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中怪談之陰折
2024-07-14 22:48:46
又是一個悠閒的下午,在躲避過了炎炎的烈日之後,五叔、我和鄭雨在後院的梧桐樹下喝茶聊天。鄭雨對我們這種坐吃山空的作法很不以為然:「我爸有錢吧?還不是天天操心礦上那些事兒,整天忙著掙錢。哪像你們,整天在這兒閒坐!」
「我們關中多懶漢,你不知道麼?別說我們現在有錢,就是沒錢,只要下頓還有吃的。我們能不動就不動。」我解釋說。鄭雨很不屑地撇起了嘴,她顯然對我們的狀態非常不滿。
「說到錢,我想起前兩天一個銀行職員跟我說的一件事情。大概一會兒他該來了,咱們順便一起去見識見識。」五叔搖著扇子慢悠悠地品著茶,這是典型的陝西懶漢的形象,而鄭雨一聽說有故事,立即來了精神,就要往跟前湊。
「大小姐,您能不能離我們遠點兒?您這一身的香水味可真能把我們給燻得暈過去。」我對鄭雨的一身怪味提出異議。「要你管!五叔都沒說我。」鄭雨一臉不講理。看到這情景,我也只能喟嘆「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這個銀行的故事就發生在前兩天,農曆七月初一,傳說是陰界大門開啟的日子。下面是五叔轉述那個人的故事:
七月一日開始,亡人可以回到原來的家裡看看親人們,順便接收他們的祭祀和供奉,這個活動一直要到農曆的七月十四(有地方為七月十五,湖湘川陝一帶以七月十四為中元節,亦稱盂蘭盆節或七月半)晚上結束,陰界大門關閉,所有亡人靈魂塵歸塵,土歸土,各安天命。
七月初一那天夜裡,已經有人陸陸續續開始燒紙錢了。鄉鎮儲蓄所所長梁進財因為有一個重要文件落在了辦公室,所以顧不得已經是深夜十一點多,一個人開車來到這個位置偏僻的農村儲蓄所取東西。他在不遠處停下車,因為再往前街面太窄,車過不去,所以他要棄車開始步行一段才行。
可是他剛下車,就被不遠處的情景嚇了一跳:儲蓄所營業廳的大門敞開,燈火通明,而且顧客川流不息,出出進進好不熱鬧。「這麼晚了怎麼還會營業?難道是上級讓加班?可是這也沒通知我呀!這是怎麼回事?」梁進財想著想著就到了儲蓄所的門口,他看見一個個顧客在營業廳出出進進,每個人手裡都拿著一大疊鈔票。這更讓他感到驚奇了,這個鄉並不是很富裕的鄉鎮,來存錢或者取錢的平常基本上都在五百元以內,遇到蓋房子、娶媳婦等特殊情況才會取出數千元到萬數塊錢,怎麼會每個人都突然之間這麼有錢?
他仔細看了看這些進進出出的鄉下人,奇怪的是每個人都面熟,可是就是不認識。按說這個鄉鎮一共就沒有多少人,在這兒存錢的也就那麼百十來戶,大部分都能叫上名字,今天這些取錢的看著面熟,可就是一個名字都叫不上來。這些人取了錢出來,還不忘跟他打個招呼:「喲!梁所長,來了?」他因為覺得離奇而頗為尷尬地支應著這些好心的招呼和搭訕。
他越想越奇怪,決定進去一看究竟!於是大踏步進了營業大廳,他要看看是誰在加班,順便問問這加班到底是誰通知的,為什麼不通知他?
他進門一看,他的員工都在!而且由於辦理業務的人太多,都沒有看見他的到來。員工們一個個精神抖擻,可比今天白天那萎靡不振的樣子要好多了。他雖然看到這樣的情景比較滿意,但是這加班這麼大的事情沒有人通知他,仍然讓他非常窩火。「金會計!」他大喊一聲,所有人都盯著他看,眼神冷的,看得他只覺得渾身一陣發涼。員工們發現領導來了,都立即站起來:「所長好!」他還是像平常一樣,鼻子哼了一聲,大家就都坐下各忙各的了。他來到自己的辦公室,金會計緊跟其後,進了辦公室他就大發雷霆:「金會計,您是一個老同志了!晚上加班這麼大的事情,你怎麼都不通知我一下呢?他們不通知也就罷了,可你是辦公室主任兼總會計,你總不能也不懂所裡的紀律吧?」金會計吞吞吐吐:「事情比較著急,而且也比較複雜,這麼晚了,再說您是領導,又跟我們不一樣,我們不好讓您也來加班。」「那也總得通知我一下呀。總不能讓我一個人蒙在鼓裡吧?」金會計說:「知道了。下次不會了。」「行了行了。你忙去吧。下不為例。下次加班一定要告訴我。今天太晚了,我就先回去了,你們忙完了也早點回去休息吧,明天上班別遲到了。」金會計應了一聲就出去忙去了。
梁所長越想越不對勁,總覺得這事情有蹊蹺,平時這麼重要的事情金會計不可能不通知他的,今天這是怎麼了?他著急拿這份文件,於是就先走了。到大廳的時候,他沒忘了給他的員工們打了一聲招呼,覺得大家都聽不容易的,這大晚上還加班,自己卻先走了,有點不好意思。但員工們都表示理解,他也就沒多想,回家忙完就睡覺了。
第二天,金會計青著臉,一臉病容地到了他的辦公室:「所長,今天晚上還要加班。」「又要加班?誰通知的?」梁所長很吃驚,心中的疑惑更大了。「上面通知加班,咱們所被抽中了。」金會計仍然吞吞吐吐「行了,你下去吧。」梁所長覺得事情並不是那麼簡單,因為如果上面通知加班,肯定會通知他,怎麼金會計知道而他不知道呢?百思不得其解。
可是當天晚上,他徹底忘了加班這件事兒,忙了一天早累得快斷氣了,一倒在床上就睡過去了。半夜十一點多的時候,他的員工們整整齊齊地在他的床頭看著他,他非常害怕,因為員工們渾身是血,滿臉恐怖的表情。「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們怎麼了?怎麼變成這個模樣?你們怎麼找到我家來的?」梁所長已經語無倫次了,這時候,金會計從這幫恐怖的人當中走出來,她的一隻眼睛成了黑洞,黑洞裡面還不停地往外流血,血在臉上留下了一條蚯蚓一般的軌跡,她的腦門上也有一個洞,同樣往外噴著血。「梁所長,您讓我在加班的時候通知您,我這不是通知您來了?咱們的同事都在呢。」梁所長被嚇醒了,「原來是個夢!」他一身冷汗。
可是好奇心驅使他去單位看看,於是他驅車前往。仍然一派燈火通明的景象,和昨天晚上一樣。他走進大廳,員工們都站起來:「所長好!」他仍然哼一聲,就進了自己的辦公室。可是越想越不對勁,於是透過窗戶往外面看了一下,這一看可真差點要了他的命了:那些員工們就是夢中見到的模樣,滿身傷痕,周身鮮血。再看看那些辦理業務的人,要麼已經成為枯骨,要麼全身腐爛。
「見鬼!」他明白了,這間儲蓄所到了晚上就成了陰間的儲蓄所了。這些人都是陰間的靈魂,在七月初一之後來這裡用陰折取錢的!可是他擔心自己知道了他們的秘密有危險,於是儘管內心非常害怕,仍然裝作不知道。假裝在辦公室處理文件,即使在金會計給他端來茶水的時候,他仍然像往常一樣用鼻子哼了一聲,看都沒看她一眼。金會計推門出去了,天曉得他是怎麼在戰戰兢兢中度過那個漫長而恐怖的夜晚的。
第二天一早,整個大廳都空下來了,只剩下員工們還留在各自的工位上忙碌著,梁所長故作震驚,像往常一樣挾著包從辦公室走出來,頭髮梳得整整齊齊,油光發亮,他邁著平常一樣堅實的步伐走出大廳,身後傳來員工們帶有敬意的問候和再見,他仍然哼一聲,再也沒有回頭,直接奔我這兒來了。他問我,該怎麼辦。我告訴他,這些人應該不會害你,如果你沒有做對不起他們的事情,就不同害怕。但是答應他們加班的事情一定要履行,過了七月十五,應該就沒事兒了。「我想想吧。」梁所長皺著眉頭離開了。
五叔說完,看著我們。「那些人是怎麼死的?」鄭雨好奇地問。「六月三十下午,幾個持槍的後生們來到這個偏僻的儲蓄所搶錢,員工們以死抵抗,沒讓這群人的搶劫得逞。可是這些員工全部被打死,因為儲蓄所偏遠,被歹徒盯上,當時附近沒有人,所以歹徒們處理了屍體、清理了現場之後,也沒人發現。由於剛剛離世,又是冤死,又趕上七月初一,所以他們白天照常上班,給生人辦理業務,晚上加班給死人辦理陰折業務。」「那您說,梁所長知道這些之後,還會不會去加班?」鄭雨又問。
「不知道,要不今天晚上去看看?」五叔提議。我和鄭雨完全同意!
當然,我們三人來到這家儲蓄所,果然如同梁所長所說,整個儲蓄所顯得分外熱鬧。「七月半前後還要更忙呢。」五叔說,「這前後是給亡人燒紙錢的日子。」「請問梁所長在嗎?我們是他的朋友。」我問其中一個正在辦理業務的員工,那員工抬頭看了我一眼,我這才看清她的面孔,整個臉上被土製的火藥槍打過,滿臉嵌著鋼珠,眼睛完全被毀,眼珠搖搖欲墜。這邊臉上已經被火藥燒焦,另一邊臉上卻滿是血跡,她對我笑笑,整個面孔顯得更加恐怖,可是我嚴格按照五叔的要求,不能有任何異樣的表情。所以我像對待平常人一樣盯著她,她告訴我:「所長在辦公室。」然後就對那些亡魂辦理業務去了。我趕緊說一聲:「謝謝您哪!」轉身就走,我擔心我支持不住,身後卻傳來她美妙的聲音:「不用客氣。」
我們三個終於來到所長辦公室,梁所長見有人進來,條件反射般地嚇了一跳,看見我們,這才放心。他告訴我們:「我打算在這剩下的時間裡跟我的員工在一起了。他們個個都是好樣的,我知道他們不會傷害我。明年七月初一以後,我還會來加班,只要他們在,我就會跟他們一起。他們生前最後一次上班我卻不在,現在讓我繼續和他們一起作同事吧。這樣,我會心安一些。而且,和我的同事們在一起,我覺得幸福。」五叔笑笑,並點頭表示理解,而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們的身後,那些員工站得整整齊齊,他們的眼睛裡,分明流出了感動的淚水。(陰折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