝術充滿了對技術的樂觀態度，比如環形空間站就是非常受歡迎的題材。這個時代的太空競賽的另一邊，蘇聯，也誕生了很多優秀的藝術作品。遺憾的是，雖然蘇聯藝術一定程度上繼承了利西斯基等等天才的創造，但是冷戰時期的作品無法逃脫政治宣傳的框架。

Chesley Bonestell

到了70年代，太空藝術就漸漸變得不再是一個孤立的專門技術。隨著對太空探索的發展，太空藝術更加專業化更加寫實，現代很多太空藝術作品已經達到科普級。它們幫助我們具象化小行星的碰撞、超新星爆發等等難以直接觀察的現象。而對未來航空器的刻畫，隨著大眾對航空器更多的了解，也就更多了成為了純粹的科幻藝術。

關於幻想藝術的美

在介紹完幻想藝術的歷史後，這裡要介紹一個對於幻想藝術審美上重要的概念，就是sublime。簡單地說，sublime形容一種壯觀，威嚴，充滿壓迫感的美，一種和恐懼感相伴的美。由於幻想藝術刻畫的特定客體，這種概念在其中起到很重要的作用。Sublime中文譯作崇高，但是這個詞一般的含義並不能完整的概括sublime。這裡的sublime是一種複合的感覺，形容一種超越了感官度量的巨大或偉大，不只是空間的，也可能是道德的，情感的。這種超越性的偉大帶來一種恐懼，即便客觀上觀者知道自己是安全的，恐懼也難以消弭，進而由觀者細細品味。這種恐懼，或者說壓迫又帶來了審美上的愉悅。所以sublime是超越了風格和審美的，一種近乎生理性的快感。

這個概念最早於哲學界提出，古希臘的Longinus著有《On The Sublime》。這本著作是一篇文學批評，所以起初sublime修飾的範圍還是修辭學。不過其含義在當時已經包含了對巨大和提升的敬畏。之後在哲學中這一直是一個重要的概念，不過在此不在贅述。美學上，對於sublime最重要的文獻是Edmund Burke的《A Philosophical Enquiry into the Origin of Our Ideas of the Sublime and Beautiful》。Burke作為一個感覺論者對sublime的描述是一種了解了痛苦與危險卻不處於其中時的欣喜。崇高與美不同（Burke的美是小而光滑），來源於力量，是巨大的、極小的或無限的，可以被視覺、聽覺等知覺感知。它可以帶來驚訝、讚美、崇敬與尊重。他對崇高的理解很大程度的影響了康德哲學中的崇高。

Edmund Burke

Burke是英國人，sublime在繪畫中的發展也的確是以英國為中心的。一開始帶有sublime氣質的作品都是宗教題材的，也就是說，sublime的作品，一開始就和幻想有所聯繫。18、19世紀，英國的風景畫家把這個風格推上了新的高度：狂暴的天象、誇張的地貌以及巨大的廢墟成為了重要的繪畫客體。另外一類客體是馬和野獸，作為強大生命力的展示。John Martin和透納都是這個運動中重要的藝術家。後來到近當代的藝術運動也常見這樣強力的風格，但是進入抽象時代後就和本文的話題無關了。

所以可以想像一些幻想藝術的常見客體都很好的表現了sublime的感覺：space art中深邃的宇宙、木星的大紅斑、日珥、馬頭星雲等等，都帶有Burke對崇高描述中的巨大、黑暗、孤獨、沉默的特質。對於異世界或未來的場景刻畫中也常見巨大建築、地貌和生物（有早期對馬的繪畫的影子）。從較早的John Harris紀念碑一般的建築，到最近小島秀夫《死亡擱淺》中過於巨大難以一窺全貌的二足生物，這種審美原理貫徹幻想藝術的始終。希望讀者能在接下來對藝術家的介紹中感受到sublime帶來的戰慄。

對於藝術家的介紹，因為其直觀、更方便讀者找到自己喜歡的藝術家，在這裡我會以其鍾愛的表現載體來分類。每個藝術家都不是只畫一種題材的，但是這裡以該藝術家更專注或聞名的題材來分類。這裡沒有提到的藝術家，不代表他們不重要。Syd Mead，H R Giger，空山基，Peter Nelson，Zdzisław Beksiński等等都是非常重要的藝術家。僅因篇幅所限，難以全部覆蓋。

類型一，宇宙 / 航空器

這一類是和太空藝術有關聯的，最傳統的幻想藝術題材之一。

John Berkey (1932 –2008)

John Berkey是我介紹的這些畫家中出道最早的。他在航空器藝術家中可以說是開山鼻祖，影響了一批人，其中包括Vincent Di Fate這樣能進科幻名人堂的畫家。那種白色、巨大、布滿天線的飛行器造型就是來源於他（記不記得《Wall E》裡面的那個？）。他的繪畫風格就是沒有細節勝似有細節，筆觸感很明顯，主要都是色塊的構成。這種風格的一個好處是，他畫起來非常快，這點在他事業起步時很有幫助。他也很擅長傳達飛行器的體量。所以在這些巨大飛行器統治的畫面裡，幾乎是看不到人的。

他的另一大成就是電影。70年代他參與了不少電影的製作，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初代《星球大戰》。他不但給星球大戰繪製了海報，而且設計了其中不少的飛行器。同時他也是一個優秀的太空藝術家，給NASA做過一些工作。他甚至還設計了不少郵票。可以說是涉獵廣泛。

John Berkey

Chris Foss（1946 -）

Chris Foss和John Berkey是兩種不同風格的代表。和Berkey一樣，Foss也以其獨特的風格影響了很多藝術家，包括Peter Nelson這種成名的畫家。他飛船的幾個特點：第一，豐富的顏色，一定要有高飽和度的顏色、一定要有強對比、一定要有紋樣，尤其是工業的黑黃對比色，可以說是他的最愛。第二，造型的前衛以及不合理。Berkey的造型都是流暢的，而Foss完全不管這些，基本上隨心所欲，搭配警戒色一樣的配色，感覺是巨型昆蟲。第三，認真的細節：Foss不是玩色塊的，他真的畫細節。這點被Peter Nelson完美的繼承了。

他最出名的作品不是科幻，是《The Joy of Sex》的插圖。看起來和他的飛船半點關係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