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邊際效益
2024-06-28 14:28:45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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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區旁邊有一條小巷,紅磚牆,渣滓路,沒有路燈。它的另一側出口被一家盲人按摩館堵住了,因此是一條死路。死路還有另外一層含義:它死過人。
這條小巷本是通向附近公交站的近路。在某個冬天的早晨,霧很大,一個少年為了及時趕上早晨6點的早自習飛奔著鑽入小巷,再也沒有出來。大霧散盡時,人們在巷子的盡頭發現了屬於他的大片血跡,一直漫延到巷子的盡頭。人們報了案,卻始終找不到他的屍體。那件事後不久,附近的居民集資在小巷的另一頭砌了一堵水泥牆,於是它便成了一條死路。
城市裡寸土寸金,不知在什麼時候,也不知是小區的物業還是附近的居委會又或者是其他什麼部門,依著那堵水泥牆蓋了一間小屋,掛上店面出租的招牌。起初是一家乾洗店,後來變成燒餅鋪,再後來是桶裝水供給站。小屋的租客似乎都不能長久,總導租個把月就急匆匆地搬走了。直到3年前,一個盲女租下了這裡,開了家「盲人按摩館」,這間小屋才算有了個相對固定的主人。
有傳言說,之前的租客們都是被一個血跡斑駁的少年嚇跑的,而這盲女之所以能穩定下來,是因為她看不見。大抵是因為這傳言的緣故,再加上那盲女又白又瘦,套在衣服裡空蕩蕩的,顯得鬼裡鬼氣,因此最初的半年裡,按摩館的客人很少。有時,附近的居民跌打扭傷了,貪圖路近方便,才會偶爾光顧。
盲女叫黃燦,她雖然瘦,但十指十分有力,按摩技術也好,久而久之,人們淡忘了那失蹤的少年,也淡忘了鬧鬼的傳說,留在他們記憶裡的,只有黃燦溫軟的聲音和恰到好處的指法。就這樣,在3年的時間裡,按摩館也累積了不少熟客。客人多數是附近的居民,當然偶爾也有心懷不軌的男人,每每遇到這樣另有所圖的難纏客,黃燦就悄悄按下固定在床腳的對講機。
她一按,劉響就來了,他是旁邊小區的保安。起初,他們之間只是一場交易,黃燦為他免費按摩,他為黃燦免費當保鏢。但後來交易慢慢變成了友誼,友誼逐漸演化成曖昧,比友誼多一絲愛慕,比愛情少一分擔當。劉響喜歡黃燦,但沒有勇氣擔負一個盲人的一生。也曾在那麼幾個溫情脈脈的瞬間,劉響鼓起勇氣向黃燦表白,但都被她婉拒了。劉響覺得,自己和她之間,似乎還隔著一個看不見的人。
星期三深夜,起了霧。劉響正在小區裡巡夜,手裡的對講機突然傳來黃燦的聲音:「快來。」
聲音很輕,只有兩個字,顫顫的,像夢囈。
劉響的第一反應是按摩館遭遇了小偷,黃燦不敢驚動對方,才會如此小心地向他求助。於是他握緊電棒,疾步衝向按摩館。
按摩館沒有窗,唯一的出入口是大門,此刻它反鎖著。劉響輕輕用備用鑰匙擰開門,猛地打開燈。只見黃燦戰慄著蜷縮在按摩床的床腳,她緊緊咬著嘴唇,手裡握著障礙探測器。
劉響問:「怎麼了?」
黃燦說:「有人。」
按摩館只有一個房間,門口隔著一道屏風,用於區分接待廳和按摩室。白天時,客人們在屏風後按摩,晚上時,黃燦就睡在按摩床上。房間裡除了一個古香古色的精油架和一個抽屜櫃外,並沒有任何複雜的擺設,更沒有可以用於藏身的家具,因此只需一眼,劉響便確定這間屋子裡沒有第三個人。雖然如此,他還是謹慎地問了一句:「在哪?」
黃燦指了指手裡的探測器:「它剛才振動了。」
那個障礙探測器是劉響送給黃燦的生日禮物,盲人專用,可以像手錶一樣戴在手腕上。當前方出現障礙物時,它就會振動,振動的強度和頻率會因為障礙物的遠近、大小而變化。這個小東西非常靈敏,或許,是過於靈敏了——靈敏得可以探測到眼睛無法看到的東西。
「沒事,沒事了,只是你太敏感了。」劉響將黃燦扶到床上,替她掖好被角。
2
星期四,劉響倒休,一直睡到下午。在他睡覺的時候,黃燦去派出所報了案。
她去得很不是時候。上星期有人在附近垃圾站的地下挖出五具屍骸,初步判斷,第一名和第二名死者的死亡時間相隔一個月,其餘三名的死亡時間相差大約半年。也就是說,兇手先是在一個月內連殺兩人,然後每隔半年,他都會再殺死一個人,並將屍體埋在同一個地方。由於這是定點垃圾站,常年都堆放著垃圾散發出臭味,可以掩蓋屍臭。莫說垃圾站的下面了,就是垃圾站的地面,都很難一見天日。因此,埋在泥土裡的屍骸一直沒有被發現。直到最近城市改建要新修一條迎賓路,那條路正好經過垃圾站。在施工時,人們才發現了那些埋得並不算深的屍體。黃燦去派出所時,民警們正忙著配合專案組偵查屍骸的案子,根本沒工夫理會一個盲人的捕風捉影。他們簡單備了案,又說了些寬慰的話,然後就再也顧不上她。
傍晚時,劉響像往常一樣去找黃燦,當時按摩館正好有客人,於是他就坐在屏風外的小沙發上玩手機遊戲。
客人很健談,天南海北滔滔不絕,黃燦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兩人不知怎麼的聊到了飲食。
客人說:「我最喜歡吃隔壁街的素包子,但每周只吃一次,你猜猜是為什麼?」
黃燦說:「大概是因為您太喜歡吃了,所以才不經常吃。」
客人說:「有意思,說說為什麼?」
黃燦說:「我看過一部電影,電影裡有個變態殺手,他通過殺人獲得快感,但他只有在特別壓抑的時候才殺人,因為只有這種時候才能獲得極大的滿足。如果他殺死第一個人之後馬上殺第二個人,那他殺第二個人時就不會那麼快樂了,如果再連續殺死第三個人,那他不但沒有快感,還可能會覺得累。用經濟學的理論說,殺死第一個人的邊際效益最大,殺死第三個人的邊際效益最小。每殺死一個人付出的精力所產生的效益,從第一個向最後一個遞減,所以為了保持邊際效益最大化,在最渴望的時候擁有,才能獲得最大的滿足感。您每周才吃一次素包子,也是為了獲得最大的滿足感吧?」
客人大笑著:「其實我本來想說,我是擔心經常吃會吃膩,這樣就無法體會那種美妙的感覺了。想不到你替我解釋這麼特別、這麼理論化,原來你還懂經濟學啊!」
黃燦也笑著:「只是在失明前,讀過一些這方面的書,很粗淺。」
劉響在屏風外面聽得一愣一愣的,直到這時他才發現,他一點都不了解她。比如她什麼時候讀過經濟學的書?家裡還有什麼人?她為什麼而失明?還有,她為什麼總喜歡擦拭藏在抽屜裡的相框々相框裡的人是誰?他不知她的底細,他對她的認識就像那個經濟學理論一樣粗淺。
客人離開後,劉響一邊幫黃燦整理著按摩床上的被褥,一邊瞄著旁邊的抽屜,他被好奇心撩撥得心神不安,他迫切想知道那張照片裡到底是誰?是她的親人?朋友?或者戀人?
這時,黃燦說:「你晚上留在這裡過夜吧,我怕那個壞人會再來。」
劉響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他正想找個機會滿足自己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