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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尋死路

2024-04-07 01:57:05 1

    在通向東山鎮的半途山腰處,立著一座巨石像,叫黑風神,面相兇惡,粗髯橫生,單手持刀,另一隻手抓著條大蛇,放入嘴裡咀嚼,寓意除惡,令人望而生畏。
    早年間,一支流民逃難至此,後面追兵攆到,千鈞一髮時,突然颳起一陣黑風,鋪天蓋地,風中黑砂,將賊兵吹得魂飛魄散。待風停後,眾人發現,凡是賊兵,一個不留,全都死了。死狀甚是可怕,全身乾枯,似被吸乾了精血。而流民們則一個也沒有傷著。
    流民在此定居下來,感黑風救命之恩,在入鎮路口,立了一尊極其威猛的黑風神像,以佑村鎮。
    近百年來,東山鎮共計刮過二十八次黑風,每回定要死人,還都是怙惡不悛之輩。
    單說隔壁縣郡,有個老漢,叫鄭思果,一夜做夢,幻鄉之中,逢舊友高百川,這高百川囚首喪面,顫巍巍跪下,要鄭思果施援手,救救自己的兒子。
    高百川昔日和鄭思果一起在牙行做經紀,販騾賣牲,日久天長,高百川暴露本性,愛耍小伎倆,坑騙客商,鄭思果瞧他不上,兩人分道揚鑣,已有多年,那時對方尚未有嗣。鄭思果心裡奇怪,為何高百川今日會尋上門。
    高百川解釋說,他偶爾聽到消息,自己的兒子明日有難,因鄭思果為人良善,頭頂三尺清氣,可以庇護兒子,擋擋禍事,所以無論如何,要鄭思果念在昔日舊友情面,出手救救兒子,免得高家斷了香火。
    鄭思果生性敦厚,聞言,亦是鼻子一酸,攙起高百川,詢問如何才能幫他。
    高百川說道:「明日兒子要路過東山鎮,落腳鎮口客棧,逢黑風神顯聖。全因兒子年少,曾犯下罪業,雖然僥倖躲過緝捕,但被神明察覺,明日會颳起惡風,傷我兒性命。這黑風耗時甚短,若兒子逃過這一劫,便平安無事了。明日午未交匯之時,只要老友你在我兒身邊三丈之內,那黑風便不敢下手,免得傷及好人,也只有你能救我兒了。」話說到此,已是老淚縱橫。
    鄭思果辛酸無比,問高百川兒子什麼模樣,高百川剛要回答,忽地虛無之中,現出一個旋渦,將高百川吸了進去。
    鄭思果打個激靈,醒來,方知是一夢。
    高百川早在三年前就離世了,今日夢到舊友,是何徵兆?鄭思果再難睡下,披衣趿鞋,屋中踱步,心裡忖道:「人常言,睡夢之中,陰陽難辨,渾沌不分,於是夢中可見鬼神,我那舊友夢中託事,我豈能坐事不理,眼睜睜看他家獨子遭害?」
    那東山鎮距此有六十裡,鄭思果不敢耽擱,洗漱完畢,租下一輛馬車,急急趕往,尚有大半個時辰才到午時,也就是說,離午未之交,還有兩個多時辰。鄭思果在鎮頭那處小客棧休憩,等老友兒子前來。
    時間一點點過去。
    鄭思果越發焦急,老友夢裡沒有告訴該子長相,也不知黑白醜俊,如何去尋,眼下,只好一個個的問來客。可惜問了十餘人,都不姓高。
    又過一會兒,幾個年輕人進店,有說有笑,要了些吃食,旁邊桌子坐下,聽得另外三人衝那個稀須漢子叫「高兄,」鄭思果心裡一動,越瞅這人,越和舊友有幾分相似,正要上前詢問,突然,沒由來的,一陣眩暈,肚腹之中,升出一道濁氣,衝出喉頭,恰恰壓在舌尖,竟是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鄭思果伸手去捋舌頭,但舌上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
    這時,屋外颳起一陣大風,飛砂走石,少頃,烏雲蔽陽,黑壓壓一片,天色頓時黯了幾分。
    掌柜急衝衝去關窗子,向外瞧了一眼,道:「這天氣也怪,方才還好好的,怎麼突然似要下雨哩。」
    話未說完,一道黑風從雲中降下,屋外盤旋,嘶叫聲宛如千軍萬馬,怒馳而來。
    「黑風神來了!」掌柜大叫,「黑風神來了!」縮脖堵好窗子,一臉蒼白。
    店中客人,聞言俱是一驚,這黑風神的傳說,他們自是聽過。「黑風起,惡人斃,」但這黑風與東南西北風不同,它進不了屋,是以只能在外面徘徊。
    這黑風,圍著客棧不停打轉,直颳得房梁吱吱慘叫。主客們議論紛紛,定是眾人之中,有那惡徒,才招致黑風。
    鄭思果心中一悸,口中難言,只得換個座位,和這四個年輕人坐在一桌,特意挨著那高姓男子。
    這幾人頓時用警惕的目光,盯著鄭思果。鄭思果焦急萬分,但舌頭似打卷了一般,說不了話,看到桌上茶水,機靈一動,心生一計,伸出手指,打算用筷子沾水,寫出來龍去脈,哪知,剛剛寫了一個字,手腳抽筋,不由自主哆嗦起來。
    此舉,更令諸人生疑。
    一年輕人說道:「咦,我們剛說黑風專傷惡徒,這老漢就跑到我們桌上,這般哆嗦,不是害怕又是什麼?」
    這時那店夥計說道:「這位老人,來了良久,長得慈眉善目,俗話說面由心生,他不似壞人,眼下哆嗦,怕不是犯了病吧?」
    剛說到這裡,掌柜的狠狠瞪他一眼,小聲說道:「你好好擦你的桌子,話這麼多幹甚?還怕別人當你是啞巴嗎?」
    店夥計滿臉通紅,不再言語。
    那稀須的高姓漢子,指著鄭思果道:「人心隔肚皮,誰也不知道這老漢來歷,此人晚不犯病早不犯病,一聽黑風神顯聖,馬上哆嗦起來,哪有如此湊巧?」
    他似是這四人的首領,是以說了這話,眾人紛紛附和。
    風更大了,整個客棧搖搖晃晃。
    掌柜臉色刷白,「我的親爺爺呀,怕是再吹的話,這房子要倒了。」
    高姓漢子霍地站起來,「諸位,這老漢定是作惡多端,躲於店裡,惹得黑風老爺不快,若累及我們,豈不遭殃,房倒牆塌,我們都一同陪這老傢伙死了,我倒有一策,把他扔出去。」
    剩下那三人,登時同意。
    店夥計阻道:「不可,不可,外面風這麼大,誤傷了老漢怎麼辦?」
    掌柜一腳將他踹到灶房,啪的一聲鎖上,回頭歉意道:「我這侄兒口無遮攔,諸位客官莫和他一般見識。」
    這時,還有一桌客人,有五人之多,從鄭思果「犯病」開始,一直旁觀,竊竊私語,待高姓漢子提議要將鄭思果扔出店外時,仍是看戲一般,不置可否。
    高姓漢子瞅瞅他們,咳嗽一聲,道:「這亦是情非得已,店中加上掌柜,一共十人,我們不妨表決,若是同意將這老漢扔出去,就舉右手,不同意的,就舉左手。」說罷,高高舉起右手。
    隨即,剩下的那三個同夥,也一併舉起右手。
    他們瞅向掌柜,掌柜是個人精,急忙擺手道:「這種事我就不摻合了。」背過臉去,左右手都不舉,只用眼角餘光盯著他們。
    另一桌的那五個客人,也學掌柜,不舉手。
    高姓漢子見狀,一臉嚴峻道:「既是如此,就將這老漢丟出屋子!免得連累我們受害。」
    四人打夯一般,將哆嗦不止的鄭思果扔出客棧,又將店門關上。
    鄭思果被颶風一吹,地上滾了多時,忽地全身輕鬆,腿腳竟不抽筋了,舌頭也沒了壓力,可畢竟上了年紀,這麼一跌,著實不輕,蹣跚起身,再瞧那客棧上方,依舊風浪雲海,而自己所處之地,則是一片寂然。
    幾乎同時,黑風怒嚎,客棧轟然倒塌。
    除了那個小灶房,整間小客棧都變成了廢墟。
    風停了。
    望著殘垣斷壁,鄭思果號啕大哭。
    那灶房缺了一壁,原先替鄭思果說話的那個店夥計,杵在原地,喃喃自語:「死了,全都死了,」磚瓦堆底,露出掌柜腦袋,已然風乾。
    因為還有多人目睹黑風午襲客棧,官署自然無法追糾誰的責任,便依天災定論,當然,要例行公事,找上倖存的兩人,問話一番,而鄭思果和那店夥計的答辭,更令人嘖嘖稱奇。
    人們都說,被黑風神奪去性命的這十人,一個不冤,全是惡徒。高百川的兒子自尋死路,受了天譴,那三個同夥助紂為虐,那冷漠旁觀的六人,又何嘗不是作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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