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靈魚
2024-07-20 21:38:45 1
鄧子軒養了一對泰國暹羅鬥魚,雄魚寶藍色,取名藍色妖姬,雌魚月白色,取名白月光。水族店的老闆將鬥魚遞給他的時候再三叮囑,他選的這一對鬥魚體型上有差異,恐怕不能順利交配,為免它們相互攻擊,一定要分開飼養。
鄧子軒買了兩個魚缸,將一對鬥魚養在客廳裡。他平時沒事兒就喜歡趴在魚缸前觀察這一對鬥魚,最喜歡看它們舒展鰭的模樣,像紗緞在水中蕩漾,讓人想起招搖的水草。在他看來,鬥魚像是這世上的精靈。
因為養了鬥魚,他查了許多相關資料,鬥魚天生好鬥,兩隻雄性鬥魚是一定不能放在一起的,否則一定會發生決定,導致的結果不論一死一傷還是兩敗俱傷,都註定悲慘。雄性鬥魚和雌性鬥魚倒是可以在一起飼養,但也有一定風險,鬥魚兩情相悅才能交配,倘若體型差異較大,雌魚很容易在交配期間受到雄魚的強烈撞擊而死。這也是水族店老闆再三叮囑鄧子軒要將這一對鬥魚分開飼養的原因,它們體型差異較大,上天註定讓它們做不成情侶,那便該小心些,把悲劇的源頭扼殺在搖籃裡。
鬥魚在家裡養了一段時間,鄧子軒發現,它們似乎是戀愛了。兩隻鬥魚雖分開飼養,但魚缸卻是緊挨著的,它們能透過玻璃看見彼此。藍色妖姬時常對著白月光舒展開自己的鰭,寶藍色的鰭在水中蕩漾,吸引著白月光好奇觀望。白月光初時對藍色妖姬倒不怎麼理睬,可慢慢的,它呆在魚缸邊的時間越來越長,總是瞧著藍色妖姬,焦急地轉著圈,似乎是嫌魚缸太過小了些。
藍色妖姬終是發了怒,用自己的頭一次又一次撞向魚缸,可是無濟於事,它與自己的愛人中間隔著一道薄薄的玻璃,仿佛隔著萬水千山。它們相戀,卻無法並肩。
鄧子軒終是看不過去,把兩隻鬥魚養在了同一個魚缸裡。水族店老闆不是說鬥魚只有兩情相悅才能交配嗎?那它們現在已是兩情相悅,傷害伴侶的事情怎麼忍心做的出來呢?鄧子軒笑水族店老闆太過神經質。
頭三天,兩隻鬥魚相安無事,它們開心地談戀愛,魚鰭纏繞在一處,是很美的畫面。悲劇發生在第三天晚上,一切發生得悄無聲息,鄧子軒清晨醒來,照例去餵魚,卻只看見一對鬥魚的屍體。白月光的魚鰭被撕裂,翻肚漂浮在水面上,藍色妖姬的屍體則躺在窗臺上,晨光照在它的身體上,從前耀眼的寶藍色也變得黯淡無光,它為何會跳出魚缸?鄧子軒百思不得其解。
兩隻魚的屍體被他埋在花盆裡,它們腐爛後會成為花朵茁壯成長的養料,造福人間。
鄧子軒覺得挺可惜,又去了水族館買了一隻鬥魚,大紅色,取名血腥瑪麗。他向老闆說起了家中鬥魚慘死的事情,老闆道:「之前囑咐過你一定不要將它們養在一起的,你不聽。它們體型差異大,一定是在交配時雄鬥魚用力過猛,把雌鬥魚撞死了,雄鬥魚後悔,所以殉了情!」
「怎麼,魚也有殉情一說?」鄧子軒覺得稀罕。
「怎麼沒有?」店老闆白了他一眼:「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你又不是魚,怎麼會曉得他們的情感?」
聽了老闆的話,鄧子軒倒是挺觸動,這回長了心眼,心說動物的情感有時也挺壯烈。血腥瑪麗帶回家後就被他養在藍色妖姬從前呆著的魚缸裡,而另一隻魚缸仍放在原處,處於對一對鬥魚的緬懷,它在空魚缸裡裝了半缸水。
這一對鬥魚買回來不久,鄧子軒家就出了怪事。他每晚睡覺,總能聽見客廳裡有水聲。動物和人一樣,到了夜間都要休息,魚也不例外。鄧子軒一般睡得較晚,所以他睡的時候魚早已休息,自然不會再戲水,也不可能聽見水聲。
鄧子軒詫異極了,起身查看,可打開客廳的燈,血腥瑪麗安安靜靜呆在水裡,睡得很熟。難不成方才的聲音是錯覺?鄧子軒關燈睡覺,可腦袋剛挨到枕頭,水聲又響起來了,而且竟比先前更大聲了些。
鄧子軒豎起耳朵仔細聽了聽,確定不是自己神經過敏,這才穿上拖鞋躡手躡腳下了床。這一次他倒是長了個心眼,沒有開燈。借著月光,他看見魚缸裡的血腥瑪麗此時竟歡快的遊動了起來,朝另一個魚缸頻頻示好。
目光移過去,鄧子軒汗毛都豎了起來。他分明看見那隻盛了半缸水的魚缸裡並肩同遊著兩隻魚,一隻寶藍色,一隻月白色,它們交纏嬉戲,魚鰭在水中舒展招搖,重疊又分開。它們從未有過如此親密,在午夜獲得重生,用幽靈般的身體延續它們的愛情。
鄧子軒從沒遇到過這種情況,腦子裡第一個想法是把水倒掉,還不及遲疑,他已飛快的行動起來,端起魚缸便從窗戶把水潑了下去,連血腥瑪麗都被他的動作嚇到,縮在魚缸裡竊竊的望著他。
那一對幽靈魚果然不見了。www.guidaye.com鬼大爺鬼故事。
鄧子軒回到臥室睡了一個好覺,以為事情就此結束,可沒想到第二天,水聲再次響起,而這一次竟出現在他的臥室。他睡眼惺忪,無意中往床頭柜上瞟了一眼,死去的藍色妖姬和月光白正漂浮在他的床頭,仿佛遊戲在一個虛幻的魚缸裡,向他炫耀它們的愛情。
鄧子軒立刻就清醒了,第一反應是拉開床頭燈,而在燈光亮起的那一剎那,藍色妖姬和月光白的身體立刻變成了幻影,消散了。
鄧子軒打開家中所有的燈,房間裡的水聲也消失了,血腥瑪麗在魚缸裡好奇地望著他,奇怪自己的主人為何半夜發起了神經。
之後幾天,鄧子軒睡覺時都開著燈,倒是再沒有聽到水聲,也再沒有看見那一對幽靈魚,只是家裡的一盆花突然從窗臺上摔了下來,他清理的時候看見泥土中有星星點點的白色,挖出來,竟是一對魚骨,原來這花盆正是他埋葬了藍色妖姬和月光白的那一個。
鄧子軒忽然想起水族店老闆的話來,他說:「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他一直以為人類的情感最感天動地,而動物,譬如魚、狗、貓此類,交配是本能,不過是為了繁衍後代,與愛情無關。他一直認為自己這一對殉情的鬥魚是魚中異類,其實說到底他自己才是異類,他不是魚,不懂得魚的情感,所以不理解它們不能在一起的悲苦。因為天性好鬥,所以註定蠶食對方,傷害自己,永遠不能並肩同遊。
或許它們想要的,不過是一個共同的棲息地。
鄧子軒將空魚缸重新盛滿了水,放在原先的位置。那一對魚骨被他放入了盛滿水的魚缸,鬥魚天生是屬於水的,所以死後,也應該用水來埋葬。這或許就是鬥魚想要告訴給鄧子軒的話,無法表達,所以打破了花盆,它們在泥土裡太長時間,窒息又乾渴。
晚上睡覺,鄧子軒熄了家中所有的燈,一個人靜靜躺在床上。午夜,果然又準時響起了水聲,他悄悄透過門縫探望,月光照耀下,藍色妖姬和白月光正徜徉在水中,魚鰭交疊,漂浮靈動,似乎在向他招手。
鄧子軒關上了門,這一夜,睡得安心。
這一對幽靈魚午夜出現,黎明離去,生不能在一起,死也要同遊弋。人常認為自己高等,把情比金堅作為自己的專有,卻忽略了這世上最弱小的動物也有為愛捨生忘死的勇氣和執著。於人而言,動物是異類,殊不知於動物而言,人亦是。誰也不曾比誰渺小,誰也不曾比誰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