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銅香爐
2024-12-12 06:17:09
我是一鼎古銅香爐。就置於那書生的書案上。
書生的書房不大,可是卻窗明几淨,白粉牆,小軒窗,窗紙是新換的,纖塵不染。壁上掛著幾幅山水,是書生的手筆,算不得高明,倒也還耐看。這是書生的妻子掛上去的,使屋裡不至潔淨得過於寡淡的意思。房裡的陳設也少,一案一榻,再加上一個書架,餘下就沒有什麼家具了,所以倒顯得很軒敞。
窗子是不常關的,它正對著庭院。院裡植著一株垂柳,一株桃花。柳枝正由鵝黃轉為新綠,在春風裡千絲萬縷的飄著,桃花也含了苞,一個個的淺粉的小球在枝頭上隨風起伏蕩漾,就是不肯綻放開來。春日裡的陽光是再鮮亮不過的,這兩株樹給它一照,那淺的綠,粉的紅就直鑽入人眼睛裡去,心裡也隨著鮮亮起來。
書生的妻子每日都會來打掃。家中儘管清寒,還是請得起下人的,但這打掃書房的事,她都是自己來做。撣完桌几床椅掃完地,她都會取出香料來在我體內焚上。這時候,書生已經用完早膳,慢慢度將進來,與妻相視一笑,然後走到架邊取出一本書來,坐到案邊去讀。這一讀,往往要到晚上。其間用用午飯,再在榻上小眠一會。他的妻會不時過來送茶添香,書生就與她笑語幾句,稍事歇息。
書生有點瘦弱,又加上長期伏案的關係,肺也不大好,稍染風寒就會咳嗽。他話不多,顯得蒼白而且安靜,我踞於案上,看著他低垂的睫毛與翻動書頁的白皙而纖長的手指,不由得嘆息起來。天下有多少這樣的書生,一面攻讀,一面做著「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的美夢,在浩如煙海的經典中耗盡了渺小無光的人生?
書生的妻並不算美麗,但是很奇怪,我很喜歡看著她。她的五官是平常而不易給人留下印象的,神情平和恬靜,身子跟書生一樣有點瘦弱,皮膚也白,但不似書生的蒼白,是瑩潤而泛著點紅暈,衣飾樸素乾淨,臉上也不施脂粉,越發顯得一張臉的清淡。她的眉卻是描過的。「都緣自有離恨,故畫做遠山長。」她的眉畫得恰到好處,似有若無,正如春日含黛的遠山。每天早上我安靜地等著她打掃完來燃香。她的手溫潤白皙,指甲剪到齊根,觸摸我的時候很輕柔。我是她在集市閒逛的時候買來的,正巧他們家原來的香爐被人偷走了。
書生家用的是檀香。一小勺檀香,在我體內溫暖而馥鬱地燃燒著,我舒服地望著自頂上升起的煙,先是平穩安靜的一線,徐徐上升,然後突然晃動起來,繞成一團糾纏駁雜紛亂的絲與縷,然後再往上,消失。
按照人的算法,我應該有一百多歲了。這年齡在人來說是很稀罕的,可是對於太平年代的物件,就不算什麼了。書生房裡的家具,案上的硯臺都是祖上傳下來的,年歲也都不小了,有的比我還老得多。按年齡,我只是個小輩。不過仔細想來,我也到過不少人家,經過了不少事,這算是比它們強罷?
「這桃花今年遲了呢!」書生的妻端著茶盅走進來,對書生笑道。
「是啊。」書生瞟了一眼窗外,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