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鈔
2024-07-15 00:22:45 1
一、深夜到訪
2008年1 1月5日23點,我拉下了一半的捲軸門,店裡卻來了客人。我有些累,杜霖已經有兩天沒有回家。洗頭小妹青青說有好幾次看見杜霖與一個女人來往甚是親密,她在我面前手舞足蹈地比畫,這麼高,這麼瘦,沒有宋姐你漂亮,但好像挺有錢。她說看見他們走進車內,是女人開的車,她不懂是什麼牌子的車,但是那車看起來很貴。
我讓她住了口,客人合上雨傘,放在門口的紅色水桶裡。是個熟客,不愛說話,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只是最近幾星期經常來刮臉。他的角質很厚,要塗厚厚的一層去角質膏,用熱毛巾敷很久,一邊敷臉,青青一邊替他進行關節按摩,青青的手法是很好的,在附近的幾條街都小有名氣。我的店裡人不多,但留了青青這樣有本事的女孩,雖然只是一家小小的美髮店,回頭客很多。我每個月給青青2500塊的薪水,她領工資的時候眼睛眯成一條線,她對我說:「姐,我一定會報答你,我還不知道就我這點力氣,也能賺這麼多錢。」她是我遠房的親戚,在鄉下是要幹粗活的,所以按摩的時候,力度總是恰到好處。
對門的小飯館上頭有一塊殘缺的霓虹燈,泛著紅色的光芒,在雨裡成了一團霧,屋簷開始滴水,漸漸連成一條線。青青看我站在門口,又多嘴說了一句:「姐,別等了,杜哥不會回家的,說不定在哪個被窩裡快活呢。」我哆嗦了一下,看見躺椅上的客人抬了抬眼皮子。青青或許是知道自己說錯了話,趕緊低頭幹活。
我坐著,梳理著一簇簇的假髮,心裡有些發毛。杜霖已經兩天沒有給我打電話了,他不在家的這幾天,生意特別好。最好的一天,賺了700多塊錢。有一個女人,拿了一批上好的頭髮來兜售,我僅憑手感就知道這些頭髮沒有經過燙染,光澤很好,或許是從鄉下收購來的,不知道她為什麼以那麼低的價格賣掉,給別人接頭髮的時候,兩塊錢一小撮,接了3個頭,就賺了幾百。那一天,我記得很清楚,11月3日,中午我們一直忙到兩點,我請青青吃了麥當勞,巨無霸和零度可口可樂。青青說要是每天都能吃麥當勞,再辛苦也值得,這就是她卑微細小的願望。她每個月的工資幾乎分文不留地要寄回鄉下。
我卑微細小的願望是什麼呢?我搓著漸漸開始冰冷的手,哈出的熱氣映在玻璃上,眼皮開始打架,我希望杜霖回家,希望他能與我做一次徹底的長談,哪怕是吵架都行,他從沉默到悄無聲息地離開,讓我很害怕。杜霖是我唯一的親人,我也是他唯一的親人,我們連朋友都很少有,我們的相識就是命運。
但是午夜的街道上只有不斷濺起的水花和偶爾經過的車輛,車子經過的時候都是風馳電掣。12點的鐘聲敲響的時候,我嚇了一跳,客人站起身,付了一張20塊的紙幣。他走到門口拿起傘,拾臉看我的時候,我的心忽然拉開一個口子,塞進了一點東西,說不清是什麼,這個男人,我似曾相識。我說了聲歡迎再來,他已經消失在雨夜中。我一恍惚,仿佛看到杜霖站在街道對面,手裡拎著熱騰騰的湯粉牛河,叫我一聲:「老婆。」
青青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打著哈欠說:「姐,別等了。」捲軸門拉下的那一剎那,我真的看見有個人影一閃而過,轟隆一聲,門扣到地上,我絕望了。
二、陌生來信
2008年1 1月6日早晨9點半,發生了兩件事,取牛奶的時候,我竟然發現了塞在牛奶箱子裡的一封信,「宋眉深親啟」,是給我的,我還沒來得及拆開信,就聽到了凜冽的尖叫。我的心裡咯噔一下,那聲尖叫幾乎是撕破了喉嚨。
青青舉著一張紙幣,向著我跑過來,紙幣落到地上,我揀起來,在陽光下清楚地看,「天地銀行」,粉紅色的,是一張冥幣。青青說剛打開抽屜拿零錢去買小籠包就發現了這張鈔票,她在原地顫抖著,可能是因為寒冷,鼻子通紅,我拉過她的手,回到店裡,打開保險箱裡這一個月的營業款,因為我與杜霖感情出現問題,我忘記把這些錢存進銀行。「啪嗒」,密碼輸入之後保險箱的鎖打開了,我拉出裡面碼得整齊的鈔票,倒吸了幾口涼氣。裡面夾雜著幾張都是百元的冥幣。
我的心有點亂,天已經放晴,街道上開始人來人往,公交車晃過的時候悶悶的馬達聲讓櫥窗玻璃微微顫抖,我坐在轉椅上,想起口袋裡的那封信,打開,陌生的字體:「對不起,我愛你」。我拿起紙片對著陽光看,知道這一定是個男人的字體,並不是我多情到以為會有暗戀者,是因為字的穿透,印痕很深,一般只有男人的手才這麼剛健有力。
我有些恍惚,青青一整天都在忐忑中,她扔給我一本雜誌說:「姐,不會這麼邪門吧?」說的是一個兜售屍體上頭髮的故事。把死去的人的頭髮剪下,賣掉,再接到其他人的頭髮上,頭髮便會隨著靈魂一起蔓延、纏繞。
我疲倦地閉上眼睛,一夜未眠,很困,幾乎不想開店門。但倘若不做生意,我與杜霖的願望何時能實現呢?他現在卻不要我了,無聲息地離開,比任何決絕都要冷徹。我揪住自己的頭髮,被拋棄的恐懼再次襲來。迷宮、木馬、糖果,我被爸爸拋棄在一個光怪陸離的空間,我一直走,一直走,直到癱在地上睡著。
我再次拿出那份不似情書的信,誰愛我?有誰會真心愛我?謊言、傷害、離棄,每一天都在這個城市上演。我最不想要的是眼睜睜失去深愛的。冥幣、賣頭髮的女人、午夜常客、杜霖失蹤,我全無頭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