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城隍
2024-04-07 08:32:05
舊時,有個叫阿六的閒漢,生性懶惰,一窮二白,一天,因縣城劉員外家裡辦喪事,他就涎著臉,名義上是去幫忙,實則是打秋風。
主兒家有錢,喪宴自然不會差到哪裡去,阿六撐開大腮幫子,吃了個肚圓,噎得直翻白眼。臨走時,趁眾人不備,又順走了主兒家的幾塊物件,揣到襠裡,帶出去換了兩斤馬尿,就喝多了,風一吹,腳下無根,暈暈乎乎,也不管眼下在哪,癩狗一般,伏地便睡。
良久,阿六忽覺遍體生寒,翻身醒來,頭痛欲裂,環顧四周,半晦半明,不知身處何地。眺得遠處有處燈火,縮著膀子,趕了過去。走近一瞧,卻是座偌大的官署。
阿六心訝不已,曾幾何時,縣城多了這個一個大物件?瞧瞧四周無人,阿六膽子也肥,閃身進了官署。哪知就在這時,署外一陣喧囂,看情況是老爺們回來了。阿六急忙躲到帷幕後面。
數人進來,落座後,阿六偷眼觀瞧。
但見一個書生模樣的黑臉漢子,抱著個簿子,對首座的那個老爺說道:「大人,近來狀告柳厚霖的百姓越來越多,卑職查了福祿冊子,這柳厚霖在職期間,貪墨徇私,耗盡福報,連同子孫的也一併揮霍乾淨,柳家勢必要斷香火才行。」
阿六心裡一驚,瞧座上的老爺,似乎哪裡見過,而黑面書生口裡的柳厚霖,難道是城中巨富,曾宰執一方的柳厚霖大人?
那座上老爺「唔」了一聲,應道:「此事由你去辦,可差誰前往?」
黑面書生說道:「不用他者,一隻耗子足矣。」
老爺微微點頜,忽地咳嗽一聲,喝斥道:「誰人偷聽本司斷案?」
話音甫落,幾個膀大腰圓的漢子,朝阿六這邊撲來,像拎雞仔似的,將他轟到署外。
阿六軟骨子癱了一地,連忙跪地求饒。
這幾名漢子嘿嘿一笑,對他指指點點,不知說些什麼,阿六哆嗦著,不敢抬頭,忽地屁股被狠狠踢了一腳,似個滾地葫蘆,不停翻滾。
而後渾身一顫,阿六醒來,衣衫早已溼透,卻是一夢。
時值半夜,再看所伏之地,竟是城隍廟外。
阿六心裡大駭,驟然想起夢裡的那位老爺,正是城隍廟的座首神像,摸摸屁股,痛得厲害。
「咦,這個……」阿六大惑不解,拖著兩腿,離開是非之地。
邊走邊憶夢中之事,心想,「這柳厚霖老爺,年輕時曾任四品道員,辭官後榮歸故裡,本州四縣最大的戲園子,就是這位老爺的產業,我阿六什麼時候能在裡面看一場大戲,也不枉此生了。那黑面書生誇口說一隻耗子就能讓柳家敗落?我卻不信,柳家在縣城比天還大哩。」
阿六回家後,倒頭又睡。
過了兩日,相安無事,第三日一早,一個驚天消息,傳遍全縣。
隻手遮天的柳厚霖老爺,昨晚在戲園賞戲時,偌大的戲園突然走水,熊熊大火,鋪天蓋地,把戲園燒成了殘壁斷垣,同時殞命的還有十幾人,全都非富即貴,他們離唱臺最近,火起的時候,來不及逃命。柳厚霖倒是熟悉戲園一草一木,本來都要經甬道走出來了,哪知一整片著火的檁條落下,連同左右兩個小廝,一併捂在甬道,活活燜死。屍首抬出來時,齜牙咧嘴,似厲鬼一般,死相著實可怖。
柳厚霖老爺膝下獨子柳誠志,哭得肝腸欲斷,眾人俱言,他這是心疼燒毀的戲園哩。
阿六聞訊,擦了擦額頭的汗,心忖道:「這是意外,跟我做的那個夢無關,夢裡城隍老爺要柳家斷香火,這柳誠志不是活生生的嘛,再者,戲園走水,據說是惡徒蓄意為之,跟什麼耗子沒有關係。」
柳厚霖生前素喜放印子錢,交接地點一般都選在戲園。城裡城外,許多作坊主老鄉紳都找過柳厚霖借銀子,這已是全城公開的秘密。所以,當柳少爺率一幫家奴在燒成灰燼的遺址上找來覓去時,人們都說,這柳誠志是在找父親的帳本哩。柳厚霖老爺子死得太突然,來不及交代甚事,加之,柳家除了這座戲園產業外,餘下的銀子都放出去生錢。眼下,若找不到帳簿契冊,那柳家的印子錢就沒辦法收回。
整整尋了十日,未果。
柳少爺患了失心瘋似的,仍沒日沒夜的找。而家僕瞧情況不對,紛紛另謀生路,柳厚霖生前最喜的那個男伶,藉亂成一鍋粥之際,幾乎把柳家剩下的東西盜盡。
到了月底,本來印子錢是每月都有本息收回,但因為沒了帳本契冊,竟無一家上門歸還。
平日,柳誠志作威作福,對父親的生意買賣不上心,養了成堆惡奴閒漢,而今,樹倒猢猻散,只剩柳誠志孑然一人。
數日過去,又有駭人傳聞。
蒼天不負有心人,柳誠志居然在戲園遺址的一處老鼠洞,找到了數本帳簿。該是老鼠趁著失火之時,將柳厚霖視為生命的帳簿,叼入洞裡。
眨眼間,該訊傳遍了整個縣城。
眾人街談巷議,都說柳家不該絕,又要東山再起了。
只有阿六默然無語。
誰曾想,柳誠志少爺終究負了眾望,就此消失了,似是人間蒸發一般。
縣民每每路過荒蕪的戲園遺址,都會搖頭,說這曾是方圓五百裡最大的戲園子,而他的主人柳氏父子,一個被濃煙燻死,一個失蹤無訊,真是花無百日紅。
阿六也勤快了許多,數年後在次子的百日席上,喝得大醉,把那日夢城隍之事說與在座諸人,客人無不大笑,譏他胡言亂語。不過,對於柳家香火已絕之說,眾人還是贊同的,畢竟柳誠志少爺沒有他爹的本事,手上只有帳簿,想憑這幾捲紙討回真金白銀,簡直痴人說夢,指不定被哪個欠錢的主兒謀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