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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夢

2024-07-05 19:40:45 2

    我做過兩個可怕的夢,至今記憶猶新。
    那是一個封閉的房間。沒有窗子,天棚上掛著燈,雪亮的光射下來。房子正中央,有一張高高的床,床上鋪著黑色的單子。除此,再沒有什麼了。
    我看不出這房間的功能。有一個微胖的人站在床邊,他穿著大褂,戴著口罩。那大褂和口罩都是黑色的,他笑吟吟地瞅著我。我能看出來,他營養不錯,而且受過很好的教育。我的家很窮,我長到18歲,從來沒有吃過早飯。而且,我沒有讀過大學,甚至連初二都沒有讀完,沒有人瞧得起我。因此,我一見到他,就覺得我和他不是一路人。
    雖然,他笑得平易近人,但我還是覺得這房間似乎有點危險。我伸長鼻子嗅了嗅,聞到一股來蘇爾消毒液的味道。我覺得,這應該是醫院的一個什麼治療室。可是,我接著又聞到了一股血腥氣。
    我抖了一下。灑來蘇爾的地方,肯定有血的氣味。我放下心來,一步步走進去。穿大褂的人還在笑吟吟地瞅著我,我的頭髮突然豎了起來──我發現,這個人身後沒有影子!
    我回頭看了看,後面竟然是一面牆,原來那門是一個圈套。我回過頭,像綿羊一樣看著他。
    「你跑什麼?」他的嘴在口罩後面說。
    「你怎麼……沒有影子?」
    「這是手術室。」他指了指頭上,笑笑地說,「這是無影燈。」
    我似乎有點相信他了,低下頭,我看了看自己的腳下,內心又一次充滿了恐懼──他在說謊!我有影子啊!
    這時候,他也看見了我的影子,突然驚駭地瞪大了眼睛,尖叫起來:「你有影子!」
    燈突然一下全滅了──我從明亮的夢中跌落,摔在了現實的黑暗中,這時是午夜。
    我奶奶死的時候,我還小,繫著鮮豔的紅領巾,在絕倫帝小鎮讀小學。
    我只見過我奶奶三面,她改嫁跟一個老頭過日子,那老頭跟我沒有任何關係。她住在一個叫20號的無名村子裡,離絕倫帝小鎮大約30裡路。
    最早,她跟我媽兩個人鬧彆扭,後來,芥蒂越來越大,她對我爸也有了仇怨。奶奶給我的印象就是緘默地坐在炕上,抽菸袋,長長的菸袋。一股煙油子味嗆鼻子。
    她快70歲了,頭髮依然很黑,沒有一根白髮。她穿著黑色的棉襖、棉褲,還有黑色的鞋子。只有一張臉和兩隻手是蒼白的……對於我來說,我的生活是彩色的,她的生活是黑白的──就像她那唯一的一張相片。
    那是一張黑白遺像,10寸見方,掛在我家堂屋的中央。奶奶穿著黑襖褲,定定地看著我。每次我放學回家,看到她的眼神都感到不舒服。
    聽說,她臨死的時候,還在生我媽的氣,只為了一件衣服。一件紫色的對襟襖,是我爸進城辦事,回來時給我媽買的,39塊錢。當時,我奶奶正巧在我家,她就生氣了,對我爸說:「自打你參加工作,就沒有給我買過一件衣服!」
    人老了,有時候就像小孩一樣不講理。我爸有點不耐煩地說:「等我下次進城一定給你挑一件。」
    我奶奶把頭一扭,眼睛恨恨地盯著雪白的牆,不說一句話,一口接一口地抽菸袋。沒等我爸再進城,她就死了,死在了那個跟我沒有任何關係的老頭懷裡。她是半夜咽的氣。
    有一天早上,我媽突然叫起來,她說那件紫色的對襟襖不見了。她東翻西找,終於沒找到,她急著去上班,賭氣地走了。家裡只剩下我一個5歲的孩子,坐在門檻上曬太陽。偶爾一回頭,看見了陰森森的堂屋裡我奶奶的那張遺像。我打了個冷戰,那張遺像突然變成彩色的了!
    準確地說,她的臉還是黑白的,只是,照片中的她竟然換上了那件紫色的對襟襖!她定定地看著我,我傻傻地看著她。我想跑,可是院門鎖著。我把堂屋的門關上,走到院子裡的榆樹下,坐下來,靜靜地想,我奶奶怎麼穿上了我媽的衣服。
    以上不是夢。因為後來我在暖暖的太陽底下睡過去了。我夢見那個跟我沒有任何關係的老頭,他像猴子一樣靈巧地蹬著遺像底下的八仙桌,把那件紫色的衣服從遺像上脫下來。
    醒來後,遺像上的我奶奶果然又恢復了黑襖黑褲。傍晚,我爸媽回來後,我對他們說了這件事。他們罵我:「編瞎話!」
    我沒有編瞎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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