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米兇間
2024-07-03 22:16:46
我不知道自己對身邊的這個男人是什麼感情,也許是愛,也許是感激,也可能是害怕。
深夜醒來,我將眼睛睜開一條線,會發現他在默默地注視著我,眼睛裡有不知名的東西閃動。好像是眼淚,也好像是深邃。
我不知道他的過去和現在,我只知道隔幾個月他就會出現在我身邊,帶我開了房,陪我一起躺在床上幾天,就那樣默默注視我,不知道是一夜,半夜,還是幾小時。如果我醒來忍不住問他看我做什麼,他就會低聲問我:你感覺到什麼沒有?你感覺到了嗎?
那時候,他帶著一種迫切而近乎瘋狂的眼神,配合著窗外沉沉的夜色,讓我驚悚不已。如果我搖搖頭,他就會失望地嘆氣,然後將我摟在懷中沉沉睡去。或者一直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好像那裡有什麼他想讓我感覺到的東西。
別誤會,我不是一個輕浮不正經的女人,我只是一個剛進大學兩年的學生。但從我進入大學開始,我就已經是身邊這個男人的女人了。不是誘惑,也沒有脅迫,確切地說,我很喜歡這個身上總有著淡淡須後水味道的男人,喜歡撫摸他總是剃得發青的下巴。我也想進入他的生活,但是他從不告訴我他是哪裡人,做什麼工作,也從來不告訴我,他找我是想做什麼,為了什麼。
我只知道他不生活在我大學所在的這個城市,認識他之前,我是一個孤兒,沒錢上高中,在農村裡幫叔叔家割豬草換口飯吃。然後有一天,他的車子忽然停在我面前,問:想和我一起去城裡嗎?那裡你可以上學,不需要割豬草就可以吃飯。
我毫不猶豫地上了他的車,一晃五年過去了。
第四年裡我成了他的女人,說不清是因為他要求我的,還是我主動的,反正,如果再回到五年前,我不後悔我當時的決定。
再回到兩年前,我也無怨無悔。
他的名字,叫睿。
我24歲生日那天,睿帶著我來到了這個陌生的城市,進入了這個看上去很是破舊的賓館,執著地要了313這個散發著隱約黴味的房間。這裡和他以前帶我去的地方截然不同。印象裡睿是個有潔癖的男人,受不了屋子裡一丁點的黴斑,但當他進入31 3的時候,卻細心地撫摸房間裡每一片斑駁的壁紙,仿佛撫摸著情人的皮膚。
不知為什麼,我突然對這個破舊的房間產生了一絲嫉妒,但這嫉妒很快就被別的情緒衝散了。
在這家賓館的第一天夜裡,我醒來後習慣地撫摸睿短短的寸發,卻驚慌地發現他不在我的身邊。當我爬坐起來,借著衛生間透出的燈光,看到睿正坐在書桌前面,呆呆地看著鏡子裡自己的影子,慢慢地回過頭來問我:你感覺到了嗎?在這裡,對嗎?
不知道是不是剛起來睡眼惺忪,我好像看到鏡子裡他的影子對我笑了一下,帶著隱隱的猙獰。
衛生間裡的燈忽然滅了,鏡子裡的影子和他都融入了黑暗中。我裹緊了被子,看著睿的身影模糊從椅子中站起,不放心地問他:誰?你有朋友在衛生間?
睿沒有回答,身影走進了衛生間。很久後衛生間的燈亮了,他從那裡走出,眼睛裡閃爍光點:沒有,浴燈接觸不良吧。我修好了。
我任他在身邊躺下,依舊緊緊裹著被子。他也沒有蓋被的意思,就這樣像個孩子似的蜷縮在我的旁邊,不一會兒便發出了輕微的鼾聲。我看著衛生間裡透出的燈光遊移不定,浴室門像是無風自己輕輕晃動,憋著便意卻不敢起身如廁。
睿剛才去無燈的衛生間這麼久,黑暗中他在裡面做了些什麼?剛才他眼中閃爍的光點,是不是睡著的他現在眼角流出的淚滴?淚痕溼了枕頭,但我知道,天一亮,睿醒來的時候,什麼也不會告訴我的,就和以往一樣。
我不敢去看書桌前的鏡子。我怕當我看向鏡子的時候,鏡子裡面還有一個睿在對我展現詭異而神秘的笑容。或者他已經在這個房間裡消失了,現在我身邊睡著的只是從鏡子裡走出的另一個酷似睿的詭異生物。
或者……我胡思亂想著,他突然揭開被子,緊緊地攥住了我的胳膊。還是一樣的那種冰涼而溫暖的奇異觸感,令我全身的毛孔突然收縮又緩緩舒開,讓我確信身邊這個男人還是那個熟悉而陌生的身體,是我畏懼而又依靠的。
忽然我的身體僵住了。
睡夢中睿的另一隻胳膊摟住了我纖細的腰肢,嘴裡帶著哽咽的聲音叫出了一個女人的名字:玲。
我的名字,叫蓮。
我就這樣睜著眼睛,靜靜地躺在一個緊緊摟著我,心裡卻想著另一個女人的男人懷中。空調的冷風在我身上吹出一層層漣漪,讓我陪他一起流著眼淚。
我深愛這個男人,我能忍受,相對而言更讓我難以接受的是其他一些事情。第二天夜裡,在賓館房間裡醒來的時候,我發現睿全身貼在粘著小花壁紙的牆壁上,背對著我。他赤著雙足,雙手五指張開,連著胳膊一起緊貼牆壁,耳朵貼著壁紙,像是在傾聽著牆裡什麼人說話。
我醒來驚動了他,但他沒有離開牆壁,而是向床上的我伸出了一隻胳膊,像是在邀請。我驚慌地搖頭,他忽然撲了過來,握住我的肩頭,近似粗暴地將我半邊頭連著左耳按在了牆壁上,帶著一絲哀求在我右耳邊呢喃:聽到了嗎?你聽到了對不對,她是不是在裡面?
我深吸了一口氣,推開了他的手.站直了搖搖頭:沒有,我什麼也沒有聽到。睿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我,那一瞬間我突然有些擔心,他會不會撲過來把我硬搡進牆壁裡去?但他最後只是失望地嘆了一口氣,默默地躺在床上,閉上了眼睛。
我躺在他身邊輕輕地撫摸著他,他推回了我的手。我固執地再次伸了過去,又被他推回。忽然我心裡湧出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忍不住尖酸地在他的耳邊呼嘯:死心吧,你要找的那個玲,再也回不來了。
睿的身體一下僵硬住了,我也愣住了。剛才的聲音,冷冰,堅硬,像是不屬於
這個世界那樣不帶一絲人類感情,我也無法相信那是從自己嘴裡發出的。然而他沒有說話,片刻後猛地掀開被子,套上衣褲,拿走門口的房卡就離開了房間。失去電源的房間漆黑而冷清,我一個人在冰涼的床上默默地流著眼淚。
其實他不知道,我一直可以聽到那種聲音:深夜無人的房間裡輕輕掠過的腳步聲,從牆壁裡傳來的略咯抓撓聲,熟睡時某個模糊不清的嗓音在耳邊的竊竊私語。尤其剛才,當他將我的耳朵按在牆壁上的時候,我清晰地感覺到了一個女人,不,一群女人在哭泣著吶喊求救。
但我不會告訴他的。我這是從母親那裡遺傳來的本能,同時遺傳來的,還有一種直覺。直覺告訴我,當他知道我有這種靈觸能力的時候,就是睿要離開我的時候。或者,是我要離開他的時候。或者,是我們離開彼此的時候。失去了電源的空調依舊在咯咯運行著。我知道黑暗中有東兩在漆黑的空調風門裡窺視著床上的我。也許它很快要從風門裡爬出來,在牆壁上,地毯上,悄悄地爬行,爬到床上這個孤單而畏縮的女人身上。
也許它就在上面窺視著我,一動不動,等到天明再悄悄隱去。
這個世界上很多地方讓我不安,但在這個房間裡,一夜的不安超過我十幾年經歷的總和。這個房間隱藏著太多太多的詭異,多到可以讓我摸到實體。
黑暗中我忽然無比思念我的母親。小時候在鄉下,大家都喊她問米阿娘,她的眼睛在生我之前已經失明了,但卻有天生的靈觸能力,她能和另一個世界的人溝通,從而幫鄉民們詢問逝者的事情來賺取一些生活費用。
母親悄悄地告訴過我,在我們的世界和那個世界之間,還有一些不屬於兩個世界的,但又可以在兩個世界之間自由遊走的詭異東西存在。她警告我永遠不要觸摸那些可怕的事物,否則可能降臨的厄運是難以想像的。有很多個夜晚,我和母親相擁在破舊屋子裡的小床上,驚恐地傾聽著兩個世界之外的那些可怕聲音,用彼此的體溫相互溫暖。
但體溫轉化成了炙人的熾熱……有一天屋於失火,母親被燒死了,放學回來的我只看到母親被燒焦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