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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異故事之鬼戲

2024-11-13 21:39:11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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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鬼最怕什麼嗎?倘若你問一百個人,那麼至少會得到一千種答案。倘使你問歸籌,他一定會昂著頭、挺著胸、瞪著那對公牛般有神的大眼睛,拉著戲腔告訴你:「鬼最怕鬼。」歸籌就是這世間最大的鬼,當然,這僅限於在戲臺上。臺下,他只是人人都可踐踏的窮酸鬼。
    歸籌演鬼戲,從人生裡的第一場戲,到最後一場。
    那時正值驚蟄,青黃不接,整個世界都充斥著一種蠢蠢欲動的蒼涼,蒼涼中又帶著些許曖昧。雖不至於伏屍遍野,卻四處遊蕩著覓食的饑民。人命很賤,有時還不值一碗清湯稀水的涼粥。然而比人命更賤的,是人心——這本是世間最珍貴的東西。
    皇帝說沒就沒了,國家早就名存實亡了,所謂達官顯貴,比歸籌之輩更精通演戲之道,你方唱罷我登場。老百姓剛適應幾天沒皇帝的生活,又有人稱帝了,老百姓還沒來得及搞明白這位袁氏皇帝到底是何方神聖,皇帝又沒了。難怪當時有個很有名的、叫做「伍廷芳」的先生說:「北京現有的政府,只算得上是戲場,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僚只算得上是戲子。我們看戲則可,若聽了戲子的話當真就不可……」這話歸籌只贊同一半,現在大家確實都不知道該聽誰的了,仿若蜂巢裡沒了蜂王,即便是殘暴的蜂王,在愚昧的蜂蟲心裡,有總比沒有好。可伍廷芳說戲子的話不能當真,歸籌是極不贊同的。
    歸籌是個戲子,在所有人都不知道該信誰的規矩時,歸籌選擇信戲,戲裡全是規矩,上臺幾步,下臺幾步,何時哭,何時笑,何時擠眉,何時弄眼。信戲,就得活在戲裡,只不過歸籌在戲裡不是人,是鬼。
    歸籌不但是個戲子,還是九福戲班的班主,雖然年紀輕輕,但在戲班裡頗有威信。可惜,他並不是角兒。在北平城裡唱成角兒的,要麼是有背景的,要麼是沒有背景找到背景的,可歸籌有的,不過是個魁梧蒼涼的背影。角兒們都喜歡唱《六月雪》,唱《霸王別姬》,唱《柳蔭記》,北平城裡的人喜歡看這種戲,在別人的悲傷裡尋找平衡。鬼戲是冷門,鬼戲唱的是除魔衛道,可那臺下坐著看戲的,哪個不是魔?哪個的身後沒有背著一個面目猙獰的冤鬼?這樣易子而食的亂世,活著的都是鬼,死了的才是人,可死人不依舊是鬼嗎?總之,活著就是罪。
    歸籌的九福戲班偏偏是專門唱鬼戲的,且,他們只唱鬼戲,唱《鍾馗嫁妹》,唱《鍾馗捉鬼》。
    這幾日九福戲班的上座率更低了,有時還不到兩成。歸籌望著戲臺子底下那些突兀的、蓬亂的、蘑菇頭一般齊耳短髮,真想扛著大刀將他們一顆顆地切下來,放進窩裡蒸了、煮了、炒了、吃了、消化了、拉出來,就連拉出來的東西也要餵了狗,這樣方能解恨。
    只是他們捧他的場,他為何還恨他們?難道只因他們的身體裡都住著魔鬼?想到這裡,他暗自為自己的氣急敗壞感到懊惱,於是一出《鍾馗嫁妹》唱得愈加賣力了。前面說了,歸籌在戲臺上是這世間最大的鬼,他演鍾馗,鬼王。
    伴著鼓樂,歸籌唱道:「女大當婚要出嫁,從此不能再回家,俺只見車輪馬足匆匆地趟去程……」每每唱到這時,歸籌都會忍不住蕩著淚花,而觀眾見了淚花,都會鼓得巴掌開出花兒來。這次也不例外,除了一個人。
    一個女子。
    她一副官家小姐的時髦打扮,梳著兩根青蔥般粗壯的辮子,仿佛一放進油鍋裡,就能熗出好聞的香味兒來。歸籌在臺上咽了口吐沫,不時瞄著她蒼白冷豔的臉,眼睛裡的淚花凝聚在一起,落在臉上變成彩色的汙水。
    她的眼神,那麼像她——他那隻演了一場鬼戲的小妹,她在那場鬼戲裡,把自己演成了真的鬼。
    散戲後卸妝時,油彩洗進了眼睛,歸籌對著鏡子,看到裡面一盤圓圓的鐘馗臉衝他笑,笑著笑著就咳嗽起來,咳著咳著,就咳出一塊黏糊糊的黃東西。
    他倉皇失措,鏡子裡的不是他,是附在他身上的鬼。鬼戲演得久了,歸籌覺得自己仿若真的能看到鬼,或許還能捉鬼了,甚至連他自己都變成了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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