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變暗手
2023-10-14 08:27:24 1
高手藝
民國時期,安州城西有片集市,每月逢七,來趕集的人絡繹不絕。兩個月前,這裡來了一個奇人,大家都喊他星先生。
星先生青布長衫戴禮帽,鼻梁上架著副圓墨鏡,像個不倫不類的帳房先生,可他表演的「三變暗手」絕活令人嘖嘖稱奇。不管什麼物件在他的手裡都格外聽話,想讓去哪就去哪。聽起來簡單,可演起來就神奇了,不拘泥於道具的形式,花樣無窮,傳說他是曹州城老手藝人周軒周老爺子的唯一弟子。
這一日逢集,星先生攤前早早就圍了個水洩不通。星先生低頭一瞅,今天以瓜果笸籮居多,就地取材,拾了三個蘋果在桌上一字碼開,用三個笸籮扣好。他伸出食指,在第一個和第二個笸籮之間閃電般一比畫,隨後掀開,就見兩個蘋果都跑到了第二個笸籮底下。他扣上蓋子按住第二個笸籮說聲「沒」,掀開看,笸籮底下的兩個蘋果消失了。當大家都指著第三個笸籮議論紛紛時,星先生莞爾一笑,悠悠掀開,裡面卻是一隻西紅柿!一時間喝彩叫好聲不絕。
這時有個人擠開人群走上前來,挑釁道:「還有更絕的嗎?」此人名叫錢墩,是集上出了名的無賴。星先生不慌不忙攤開雙手說:「消失的蘋果裡,有一隻便在你的身上。」錢墩眉頭一皺,剛要開罵,忽然覺得褲兜裡有什麼東西沉甸甸的,隨手一摸,真是一隻蘋果。只見他腦門兩道虛汗,灰溜溜地擠出了起鬨的人群。
星先生抱拳作了個四方揖,從懷中取出一個布口袋,躬身有禮道:「列位看官,無君子不養藝人。給多是您賞賜,給少是您鼓勵,沒有的謝您捧我的人場!」他撐開口袋,圍著人群走一圈,眾人邊喝彩邊向布口袋裡投錢,只聽得孔方兄叮咚作響。走到一半,忽然,星先生面色一緊,掂著袋子後退一步,就見一個手伸在袋子裡的人,踉蹌著到了場子中央,手心裡還攥著趁亂撈起的硬幣,此時他的小指和無名指被星先生的手隔著布袋鉗住,拔也拔不出,放又放不下。眾人驚愕,鴉雀無聲,那人急了,猛推星先生一把,劈手奪了布口袋,向集市口瘋跑,愣神之間已躥出十步遠。星先生搖頭嘆了口氣,默默地走到桌前,兩根手指一挑,那隻西紅柿活了一般在他手中飛轉。只見他信手一揮,西紅柿飛了出去,劃出長長一條弧線,只聽「啪」一聲響,精準地擊中了那人的後腦勺。那人一個狗啃屎摔倒在地,布口袋裡面的錢撒了一地。
幾個年輕小夥要把那人扭送到巡捕房,星先生蹲下身子打量了他一番,似乎一驚,衝周圍人抱了抱拳說:「世風日下,生活不易,我不作計較,列位老少爺們就饒了他吧。」星先生反倒為這個人求情,眾人覺得奇怪,都想著他發了菩薩善心。
還傳藝
傍晚日落,集市散去。星先生剛剛收起攤子,那個人就從角落中閃出來,開口道:「王星,你現在過得真是風光滋潤啊,學了我爹的手藝,還出我的洋相。」星先生嘆了口氣道:「你怎麼到這步田地了呢?」原來,這個人叫周順,是星先生師傅周老爺子的兒子。他從小就覬覦父親的這手絕活兒,奈何周老爺子就是不肯教他,後來收了星先生為徒,周順心中更加憤恨,一氣之下出走,去奉系軍閥當了兵。
時過境遷,想不到以這種方式相見。周順說部隊打散了流落到此,已經餓得好幾天沒吃飯了。星先生搖頭嘆息:「自從你離家出走,師傅著實氣得不輕,老人家本來身體就不好,不到半年就駕鶴西去了。我為他守孝三年,剛到此地,靠老爺子傳的手藝為生。」周順心頭一酸:「就因為你,父親才不教我。哼,真搞不清誰是他的兒子!」
星先生心懷愧疚,把周順帶到酒樓點了一桌子菜。周順自顧自大快朵頤,星先生在一旁靜靜看著道:「老爺子於我傳道授業有恩,既然今日你我相見,我便不會不管你。跟我回家吧,以後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
周順一路默然跟著星先生回家,快到門口時停步說道:「王星,我周順是個自力更生的人,用不著你施捨。如果你真心想幫我,就把父親的手藝還給我,我想學個餬口的本事,你也不用心懷愧疚。」
星先生低下頭,沉默良久說:「這個恐怕不行,老爺子臨終前有過囑託,我會幫你找別的營生幹的。」
那晚安州颳起了沙塵暴,沙土漫天飛舞嗚嗚作響。星先生第二天出門的時候,發現周順居然就跪在自家門口,一身黃沙,臉上的髒灰都哭花了:「我身無長技,無處安身立命,你若不肯教我,我還不如去死。」
星先生心如刀割,趕忙上前去扶,可周順怔怔地看著他說:「你若不答應,我永遠不起來。」星先生心中一陣蒼涼。天過晌午,他咬了咬嘴唇對周順道:「你真的要學?」周順點頭如搗蒜。星先生默然良久,一把將他拉起帶到自己的房間,走到南面的牆下,將帘布掀開,一幅鬼谷子的畫像映入眼帘。他在香爐裡上了三炷香,讓周順跪下連連叩首三次。「這門手藝是開祖鬼谷子所傳,一脈相承,代代秘傳。學成後餬口養家不可作奸害人,積德行善,苦練不輟,否則終難登堂入室。如若心術不正,天誅地滅。」周順道:「這個當然,當然依得。」星先生接著說:「一忌偷,二忌賭,三忌欺師滅祖。」他念一遍,周順便跟著宣誓一遍。
星先生見他態度誠懇,便也放了心,此後關起門來悉心傳授。這門手藝分三部分,第一是易物,主要是嫻熟的手法技巧,能在眾目睽睽下偷梁換柱;第二是控物,舉手與物之間有所感應,引導物體心到手到,神不知鬼不覺,使用細細的魚線魚鉤來練;最高的階段攝物,即可隨手飛擲,百步穿楊不在話下。
惡用意
一晃四個月過去,星先生見周順吃飯睡覺都在琢磨著,非常欣慰。且周順天賦過人,手藝突飛猛進,很快就將前兩部分掌握嫻熟,可讓他納悶兒的是,星先生卻對攝物隻字不提。
一天晚上,周順輾轉反側睡不著,心想:他王星是代我父親還藝,以報師恩,該不會還耍心眼藏著掖著吧?第二天一大清早,他決定質問星先生,可怎料來到屋前敲了半天門也沒有反應,直到天擦黑,也不見星先生出來。周順心下生疑,手蘸唾沫捅破了窗戶紙,見屋裡空無一人。他當即拿根鐵絲,從門縫中挑開門閂,小心翼翼摸進了屋子,原來星先生早離開多時,只是臨行前用手法反向鎖上了門。此刻他氣得直跺腳,轉念一想,冷笑道:「王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你這個四合院可就歸我了。」
轉眼半個月過去,周順坦然把宅子當成了自己家,日日睡到中午,手藝也放下不練了。又逢月七,大集上熙熙攘攘,只是耍手藝的那塊地方已冷清無人。周順在集上閒逛,突然計上心來。此後每到大集,周順便要到人多的地方串幾個來回。趕集人口袋裡的錢總會不翼而飛,開始是幾人,後來丟錢的人越來越多,數額也越來越大,無論有多高的警惕心,都絲毫沒有察覺,當地的巡捕查了很久也沒有證據。
等到傍晚,周順就會到錢莊把順來的錢換成整條的大洋,然後去最有名的賭局元寶房耍一通錢。幾局下來吆五喝六的人都垂頭喪氣,只有他賺得盆滿缽滿。元寶房裡防人作弊的坐管眉頭都擰成了結,咂嘴暗道奇怪,看不出任何破綻啊,難道是這小子運氣太好?周順雖然手藝沒有學全,不過遛遛腿兒伸伸手腰包就變鼓了,也足夠用了,每每回到宅子裡關起門來,吸溜著唾沫點錢,感覺過上了比神仙還美的日子。
這日,周順又來到酒樓花天酒地,正在包間裡大吃大喝,錢墩忽然推門直闖進來,給周順的腦門上來了一巴掌:「安州集上出了個百裡串手,元寶局裡藏了個無形老千,別人不知道是誰,我可知道!小子,你的路是誰給指的,享福的時候就忘了兄弟了?」周順訕笑著,從包袱裡拿出大洋說:「怎麼會呢,要不是你幫我打聽到王星在這兒,我上哪發家去呢?」
錢墩和周順是在奉系軍閥手下認識的,他一直跟欺行霸市的地痞幫會來往密切。一次酒醉,他聽周順講起了家裡的事,事後便找包打聽探明了星先生的去向,怎料恰巧就在安州。
錢墩將大洋揣到懷裡,撕了一片燒雞道:「好久沒見到他了,去哪了?」周順眨巴眨巴眼說:「消失半月了,八成是教得心疼了,跟我玩金蟬脫殼。」錢墩說:「怕什麼?宅子不是還押在咱們手上嗎?」
周順灌了一口酒,說:「他最好死在外面別回來。」錢墩聽完,把頭湊上前來:「只要你想,我還真能做到。如果他消失了,你是不是更安心?」周順眼珠滴溜溜轉了幾圈,陰著臉說:「錢爺有辦法?」
錢墩摸著脖子道:「半個月他能走多遠?只要不出省,不要說在安州,就是到了曹州城,我聯絡兄弟也一樣可以辦了他。只是嘛,誰也沒有白做事的,不是嗎?」周順從包袱裡又抽了四五條大洋說:「什麼都不說了,您請笑納。咱這哥們兒交情,我虧待不了你。」
絕門藝
那晚,兩個人喝得爛醉從酒樓出來,不知為什麼,周順莫名心慌,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突然,錢墩扒住他的脖子猛然拐進了另一條路,接著掏出手槍四處張望說:「不妙,有人跟著我們。」周順醉意化作冷汗,環顧四周,月色下寂靜得可怕,前方牆角隱約有一個人影。
錢墩端著槍,悄悄地走上前,突然,不知從哪裡飛出一把鋒利的匕首,準確地插在錢墩的後背上,他沒吭一聲就倒地身亡。周順撿起錢墩的槍,哆哆嗦嗦地後退,影子突然消失不見了。他「媽呀」一聲慘叫,拔腿就跑,呼哧呼哧地找到了條大路,攔下一輛人力車。他丟給車夫兩個大洋:「快快,快走。」
車夫將他扶上車,答應一聲向前飛跑。周順回頭望了望黑乎乎的巷口,長長籲出一口氣,卻不料身子一歪,車夫擺把將他拉進了一條沒有路燈的胡同,然後停住了。「他媽的別停啊!」周順罵了一句,車夫緩緩回過頭,月光下,周順認出了那沒戴禮帽和墨鏡的臉。
「自古手藝傳內不傳外,老爺子為什麼不傳給你?從前他不說,今天我才明白。」星先生原來根本就沒走,不辭而別暗處觀,這便是考驗徒弟最重要的一環。
周順急眼了,抽出槍狠狠扣下扳機,槍卻啞了火怎麼打都不響。只見星先生手指一張,彈出個彈夾自語道:「師傅,你果然沒看走眼。徒弟謹遵門規,今天願你原諒我。」
原來方才扶周順上車時,星先生出手便卸了彈夾。周順像受驚的老鼠一樣,一個骨碌翻下車去,沒命地瘋跑。星先生定定地站著,右手的袖口裡又多出了一刃鋒芒,他黯然神傷地呢喃:「一忌偷,二忌賭,三忌欺師滅祖。凡入門犯此條例害人者,必以攝物技殺之。」隨後甩手轉身而去,但見一把匕首長了眼睛一樣射向周順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