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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裡有鬼

2024-07-14 08:13:45

    1.
    城中村到商貿城,有一段步行需要三十分鐘的路。
    公交車從不經過這裡,便有幾輛麵包車,停在空地,以這條步行三十分鐘的路為生。
    價格很公道,一元一位,最多時,麵包車裡可以坐得下六七個人,一天來回跑上二三十趟,養家餬口之外,略有剩餘。
    初春潮冷,大風裹挾著灰塵,吹得雲聚了散,散了再聚,終是在午時吹來了烏雲,第一場春雨,細密冰涼,瀟瀟而下。
    落在張大彪的黑夾克上,一小片一小點的溼潤著,他突然有些煩躁,掐了燃燒一半的煙,順手扔到旁邊的樹下。
    火星子摔得蹦了幾蹦,湮滅在潮溼的泥土裡。
    麵包車的車門劃開一條縫,有婦人探出頭來,衝著張大彪,不耐的嚷。
    「下雨咧,啥時候走?」
    張大彪轉過頭去,脖子上的肥肉擰出了兩道褶兒,一雙虎目盯著說話的婦人,帶著毫不掩飾的絲絲怒氣,直教婦人咽了口唾沫,把頭縮了回去,而後又趕忙關緊了車門。
    車上才兩個人,一人一元錢,從商貿城開回城中村,可就賠了。
    張大彪愁著臉,接著大聲吆喝:「城中村,有去城中村的嗎?」
    商貿城前的公交站點,人們聚集在站牌下,眼睛齊刷刷的看向公交車駛來的方向,似乎沒有人聽見張大彪的吆喝,又或許是絲毫不感興趣,沒有一個人回頭,車聲嘈雜,幾乎將落雨淹沒。
    「師傅,是去西邊那個城中村嗎?」
    女聲輕飄飄的,從張大彪身後傳來,他嚇得一個激靈,擰頭向身後看去。
    是個二十上下的女孩子,一身黑衣素顏粉白,手裡提著一個帆布行李袋子,裡面鼓鼓囊囊,姑娘柔柔弱弱,提著卻毫不費力。
    往返這條路上的人,張大彪多少都有些印象,這姑娘面生,不像是本地人。
    雨越發的急,張大彪心裡沒來由憋得慌,一團火燒著似的,他點點頭,指了指自己的麵包車:「上車吧,只要一塊錢,現在就走。」
    姑娘腳步輕輕的,上了副駕駛的位置,行李袋子就放在自己的腿上,她穿著黑色的布裝褲子,上面被雨水沾溼的斑駁,一塊塊陰影,碎花似的。
    張大彪最後看一眼商貿城前等車的人群,雨水模糊了他們的面容,像一幅被水暈開了的素描畫,只尋得見春雨的沁涼。
    麵包車上四個人,雨打車窗發出的噠噠聲,更顯車內的肅靜。
    後座上的婦人顯然是個話癆,她看著車前的雨幕,探著腦袋張開嘴,神神秘秘的,扯開話題。
    「你們知道不,這路段,昨兒個死了個人。」
    張大彪握著方向盤的手一抖,車身打了個小斜,又仿若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安穩的向前行駛。
    著黑衣的姑娘眼睛垂著,打著斜兒,將這小小的意外看在眼裡。
    她抱著行李袋子,語氣輕飄飄的,像她這個人一樣,淡的聽不出什麼音調。
    「師傅,你天天都跑這條路,應該也是知道的。」
    三個乘客,六雙眼睛,齊刷刷的向張大彪看過來。
    張大彪猛地停下車,紅燈亮了。
    他頗不自在的假咳,「知道,也是跑這條路的,叫老韓,六十多歲了。」
    「那你知道他是怎麼死的嗎?」
    婦人忙不迭的插嘴:「車禍,聽說是剎車壞了,撞到了路邊的大樹上,那老頭的眼睛,都讓穿進車窗的樹枝戳穿了。」
    張大彪的指尖微微抖著。
    婦人的旁邊,是個中學生,看樣子,是婦人的兒子。他完好的遺傳了母親的話癆基因,手指著窗外大聲道:「就是在這裡出的車禍!」
    張大彪緊閉著嘴,一言不發,他的額頭上,緩緩滲出細密的汗滴。
    女孩斜兒著眼,突然冷冷道:「師傅,綠燈了。」
    張大彪這才恍然驚覺,身後的車輛已經在不耐煩的響著喇叭,「嘀嘀嘀…」讓人心煩。
    到了城中村前的空地,母子兩急匆匆的下車去,張大彪不知怎的,突然問女孩:「你不是本地人,來幹嘛的?」
    女孩站在車外,提著鼓鼓囊囊的行李袋子,眼睛直勾勾的看進張大彪的眼睛裡,帶著一絲絲剝皮拆骨的寒意。
    「奔喪。」
    張大彪滲出了一身的涼氣,再回過神來,女孩已經不見了蹤影。
    2.
    張大彪這晚沒有睡好,夢裡他開著麵包車,不斷的經過老韓撞車的地方。
    他由最初的恐懼變為乏累,終於鼓起勇氣,下車去查看。
    他看到,銀色的麵包車車頭被樹幹撞凹進去,一截兒手腕粗細的樹枝穿過車玻璃,直挺挺的戳進老韓的眼窩子裡。
    鮮血模糊了老韓的半張臉,他雙手握成爪狀,似乎要抓緊什麼一樣,倏然,伸向了張大彪,於是他便醒了,滿頭滿身的冷汗。
    「呼…呼…」
    他大口的喘氣,再也睡不著,好在天已蒙蒙亮,張大彪就起身,開著麵包車往空地去。
    城中村裡好些人,都在商貿城附近打工,都會趕早坐車。空地上已經停了幾輛麵包車,司機們默然相視,低頭不語。
    烏雲還未散盡,氣氛沉悶,每個人嘴裡都叼著一支煙,自顧自的抽著。
    有坐車的人過來,遞了一塊錢給張大彪,剛要上去,就被喝住。
    「兩塊錢一位。」
    坐車人驚詫,問道:「不是一塊錢嗎?」
    張大彪不耐的瞪他一眼:「今兒個往後就兩塊錢一位,坐不坐?」
    坐車人也很有脾氣,他用力從張大彪手裡抽回屬於自己的一元錢,忿忿道:「你以為就你一輛麵包車!?」
    張大彪冷笑著,看那人向另一輛麵包車走去,而後皺著眉,轉到了下一輛,最後一臉憤恨卻又無奈的,上了車。
    司機們默契的掐了煙,坐回駕駛位,等待著去商貿城的人群前來坐車。
    傍晚,張大彪磕了磕錢盒子,這裡面有比平時多出一倍的錢,他滿意的哼著小曲兒,麵包車行駛到十字路口,他忽而皺起眉,收聲了。
    這一天,來來回回二三十趟,每次經過老韓出事的地方,張大彪都覺得有涼氣從心底往外滲,止不住的打哆嗦。
    車上最後一位乘客在十字路口下了車,張大彪握緊了方向盤,目不斜視的盯著前方,正要繼續往前走,突然,一個人影閃進了他的視線裡。
    張大彪嚇了一跳,此時太陽已經完全隱沒在了地平線下,那人穿著一身潔白的衣裳,長發披到了腰以下,挑染的五顏六色的劉海遮住了大半張臉,嘴巴描畫的鮮紅,血一樣的豔麗。
    女人拉開車門,坐在了副駕駛的位置。
    一股子劣質香水氣息撲面而來,城中村裡也有不少特殊職業的女人,只是坐麵包車的並不多,故而張大彪並不覺得面熟。
    他啟動麵包車,向著城中村開去。
    快到時,女人從包裡掏出一支煙,叼在嘴裡,又在包裡翻找一陣,而後向張大彪伸出一隻手,細聲細語的說:「大哥,借個火兒?」
    這聲音細的,簡直就像掐著脖子說話一樣。
    張大彪有菸癮,但並不代表就愛聞二手菸味兒,他搖搖頭,說他沒帶火機。
    女人又把手伸向張大彪身後的座位,說道:「大爺,您帶火機了嗎?」
    麵包車上只有兩個人,至少,張大彪看到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他,正在駕駛車子,還有一個坐在副駕駛,正伸手衝著後座位上的空氣借火。
    張大彪猛然間一腳踩向剎車,麵包車一個踉蹌,停在了城中村前的空地上。
    「你這人怎麼開車的!會不會開車啊!」
    女人尖銳的叫罵著,只是張大彪呆愣愣的看著方向盤,似乎一句也沒有聽進耳朵裡,女人氣衝衝的下了車,猛地關上了車門,踩著高跟鞋揚長而去。
    張大彪額角順下來一滴冷汗,他緩緩的回過頭去,心臟,上了發條般瘋狂跳動著。
    後座上沒有人,張大彪閉了閉眼睛,手掌蓋著心臟的位置,長舒一口氣。
    他轉過頭來,借著昏暗的車內燈光,驚恐的看見,一截手臂粗細的樹枝,粘著粘稠的血液,就在副駕駛的座位上!
    那血還是新鮮的,正在一滴滴的往下落,染紅了副駕駛的車坐墊。
    「啊!」
    張大彪一聲驚叫,他手腳並用的去開門,越慌亂卻越是打不開,終於推開車門,張大彪一頭栽在空地裡,顧不上滾了滿身的塵土,撒腿就往家裡跑去。
    麵包車在他的身後,逐漸隱沒在了夜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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